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百草花园

我出生的老家院子里有个花园。虽说在屋门前种花是中国人的种族特性,但并不是每处种花的地方都能算得上是花园。我老家那处芬芳之地是好几代人无心插柳的杰作,没有刻意的规划,形成得也很别致。

花园不大,花草的品种不多也算不上名贵。我那时也没有花园这个概念,也自然是不懂得去欣赏这些植物。在我那穿开裆裤的年纪,大致把植物分成了三类,能吃的,有用的,用来看的。粮食蔬菜是能吃的,树木竹林是有用的,这些花花草草就是用来看的。后来我知道,有些花也是可以吃的,大多数花草是可以入药的。

我家花园里的植物之所以长在那里,大多是因为能入药的原因。

第一种就是麦冬,遍布全国各大城市公路隔离带的地表绿化植物。我家这些麦冬是曾祖母定居于此后所种。它观赏性不强,喜阴耐水又耐旱,具有作为绿化填充的天然优势。我家花园的麦冬都长成一团一丛的造型,像个天然的鸡窝。这种植物花不香,也结不出甜蜜的果实,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并没有过多的关注过。它入药的部位长在地底下。采收时,挖出来摘取部分膨大的块根留用,再将植株复种回地里。它和天门冬一起并称二冬,是中医治病处方中最常用的滋阴药之一。

还有一种菖蒲属的植物,我们叫做洗手香,学名随手香,叶子有很浓烈的香气,药用价值极高。大人们经常会摘取它的叶子治疗消化疾病,据说对浅表性胃炎有神效。它不见于本草纲目的记载,不属于正统中医的常备药物品种。在中国南方的苗族草药医学中还有更多需要用到它的偏方。由于周围的人们对它的需求量较大,家里的人会重点关注它的生长,也会对那些贪婪而粗暴的采摘行为进行毫不留情的干涉。多数时会要求他们挖走部分带根的植株,种在他们自己的院里以便长久的采用。得病的人求愈心切,只顾着自己吃药治病,完全不理会这个真诚而中肯的建议。有一年前来采摘的人较少,未受到干扰的洗手香终于长成了它本该有的造型,就像缩小版的麦冬一样,也是个鸡窝。

我家的洗手香是传家宝植物,不知道是祖上哪一代人所引种。听爷爷讲,曾祖父在解放前是佃户,租种地主的土地,每隔几年都会换一个地方,不管家搬到哪里,这种植物就像自己家的财产一样会被全部连根挖走。

高大的植物中有一种有毒的药物,长得像放大版芋头,名叫狼毒。全株入药泡酒,用于散淤消肿。它在农村医疗条件落后的情况下具备很普遍的应用价值,却对我是个安全隐患。大人们在我很小的时候,不厌其烦的告诫我,不要接近这个植物。背地里,我却没少触碰它,甚至还偷偷尝过它的味道,麻口会持续很长时间,嘴巴吐得不干净还会犯恶心。真是好奇害死猫。这种植物的确有毒,但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否则当时就出大问题。狼毒会开花,是药用价值最高的部位。我家长期有一瓶狼毒花泡的酒,小时候淘气导致的鼻青脸肿满头包都是用这种药酒治疗处理。

狼毒在花园里很显眼,很突兀,视觉上也感觉有毒。它和其他植物太不匹配,柄叶招展,独自一大蔸,它笼罩的范围内寸草不生。没有观赏价值,想不看它却躲不开它。虽然如此不堪入目,但它却是后来花园改造时,意外灭绝后又重新引入的唯一植物。是因为它药效必不可少吗?不是。是因为我习惯了它长在那里,它融入了我的视觉生活。

花园里还是有花的,否则真成了百草园。

二叔种的月季花占满了花园前排边缘。粉白色的花朵散发的玫瑰香持续了我整个童年。姑姑还是个小姑娘,她最喜欢摘月季花,由于数量巨大也经得起她随便折腾。爷爷见一次说一次:“花是长在那里大家看的,不摘它能开好久,你摘下来也就只新鲜一会儿。”姑姑多么随性,完全不予理采。她偶尔摘下来一朵戴在我身上,告诉我不能凑近了闻,鼻子要长虫。我见过月季花蕊中那些采蜜的小虫子,所以很直观的害怕,长大了也不愿凑近去闻那些太香的花。月季花我摘过几朵,次数不多。一是怕爷爷责备,二是对付不了花柄上的尖刺。花谢了以后还会长出橙黄色的果实,像个小铃铛。令人意外的是,这种果实虽然没有人直接把它当做药材,但它的祖先,野蔷薇的果实就是一味有名的中药---金樱子。

花园角落里有一棵万年青,四季常绿,茂密的椭圆形叶子像刷了油,生长缓慢无花无果,深得我的不解。既不能吃又不能用还没什么看头。但它是三叔的最爱。三叔计划在院子周围扩大种植这种植物,由于多次扦插繁殖失败而未能了愿。几十年过去了,我渐渐地明白了一些道理。花不长开,树却常绿。假如我老了以后,我还想种一棵这样的植物,什么都不追求,只看着它安安静静苍翠挺拔的生长在那里。

栀子花是大家的最爱,也是花园里最高贵的存在。尽管也只是万千花草中很普通的品种,可它一年中稀少而短暂的花香却引来了众多路人的驻足和赞赏。栀子花开得很稀少,根本抵挡不住采花人的贪心。所以,护花的爷爷也会建议我们先下手为强。由于不会有一朵花凋谢在枝头上,多年后我才知晓栀子花结的果实居然也是一味中药。

栀子花的香气能穿透人的心脾,它的花瓣纯洁如玉,是我心中最能代表初恋的三种花之一。我把它和初恋联系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和初恋有过关于它故事。那是因为我独自和栀子花有过一段伤心的往事。曾经对它绝望的辛勤付出,致使我长大后单纯的觉得它的味道就是初恋般的迷香。长久的等待,短暂的花期,迷人的芳香,洁白无瑕的花瓣,它就是全世界最让人有占有欲的花朵。当年我苦心经营多年的花株,含苞初放,未曾一睹芳颜便落入他人怀抱。像极了我的初恋,也许她那时都不知道还存在一个一厢情愿的护花使者,或者简单的就是为了避开我。从那以后,我不愿意采摘任何一朵花,我知道它不属于我,也不希望它属于任何人,它应该有一个属于它自己同时我也不愿再关注的归宿。

春去春来,岁月匆匆,花园也在某一天走到了它的生命的尽头。由于父辈们分家导致的空地不足,花园要被改造成水泥地。园中的大部分植物被挖出来后扔到了荒地,任其自生自灭。洗手香因被刻意的移植而得到了精心照料。麦冬由于在更早的时候自行繁衍到了后院而幸免绝迹。狼毒在多年以后,我亲自到外曾祖父家又重新引入。月季和万年青当年就被全部锄尽。栀子花也因为后来我和它悲情的故事而惨遭人为灭绝。从今往后,我家院子附近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种既不能吃也不能用的植物,满园的芬芳只存在于记忆中,不分春夏秋冬的去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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