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武林故事——“廣東十虎”之蘇黑虎

“噗!”

一灰一藍兩個相博的人迅速分開,相對而立。

藍衣人兩眼瞪著灰衣人,嘴角抽搐了幾下,右腳不停抖動,猛吸兩口氣後向大門奔去。“劉師傅且慢,蘇某有藥相送!”未等灰衣人說完,藍衣人已奪門而出。

看著藍衣人一瘸一拐消失的背影,灰衣人趕緊回到裡屋,打開櫃子的鎖,從裡面取出七顆藥丸,回身叫了聲:“十仔!”

“什麼事,師父。”從廚房裡跑出一位精靈的小夥子。

灰衣人說:“你跟著那個被師父打傷的藍衣人,他走不遠。如果他去找醫生,你就把藥給醫生,轉交給他。如果他今天不找醫生,你跟他到落腳的地方,然後回來帶師父去。”

“知道。”十仔一溜煙向藍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陽光穿過“黑虎堂”的牌匾,把灰衣人的身影長長地拉在地堂上。

他,就是蘇黑虎。

其實,“黑虎”只是同道中人送給他的外號,有人說是因為他皮膚黝黑、身材高大,也有人說是因為他賴以成名的黑砂掌又名“黑虎手”。總之,人們早已忘了他的真實名字。

晚清時期,各商會為了便於聘請武術教頭,就聯合起來搞了一個排行榜,前面十個人冠以“廣東十虎”的美譽,蘇黑虎就位列其中,與王隱林、鐵橋三、譚濟均、蘇乞兒、黃澄可、黎仁超、鐵指陳、黃麒英、周泰同儕,個個都是武功卓著的武林英豪。

嘉慶末年出生的蘇黑虎從小就在家鄉順德苦練洪拳,後來又練黑砂掌。鐵砂掌和黑砂掌都需要藉助拍打鐵砂袋增強手掌的硬度,靠混合鐵砂的藥物通行氣血,不同之處就在於兩者的藥物配方。鐵砂掌的拌鐵砂藥物由金鉤藤、丹參、紅花、狼牙草、透骨草、十大功勞、乳香、五加皮等29味活血行氣的中藥材加陳酒、人中白和白醋熬製而成,黑砂掌的拌鐵砂藥物則為紅娘子、白花蛇、斑毛蟲、華蟲、狼毒等16味有毒的中藥。

由於擔心毒掌誤傷他人,蘇黑虎常年都戴著一雙非常柔軟的鹿皮手套。不時有衝動者到他設在廣州黃沙義美直街的武館“黑虎堂”踢館,可是進去看見那雙鹿皮手套就打退堂鼓了,因為江湖中人都知道,戴這種手套的人不是練毒掌就是練毒暗器的,心裡非常忌憚,未動手就輸了氣勢。但也有想打敗“廣東十虎”揚名立萬的偏不信邪。

今天一早,蘇黑虎和往常一樣,吃過早點就在黑虎堂裡喝茶。早上是他一天裡最悠閒的,學徒們通常下午和晚上才來武館練功夫,喝完茶就是他自己練功夫的時間了。這時,從門外進來一位不速之客,三十五歲上下,身材高大,穿一身藍色短衣褲,腰圓膀闊,肌肉筋條分明,尤其腿部皮膚粗糙,骨節粗大,打著大赤腳,進門就向蘇黑虎拱手行禮。

“蘇師傅,鄙姓劉,從河北滄州來,學過幾年拳,想請你指教一下!”聲如洪鐘,震人耳鼓。

這時的蘇黑虎四十多歲,正當壯年,如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對方一遍,心中已瞭然。他淡淡地說:“劉師傅想必也知道蘇某的武功家數,如果戴著手套與你比試,感覺對你不尊,但脫了手套又怕有誤,請你好好思量。”

“好!蘇師傅不愧武學大家。明人不做暗事,就把話挑明瞭吧!鄙人的‘十三太保’橫練功夫不怕你的黑砂掌。”藍衣人毫不退縮。

蘇黑虎脫下手套,走下臺階,來到門兜的練武場,站在左邊,向藍衣人一擺手說:“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請!”

藍衣人不答話,一欺身,兩手一影,左右兩腳旋風般掃向蘇黑虎的右小腿。

蘇黑虎一個坐馬千斤墜,硬接兩腳,右手同時向對方頭頂一拍。

藍衣人沒料到蘇黑虎的馬步穩如磐石,小腿堅如鐵柱,一見掌風壓來,趕忙倒地葫蘆滾到一邊,一個鯉魚打挺,又向蘇黑虎胸前連攻兩拳,右腳一記“穿心腳”蹬向腹部。

蘇黑虎向左一側身避開來者虛晃的右拳,緊接身體向右一壓,破排手法的左手格開對方左拳,右掌反手重重地拍在來腳的腿肚子上。

一聲悶響過後,藍衣人落荒而逃。

十仔遠遠看見在街口的茶水檔前,受傷的藍衣人買了一碗水,從腰帶裡翻出一粒藥丸放進嘴裡咀嚼,和水吞下後,放下瓷碗,一瘸一拐向泮塘村方向走去。十仔慢慢跟著他來到仁威廟後面的迴廊,這裡聚集了不少無家可歸的老弱病殘,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快步迎上藍衣人,扶著他走到一包行李旁邊坐下,兩人在說著什麼。十仔不敢靠太近,聽不到,但估計他們晚上是在這裡落腳。

回到黑虎堂,十仔向蘇黑虎稟明瞭見到的情形,蘇黑虎二話不說,大步向外走,十仔緊緊跟在後面。兩人來到仁威廟後面時,看見藍衣人盤著腿坐在迴廊的階磚上運氣逼毒,豆大的汗珠從那張痛苦的臉上直往下滴,他的同伴站在身旁守護。

蘇黑虎快步走近他們。突然,藍衣人的同伴手一抖,“嗖”,一條九節鞭猶如匹練直奔蘇黑虎面門。蘇黑虎一抬左手,把鞭頭抄在了手上,任由對方使勁拉扯,左手穩如泰山,紋絲不動。

“算了師弟,咱們不是他的對手。”藍衣人緩緩地說。

蘇黑虎一鬆手,九節鞭回到了對方的手中,然後溫言對藍衣人說:“劉師傅,蘇某傷了你,雖屬無奈,但也該向你道歉。想打敗‘廣東十虎’出名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所以在蘇某看來,這很正常。”

“每個家派都有救命的丹藥,但蘇某的黑虎手沒有這種專門的解藥救治,幾天後就會毒發身亡,越運氣,毒血攻心死得越快。蘇某打傷你,給你解藥,這件事就算扯平了。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除了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妻兒,官府也會來找蘇某麻煩的。”蘇黑虎說完,向十仔使了個眼色。

十仔從口袋裡掏出藥丸,走過去交給藍衣人的同伴。

“每天一粒,三粒紅色的是頭三天的藥,馬上吃。”蘇黑虎說完轉身就走。

藍衣人和他的同伴無言以對,臉上閃過一絲感動。

廣州黃沙一帶的珠江岸邊碼頭林立,眾多苦力在這裡討生活,他們為免被人欺負,通常工餘都會到附近的武館習武,當然這也是找靠山和結夥的最好方法。武館的館主人面越廣、武功越高,投靠的苦力就越多,聲勢也就越大,黑虎堂裡就有十幾班這樣的人。

蘇黑虎其中的一個徒弟牛大力,是“德威水埗其中一班苦力的領頭,原來的三班苦力有一班被旗人武師赫倫泰的徒弟“戚眼照”(“戚眼”,廣東方言,是指眼尾向上的眼型,例如鳳眼)帶的一班苦力使壞整跑了,所以牛大力最近特別小心,要求手下的弟兄們卸完貨必須待在貨倉等管事點驗簽名之後才能離開。

這天牛大力他們剛卸完一船瓷器,弟兄們原本圍在一起等管事過來。由於少了一班苦力,另一條船急等著卸貨,管事過來叫他們去,剩下牛大力和一個小苦力跟著點貨。三十多個弟兄離開貨倉到江邊準備卸船,這時,只聽見“嘭”一聲巨響從貨堆的另一邊傳來,牛大力飛奔過去,看見十幾個大花瓶碎了一地,一條人影迅速逃離。牛大力猛跑幾步,從後面一把將肇事者摁倒在地,把臉扭過來一看,原來是“戚眼照”的一個手下。

牛大力知道今天要打大架了,正好管事和小苦力趕來。牛大力叮囑小苦力跑去江邊把弟兄們叫回來,跟著去武館找師父蘇黑虎過來。小苦力一溜小跑去叫人,牛大力使勁踩著“戚眼照”的手下,對管事說:“大成哥,好在你在場,‘戚眼照’搞事想趕我們走,然後一夥獨大跟你們講數,希望你能主持公道。”但是管事“大頭成”見慣了這些場面,在沒有分出勝負之前,他是不會吭聲的。

這時,“戚眼照”帶著身材魁梧的師父赫倫泰和手下一班苦力從遠處殺過來,牛大力飛起一腳把踩著的傢伙踢暈,對管事說“大成哥,這裡就交給你了”,趕忙回去找他的大竹升。“戚眼照”的手下把住貨倉的門,“戚眼照”和赫倫泰撲到貨堆後面準備向牛大力下手。“大頭成”大喊:“你們打架到外面去,不要損壞貨物。”

牛大力、赫倫泰、“戚眼照”和一班手下來到貨倉邊的空地,這時牛大力手下的三十多個苦力帶著竹升趕了過來,圍在牛大力身邊。“戚眼照”對牛大力說:“牛頭,識相的,你就帶著你的那班苦力滾蛋,否則今天我師父一刀送你見閻王。”

牛大力說:“阿照,大家都是苦出身,弟兄們也是賣苦力維持生計,做人何必這麼絕呢!”

赫倫泰陰陰地說:“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囉。”

牛大力說:“赫倫師傅,我們這些苦力,上有老、下有少,手停口停,我不能不護著大家。”

為了維持靠山的關係,苦力領頭要從眾苦力中抽份子錢孝敬師父,有事就由師父出頭擺平,所以牛大力盡量拖延時間,希望能等到蘇黑虎來。

赫倫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咄咄逼人地說:“你不用等蘇黑虎過來了,要麼自己帶著他們馬上走,要麼我送你走。”

“赫倫師傅,求你體諒我們這些貧苦人家。”牛大力苦苦哀求。

“體你個頭,給我滾吧!”赫倫泰拔刀劈向牛大力。

牛大力用竹升的一頭一個攔壓,把刀蓋住的同時,一竹升頭頂向赫倫泰的胸口,赫倫泰沒想到對方會連消帶打迅速還擊,差點栽了跟頭。惱羞成怒的他跳開後,猛撲向牛大力,砍、刺、撩、崩連四刀剛猛無比,招招致命。牛大力跟著蘇黑虎苦練了八年武藝,對洪拳情有獨鍾,又有力氣,功夫並不比赫倫泰差,只見他左遮右攔、蓋挑殺點,一條竹升將自己護得水潑不入,把雙頭棍防中帶攻、連消帶打的精奇招數耍得淋漓盡致。

一眨眼功夫幾十招過去,赫倫泰完全沒有佔住上風。“戚眼照”見狀,帶頭加入團戰,兩邊的苦力就這樣你來我往幹了起來。

兩撥人拳打腳踢廝打得正熱鬧,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閃入混戰的人群,一腳踢飛“戚眼照”,一掌逼退氣喘吁吁的赫倫泰。“師父!”牛大力終於盼來了救星,其實他有好幾次機會可以打倒赫倫泰,但由於懼怕對方的旗人身份,始終不敢痛下殺手。

聽到牛大力的喊聲,雙方打鬥的人都停住了手。

“蘇黑虎,你想怎的?”赫倫泰胸口不停起伏,兩手微微發抖。

“赫倫師傅,何必趕絕這班苦弟兄呢,如果你有什麼不滿,衝著蘇某來就是了。”蘇黑虎心平氣和地說。

赫倫泰的武館距黑虎堂不遠,他也想踢蘇黑虎的館,只是非常忌憚那雙“黑虎手”,今天連人家的徒弟都打不過,好漢還不吃這個眼前虧吶。“既然蘇師傅出面求情,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我們走!”他把刀插進刀鞘,轉身就走。

“戚眼照”慢慢爬起來想跟在後面。

“阿照,把這個傢伙抬走,打爛的十幾個花瓶記你的賬,慢慢扣你們的人工。”管事“大頭成”拖著被牛大力打暈的傢伙,從貨倉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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