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電視劇《少年天子》首播於2003年,改編自當代著名歷史小說家,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研究員、教授凌力的同名小說(小說《少年天子》獲得第三屆茅盾文學獎的榮譽)。編劇及導演是《菊豆》、《秋菊打官司》、《金陵十三釵》等優秀影視作品的編劇劉恆。

一般清宮劇要麼著重於鋪陳帝王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史詩人生,要麼流於勾心鬥角、陰暗詭譎的宮鬥俗套。而該劇 著墨於清朝開國皇帝在政治上的失敗和愛情上的破滅,反映了深刻的性格悲劇和歷史悲劇,刻畫了一個至情至性、壓抑且痛苦,無法擺脫命運桎梏而走向自我毀滅的少年皇帝形象。

全劇透著濃濃的“喪”感及宿命般的沉重無力。看完讓人如鯁在喉,欲哭無淚,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悲辛無盡”,宛若劇中一代帝王的命運。

一、順治帝的政治理想難以施展

清太宗皇太極駕崩後,其十四弟多爾袞和他的長子豪格為皇位僵持不下,形勢劍拔弩張,倒讓非嫡、非長、生母份位亦非後宮最尊貴的福臨白白撿了個皇位。

他登基時才六歲,前有張揚跋扈、權傾朝野的皇叔父攝政王多爾袞,後有睿智而強勢的母親孝莊太后,福臨名為皇帝實為傀儡。從小在叔父及母親的陰影下長大,他的性格懦弱又敏感,悲憫又暴戾、喜怒無常又缺少安全感。

作為滿清入關後的第一代皇帝,福臨也曾躊躇滿志地想大展拳腳,也想建立超越自己父輩及祖輩的功勳。他勤奮到廢寢忘食,他學漢家思想,精通漢人典籍,甚至連晦澀的佛經也有所涉獵,他渴望超越民族鴻溝治理天下。

以相對落後的遊牧民族統治文明程度更高的農耕民族,以少數人口統治佔絕大多數的漢族人口,為長治久安,主動認同以儒學為核心的中華文化,積極推進清朝自身的漢化,任用漢族士大夫階層,以漢治漢,這個觀念無疑是先進正確的。只是這種觀念對於當時的滿清王朝來太超前了。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順治朝初期,滿清施行了五大惡政——圈地、投充、逃人、剃髮、易服。“嘉定三屠”、“揚州十日”,“留髮不留頭”猶歷歷在目,滿清對漢人予以血腥屠殺及鎮壓,激發了十分尖銳的民族矛盾。漢人不會在短期內甘心服從,滿人亦擔心漢人會揭竿而起,也熱衷於繼續推行高壓統治。

親政後,年少氣盛的順治略顯激進急躁地親近漢民,推行仁政。他廢止了早年多爾袞定下的圈地運動和修改其他對漢人諸多不利的政策,雖慢慢地收服了一些漢人的民心,但損害了滿清貴族的利益,他的政治理念不被初入關的八旗子弟所接納,他的力求變革不斷受到朝廷保守勢力的阻撓。

群臣無法理解並且厭惡福臨的軟弱和婦人之仁。他們認為皇帝優柔寡斷,喜歡漢人風花雪月的玩意兒;他們要求厭惡死亡和鮮血的皇帝蒞臨菜市口,觀看殺頭來壯膽;嘲笑他為死人哭、甚至為女人哭。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連從小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母親都對他的“不懂事”感到失望。

孝莊推崇的滿漢平穩過渡的政治傾向與福臨冒進的漢化背道而馳。她旨在保證統治根基不動搖,旨在維護大清的祖宗基業和制度。她是母親,更是一位高瞻遠矚、利益至上的政治家,於是她屢屢訓誡他,糾正他,限制兒子作為皇帝的權力。

在人生的最後階段,順治曾想禪位給和他一樣喜歡漢文化,推行仁政,反對殺戮,老練沉穩的族兄安郡王嶽樂,可就像他被人推著坐上皇位一樣,皇權的交接終究也不能遂他的心意。

孝莊把全部希望轉移到孫子玄燁的身上,用太監總管吳良輔的話說“咱萬歲爺眼睛裡的是水。“,而“玄燁的眼睛裡是鐵。”

玄燁雄圖大略,勵精圖治,終究沒辜負孝莊的栽培。福臨的治國理念在他這一代得以落實,在皇權鞏固後他推行了一整套漢化舉措,如尊孔,拜明孝陵,重用漢臣......刻意淡化了滿漢差別,營造出朝堂滿漢和諧並重的局面。

相比福臨,他更刻苦地學習漢家經典,他的治國手段鐵腕和仁慈並舉,他的意志更為堅定強悍。

福臨6歲登基,他的兒子玄燁8歲登基,都是小小的身子坐上偌大的、金碧輝煌的龍椅,都是以稚嫩的肩膀挑起萬里江山,這就像一個歷史的輪迴。

不同的是,玄燁為“康乾盛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被譽為“千古一帝”。而福臨這一生都淪陷在政治對立的風暴漩渦中心,雖貴為天子,卻有太多理想無法實現;自身的性格使然,他終於被身上的重擔所壓垮。

二、順治帝的愛情悲劇

1、帝后不諧

滿蒙聯姻是清朝一項基本國策,意在籠絡蒙古鐵騎,加強鞏固滿清和蒙古各部的軍事和政治聯繫。皇太極的一後四妃都來自於蒙古各部,孝莊太后即出身於博爾濟吉特氏。

順治帝的第一任皇后是孝莊太后的內侄女,他的親表妹,博爾濟吉特氏最尊貴的公主。叛逆期的少年都不甘心受包辦婚姻的擺佈,十三四歲的福臨也對這段參雜了政治考量,尤其是他深惡痛絕到死後還要鞭屍的多爾袞安排的聯姻,有幾分天然的牴觸情緒。但是,一開始或許他也是想和皇后好好相處的,他也曾贊皇後“足稱佳麗,亦極巧慧”。大婚之夜,新皇后旁若無人地嗑瓜子,想來竟是這對帝后寥寥無幾的溫情時刻。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皇后帶著和皇族世代聯姻的姓氏的高傲驕縱,帶著科爾沁草原血液的大膽任性。她學不會曲意逢迎的後宮法則,敢和皇帝針鋒相對;她奢靡鋪張,愛用金器;她喜歡草原上勇敢的巴圖魯,嗆福臨不像個皇帝。她甚至有著現代人的思維特點,叫囂“紫禁城我和皇帝一人一半。”,認為皇帝的愛便應只對著妻子一人;她無中宮容人之德,妒忌並想摧毀任何一個瓜分丈夫之愛的女人。

她在當了三年皇后後被降黜為靜妃,她的一生只得皇帝六次寵幸。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她半瘋半痴半醒地生活在寂寞的宮牆裡,他和福臨一樣不適合生存在銅牆鐵壁牢籠一般的紫禁城,她的癲狂偏執與福臨的理想主義一樣不合時宜,她的內心和皇帝一樣的煎熬叛逆。兩個人就像兩隻刺蝟,一旦靠近只能扎得對方遍體鱗傷。

順治剃度後一襲白衣、一臉平靜祥和地來冷宮看她,不是以皇帝或者丈夫的身份,只是來和故人敘舊。她說道:“皇上,你的眼裡全是悲傷。“ ,而福臨告訴她“你的種種好處只是睡著了”。她幡然悔悟,痛苦地懺悔是自己害了他最愛的孩子,也間接毀了他最心愛的女人;她痛哭流涕地吐露深藏心底多年,卻一直笨拙地表達得是如其反的愛意:“下輩子我要做像貴妃一樣的女人,我要寸步不離你。”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福臨極盡剋制,滿眼慈悲。她和他一樣是被桎梏在牢籠裡撞得頭破血流卻無法掙脫的困獸。以往相看兩厭的兩人在絕望的心境下,在絕望的環境中產生了和解。他已經萬事皆空,沒有力氣再去愛或恨了。因為懂得她的痛苦,所以慈悲並寬恕。

2、 順治心頭“白月光”之死象徵著他政治理想的破滅

烏雲珠人如其名,即使漫天烏雲也遮不住明珠的璀璨光華,她天姿靈秀,意氣殊高潔,腹有詩書氣自華,十分符合中國文人心目中白月光的女性形象。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烏雲珠本是順治帝的一個迷妹,對他有著近乎頂禮膜拜的愛慕。可惜的是,她參加選秀卻被草率地指婚給了順治的弟弟博果爾。丈夫一介耍槍弄棒的赳赳武夫,雖看中她的美麗溫婉,卻絲毫不尊重她的興趣愛好,與她沒有任何共同語言,這使她的內心十分孤獨和失落。。

而某日,當福臨猛然驚覺自己愛不釋手的草書,日日觀摩的水牛圖竟然出自烏雲珠之手時,悔之晚矣。這樣一個氣韻通達,與他志趣相投、才情令他歎為觀止的女子終是與他失之交臂了。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40集的劇,福臨和他的真愛烏雲珠27集才正式見面。福臨的第二次婚姻仍然由不得自己做主,為維持科爾沁的榮光,太后又從博爾濟吉特氏物色了一位新皇后---一個單純率真的“小傻瓜”。在合巹宴上,福臨見到了被選為侍宴福晉的烏雲珠。兩人雖第一次見面,但卻神交已久,雖四目相對無語凝噎,但彼此靈犀相通卻仿若故人歸。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福臨仿若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夥子般心潮澎湃,頻繁召見烏雲珠談詩論畫。然而隔著身份障礙及她已嫁為人婦的現實,兩人只能感慨“還君明珠雙淚垂”,烏雲珠寫下“悲辛”二字,福臨繼之“無盡”,悲辛無盡,心酸自知。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兩人發乎情止於禮,但耐不住流言蜚語滿天飛,博果爾在羞憤中自盡身亡。福臨不顧一切地迎娶了烏雲珠進宮,封為貴妃,從此三千寵愛於一身。在她面前,他可以卸下沉重的盔甲,袒露軟弱的內心,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而是作為凡夫俗子的福臨,他喚其他妃嬪“皇后”、“佟妃”,獨獨直呼她的名字“烏雲珠”。

天家夫妻也如凡世間的一對平凡夫妻一樣溫馨快樂,在明秀的山水間,他們策馬同行;在雪後的長城,他們並肩看天地浩大;在幽靜的深宮裡,有紅袖添香,筆墨雅趣。婉約嫻雅、寧靜淡泊、帶著江南溫柔的水澤氣息的烏雲珠極大地慰藉了順治帝前朝失意的苦悶,讓他變得更成熟大氣,更有力量面對朝堂風雲。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然而自古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在父親病逝、剛過百日的幼兒因天花夭折後,本就因這段悖德逆倫之戀而鬱結於心的烏雲珠心力交瘁,纏綿病榻,終至藥石無醫。

彌留之際,烏雲珠問:“一口氣不來,到何處安身立命?”,福臨答:“到山水間”。瀕死的烏雲珠讓他背《江城子》,並要他十年後也為她寫一闕悼亡詞。

他壓抑著的聲音,直到烏雲珠嚥氣才崩潰大哭。

玉林大師告訴他,面對心愛的患病之人,不可哀哭,不可驚懼,不可焦躁。不可落淚訴說一己的情懷。可福臨做不到,他本就是個軟弱的人,在死亡面前,即便高貴如天子也得低下頭顱,這是最深切的悲哀。

萬千寵愛,終不及隔世回頭一望,苦思冥想,攀不過紫禁鐵壁高牆,枉我是萬人之上。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一生摯愛烏雲珠香消玉殞,不僅是福臨愛情的逝去,更昭示著福臨政治理想的最終破滅。

自古以香草美人比喻忠君愛國的理想抱負,烏雲珠就是皇帝輾轉求之而又陰陽兩隔的美人,是破碎的理想。

她的母親是漢人,她有一半的漢人血統,她深受漢文化的薰陶,她的漢人師傅希望她能代表漢人立足於滿族後宮,以帝王枕邊人、乃至“帝師”的身份潛移默化地灌輸滿漢平權的思想。親近烏雲珠就相當於親漢。

他在前朝斡旋滿漢之爭而又處處受掣,後宮爭風吃醋難尋一個知己,唯有烏雲珠與他的精神世界高度契合,與他的政治理想一致,和他一樣有副慈悲心,是他心靈的最後淨土,靈魂的唯一寄託。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她的死是壓垮順治的最後一根稻草,以致他心灰意冷,促使他終於想徹底逃離他早已經厭倦的生活。

前朝抑或後宮、江山抑或愛情,他所想要的從來都求而不得;或者說都得而復失。

他和大臣抗爭,嚮往漢文化,卻和八旗貴族格格不入。

他和愛情抗爭,他的兩段婚姻都不過是政治的籌碼。

他和母親抗爭,母子關係始終處於微妙的邊緣。他死後孝莊替他頒佈的罪己詔,全盤否定了他的一生,實在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最深切的失望。

他和命運抗爭,但讓他痛苦的根源是無法選擇的天子身份,悲劇命運的根源在於個性和身份不可調和的矛盾。

他錯只錯在以這樣的性情生為一個開國之君。如果他生在現代可能會是個頗有作為的企業家,或者是個浪漫、多愁善感的文人。

“我沒有摔碎大清國,我把自己摔碎了。我已經碎了,拼不起來了。”

他終究沒能與心愛之人去山水間安身立命。劇中他看破紅塵,想出家為僧卻不被母親允許。皇帝可以死、可以廢,卻斷斷不能出家惹世人貽笑。

《少年天子》—-悲辛無盡,枉我是萬人之上


福臨用從靜妃那裡拿來的毒藥自盡,不單單是殉情,而是解脫了所有的重擔與煩擾,以死亡來作反抗命運的終極一擊。

福臨,這個名字寓意帶著福氣降臨世間的一代帝王,只活了24歲的短暫一生終是悲辛無盡。

片尾曲精準地勾勒出順治苦澀蒼涼的一生。

蒼茫人生

古來陰晴圓缺

愛過恨過

臨行依然不決

笑聲伴淚水

奔流年年月月

此生悲喜難決

但願風雨路上獨行夜

你如花 我如葉

如泣如訴 我是飄零葉

此去永相別

內心深處你我淚難歇

PS: 那時鄧超二十出頭,剛剛出道不久,還未陷入男星中年油膩的怪圈,也未在綜藝咖和喜劇咖的路上越走越遠,這部劇在我看來是鄧超的演技巔峰。霍思燕年輕時鐘靈毓秀,玲瓏剔透,烏雲珠一角令我驚豔了十幾年,哪怕她後來走妖豔路線,也依然是我心裡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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