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的“寫生”與“寫意”

齊白石的“寫生”與“寫意”

(齊白石 葡萄 32.8x32.5cm)

被稱為傳統延續型繪畫大師的齊白石是中國近現代史上一位“膽敢獨造”、“有能有識”的藝術奇人。他“敢刪去前人窠臼,自成家法”,以樸素和平的情操和樂觀堅韌的氣概,創造了一個新的藝術審美天地。可以說,他是有史以來輻射力最大最強的國畫家,不僅影響一代畫人,而且憑藉通俗的題材和成熟的技巧,成功地把中國繪畫藝術的審美意識普遍地散播到民間。

越是家喻戶曉,為人熟知的畫家,越是容易為人忽視對其深入的理論認識。自本世紀三十年代應陳師曾之邀參加中日聯合畫展後而扶搖成名的齊白石,到五十年代聲明已達頂點。對他的繪畫人們亦從諸多方面進行了深入研究。本文則擬從審美特質角度對齊白石老人的繪畫再作一些探討,以期有助於當下對傳統的學習和關注。

齊白石的“寫生”與“寫意”

(齊白石 蝦 33.7x27.2cm)

“寫生而複寫意,寫意而複寫生”

水墨寫意畫的繪畫形象應當由兩個要素構成,一是外部筆墨形式所構成的形象;二是形象形式所呈現和暗示的意義。外部形式只有組織成形象後才能表現出他所蘊藉的內涵。這就需要產生形象所直接依賴的生活以及表達形象所憑藉的基礎方法——寫生。由於繪畫是造型藝術,它無法超越自己的本體和社會審美觀念,這便表明它無法徹底廢黷或超越生活形象的真實性。審美作為一種特殊的心理和精神活動,比藝術創作具有更加廣泛的社會性,即審美的群體效應。所以藝術形象必須以自然物象和社會生活物象作為依據,才能使視覺感受得到真實,這是審美過程中共同的基礎活動。因而當齊白石畫完栩栩如生的飛蝗後便題上“對物寫生,不僅形似,無論名家匠家不得大罵”的引導前提。

繪畫的真實來源於生活的真實。從小生活在農村的齊白石有豐富的天趣生活,對花鳥草蟲尤為喜愛並有過深入細緻的觀察。他在後來的自述中回憶:“對於畫畫,感覺著莫大的興趣……畫了花卉、草木、飛禽、走獸、蟲魚等等,凡是眼睛裡看見過的東西,都把他們畫出來。尤其是魚、蝦、螃蟹、青蛙……這一類眼前常見的東西,我最愛畫,畫的也就最多。”所以,他善於強調對象的要點而又不忽視細節,並能以自己的生活和感受賦予描繪對象以生命、神采及色彩特徵。直到老年,他的畫作無論是精工細緻的草蟲,還是了了幾筆的蝦蟹,仍讓人感到他基於生活的寫生能力和表現真實形象的能力,沒有離開“形似”。而在取得“形似”的真實性的同時,事物內在神情和創作者的主觀意識也通過形象表現出來,這就是“以形寫神”、“借物抒情”和“傳神達意”,即

“寫意”

中國繪畫創作思想的一個重要內核便是對“形神關係”的把握,通過形神關係來把握“物我關係”。傳統繪畫所探討的從“形似”到“神似”,從“寫形”到“暢神”,從“物態審美”到“心態審美”關係的發展,正與繪畫創作中從生活中寫生到構成形象的真實再到通過形象抒情達意最後達到審美的真實性一樣,是發掘內在精神面貌與心理狀態,是繪畫表現走向深層的必然過程。只注重描繪對象而不介入畫家主觀心態的“意”,必然使形象變成不能產生審美感受的概念的形象,但拋去具體的形象,完全利用感覺和情感所創作的形象也僅滿足創作主體的精神和心理。因此,齊白石從畢生的創作經驗得出:“善寫意者專言其神,工寫生者只重其形。要寫生而複寫意,寫意而後複寫生,自然形神俱見”的辯證之識,也是對藝術創作規律和審美規律的新解。

齊白石的“寫生”與“寫意”

(齊白石 青蛙 94x33.5cm)

“似與不似之間”

“寫生而複寫意,寫意而後複寫生”與齊白石作畫要在“似與不似之間”的審美標準是一脈相承的。“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如果僅僅滿足於形似,就會像張彥遠批評的那樣,“得其形似則失其氣韻。”由寫生到達形似,只能作為初級繪畫審美標準。齊白石早就言明“寫生我懶求形似”,於是他畫的蝦才與真實的蝦不全然一樣,用他自己的話說:“我追求的不是形似,而是神似,所以自己畫出來的蝦是活的。”“不似之其中似”(《游魚》款)的“神似”是齊白石深入觀察、研究生活,經過精心醞釀、意匠而達到的與客觀表現對象的神遇跡化。白石老人講的“凡大家作畫,要胸中先有所見之物,然後下筆有神”也證明了這點。這就突破了由於單純追求“形似”而對生活中物象的簡單模擬和機械的複製、拼湊或增減。所以他“為百鳥寫照,為萬蟲傳神”中的各種自然之物既非某一具體實有之物,也“不似”任何一個生活中的自然之物。但他的確又是從具體實有之物中脫胎,從根本上不悖於生活的真實性。如白石老人所畫貝葉,其細筋之細畫得欲尋不見,但作品給人的感受卻是“老眼所為,只言大略”(《白石詩草》)。在中國藝術家眼中,那些眼睛所看到的物象之形是隨時地變異的,是“不似”、“不真實”的。然“不似”是為了更高地“似”,“不真實”是為了更高的藝術“真實”。一幅小品秋荷,三筆畫出三個葉側,極為簡率圓渾,似非而是。這確乎是畫家思想感情對自然生活的特殊寫照和真實評價,是藝術表現的真正內容。

齊白石的“寫生”與“寫意”

(齊白石 紅葉秋蟬 33.8x27.1cm)

清代畫家石濤常言:“天地渾溶一氣,再分風雨四時。明暗高低遠近,不似之似似之。”(《大滌子題畫·詩跋》卷一)“不似之似似之”與齊白石“似與不似之間”的基本思想一致,是齊白石畫論闡發的基礎,也是經驗的凝結。畫家自由地運用“不似之似”的法則,可造成對自然事物的新認識,從而在創作方法上形成新觀念,“用意而遺其細,用情而略其形,用趣而隱其跡”,達到“寫意而後複寫生”的境地。

“造化天工熟寫真,死拘皴法失形神”(《白石詩草補編》)。要達到巧奪天工的自然妙境,必須“熟寫真”,但過分地拘囿於固有的筆墨技法,又會失去形神。因此,繪畫技法成為構成和實現“寫生複寫意,寫意後寫生”的審美特質的必然途徑,表現在齊白石繪畫中便是工筆與寫意的關係。他說:“大筆墨之畫,難於形似;纖細筆墨之畫,難於神似。”並汲取古人經驗,形成自己工中帶寫,寫中帶工,工寫相襯的技法形式法則。他在沉著痛快地揮灑著美妙筆墨的同時,又加上謹細入微的工筆草蟲,如蜻蜓、蜂、蝶、蟋蟀等,既惟妙惟肖地“似”,又不失於“不似”的大筆一揮氣概。晚年的草蟲刻劃,於精微處兼用意筆,更適應了審美視覺上的生理差異。使遠觀近看都能得到筆簡神足與形完意真的美的感受。

於齊白石有深厚的傳統功力和過人的藝術技巧,因此能自由地運用“寫生”與“形似”也能自由的達到“寫意”和“神似”。他在一九二七年所作的《群蝦》圖上題道:“作畫不講理法,自脫畫家習氣,下筆如天馬行空。”技巧的遊刃有餘,心源才能獲得解放,才能有表現造化的自由。所以,作為對齊白石繪畫的審美,仍當確立這樣的認識,不單要強調獨立的生動形象,要給表現形象的特殊功能技巧以獨立的地位,否則將難以認識到齊白石繪畫的具象本質、意象表現及抽象能力。

(圖片來源:中國近現代名家畫集——齊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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