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年輕人恐怕很難理解什麼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

一九七三年前的夏秋之季,是我多夢的季節。那時我剛十七歲,本該是無憂無慮,青春洋溢的年紀,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有一天晚上,我夢見一條蜿蜒的小河,我沿著小河走啊走,一直走到長江,繼續走啊走,一直走到了大海。醒來後,我不知怎樣理解這個夢境才算正確,是我上大學的夢想能成為現實,還是我上大學的希望將付之東流?心情忐忑了好一陣。

從小,我就做著上大學的夢。儘管我的學習成績很好,平時在校表現得也不錯,可是因為父親成分的問題,我沒有如願到高中繼續讀書。那時,我們城鎮青年都到山上的農場工作,後來,因為沒有了經費,農場撤辦,農場的青年們又全落戶到了農村,我就是那時從插隊到了丁家公社五里大隊第二生產隊。

知青往事:年輕人恐怕很難理解什麼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

這個夢,攪得我整天都有些心緒不安,覺得時間特別漫長,好不容易才到了傍晚,隨著隊長的哨響,終於收工了。我挑起糞桶,連洗也沒洗,放在屋簷下後就往大隊書記家跑。今天一早,聽說大隊書記就去公社開會,參加上大學的推薦。那個年頭,要上大學,首先要過這道推薦關。然後縣上按正式錄取名額放大四倍下達到公社,公社再加倍下達到大隊。

那時,招工的高潮已經過去了,想要離開農村也只有上大學這一條路了。我們大隊差不多有三十多名來自重知青,全都眼巴巴地盼著。各生產隊隊長和貧協組長放著田裡的農活不幹,坐在大隊辦公室裡,開了一次又一次的會。其中,有不少的隊長和貧協組長吃過知青的“福喜”——那點福喜現在看來微不足道,不外乎幾斤水果糖或者幾十斤糧票——都各自為本生產隊的知青吶喊。

眼看公社集中推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大隊書記這才請了下放到生產隊接受再教育的中學老師,出了幾道初中的語文和數學題讓報名的知青考試。這一招很靈,憑的是真本事。考試的結果,我遙遙領先。各生產隊的隊長、貧協組長平時對我的印象都不錯,所以我是大有希望能得到這個推薦名額的。

知青往事:年輕人恐怕很難理解什麼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

當我趕到書記家時,天已經擦黑了。書記的媳婦正在廚房燒火做飯。我一問,書記還沒有回來。我就坐在路邊等。夏秋時節的傍晚,蚊子厲害,一群又一群地像轟炸機一樣襲來,窮兇餓極地在我身上亂咬亂叮。我是越摳越癢,越癢越摳,心情更加煩躁。當天黑盡後,稻田地裡傳來青蛙的聒噪聲,更讓人心煩意亂。

書記的媳婦出來抱柴禾,見我一個人坐在路上,就喊進屋裡去等,估計書記也快回來了。我跟著進了屋,東聊一句,西聊一句,有些心不在焉。差不多半個小時後,院裡的狗“汪汪”地叫了起來,接著又傳來書記的喝斥聲,我趕緊站起來。屋裡光線很暗,也看不清書記臉上的表情,書記先拿起木瓢,舀了半瓢冷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瓢水,然後用手一抹,拿起菸袋, 慢條斯理地裹上葉子煙,抽了兩口,一直默不作聲。

我一看這狀態,肯定是凶多吉少。果然,他嗎息了一聲,對我說:“你在公社被刷掉了。”“為啥?”書記的媳婦搶先問道。“禿子腦袋上的蝨子,明擺著。”書記的話陰沉沉的,“還不是他爹的歷史問題。咱們公社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只有一個推薦名額,早已圈定了一個女知青,沒戲了。”說完,書記就沉默下來,心事重重,巴達巴達地抽著葉子菸。


知青往事:年輕人恐怕很難理解什麼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

空氣沉悶得壓抑,青蛙的叫得更令人煩燥。我說什麼也不相信這是事實。自從當知青的那一天起,我就決心來一個脫胎換骨的改造,再髒再累的活,就是農民不願乾的,我也去爭著幹。跳下糞池舀糞,一站就是半天,腰痠背痛,我也不在乎;興修水利,我抬起連耳石,壓在單薄的肩上,兩腳直打晃;晚上收工後,我忍著餓,拖著疲乏的身子,到夜校給貧下中農上課,直到深夜,才慢慢對付吃點東西……正因為我平時的表現,才得到貧下中農的認可,當上了記分員,當上了會計。想著想著,我再也忍不住了,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你不要灰心,”書記在我的肩上拍了拍,“明年還有機會。”我搖了搖頭,向書記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就衝向漫無邊際的黑夜。我一路跑到了荒山頂上,呆呆地坐著,萬念俱灰。不知道過了多外,我恍惚中聽到了支書的呼叫,隊長的呼叫,還有社員們的呼叫……最後,我終於戰勝了自我,沒作出越軌的事來。

知青往事:年輕人恐怕很難理解什麼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

冷靜下來後,我想,即使我過了公社的推薦關,也不一定能通過縣上的領導批准。果然,那一年的大學招生特別複雜,推薦到縣上的要參加文化考試,後來,出了白卷英雄張鐵生,考試又全作廢。總之,在那個年代,我的大學夢始終不能圓。

書記沒有食言,第二年,他又要主動推薦我,我放棄了。後來有一個工人的後代,外號叫“馬猴”的知青在大隊出線。因為他在生產隊有過一些不太光彩的往事,當時,別的知青不服氣,有人想揭他的老底。我當時說,走了一個就少了一個競爭,無論招工還是招生,咱們知青都不能互相殘殺。全大隊的知青認為我說的對,於是他終於一路順風,如願以償地上了大學。他臨走時特意向我告別,感謝我的幫助,並祝願我也能上大學。

最後,我也終於實現了大學夢,不過那是恢復了高考制度後的事了。

(初稿:重慶 王光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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