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苦難壓垮就在希望中卓越,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在河的源頭、在遙遠的不為人知的地方

種子埋進凍土,為了無盡無休的以往繼續下去

成為無盡無休的未來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悠悠萬古時光


不被苦難壓垮就在希望中卓越,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史鐵生1951年出生在北京的一個普通家庭裡,從小和奶奶一起生活。1969年去陝西插隊,1972年因雙腿癱瘓回到北京。他1969年插隊的地方就是這篇小說描寫的清平灣。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插隊的地方就是他們的第二故鄉。遠離親人驟然進入另一種生活場景,或富饒或貧瘠的土地,基於我們骨血中的農耕文明傳承,絕大多數人都會被那裡蘊含著的巨大能量所吸引。

多年後,許多人有機會再次相約當年插隊的地方,人未近淚已流,鼻腔中聞到的熟悉氣味、眼前似是而非的場景、腦海中深刻的記憶、人群中模糊又熟悉的摸樣都再訴說對這片故土的懷念。本文寫作於1982年,當時的史鐵生已使用輪椅多年身體備受苦痛折磨,在難以名狀的痛苦中借懷念清平灣暫時忘卻疾病。

寫在前面,既然不需抱怨那就笑著向前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看過一些評論,史鐵生的散文有幾大寫作特點,如文字平實、感情真摯、具有哲理、充滿悲愴。前幾條我是同意的,但是最後一條悲愴,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感受。如果說悲愴就是他身體的種種疾病與痛苦,但在文章中,能感受到的是就事論事,彷佛是旁觀者一般來描述癱瘓、腎病、尿毒症諸多狀況,實在說不上悲愴。

如同本文。

熟悉史鐵生作品的讀者一定知道他後來不良於行以及尿毒症都是在清平灣插隊時落下的毛病拖延成了大病,因脊髓受損傷而引起腰腿疼痛。如果史鐵生當時馬上申請“病退”回北京,事情就不會發展到更為嚴重的地步。善良的陝北老鄉心疼史鐵生,照顧他,讓他幹較輕的活——喂牛和放牛。在一次山野放牛時,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引起史鐵生持續高燒,結果就臥床不起,稍稍緩解後也難以正常行走。如果史鐵生在發病時能得到救治,起碼及時退燒,或許不一定使病情發展到不可扭轉的地步。

因此在看到《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這篇中篇自傳體小說時,第一想法是應該會看到他描寫自己如何受傷、如何延誤病情、身心徘徊的經歷。然而並沒有。他的描述就像一縷清風裹挾著讀者從村頭飄到田間,感受這裡的靜謐、喧鬧、紅火和濃濃的鄉土情。全文充滿對知青生活的懷念、對那片土地的眷戀、對那些鄉親的想念。甚至可以從字裡行間感受到作者因回憶而引發的喜悅之情。

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

作者通篇沒有提到鄉愁,但通過對環境的描寫、人物的塑造,從視覺、味覺、聽覺、觸覺、感覺等方面展現清平灣全貌,進而在字裡行間揮灑思念,是有多麼熱愛才會記憶如此深刻。

鄉愁,不是愁是思念。有過大學經歷或者在另一個城市(地方)生活經歷的人都會有此感受。十七八歲離開家,來到陌生的城市,畢業了你離開這裡,是不是經常在睡夢中一次又一次回到那個校園、那個宿舍,彷佛只是放了個假,在夢中匆匆忙忙收拾床鋪迫不及待要去校園轉轉吃吃明明很嫌棄的食堂。夢醒之後,看看身邊躺著的孩子,總要定定神才能明白“哦,我已畢業多年”,幾許唏噓。

忘不掉只是因為那時青春年少風華正好嗎?不完全是。那個第一次離開家停留那麼多年的城市和校園承載了多少回憶,涉世未深還容易動情又遠離父母,就這樣深深地把這個城市的味道記住。小編的大學是在離家千里遠的南方城市,回來很久了,但只要聞到雨的味道就會想起學校前面的那條條小街上溼潤空氣和食物香氣混合的味道。更不要說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


不被苦難壓垮就在希望中卓越,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不被苦難壓垮就在希望中卓越,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鏡頭拉近下的黃土地

在作者的筆下這是一個只見黃土不見平坦的“黃土高原”,高高低低的不平坦,洪水的沖刷下不是今年這裡塌方了,就是那裡變成溝,遠遠望去就是連綿不斷的起伏的黃色山坳。那時候哪有什麼綠化啊、樹啊,光溜溜的山上孤零零的幾棵樹,這裡也不是沒有水,都藏在土地下面,找準了,幾钁頭挖成一個小土坑一會就積起了水,小氣泡咕嘟咕嘟冒著。到了秋天,也不是單調的黃色,小灌木的葉子紅了、杜梨樹的葉子黃了、酸棗棵子上掛滿珊瑚珠一樣的小酸棗,看著就流口水,野花是一叢叢藍色的,成片的開。

寫意的土地有寫意的歌。這裡的男女老少隨口就能來一段信天游,在這片廣漠無垠的黃色高原,千溝萬壑,連綿起伏,蒼茫、恢宏而又深藏著悽然、悲壯;清峻、剛毅而又飽含著沉鬱、頓挫。 千百年來,西北的人民塑造了信天游,信天游又影響了一代代人,蒼涼、宏壯、隨性、憂傷而又樂觀。

趕牛出村唱一段“走西口”,看見婆姨就唱“女兒嫁”,放牛就唱“山丹丹開花紅豔豔”,想起過去來一段“對面價溝裡流河水,橫山裡下來些游擊隊”,秋天對著滿山的五顏六色唱一段“崖畔上開花崖畔上紅;受苦人過得好光景。。。。。。”就這樣,陝北的歌得遇上難事,心裡越愁唱的越好,但是不管遇上啥難事,唱一段心就敞亮了,沒啥過不去的坎兒。

有這樣的第二故鄉,大概對史鐵生是產生過影響,所以他能自嘲“主業是生病,副業是寫作”,同信天游一樣,越煎熬、越愁苦,才唱的好山歌(寫的好文章)

清明節的子推饃饃

清明節的時候史鐵生病倒了,腰腿疼的厲害,這就是日後病痛的發端。

隊長端來了一碗白饃——陝北的文化底蘊深厚白饃不叫白饃叫“zi chui”,是為了紀念春秋時期的介子推,寧願被燒死在山裡也不出去做官,老百姓佩服這樣有骨氣的文化人,一輩一輩地就紀念了下來。到了清明節,家家戶戶都做子推饃饃,這可是白饃呀,孩子們提前多少天就興奮地謀劃著。

陝北的文化很古老,就像黃河。譬如,陝北話中有好些很文的字眼:“喊”不說“喊”,要說“吶喊”,香菜,叫芫荽,“騙人”也不說“騙人”,叫做“玄謊”。連最沒文化的老婆兒也會用“醞釀”這個詞兒。開社員大會時,黑壓壓坐了一窯人,小油燈冒著黑煙,四下裡閃著菸袋鍋的紅光。支書唸完文件。。。。。該發言的不緊不慢地應著:醞釀醞釀了再。。。。。

對於這個開端,日後想起有懊悔、又難過,應該也有白饃的香甜。世事大都如此,苦中作樂才讓你我活的容易些。


不被苦難壓垮就在希望中卓越,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那個“破老漢”

破老漢佔據了這篇小說的大量篇幅是作者插隊時最親近的人,通過對他的描寫展現了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淳樸善良、重情重義的農民形象。當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被言辭、表現所包裝就是程式化的,雖美但不好。他們的情意體現在真實生活中,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樸實的內心和最實誠的表達,人心才會挨在一起,才會在久遠之後仍不能忘記。

“破老漢”姓白,陝北話裡發“破”的音,又被知青們演化成poor,貧窮的老漢,所以這個名字倒是非常恰當,更何況這個老漢一副破鑼嗓子卻愛一路走一路唱。都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破老漢是綏德的,打短工來到清平灣,綏德的漢啥都能幹,石匠、說書的,呂布就是綏德的,英姿雄發。

牛是莊稼人的寶,能放牛的都是大家放心的,也是要照顧的對象,比如破老漢又比如作者。年輕時的破老漢也跟著部隊到過廣州見識了花花世界,窮小子沒敢惦記留在大城市,鄉下人回到鄉下心裡才熨帖。一天天地喂著牛,勤勤懇懇。夏天到了十一二點,一遍遍給牛添草,不能多,少一點勤一點,苦不重就是熬人,一年到頭睡不踏實總要半夜起上幾次出來看看。

這是個窮地方,一年四季沒啥來錢的地方,工分也難掙。破老漢沒了兒子,幸好還留個孫女,過的苦也還惦記著合作社來了花條絨是不是能攢一點給孫女換個襖。後溝裡的寡婦對破老漢不錯,大家都起鬨搭夥得了,他也不說啥,惦記著後媽不親,不能讓孫女過的不好。

破老漢帶著小孫女相依為命,他的兒子據說是在搶救的時候他沒捨得給醫生送上十斤面,而失去了生命,這是他的心結不能提。所以,這麼窮的他才會多年後把省吃儉用省出來的十斤好小米賣了換了十斤糧票給作者捎去北京,大概也是怕作者不捨得用耽擱了病情,即使旁人一再解釋這樣的糧票北京用不了。這就是鄉土情,這些老人沒見過世面就知道對人好,得掏心掏肺。

那個同學最後從兜裡摸出十斤的糧票,說是破老漢讓他捎給我的。糧票很破,漬透了油汙,中間用一條白紙相連。

“我對他說這是陝西省通用的,在北京不能用,破老漢不信,說:咦!你們北京就那麼高級?我賣了十斤好小米換的,咋啦不能用?!我只好帶給你。破老漢說你治病時會用得上。”

唔,我還記得他兒子的病是怎麼耽誤了的,他以為北京也和那兒一樣。


不被苦難壓垮就在希望中卓越,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近鄉情更怯,未語淚先流

1983年,作者終於在北京作協的幫助下再次回到清平灣。

去年我竟做夢似的回了趟陝北。

想回一趟陝北,回我當年插隊的地方去看看,想了快十年了。我的精神沒什麼毛病,一直都明白那不過是夢想。我插隊那地方離背景幾千里路,坐了火車再坐火車,倒了汽車再倒汽車,然後還有幾十裡山路連汽車也不通。我這人唯一的優點是精神正常,對這兩條殘腿表示了深惡痛絕,就又回到現實中來。何況這兩條殘腿給我的遺憾又並非唯此為大。

回清平灣這件事寫在了《插隊的故事》中,也收錄於《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一書。

《插隊的故事》一共39節,第一節描寫史鐵生在知道自己終於有機會回清平灣的興奮心情以及謀劃路途做的準備工作,一夜夜的失眠一遍遍想餵過的那群牛還有沒有活著的,逐個想老鄉的模樣,想住過的窯洞還有那些山坳、山溝。每晚吃一片安定養精蓄銳。

這裡提到了一個朋友,某劇團的編劇,帶著老婆到他當年插隊的地方旅行結婚,離的越近他的話就越少,後來乾脆不說話了,臉色鐵青。進村看見第一個人居然認識,當場哇哇大哭,絕沒有一點成年人的樣子。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也想不明白,但就是想哭。史鐵生想著最好到時候自己不要這樣,但小編估計他一定是哭了,經歷過上山下鄉的人應該都明白。

所以,39節的一篇文章,只有第一節寫了作者的這些馬上見到故人的心理活動,中間都是描寫插隊時的那些事情,逐漸把每個場景、每個物事、每個人都描摹了一遍,過去的歲月原本已經是一幅靜止的山水畫,眼下這一想立刻就鮮活起來。

經過大篇幅對逝去歲月的追憶,最後,第39節做為全文結尾,只有不到八行字描寫作者馬上進入清平灣的場景。天上下著濛濛細雨,山川已經變了模樣,汽車顛簸著,遠遠的崖畔上站滿了眺望的人。

用一幅遠景圖結束全文,大片留白留下了無限想象空間。多年想念一朝實現,此處更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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