我的第一篇小說——泥濘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華北平原上一個普通四線縣城。

崔誠,23歲,省城重點大學法律專業畢業一年,當初是一門心思想去北京大都市闖蕩,然而大學生就業是國家統一分配,法律專業只有五個出省指標,崔誠成績排名第六,崔誠父親只是縣城民政局一小官吏,再拐外抹角託關係,也沒能幫崔誠實現北京夢想。崔誠只能心有不甘的被分配回了老家縣城,進了檢察院,當了辦案員。

工作中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崔誠,這天響午,被父親喊著,一起騎自行車回四十公里外的農村老家。一個半山區村子,瓦罐村。

瓦罐村主要家族,有兩家,李家是最大的家族,村長也歷來是李家人,崔家人數不多,一直比較受欺負,但比較團結,一旦出什麼事情,崔家大大小小几十家,就湊到一起想辦法。

這次是家族出了一起命案:崔誠的堂三叔,崔寶柱,被鄰居李國棟拿刀子捅死了。

事情經過:早上,崔誠堂三嬸一出門,見鄰居李國棟的牲畜,一頭驢,伸著脖子吃自家門口種的小白菜,性格暴躁的三嬸就罵街了,李國棟媳婦兒也出來了,發生口角。三嬸的兩個兒子也出來了,參與了吵架,李國棟也出來了,一開始是道歉,後來也對罵起來,再後來三叔也起床參與,兩家人打起來了,衝突中,李國棟氣急之下,回屋找了一把刀子,捅在三叔的大腿上,大動脈呼呼血直噴,沒送到醫院,就斷氣了。李國棟也跑了,家裡老婆,和13歲的女兒,被崔家的人看管起來了。崔氏家族一幫人也趕來了,雙方開始對峙。

崔誠和父親,崔氏家族的主要成員,一起開會,商量下一步對策,有人說,把棺材擺在李國棟家,有人說,先把李國棟老婆女兒打個半死,有人說,咱們崔家不能這麼受欺負,得團結,否則李家還不知道怎麼著呢,有人說,必須讓李國棟償命,眾說紛紜。崔誠的父親也很氣憤填膺,崔家人,不能這麼受欺負。

此時,村長,就是李國棟的大爺來崔家了,代表李家跟崔家談判。崔誠的二伯父現在是包工頭,比較有錢,和崔誠的父親,一起作為崔家代表。崔誠也跟著參與了。

談判過程中,村長代表李家,也代表村委會,奉勸崔家:1、李國棟殺人了,正常報警,支持走法律途徑。2、正常下葬崔寶柱,別侵佔李國棟家,別欺負孤兒寡女。3、民事賠償,李家會盡力滿足崔家。

崔家人很不服氣,激烈爭吵。爭吵最後,大家都看著檢察院的崔誠,崔誠只好弱弱的站出來說話了:人死不能復生,咱們一切都得按照法律辦,否則棺材擺在李國棟家裡,屬於侵犯民宅,何況不入土為安,三叔不得安生。費了一番口舌說服之後,大家照辦,三叔總算下葬了。

崔誠是小學畢業,離開的農村去縣城,這些年讀書工作,回村的機會很少。三叔喪葬期間,崔誠難得在村裡住了幾天。

期間,崔誠一個人在村子四處走走,才注意到,村子裡已經很破敗了,道路除了主幹道是鋪了水泥地面,其他還都是土路。年輕人們大都外出打工了,除了紅白喜事之外,很少回來,村子裡大都是老人們,房子也陳舊很多。顯得很沒有生氣。

現在看來,堂三叔家的宅子還是很氣派的,兩個兒子18、19歲,依然不上學,是家裡的壯勞力。反觀李國棟家是很破落的樣子。

一條小溪穿過瓦罐村,當年這是崔誠經常玩耍的地方。在村頭,崔誠遇到了一個粗衣農婦拉著板車,貌似30歲的樣子,低頭間,甚至能看到衣襟裡下垂的乳房,白晃晃的……,崔誠雖然也23歲了,但這些年性格內斂,沉浸讀書,仍還是未經男女之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農婦胸前的一抹春光。

兩人錯身間,農婦一抬頭,四目相遇,都驚訝了一下,是王萍。

王萍是崔誠小學同學,家當年住的也近,當年王萍扎著兩個小辮子,常和崔誠一起玩耍,也算是青梅竹馬,崔誠小時候,還鬧喚著長大後娶王萍呢。當年的青春小丫頭,王萍和崔誠同齡,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寒暄之後,王萍約崔誠去家裡坐坐,也認個門。兩個人坐在王萍堂屋裡聊這些年的經歷,王萍初中畢業就輟學了,然後嫁人也是本村,丈夫去外地打工了,家裡只有婆婆和3歲的女兒在家

聊天期間,聊起當年的故事,王萍感嘆,你們是考學出去了,有本事兒了,在外面工作,像我們這種嫁不出去的女孩子,就是嫁人唄,而且農村裡,沒有女兒,是很受欺負的。王萍還告訴崔誠,三叔仗著家裡有兩個兒子,總是欺負李國棟一家,宅基地啊,平時大事小情的,沒少欺負人家。

崔誠聽完,很驚訝,崔誠一直覺得李家是村裡的大家族,崔家受欺負呢。正此時,婆婆做好飯了,小女兒還開始纏上王萍了。崔誠就起身告辭了。

從王萍家出來,崔誠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低落,默默不語的往村外走去,走到了村外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回首望著村子裡,裊裊炊煙升起,崔誠有點懷念自己的童年時光,當時崔誠和王萍常到這裡來玩,一起打豬草、一起玩耍,記得當年崔誠還偷看過王萍洗澡呢,還有一次,兩個人去摘棗,崔誠託著王萍的屁股去摘棗,軟軟的感覺,現在都記憶猶新。

當年也是自己挺喜歡的一個女孩子,雖然遠遠談不上愛情吧,但怎麼會變成這樣粗俗的農婦了呢?造化弄人,崔誠有一種幻滅的感覺,農村已然不是曾經的農村了,王萍也不是曾經的王萍了。以為最美好的少年時光,一切還是想象的往昔模樣,豈止滄海早已變桑田。

情緒黯然間,崔誠腦海裡閃現出了王萍拉板車時,胸前的那一片白晃晃,驀然荷爾蒙升騰,渾身燥熱了起來。

月亮升起,崔誠起身,準備下山,往村裡走,一轉頭,身後十幾米處,王萍悠悠的站在那裡。

王萍告訴崔誠,她哄完孩子,晚上出來巡視一下地裡種植的瓜果,看見遠處這個身影,像崔誠。巧了。

兩個人靜靜的坐在山坡上,看著皎潔月光下、忽明忽暗的村落,接著尷聊著往事,王萍忽然問崔誠:大學生,你也上班吃公糧了,什麼時候娶媳婦啊?崔誠說,早呢,誰像你那麼早就結婚啊……,氣氛突然就沉默了,其實,王萍當年也是喜歡過崔誠的,何況這些年丈夫不在家,一個人寂寞的一個人懂。

黑暗裡,王萍拉住了崔誠的手,一陣溫熱,崔誠一些遲疑和恐懼,王萍把手放在自己胸前,問崔誠,你嫌棄我嗎?我是不是老了?曖昧在升騰、渾身在燥熱,月光下,崔誠看了一下王萍那張粗糙的臉,閉上了眼,兩個人擁抱在一起。在王萍的牽引下,崔誠很快完成了男人的第一次。

王萍穿上衣服,抱了抱崔誠,說:我先回去,以後你回來,可以找我……

望著王萍的背影,崔誠內心極其複雜,有些失落,也有些無趣,這是曾經那個羞澀的小女孩兒王萍嗎?雖然完成了從男孩到男人的第一次體驗,雖然偶然得到了青梅竹馬的王萍,身體的燥熱逐漸冷卻,崔誠的心似乎更沉重了。一切都過去了,曾經的王萍和如今的王萍,已然不同。如今的自己,是曾經的自己嗎?

仰首夜空燦爛,崔誠有點想起自己的大學同窗們,楊華那個迂腐小子,去北京當律師了,苗欣蘭,那個大學時代的女神,據說在省城工作呢。而自己呢?自己在做什麼?崔誠有點惱恨自己沒有自制力的慾望。

三叔的葬禮,在熱鬧的辦著。警察也來了,做了屍檢、也進行了立案,發佈了關於李國棟的通緝令。

崔誠的三嬸,平素裡一個很彪悍的女人,現在炕上上哭著自己死去的男人,兩個兒子17、18歲,基本已經成人了,也院子裡迎來送往,儼然一副當家人的樣子。衚衕或院子裡,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響徹雲霄的鞭炮、飛揚的紙錢,讓每個人都是灰塵土臉。

崔家最終還沒有聽從崔誠的意見,還是蠻橫的把李國棟老婆孩子趕出了自己的家園,並把李家砸了個稀巴爛,然後推倒院牆,強行佔據了李國棟家。

李國棟老婆帶著那個13歲的小女孩子走的時候,狼狽的滿頭泥水,小女孩子倒是有點倔強的模樣,一直沒哭,拉著媽媽就走了,回頭狠狠的掃視了一下在場的所有人,目光和崔誠一對視,那股冷意,讓崔誠一愣。

村長李大爺也來勸過崔家別衝動,李氏家族的人也來阻止過崔家,然而一是畢竟崔家是死了人,李國棟有錯在先;二呢李國棟本身就哥一個,自己跑路了,老婆女兒也被趕回了鄰村孃家,李家那些堂叔堂伯們也沒幾個真心用力的。人心不齊,阻止崔家的事情,自然就草草了事,失敗是不可避免的。

三叔風光下葬完畢,那個晚上,崔家主要成員們聚在三叔家堂屋裡吃飯喝酒,這是一種習俗。

還是那種一個大海碗盛著酒,輪流傳遞的喝。崔誠不太習慣這種不衛生的做法,礙於面子,也是陪著叔伯兄弟們一起喝。

昏黃的燈光下,三叔的大兒子,崔大強,一臉媚笑恭維崔誠:哥,你現在當官了,咱崔家從來不再受欺負,有啥事兒,哥得照著我們啊。大家都在應聲附和著,崔誠的老父親看著崔誠,也是一臉驕傲,道:對、對,咱崔家的事情,崔誠肯定沒跑的……

酒精催動下,崔誠也是一臉自滿,縣城的政府幹部,無論大小,在農村人眼裡都是能耐通天的大人物呢。不經意間,崔誠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王萍白嫩嫩的胸、驀然又浮現出李國棟女兒那凌厲的眼神,頭疼的厲害。

告別農村,回到城裡,生活恢復正常。崔誠在檢察院的日子平淡無奇,期間替崔大強結婚登記找了熟人,沒做婚檢;又把崔二強安排進了保安公司,崔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兒,鼓搗不少,崔誠在瓦罐村的形象日益高大,然而崔誠內心只是煩亂,也說不出為什麼。

兩年之後,檢察院安排崔誠一個刑事案子,殺人犯讓公安局抓捕了,檢察院作為公訴人,去處理此案。崔誠打開卷宗:瓦罐村崔寶柱命案。

李國棟被抓的消息傳回瓦罐村後,消息沸騰了,崔誠的家,家族人的拜訪是絡繹不絕,崔大強、崔二強兄弟自然帶著小米、紅棗等土特產來看望崔誠,頻頻看望,囑咐崔誠,一定要給三叔報仇,不要放過李國棟,無論用任何辦法。

庭審上,崔誠作為公訴人,第一次見到了李國棟,和當年印象裡的那個青壯年比,已然很蒼老了,看來逃亡這一年也沒少受罪。

李國棟辯護是:兩家一直有糾紛,崔寶柱一家總是仗著有兩個兒子欺負自己,列舉了很多陳年舊事,雖是殺人了,是當天也是雙方衝突在先,過失殺人,並非故意殺人。

一審沒有宣判,離開時,在法院大門口,崔誠看見了李國棟的女兒,一個人倔強的樣子,手臂上纏著黑紗,李國棟媳婦似乎是去世了。

中國的四線縣城其實都很小,律師也就那麼幾個,法院給李國棟指定的辯護律師是個青年律師:王順水,是崔誠的高中同學。名字雖然很搞笑,但是很努力,也很成功的一個人,大學畢業不幾年就成了律師,腦筋靈活,掙錢蠻多,就是為人比較花,女朋友是隔三差五的換。

這天晚上,崔誠和王順水在燒烤攤上聚會,王順水又帶來了一個新女朋友,花枝招展的,崔誠問王順水:為什麼要接這麼一個法院指定案子啊?費勁巴拉,也不賺錢。王順水擼著串,喝著酒,告訴崔誠,你說我現在缺什麼?我錢賺的不少了,女人呢,你看,漂亮不?漂亮!王順水一臉讓人憎惡的狀態,道:但我缺名氣、缺關係,我得搭上你們法院、檢察院的關係……,你們體制內的人是不會理解的。人的慾望真無窮,有了錢,有了女人,還要追求關係。

王順水告訴崔誠:李國棟也有很多委屈,案子並沒有崔誠想的那樣,你們瓦罐村早就不是曾經了,現在是崔家欺負人家李家。別看李家是大家族,人多沒用啊,窮啊,你們崔家早已經翻轉了,你二堂伯父是村裡首富,你老爸是民政局的,還有你,你知道你三叔這些年多麼欺負李國棟嗎?……

喝的醉醺醺的崔誠,晃悠悠的走回家,老爸老媽在看電視,崔誠躺沙發上問老媽:這些年你們和瓦罐村親戚們來往多嗎?老媽白了崔誠一眼,哎,別提了,自從你爸當上民政局這個小官,滿村子人都來找,崔家李家王家的,好像他多大能耐一樣,淨找麻煩。

老父親不耐煩的看了老媽一眼:不辦事咋著?都一個村子的人,再說了,你哪次回村裡上墳,村子裡親戚搶著不招待你啊?這滿屋子的小米、紅棗哪兒來的……

崔誠走進臥室,隔著牆聽著父母有一句沒一句的對話,感覺似乎和多年前,那個小家族的崔家,不太相符啊

崔誠又一次回到了瓦罐村,一個人去了村長家裡,李家村長熱情招待了崔誠,酒酣半醉,崔誠問村長:李大爺,你是我一直尊敬的長輩,你給我講講,我那三叔和李國棟到底誰對誰錯?

村長大爺喝了口酒,娓娓道來很多故事,村裡早就不是曾經的家族制了,現在都是看錢,看權,你們崔家人少,但現在有當官的,有當工頭的,很多李家人都跟你們謀生呢……,還有你那三叔,也確實不是東西,仗著兩個兒子,一直欺負人家李國棟家,你也知道的,在農村裡,像國棟那種情況,沒兒子是要受欺負的。

崔誠默默的聽著,無語。

從村長家出來,已然下午,崔誠特地轉了圈,去三叔家門口兜額一下,透過磚牆的鏤空,看得見原來兩家已然併到了一起,崔大強和崔二強、三嬸一家人在曠達的院子裡忙碌著……,崔誠沒有敲門,晃悠悠的回城了。

村頭等車的時候,遠遠看見了王萍,崔誠猶豫了一下,低頭上了車,回城了。

幾天後的臨近中午,崔誠辦公室電話響起,是王萍的聲音,王萍來縣城辦事,約崔誠見面吃個飯。崔誠沉思了片刻,應允了。

縣城偏僻小飯館裡,兩個人邊吃邊聊,王萍說一來是想崔誠了,從村長那裡要來了崔誠的電話,說這句話的時候,王萍臉紅了一下,崔誠心一顫。二來是王萍想租鄉鎮裡的一間門臉房做經營,想讓崔誠找個熟人幫關照一下。崔誠想了想,就答應了,正好鄉里有一個自己的熟人,事兒也不大。

王萍很興奮拉住了崔誠的手,一陣溫熱,酒精和精蟲上身,兩人去了旁邊的小旅館,一番雲雨,崔誠主動的體驗到了男人成就感。

躺在崔誠懷中,王萍慢慢道:其實一開始遇到你,沒想怎麼樣,可能是自己太寂寞了,才來找你的,我是不是太貪了?崔誠手掌摩擦著王萍粗糙的後背,沉默片刻,反問,你知道我三叔和李國棟的事情嗎?講講看。那一下午,王萍講述了很多村裡的事情,崔家這些年仗憑著家族外面這些當官的、大款們,一直壓著李家,也就是老李村長輩分大,一直兩邊撮合,維持著村裡的局面。你三叔家崔二強那傢伙,也不是東西,老打人家李國棟丫頭的主意,聽說還耍過流氓呢,人家丫頭還沒成年呢……,人啊,就是貪,有了飯吃,就想權,有了勢,就想女人……。

對了,咱們還有下次嗎?王萍突然反問崔誠。

崔誠也問到:還有下次嗎?

只是誰都不知道問的是誰,是對方,還是自己?

李國棟的案子,崔誠按照自己的專業判斷,沒有加入自己感情色彩,也沒有偏袒,正常進行了公訴,李國棟過失殺人,判了20年徒刑。為此,崔誠被崔家人好一頓的背後數落,這傢伙不為自己家辦事兒,不地道,但見了面,依舊是笑容可掬的恭迎著崔誠。

宣判後,走出大門,看到了王順水和李國棟女兒走在前面,崔誠對著王順水大聲嚷道:順水,李國棟家房子,你可以幫打官司要回去,你更能成名啦……

王順水回頭笑著望著崔誠,擺了擺手,李國棟女兒也回頭望了一眼崔誠,目光平靜而溫和。

世界已然不是曾經的世界,每個人的慾望都是無止境,從求生存、到生活富足,從金錢到名聲,從性慾萌芽到慾壑難填,階段不一樣,狀態不一樣,充滿了泥濘。

半年後,崔誠辭去了縣城令滿村人羨慕的檢察院工作,登上北去京城的列車。

遵循自己內心原始的聲音、讓心靈做引導,填平慾望的溝壑。

出發的那日,春雨淋漓,滿世泥濘。

《完》

我的第一篇小說——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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