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把”好聲音

那一“把”好聲音

  美國《連線》雜誌主編克里斯·安德森說過:“每一種形式的充裕,都創造了一種新的匱乏。”對我這樣一個“戀聲族”來說,當名目繁多的所謂“好聲音”遍佈左右,選擇就成為一種匱乏。幾天前,來自微信群裡的一聲招呼,提醒我配音大師邱嶽峰逝世三十五週年的紀念日到了,也讓我開始認真回味起他那一把真正令人難忘的好聲音。


  初識邱嶽峰,是多年前的一個夏夜的露天電影。人群間閃爍的影像是那麼模糊,更多的在是“聽”電影。而在這般特殊的環境裡,倒更容易產生布萊希特所謂的“間離效果”:因為看不清畫面,所以你更多靠聲音走出身在的自然空間,進入電影的敘事空間。影片裡傳來的那略帶沙啞卻極具磁性的聲音,屬於邱嶽峰。


  熟悉邱老的作品,最初並非通過正宗的譯製電影,而是美術片。在童年的印象裡,邱老的聲音很特別,如果出現在美術片裡,往往是給小朋友一個“要出事”的信號。比如《漁童》裡面,邱嶽峰配音的神甫讓我和小夥伴們為淳樸的漁翁真真捏了一把汗。但是,邱嶽峰千變萬化、亦莊亦諧的嗓音,絕非“要出事”一張標籤所能盡述。一如他在寫給觀眾的一封信中說的那樣:“配音演員不應該只讓觀眾聽出"字兒"(臺詞),還應該讓觀眾聽出"事兒"(潛臺詞)。如果再能使觀眾品出點"味兒"(藝術享受)來,那就更好了。”在《音樂之聲》中,他化身邁爾斯,一句“這為了奧地利,也是為了我”的玩笑話,為上校一家爭得脫身的機會;在《尼羅河慘案》裡,雷斯上校緊密配合大偵探波羅,一句“每個人都有可能,每個人都有原因”,誘使心虛的嫌犯自投羅網;而在《悲慘世界》裡,邱嶽峰為老兵德納第埃送上長達69個字的“機關槍獨白”:“有錢的老爺,您竟敢這樣叫我們,因為我們窮你就叫我們流氓,正月裡你們吃的是蘆筍和小豌豆,你們想知道天有多冷就看看寒暑表,而我們—流氓—我們的寒暑表是皮膚!”


  更有意思的是,從一些臺詞唸白中,還能感受到他在上海久居生活所浸染的語言習慣。在波蘭電影《不屈的城》中,他所配的蘇聯紅軍傘兵費雅卡向後方彙報射擊方位:“更正目標,偏左零零五,目標一百十四。”這一段總會讓像我這樣的“新上海人”抱以會心一笑。滬式普通話能把“一百一十四”再次壓縮,著實也是個功夫。


  過去介紹邱嶽峰的文章,基本是談論他為主角配音的影片,可是在更多老譯製片中,他的聲音形象往往如珠玉散落在影片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用一位同好的話說:“多數情況下,畢克、富潤聲、程引(的聲音)會在演職字母表滾過30秒後呈現出來,而邱嶽峰則要去找,去等,就好比一葉明信片夾在某一本書裡,無意間翻開,他那所集聚已久的能量會瞬間釋放出來。”或許,這就是我喜歡邱嶽峰的原因之一:在當下大量譯製作品“有呻吟,無聲音;有嘲笑,無幽默;有感覺,無靈魂”的年代,不挑剔角色,不在乎配音多少,卻始終不惜代價追求完美的邱嶽峰,只會讓我們更加肅然起敬。


  邱嶽峰以及所有上譯老藝術家們真正讓聲音參與了影視作品的“二度創作”,給觀眾帶來了增值的藝術享受。雖然我們與這些大師不曾謀面,但我們之“戀聲”,或許就在於對那種藝術的認知與推崇,而且並非簡單集中在某個演員個人身上,更在於對那個時代的尊重、反思和記憶。如果有人問我,中國如何再出現一個邱嶽峰?我想起石黑一雄的那句話:“我喜歡這樣的藝術大師,他的尊嚴在於具有不背離職業本色的才能。”今天多元化的藝術選擇本質上是某種迷惑,配音藝術則像一個成熟的果實,需要時間的沉澱和沉靜的生長,甚至連它的敵人也是深沉的。在邱嶽峰的身上,相比人們所津津樂道的成就,我覺得,反思什麼是“成熟的藝術”,才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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