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薛寶釵的家居服和冷香丸來歷

薛寶釵的家居服和冷香丸


薛寶釵家居服半新不舊,似不奢華,其實價格昂貴,其上淺下深的黃色卻將寶姑娘跟哪個歷史人物掛上了鉤?薛寶釵服用的冷香丸,配料是四季白色花蕊和四時雨露霜雪,意味著純潔準確、真假分明,不能左右騎牆、顛倒是非。如果一個人必須經常補充這些大自然最本真的東西,說明此人有什麼特點?薛寶釵胎裡帶來的“熱毒”指的是什麼?在現實生活中又是如何表現的?


賈寶玉和薛寶釵第一次聚首,甲戌本第八回叫“薛寶釵小恙梨香院”,寶玉到梨香院看望生病的寶姐姐。這段故事除互看通靈寶玉和金鎖外,特別值得注意的,還有寶釵的家居服和寶玉感興趣的冷香丸。


寶玉眼中寶釵什麼樣兒?“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雖素面朝天,寶釵卻豐滿甚至性感。寶釵的美,是豐盈的美,又是世俗的、缺點)[神韻的美,跟林黛玉神仙似的美不同。


說說薛寶釵的家居服和冷香丸來歷


寶玉看到寶釵的衣飾打扮是:“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鬢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縫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來不覺奢華。”“不覺奢華”似乎說薛寶釵樸素,仔細琢磨貝不然。寶釵的衣服不僅昂貴,顏色更是大有文章。


薛寶釵穿“蜜合色”棉襖,是淡黃色如蜂蜜的棉襖,“蔥黃縫棉裙”是黃綠色帶花卉的絲制棉裙。襖和裙都是黃色,上淺下深,美觀協調。初看似是普通服飾描寫,其實是曹雪芹深藏不露地寫人物性格。曹雪芹給薛寶釵初次登場時設計的服裝顏色,我把它叫“楊妃色”。楊貴妃平生最喜歡黃裙子。《紅樓夢》第二十六回回目叫“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家飛燕泣殘紅”,寫《紅樓夢》兩次著名行為藝術:寶釵撲蝶、黛玉葬花。曹雪芹用歷史上一胖一瘦的美人形容寶釵、黛玉的形體特點,後來賈寶玉曾當面說薛寶釵像楊貴妃,被寶釵反唇相譏。薛寶釵跟楊貴妃有聯繫,是小說一落筆曹雪芹就借寶釵服飾認定的。


讀《紅樓夢》的過程,是跟天才作家曹雪芹學智的過程,也是享受小說之美的過程。曹雪芹行文的精彩高明就在於,我們可以從他似乎尋常的描寫看出言外之意,琢磨出味外之味。


比如說,薛寶釵初次登場的衣服為什麼不是粉紅色、桃紅色、大紅色?我們可以解釋,因為薛寶釵喜歡素雅,不喜歡大紅大綠;那麼為什麼薛寶釵的衣裙不是淡綠色?不是蔥綠色?不是淡紫色?不是粉藍色?偏偏是黃色?因為用這種顏色,曹雪芹就把寶姑娘跟楊貴妃掛上了鉤。薛寶釵貌似罕言寡語、清心寡慾,骨子裡卻像楊貴妃一樣爭強好勝。她處世有心計,鋒芒不外露。她穿衣服也有心計,不求鮮豔明媚,只求高貴典雅;不要大紅大綠,只求輕暖舒適。她的衣服似乎“半新不舊”,實際上主要並不是她不喜歡穿全新的衣服,而是她喜歡不張揚、不醒目的色調,這和她行事為人不顯山不露水是統一的。但曹雪芹安在她身上這套似乎樸素的黃色衣裙,恰好隱秘又巧妙地跟楊貴妃聯起來了。


其實,薛寶釵的衣服相當昂貴,拿“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來看:比肩褂,是有表有裡的皮衣,有點兒像現在的七分袖。薛寶釵的比肩褂外表是紫色綢緞做底色,上邊的花紋用金絲和銀線織成。“二色金”的全稱是“二色金庫錦”,花紋用金絲銀線織出,金絲為主,銀線裝點。薛寶釵的比肩褂裡子是又輕又暖極其貴重的銀鼠皮,皮毛在領口袖口和下襬露出來,即所謂 “風毛”。這樣一件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就夠劉姥姥家生活好幾年了,而皇商家小姐薛寶釵日常就穿這麼貴重的衣服。想象一下:一位美麗端莊的小姐,穿一套黃色綢緞衣裙,再披一件紫色織金繡銀銀鼠皮比肩褂,多麼富貴華麗,多麼雍容典雅,又多麼隨意休閒!


這就是賈寶玉眼中的薛寶釵,美麗的薛寶釵,富貴的薛寶釵,世俗的薛寶釵,穿著貌似樸素、實際價值不菲服裝的薛寶釵。


寶玉在跟寶釵接觸過程中,“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燻的什麼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寶釵笑道……‘是我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寶玉要求“給我一丸嚐嚐”。寶釵回答:“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


天才作家的高明就在於對小說重要物件的調度特另講究。寶玉和寶釵首次相聚,兩人互看決定他們命運的通靈寶玉和寶釵金鎖。而寶玉感興趣的冷香丸則在小說前一回已提前做了意味深長的交待。寶玉嗅到的涼森森甜絲絲氣息,是隱寫寶釵的為人既冷又甜。


《紅樓夢》第七回“送宮花周瑞嘆英蓮,談肄業秦鍾結寶玉”交待了冷香丸的來歷。周瑞家的想向王夫人彙報接待劉姥姥的情況,而王夫人恰好在梨香院跟薛姨媽長篇大套聊天。周瑞家的不敢驚動,就到梨香院裡間看薛寶釵並問:兩三天沒見寶姑娘,是不是寶兄弟衝撞你了?寶釵說,是她“那種病又發了兩天”。然後,寶釵對周瑞家敘說她生來帶有“那種病”,症狀“不過喘嗽些”,卻“憑你什麼名醫仙藥,總不見一點兒效”。一位專治無名之症的和尚說“這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給了一包異香異氣的藥引子,告訴個“海上方”,配製“冷香丸”治療:用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花蕊十二兩,在第二年春分那一天曬好,再用雨水那一天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那一天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那一天的霜十二錢,小雪那一天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配上蜂蜜十二錢,白糖十二錢,團成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瓷罐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其實單從家庭主婦角度看,冷香丸根本做不出來:我們平時和麵包餃子,一斤面至少得三四兩水。冷香丸用四十八錢水和四十八兩藥粉,相當於拿二百克水去和兩千克面,怎麼可能成形?


薛寶釵到底害的什麼病?醫學家有各種推測。香港名中醫陳存仁曾和著名紅學家宋淇先生合寫過一本書,討論《紅樓夢》人物的病。陳存仁認為,按照西醫的觀點,寶釵的病叫“花粉熱”,而用“冷香丸”正是在自身內產生抗體來治病。但我認為,《紅樓夢》寫病寫藥方,都是文學化筆墨,你如果照方吃藥治病,治死人自己負責。因為,曹雪芹是小說家,不是醫師。對“冷香丸”,幹萬不要看成是真正治病的秘方,也不要看成是曹雪芹的遊戲之筆,隨意之筆,炫才之筆,這是妙手天成、敘事寫人的大章法。不管是薛寶釵身上的病根“熱毒”還是治病的冷香丸,都不是真正的病理性描寫,而是寓意性描寫,對薛寶釵這個人物還可以說成是標誌性、點題性描寫。


薛寶釵出生時就有胎裡帶來的熱毒,需要經常用大自然最本真、最純潔的東西來糾正,否則就會發作。我們從冷香丸的組成,沖服冷香丸用的黃柏,還有冷香丸醫治的熱毒三方面來看看有何寓意。


第一,“冷香丸”的製作非常有哲理性。它的配料要求是春夏秋冬四時的白色花蕊,這象徵大自然的純潔和本真,用來和藥的是四樣水,雨水這一天的雨水,白露這一天的露水,霜降這一天的霜水,小雪這一天的雪水,這是春夏秋冬大自然節氣當日的雨露霜雪。時間不能錯,時辰也不能錯。用薛寶釵的話來說,最重要的是“可巧”二字。這意味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是就是是,非就是非,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好就是好,壞就是壞,不能互相混淆,不能含糊不清,不能左右騎牆,不能指鹿為馬。


說說薛寶釵的家居服和冷香丸來歷


如果一個人必須經常補充大自然最本真、最守時的東西,說明這個人身上有骯髒的毒素,必須不斷用純潔的因素、正規的因素來糾正,否則就不正常。那麼,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有時不很正派的人。我們說“有時”,因為薛寶釵是個複雜形象,如果她總是不正派,不說真話,那就臉譜化了,就成趙姨娘類的人物了。


第二,沖服冷香丸的十二分黃柏煎湯,可以讀出兩層重要含義。


第一層含義是薛寶釵命運之苦和心靈之苦。黃柏是苦的,薛寶釵的命運和心靈也都是苦的。她雖是皇商之家的富貴小姐,但她的命運和心靈有兩方面的苦:一方面是薛寶釵雖然得到了賈寶玉的婚姻卻得不到賈寶玉愛情之苦,還同時經歷了封建家庭覆滅之苦;另一個方面是薛寶釵一直用封建淑女的標準來束縛自己、規範自已、壓抑自己,內心是苦痛的,靈魂是扭曲的。


表面上看來,經常哭的是林黛玉,實際上內心特別痛苦的卻是薛寶釵,因為林黛玉我行我素,個性張揚,從不說違心的話,說得自在,哭得自在,活得也自在。薛寶釵卻不得不經常說假話,說違心的話,活在對他人的討好中、為他人的表演中,活得很累。林黛玉最喜歡的《牡丹亭》有這樣的唱詞:“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一個人活出了自己,即便活得整天以淚洗面,也酸酸楚楚無人怨。薛寶釵卻做不到這個份上。


說說薛寶釵的家居服和冷香丸來歷


第二層含義是薛寶釵身上熱毒之烈。既然說薛寶釵命運和心靈是苦的,曹雪芹為什麼不用人們最熟悉的黃連治療,卻用黃柏?這裡又有講究。筆者祖父和父親是名中醫,故筆者對中醫略有一知半解。曹雪芹懂中醫,他用黃柏送冷香丸既是很講究的處方又暗含哲理。按照中醫理論,人體的熱毒分為上焦、中焦、下焦,治療上焦的熱毒用黃答;治療中焦的熱毒用黃連;治療下焦的熱毒用黃柏。薛寶釵病的症候是“不過喘嗽些”,表現為肺熱,中醫認為“肺與大腸相表裡”,所以冷香丸要用黃柏煎湯送下,冷香丸治療的是下焦的熱毒,暗寓薛寶釵這大家閨秀的某些行事不免下作。


第三,“熱毒”的深刻含義。“熱毒”是什麼?按照中醫觀點是毒素侵蝕了正常人體導致生病。而《紅樓夢》所說的“熱毒”暗喻違反人的真情、人的至性,按照封建的理性綱常行事,做出矯飾巧偽的行為。為了個人的利益,不說真話,假意逢迎,虛偽應付,甚至說假話,顛倒黑白;在涉及個人安危的情況下,為了保護自己而損人利己、嫁禍於人。


薛寶釵如何熱毒發作?《紅樓夢》至少提供了三個典型例子:寶釵撲蝶嫁禍林黛玉,金了兒之死寶釵為王夫人開脫,這是兩個明顯例子,還有個很容易被忽略甚至於誤解的例子:賈寶玉對王夫人說他有劑三百六十兩銀子配成的藥可治林妹妹的病,藥方已為薛蟠要去;薛寶釵竟說她不知道也沒聽說過這藥方,為討好王夫人,薛寶釵竟陷賈寶玉於說謊的尷尬中,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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