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居雜談」山河舊夢在,似是故人來——《山河故人》中的城鎮化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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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曾說過,讓一個人置身於變幻無窮的環境中,讓他與數不盡或遠或近的人物錯身而過,讓他與整個世界發生關係,這就是電影的意義。對於大多數觀眾而言,每一部電影都是一個立體豐滿的故事,而對於規劃師而言,每一部電影更是我們認識萬千城市的“窗口”。

《山河故人》這部電影想必很多小夥伴都不陌生,除了電影感人至深的情節外,故事發生的背景城市演變也給我們的城市規劃帶來了新的思考,各位小夥伴不妨在假期的閒暇之餘或是回程的列車上重溫一下它們。今天讓李昊老師帶我們回顧《山河故人》給予我們每一個人在城鎮化大潮中的這份感動。這一生,我們與不同的城市相見,相戀,用自己的人生,為夢裡的山河譜寫詩篇。

文圖 | 李昊 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


「人居雜談」山河舊夢在,似是故人來——《山河故人》中的城鎮化詩意

故土情節與地標符號

在我看來,近年來最能反應城鎮化的電影,非賈樟柯的電影《山河故人》莫屬。影片記錄了沈濤、樑子、張晉生三人跨越三個時代的人生故事。從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青年時期,到前幾年的中年時期,再到虛構中的未來的老年時期,他們從山西汾陽出發,在國內外的多個地域,譜寫了不同的人生故事。從城市規劃師的視角來看,這部電影可謂是一種另類的紀錄片,既是對變化中大時代的敘述,也是對城鎮化宏大敘事的一次詩意表達。汾陽、上海、澳洲;煤礦、小鎮、都市;金錢、家庭、文化;愛情、親情、故土情,多個地域的變換,三個年代的變遷,人與地域糾纏出複雜又微妙的關聯。小人物個體在時代洪流中激盪出的命運,是對我們所在的城鎮化大潮的絕佳註腳。

《山河故人》選取了1999、2014 和2025 年這三個時段,分別用三種不同的畫幅形式,好似斷代史般,向這個大時代致敬。

在1999 年的山西汾陽縣城,性格開朗的姑娘沈濤在敦厚老實的礦工樑子,以及乍富起來的煤老闆張晉生之間徘徊。三角形最穩定,但三角的關係容易破裂。最終,“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法則再一次得到印證,更何況這次是一個新興富豪階層的男人。忠厚的礦工樑子,則遠走他鄉。

回顧上世紀末,那是城鎮化發展的一個拐點。1998 年房改之後,商品房開始大規模建設,地產行業風起雲湧。大量的新城新區得以建設,城鎮化水平一路飆升,從九十年代中期剛過30%,以每年超過1 個百分點的速度,快速上漲到超過50%。城市成為空間生產的機器,在GDP 主義的引導下,大規模的新城新區充斥著轟隆隆的建設巨浪。在這個過程中,地產的大規模開發,帶動了重化工業的大規模發展。以煤炭為代表的能源行業,也大規模擴張,無數像影片中張晉生這樣的煤老闆們,在山西等湧現,在城鎮化大潮中,通過各種手段,實現了財富的迅速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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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大同

影片的第二個時間點來到了2014 年。此時,長期在煤礦工作的樑子,得了重病,帶著妻兒,雙手空空的返回家鄉。為了看病,樑子的妻子不得不求助於沈濤——此時她已經和張晉生離婚,獨自經營著一家加油站,經濟上的富足伴隨著感情上的空虛。張晉生則脫離了煤炭行業,離開了汾陽小城,帶著兒子到了上海,在資本市場上進一步施展自己的野心。他的兒子叫張到樂——這個來自於英文dollar 的名字,更是赤裸裸的展現他對於金錢的渴望。在這一階段,幾個人面臨著感情鉅變和親人的生死別離。人到中年的困頓,在不同的城市角落上演。

「人居雜談」山河舊夢在,似是故人來——《山河故人》中的城鎮化詩意

《山河故人》劇照 — 2014年,身患重病的梁建軍回到家鄉

2014 年同樣是新型城鎮化的元年,我國整個城鎮化的模式面臨著巨大的變革。從2012 年開始,我國的適齡勞動人口就開始逐年減少,經濟增長速度開始調整,城鎮化大潮也開始變換節奏。地產的黃金十年開始結束,在一些地方,轟隆隆的造城機器戛然而止。一些能源大省,則開始面臨著資源詛咒的制約。在2014年,山西官場崩塌,超半數的本省籍省委常委折戟。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亦是一個時代的開始。正如影片中樑子的工友告訴他,有人介紹他去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木圖打工。經濟的發展和人口的流動,正在逐步開啟更大空間尺度上的篇章。

影片的第三個時間點來到了未曾發生的2025 年。在這一年,張晉生和兒子張到樂移民到了澳洲。作為1.5 代移民,張到樂以英文為母語,和父親關係冷淡,卻和同樣移民來的中文老師發生了忘年戀。他渴望回國去見自己的親生母親,但在臨行時,又徘徊不前。年少的衝動和叛逆,在忘年戀的世俗壓力面前,又變成了猶豫和軟弱。而在國內,步入老年的沈濤,依然獨身一人。在一個下雪的冬日,她來到野地裡,在雪花中獨自起舞。兩代人遠隔大洋,在不同地域展現著相互交織的愛恨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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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劇照

這段故事,或許是全球城鎮化的一個樣例。城鎮化不僅侷限於從鄉村到城市的人口流動,人口的跨國流動,將世界更為緊密的連接成一張網。而在“一帶一路”的倡議下,更加密切的經濟往來,也將進一步強化全球城市網絡的關聯和互動。而那些全球城市,就是網絡的重要節點。對於移民來說,移民國家的大城市,則是他們最佳的落腳之地,從多倫多、溫哥華,到奧克蘭、墨爾本、悉尼,莫不如此。影片中用透明的電子產品,展現了未來智慧城市的發展趨勢。而在技術潮流之外,人的情感,依然是城鎮化的核心。澳大利亞,一個巨型的孤島,或許是人與人情感疏離的隱喻。這個曾經有過白澳政策的國家,始終和亞洲若即若離。一波一波向外遷徙的居民,彷彿亞細亞的孤兒,只不過從當初背井離鄉做苦力的老僑民,變換成了如今的投資移民的財富新貴。張晉升這樣的新移民們,正是卡斯特爾的“流動空間”理論的註腳——他認為精英主導的流動空間,帶來了空間的不平衡性。而張到樂的英文口音,既不是澳式,也非美式,彷彿沒有根的少年。張艾嘉是臺灣人,卻扮演來自香港的中文老師,兩岸三地情感關聯,都在這段老少戀情中糾纏。

根據《城市規劃術語標準》,城市化(urbanization)的定義是:人類生產和生活方式由鄉村型向城市型轉化的歷史過程,表現為鄉村人口向城市人口轉化以及城市不斷髮展和完善的過程。又稱城鎮化、都市化。

而新型城鎮化,則鮮明的提出,城鎮化的主體是人。那麼城市的發展,實際上體現的是人與地域的關係。無論是城市、建築、景觀、生態的規劃與設計,圍繞的始終是人- 地關係,核心永遠是人與環境的互動。從這個角度上講,《山河故人》這個名字起的著實是好,山河依舊,是不變的物質環境,而故人唏噓,是人與故土的情節。三個時間段,一個大時代,見證的故事,都是人的流動,人與人,人與故土、與都市、與海外的關係,都被一一展現。

「人居雜談」山河舊夢在,似是故人來——《山河故人》中的城鎮化詩意

《山河故人》劇照

「人居雜談」山河舊夢在,似是故人來——《山河故人》中的城鎮化詩意

劇中人物—汾陽姑娘沈濤

在這樣宏大的時代背景下,個人的敘事,更能成為打動人的時代故事。在轟隆隆的造城機器之下,在冷冰冰的鋼筋叢林的角落中,有著無數個人細膩的體驗和無數顆柔軟的心。城鎮化浪潮下我們不會忘記這樣的故事,《山河故人》再次給予我們這樣的體驗。

在若干年前,強調“以人為本”的新型城鎮化規劃開始出現的時候,我在某地參與了其新型城鎮化規劃的編制。我甚至想將項目彙報的PPT 封面設計為一百個當地人的照片合集,以反映“人的城鎮化”。這看上去像是商業廣告的效果,可想而知,最終沒能成行。但我想日後如果拍一部城鎮化的紀錄片,宣傳海報未嘗不可採用這樣的設計——相比一百棟樓宇,一百個市民的面容,一百位市民的故事,或許更能代表城市的模樣。

同樣是在這個項目的調研中,我們以每天一個縣的節奏奔波。一天晚上,在到一個山區縣城的路上,突然遠遠的看到山裡的孩子們放學回家。他們三三兩兩,有說有笑的沿著國道路邊行走。道路兩側的反光樁不斷閃亮,彷彿天上的星星,沿著在半山腰蜿蜒的道路,形成銀色的飄帶飄向遠方。車越來越遠,孩子們的聲音依稀不見。那一刻,我腦海中浮現出魯迅的話:“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這些年因為工作緣故,得以有機會在各地行走。總能在不經意間,感受到芸芸眾生那澎湃的生命力,併為之深深感動,這就是這個城市時代的希望。

「人居雜談」山河舊夢在,似是故人來——《山河故人》中的城鎮化詩意

張家口宣化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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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武夷山市

感謝《山河故人》給予我們每一個在城鎮化大潮中的人們以這份感動。影片中幾位主角的相聚與離別,奮鬥與掙扎,其實也都是我們自己的故事。正如張一白導演的評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山河故人,只有賈樟柯把他們拍出來了。

貫穿影片的葉倩文的老歌《珍重》,道盡了時空變幻下,人不變的情感。“不肯不可不忍不捨失去你,盼望世事總可有轉機。牽手握手分手揮手講再見,縱在兩地一生也等你。”歌聲第一次響起時,所有人都在汾陽縣城,青春年少。影片末尾歌聲再次響起時,人們天各一方,即將走完這一生,無限感慨盡在不言中。

這一生,我們與不同的城市相見,相戀,用自己的人生,為夢裡的山河譜寫了詩篇。

山河依舊在,故人是否還在?

本文刊載於《人類居住》雜誌 2019年 第 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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