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之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可真冷


東坡之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可真冷

東坡之嘆: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


流水,江月,清風,蘇東坡最見不得這些了。

林語堂先生在眼裡的東坡:


東坡之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可真冷

蘇東坡是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假道學的反對派,是瑜伽術的修煉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飲酒成癖者,是心腸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詩人,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

蘇東坡太複雜,儒、釋、道佔齊,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時而是道學家,時而是樂天派。他更多時候是幾種思想和角色共同存在,所以,他痛苦,他衝動,他忍不住感嘆:高處不勝寒!

他太容易被感動了,就是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卻又是古代中國最可愛、最可敬的人。

“修身、齊家”不是蘇軾的追求,“治國、平天下”才是他最大的志向。所以,蘇軾發出的聲聲感嘆,背景很複雜。

我們只有跳出一首一首的詞,把蘇軾的人生閱歷、北宋政治、作詞的情景帶進去理解蘇東坡發出的感慨,或許才會更加貼近。因為,“人生如夢”之類的感嘆,本就是蘇軾很多作品的共同旋律。


蘇軾雖然是中國古代最優秀詞人,但是,他內心深處更願意後人把他作為大宋的一名政治家來進行評判。

一、嘆時政:

積貧積弱的北宋,內憂外患不斷,朝廷無能為力,蘇軾特別憂慮,卻又效忠無路。

在我國曆史上,北宋是一個沒有完成全國統一的王朝。在蘇軾生活的時代,遼、西夏和宋政權並立並存,而北宋統治階級除了宋太宗外,都很軟弱。公元1004年,宋和遼簽訂了澶淵之盟,宋朝每年向遼提供“助軍旅之費”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公元1047年,“宋夏和議”,元昊向北宋稱臣,但北宋每年給西夏歲幣絹13萬匹、5萬兩銀和2萬斤茶葉,北宋付出歲幣,委曲求全保一方平安。

東坡之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可真冷


可以說,北宋政府從建立開始,就一直折騰在“冗官、冗兵、冗費”與“積貧積弱”的兩難境地中無法自拔。國庫空虛,入不敷出,雖然有“慶曆新政”,雖然有“王安石變法”,都無力迴天。財政的虧空迫使政府不斷增加賦稅,加重農民負擔,又導致了農民起義不斷。

最讓蘇軾牽掛傷懷的是,宋神宗時期,西夏外戚梁太后姐弟當權,國勢衰落,政治腐敗,為轉移視線,多次出兵攻宋,北宋元豐四年(西夏大安七年,1081年),也就是蘇軾寫《念奴嬌·赤壁懷古》的頭一年,宋發40萬大軍,兵分五路,大舉進攻西夏靈州,由於主將徐禧盲目自大,指揮不當,長途奔襲,糧餉不繼,宋軍大敗。

蘇軾雖然遠在黃州,一顆心卻始終在憂國憂民,他多麼想自己能夠像三國周瑜那樣,“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灰湮滅”,拯救北宋於水火。可是,他只是黃州的一個團練副使,不由得悲從中來,只能自嘲一笑“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感嘆“人生如夢”啊,不如“一樽還酹江月”!

二、嘆命運:

蘇軾獨特而複雜的文人情懷,他有佛教徒的人生否定,也有儒學家的人生使命,還有道學家的人生出世。

蘇軾的性格有異常明顯的文人特徵,他有中國古代文人的氣節和悲天憫人的情懷。在他的作品中,隨處可見儒、釋、道交叉重合的影子,他的作品已經突破了前人侷限於描寫閨怨相思的範疇,擴大到論佛談道,人生哲理。

劉熙載在他的《藝概》中說:“詞至東坡,其境益大,其體始尊,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借天地萬物談古論今,對人生的苦短,對生命的無常,他悟得很深刻。

1.熙寧九年(公元1076年),那時蘇軾還在密州(今山東諸城)做太守,中秋之夜,他一邊賞月一邊飲酒,他想起了蘇轍,更想到了自己的人生,寫下了《明月幾時有》的千古名篇:

東坡之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可真冷

雖然是首思念兄弟感情的詞,可是放到任何一個層面都很協調到位。因為,蘇軾要表達的本身就是普遍的人生感情。在這裡,蘇軾進入到了對人生的初步思考階段。

而蘇軾“人生”觀的真正成熟,是在黃州。餘秋雨說,黃州成全了蘇東坡,蘇東坡也成全了黃州。誠然。

元豐二年(1079年),蘇軾因言獲罪,“烏臺詩案”中蘇軾雖然有驚無險,可死裡逃生到黃州的經歷,讓他真正開始思考人生的真正意義了。蘇軾在黃州的很多作品都有這方面的痕跡。

2.元豐三年(1080年),蘇軾寫下了著名的《卜算子》:“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在這個非常淒冷的環境中,蘇軾猶如孤鴻驚慌失措,孤獨而傍徨,回頭尋找,人生路在哪裡?在這篇作品中,蘇軾開始了對人生的價值的追問:“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東坡之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可真冷

3.元豐五年(1082年)

,是蘇軾思想成熟和詞的藝術發展到巔峰的一年,他寫了很多首思想深刻的詞。

《臨江仙·夜歸臨皋》: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蘇軾在持續追問著人生,這時他想到自己的宦海沉浮,苦悶彷徨,喝了一杯又一杯,回家已經是三更,家童不知道憂慮,睡得鼾聲雷鳴,蘇軾聽著江水滾滾流逝的聲音,真想就此順一葉扁舟,了此浮生,倒也一了百了。

《浣溪沙》: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此詞寫於這年三月,雖然是抱病遊歷,蘇軾心裡的創傷在開始癒合了,他本來就是一個樂觀豁達的人,最善於遺忘。黃州山水滋養了他的靈魂,在逆境中也表現出了一種樂觀向上的精神。此刻,蘇軾對“人生”的詮釋,有了愈挫愈勇的豪氣。

元豐五年六七月間,蘇軾寫了這首《念奴嬌·赤壁懷古》

與《赤壁懷古》交相輝映的是前後《赤壁賦》,這個時期,蘇軾的“人生如夢”的哲學命題已經詮釋得通透明晰了。

其中,個人最愛前《赤壁賦》的這一段,太美了。

東坡之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可真冷

蘇軾對人生哲學有一以貫之的憂鬱情懷,在這首詞裡,他對生命,對人生的思考,更加立體,更加理性了。他已經能夠自由出入理想和現實,能夠坦然面對得意和失意。

黃州四年,蘇軾在嘆息中,完成了人生觀的徹底昇華。

三、嘆歷史:

赤壁磯的風物場景深深的觸動了蘇軾的內心,歷史風起雲湧,撲面而來,不可阻擋,蘇軾的思緒已經風雲激盪,不吐不快。

黃州城外,赤壁磯,風景優美,李委秀吹笛,小舟載酒,蘇軾飲於赤壁下。此時,風起水湧,大魚皆出,山上有棲鶻,亦驚起。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蘇軾陡然想到自己坎坷的人生,忍不住賦詞一首: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這首詞,有撼魂蕩魄的藝術力量,曾被譽為“古今絕唱”。

東坡之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可真冷

面對著氣象磅礴的長江,蘇軾思接千載,視通萬里,胸懷激盪,那種雄渾無邊的驚濤,那種亂石穿空的蒼涼,深深的感染了他。江山如畫,蘇軾也要成為舉世無雙的英雄,建功立業,馳騁沙場。

江風清涼,蘇軾的情緒終於平穩了點。是啊,在歷史的沙礫中,多少英雄好漢都“故壘西邊”了,哪怕是像周瑜這樣的人物,兒女情長也好,英雄氣短也罷,都逃脫不了只能“故國神遊”,何況是我這樣“早生華髮”的文弱書生。恰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總結:千年一嘆

劉辰翁在《辛稼軒詞序》說:“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蘇軾創設的這片天地奇觀,有自然風物,有家長裡短,有嬉笑怒罵,更有人生哲理。

東坡窮則獨善其身,他問天、問地、問人生之嘆,豐富了中國文化,也把中國文人品格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這一聲嘆,孤寂千年,流放千年;這一聲嘆,高貴千年,霜凍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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