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醫學教授談重症救治的“道與術”


北大醫學教授談重症救治的“道與術”

安友仲主任接受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採訪張赫攝

(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武漢前方記者趙安平、張赫/採訪 劉倩倩/整理)“老夫聊發少年狂,赴漢口,跨長江,醫亦凡人,匹夫盡責滅疫狼!”這是北大醫學武漢前線醫療隊專家組組長、北大醫學部重症醫學系主任安友仲在武漢抗疫期間寫下的詩句。目前在武漢集結著300多支醫療隊的4萬多名醫護工作者,其中重症科醫生有11000多人。

正如安友仲教授在接受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專訪時所言,醫者,也是擁有血肉之軀的普通人。但大疫面前匹夫有責,他們選擇出征武漢,爭分奪秒的救治病患,抱著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決心,與新冠惡狼進行著生死較量。

重症救治,難在“知己知彼”

安友仲,作為我國知名的重症醫學專家,SARS、汶川地震、H1N1等多項重大災害救治現場,都有他的身影。2月1日,安友仲教授帶隊直赴定點收治重症患者的武漢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救治眾多重症、危重症患者。

談及此次新冠肺炎與SARS的不同,安友仲感觸很深。首先,本次疫情來勢洶洶,病患數量非常多。“北京當年SARS的時候只有2600多病人,而現在武漢已經有將近6萬病患,工作量、工作強度、救治壓力的差別可想而知。”其次,SARS時期沒有任何已知曉的藥物,醫生更多的是按照自己所明白的治療方法去做。現在有了很多的藥物可供嘗試。“選擇多了實際上會帶來困惑,非常考驗醫生的判斷力和醫學功底。”再者,當時重症醫學從業人員極度匱乏,治療手段也不夠豐富。“經過17年的積累,中國的重症醫學的從業人員已經有了非常迅猛的增長。這也是 19000多名重症醫學人能夠趕赴武漢的原因。”

截至3月1日晚,北大人民醫院重症醫療隊接管的重症病區共收治60位病人。目前在院34位,順利的出院或者轉入輕症病房22位,4位不幸去世。對於重症患者來說,這個比例,特別是在初期已很難得。安友仲表示,與新冠作戰,戰略要宏大,而戰術卻要精細。重症救治的最大問題就是知己知彼。

“初到武漢,我們幾位同道一起商量,首先就是要知曉武漢有多少感染的病人,這些感染病人都是什麼樣狀態,有多少危重病人,有哪些是由於年齡或者基礎疾病的關係,可能由輕症轉向重症或危重,這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稱為‘揀傷’,這就是‘知彼’。後面還有知己,我們武漢的醫療條件怎麼樣?各醫院的重症接納能力以及人員力量、技術裝備又是如何,什麼樣的裝備和容納能力能承擔多少的病人。”隨著知己知彼的深入,政府也提出應收盡收、應治盡治的要求,從物資,醫務力量分配等多方面做了調整。

面對突如其來,尚不瞭解底細的疾病,安友仲強調戰術精細的重要性。“面對新發疾病,我們要儘量的把基本的治療都做規範。正如一個木桶,它的短板決定了它盛水的水平。” 北大醫療隊來到武漢以後,安友仲帶隊先定下基本的醫療規範,醫務人員都遵循相同的醫療規範。“首先保證沒有一個短板和一個嚴重忽略的情況,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再借鑑兄弟單位和各種治療方法,包括國家衛建委的指南的更新,再逐漸完善自己的治療。”

在老百姓想象中,重症救治應該是十八般兵器全上,渾身插滿管子帶著呼吸機,而安友仲教授卻提出了簡單有效、病症兼治的理念。這八個字蘊藏著重症醫學大道至簡的哲思與重症醫學的傳承發展。

安友仲說,“其實這是一個醫學的永恆的原則,醫學的第一要義是不給病人造成損傷。所以治療的時候,我們真正要做到的就是簡單,有效。”也就是說,醫生要做自己能夠理解和有把握的治療,把細節做到位,而不是人云亦云,單純的去重複模仿。以恢復期血漿療法為例,血漿療法的前提是一定要產生有保護性抗體,另外它只是針對病毒,是封閉減低病毒載荷的。機體己損傷的器官功能並不能夠因為恢復期血漿的輸入而得到改善。所以醫生要知道它的作用,針對性的使用這種療法,減少無效的治療。

為什麼要病症兼治?安友仲解釋,重症醫學有兩種讀法,第一種是重音放在“重”上,確實病情很重。第二種重音放在“症”上。病與症不同,病是知道原因,系單因而多果(臨床表現),而症則是人體對於外界各種應激,包括疾病因素的一種反應,可能是多因,卻是近果,是一組可由不同病因導致的具有相近臨床特徵的病理生理表現。“當新冠病毒出現的時候,實際上我們對病暫時是沒有特別有效的武器,我們要托住症。”

“醫學發展幾千年來,在現代科學未出現之前,我們的醫療主要都是在對症。我不知道誰在打我,但我調節我的機體,讓你打不倒、打不死我。而現代科學發展起來以後強調對於病因的瞭解,有了病因的瞭解,我們做臨床醫療就可以事半而功倍。但病因學發達以後,我們不要僅針對病因治療,驅邪毋忘扶正,調節機體,鍛鍊機體的抗擊打能力。”即所謂“病症兼治”。

安友仲補充,醫學需要繼承傳統又能夠結合現代。因為不是每一個病,你都能馬上知道病因;知道了病因,也不是每個病你都能有特效的治療方法。就像這次新冠肺炎,尤其需要病症兼治。

“三匹馬拉一輛車,一匹馬跑得快,其他兩匹跟不上,這個車可能會翻。所以我們要做的是器官支持和器官調理,幫助患者重建免疫平衡。讓各個器官之間的功能相互去匹配協調。隨著器官的支持和逐漸的穩定,機體功能的恢復,隨著機體逐漸的認識到新冠病毒併產生了一定的免疫力,那麼有可能病人就能夠恢復。”

重症醫學,疫情考驗後仍需整合提升

武漢抗疫,是以重症、呼吸、感染這三大學科為主的醫生們進行的又一次醫學界的大會戰。其中重症醫學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疫情之後,重症醫學仍有很多的路要走。“很欣慰的是,重症醫學的同道能夠招之即來,來之能戰,參戰能扭轉十分被動的局勢,掌握大局。但這期間也暴露了重症醫學目前的一些不足。”

安友仲表示,區域性的重症醫學中心平臺,這恐怕是將來我們國家建設中需要考慮的問題。重症醫學是需要有它的空間和場地,要有一系列的配套設施。重症醫學源於4個集中:空間、設備、專家、患者。這樣的平臺不是每個區域都有。未來,每個省或者每幾個省需要建設這樣的大的平臺,確保一旦出現突發的大型的公共衛生事件時,有一個集中的地方。“抗疫一開始時,我們的空間其實是不夠的,我們希望將來能有一些能夠兼顧平時醫療和抗疫作戰,平戰兩用結合的區域性重症救治空間。”

另外,實際上這次戰役的成本還是很大。重症醫學有著簡單、有效的理念。很多事情會者不難,所以真正要做的是把一些細節做好,把一些簡單的事情的細節做好,可能會避免過高的消耗。“我們也在不斷思考,能不能夠用更有效的手段,更紮實的知識和技能,然後更低的成本去獲得最好的效果。”

“以氧療為例,有些地方還沒有把簡單的方法做對。”安友仲強調,包括在第2版重症治療指南里也指出,氧療時鼻導管一般用在每分鐘5升以內流量的場景,超過了5升的流量,病人需要更多的氧時,醫生就要換成面罩。但面罩起步流量就應該在5升以上,5升以下,患者呼出的二氧化碳就可能在面罩中蓄積,稀釋了氧濃度反而不好。

另外,當氧氣流量非常大的時候,變成了比較高、近乎於純氧的狀態,實際上肺泡中的氮氣就逐漸被洗脫掉。氮氣洗脫掉以後,當氧被吸收了之後,那麼肺泡就有可能會塌陷。所以長時間吸純氧要沒有一個正壓的狀態的時候,實際上也可能會導致肺的損傷。“怎麼能夠合理的精細的做好每一級的氧療,以及其他很多的治療,我們還需要加強各地各級醫生護士的基礎培訓,指南也要更加細緻,操作性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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