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七月的一天下午，甕裡沒水了，我拿起牆旮旯的水擔，挑起了平時倒完水就扣在紅苕窖口的兩個鐵水桶，去對門挑水。到了井邊，大明叔正在攪著轆轤轤把，見我也來挑水，一反常態地笑著問我：“聽說咱村應屆生，就中了你一個人！”我那時一心只想著學習，書生氣很濃，笑了笑，答道：“是的！”
大明叔是村裡的能行人，既是木匠又是泥水匠，說話很尖刻，輕易不肯承認一個人。此刻竟然承認了我，真是有點難得！
我望了望東南角的二郎山，巍然屹立，毫不顯擺，但又明顯高於周圍的山峰，是我們這兒最高的山峰。我又望了望二郎山對著的象山中學。聽年長者說，象山中學的名字就是因此得來。剛辦學時的校門是正對著二郎山，希望從這裡走出去的學生有才能，有出息！
象山中學又叫陽郭中學，是渭南西塬上唯一的一所高中，曾經有過輝煌的教育史，人才濟濟。後來渭南設立了重點高中之後，它的教學質量才開始下滑了。我考上那年，就有了“陽中是培養現代農民的學校”之說了，但我還是滿懷信心地帶著夢想去上學了。
我是父母的希望，身上從小就埋下了要爭一口氣的種子，從不服輸。
一貫家境貧寒的我，決定自己揹著鋪蓋卷步行去四五里外的陽郭中學上學了。開學那天下午，一家人送我出家門，八十多歲的奶奶也拄著柺杖邁著細腳零丁的尖尖腳跟著出來送我。要好的同學一個騎著自己的“飛鴿”自行車硬是幫我帶走了被褥；另一個騎著“紅旗”自行車，幫我帶走了饃籃子。他兩個讓我在後邊揹著書包走去就行了！
可能是父親看到人家孩子有自行車騎，很不是滋味，沒過幾天父親下了決心，花了二十多元錢，修好了我家快成了破爛的日本生冒自行車(也就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上演的黑白電影裡狗特務騎的自行車)。我第一個星期日下午就算是上學有自行車騎了！那時錢很值錢，學費是二十六元，再加上二塊錢的班費，一共是二十八塊錢——沒考上的自費生再額外加上五十塊錢，當時可算得上一大筆錢了！要知道，我父親當時還是民辦教師，一月三十多塊錢，養活一家老小七口人哪！
看到了家裡的困難，咂摸到父親的良苦用心，我於是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努力學習！期終試我語文得了一百零五分(滿分是一百一十五分)；代數五十四分(滿分是六十分)。
我剛進校門，就感覺到了高中生的氣質明顯高於初中生，心裡暗自慶幸；同時也佩服起高二高三的老大哥老大姐來。
生活是艱苦，學生的精神卻是高漲，泛出青春的活力，乾淨整潔，重視身體鍛鍊。起床時間是六點。六點剛到，先是一陣電鈴聲，接著就響起了喇叭，唱的是“山清水秀太陽高……”聽到這首陝北民歌，感覺到很是精神，很有青春活力，很有生活情趣。我漸漸發現，五點多就有老師和同學起來了，他們常常是在操場先跑幾大圈，再擴擴胸，踢踢腿，撐撐雙槓，吊吊單槓，壓壓腿，拔拔筋骨！這看似簡單的運動，卻影響了我一生，如今都五十多了，還斷斷續續地堅持鍛鍊身體！
我自幼體弱多病，個子高挑，弱不禁風。高中的幾年堅持鍛鍊身體，體質才好起來了。開始，只能從操場跑到老門口的轉彎處，也就幾百米就不行了，後來跑萬米越野賽都沒問題了！俯臥撐八十下，單槓引體向上幾十下，爬吊杆，爬上爬下幾個來回！健壯的身體成了以後我幾十年來艱苦工作的體質資本和力量源泉！
我家裡條件不好，常常是拿三天饃。從未上過學生灶，三年來，僅僅在灶上買過幾次能數清次數的菜！開水泡蒸饃，大搪瓷缸子裡泡三個饃，放上點鹽，早上到中午吃七八個饃。偶爾從家裡帶點辣子面、嗆菜，能吃上炒土豆絲，那就算是美味佳餚了！隔一天下午騎自行車回家吃一頓母親做的飯。那時正長身體，感覺老餓，總是吃不夠飯。自行車是全校最爛的兩個自行車之一，晚上都不用往宿舍推！
也有比我還困難的同學，他雖說學習好些，但總愛偷吃同學的饃。那時同學們大多數家庭一般化，大家的饃都是有計劃地拿，每天吃幾個，都是算好的，剛好耐到星期三。有一次我的饃被特困生偷吃了，害得我沒到星期三就回家取饃了，時值三九，下雪天路滑，只能小心翼翼地騎車回到家。推開灶房那薄板門，母親正在給我提前烙饃，皸裂的雙手正在揉著冰冷的面，我氣憤地說了情由。母親卻大度地說了一句：“你同學吃了罷，你從家再拿些就是了！娃怪可憐的！你們現在條件比我和你爸上學時強多了。我們當時正趕上國家三年自然災害，整天餓得沒啥吃！你們最起碼都能吃飽了！”
後來又有三個要好的同學丟了饃。餓得沒法子，離學校近人家的地裡不敢去，我和他兩個到了離學校遠點的包穀地裡，掰了幾穗包穀穗子。事後才知道了那片地是大媽她兄弟家的，論起關係來我也要跟著堂哥叫舅——外甥偷舅不算賊！在學生灶上煮著吃，反倒是被不明真相的值周老師臭罵了一頓。
後來其中的一位同學考上了大學，在路上碰見了幾次，他反而有意識地扭過頭去了。真是誰變蠍子誰蜇人！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社會現實就是這樣的，時位之移人也，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其實也沒什麼，陳世美古時就有了，朱文進被扔灞河餵魚鱉早已流傳開了！而今已進入知命之年的我，早已看淡了現實生活中的醜惡現象，想起來不過是淡淡一笑，隨他去吧！
夏天的饃蓋得嚴實了，掰開不是拉絲，就是白黴一層；不蓋吧，吃的時候卻又幹得咬不動，只能泡著吃！冬天的饃卻是凍得硬似磚，也只能泡開吃！
學校的位置是僻靜的，環境是幽雅的。學校北邊是老式的青磚教師宿舍樓，樓前有棵柏樹，又高又粗，再大的風都穩如泰山，遠遠看上去，好似一朵烏黑的蘑菇雲，又象一把大傘遮天蔽日。它是陽郭中學的象徵。凡是陽郭中學畢業的學生都忘不了那顆百年古柏的巍峨堅毅。學校北門對著的是以前的水渠，水渠兩岸是兩排又高又壯的很平常的白楊樹，枝繁葉茂，奮發向上。學校西邊的牛家溝，水庫碧波盪漾，魚兒往來翕忽，壩尾蘆葦鬱鬱蔥蔥，鳥鳴清脆悅耳。溝坡上桃花爛漫，洋槐花潔白無瑕，晶瑩剔透，嬌翠欲滴，風光旖旎，正如那時風華正茂的同學青春綻放！在這樣的優美環境，不努力學習，虛度光陰，浪費時間實在是問心有愧的。我常常在這兒早讀，放學時散散步，感受一下大自然賦予的美，舒緩一下疲倦的身體。
雖然說學習是努力的，結果是令人惋惜的:每年考上大學的人鳳毛麟角，我的大學夢也就至此完全熄滅了。這裡的師資是薄弱的，只要出一個優秀的老師，就很快被挖進城了！
我家境貧寒，到城裡復讀，補習是不可能的了，我終於帶著終生的遺憾，離開了曾經充滿著夢想和希望的陽郭中學。剛畢業時，覺得蹉跎了歲月，似乎什麼都沒有學到；後來隨著時間流逝，才感覺到為後來的人生還是或多或少奠定了些基礎，才體會到高中的努力沒有白費。我離學校後不斷地努力學習，自我完善，砥礪奮進，不論是工作能力，還是人生感悟，理解能力實際上都是有點水平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歲月的流逝，人生的得失，不再計較，貧富的懸殊，不再困擾心緒，一切都是過往眼煙雲，倒是身體健康才是王道。古人云，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確實如此！
同學是純樸的，青春是美麗的，人生是短暫的，時過境遷，三十年過去了。高中的同學情誼是難忘的，有不少同學之間還一直保持著聯繫。儘管人到中年，事情太多，但在高中同學群裡，時不時還冒個泡，聊聊天，要麼抽空聚一聚，敘說一下。往日的趣事，縱使不經意間，說了幾句過頭話，也沒人計較，要是當年在學校裡，那可是要pk一翻的！人生倒也實在，其實大家都是這樣平淡地活著，如天黑了又明瞭，第二天又升起了很好的太陽一樣。人生總會有閃光的時候，那就是碰到了人生的貴人，上學時，是好的老師，成就了你的一生！創業時碰到了貴人，幫你起步，淘來事業的第一桶金；談婚姻時，碰到了通情達理的人，與你風雨同舟，陪你度過人生的低谷險灘；至於人生的不幸，也總是有的，也只能無奈的承受著，不在困境中奮起，便在困境中埋沒！人生不會總是喜劇，人生不會總是春風得意，沒有那麼多的風華雪月，而更多的則是春花秋實，更多的是平淡和真實！
【作者簡介】賀永剛，1970年出生，高中畢業後，當過小工，幹過會計，做過保衛科長，搞過協調，工程監理，兼營工程裝修。愛好文學、詩詞、歌曲、戲劇、歷史、地理，愛思考，感悟人生，追求不斷學習不斷進步！《渭南文壇》特約作者。
【主播簡介】平凡，管理工作，喜歡朗誦，多家平臺金牌主播。《渭南文壇》特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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