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三代從陝西鳳翔逃亡到甘肅華亭,為何捨不得丟棄一塊木頭?

山村老人手裡一張花花綠綠的紙,堪稱中國印刷術的活化石

中國是印刷術的故鄉,發明於北宋年間的活字印刷術,與造紙術、火藥、指南針一道,是中國科技史上影響重大的“四大發明”,特別是造紙術、活字印刷術,傳出海外後,對全世界範圍的文化傳播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在人類進入新的科技時代的今天,各種信息承載、傳播技術日新月異,電子媒介、新型打印、無線傳輸使得紙張使用量日益減少,活字印刷逐步退出歷史舞臺,無紙化辦公正在成為必然趨勢。然而,在中國大西北的關山深處,一個75歲老人卻因祖傳的一門手藝,讓人見識了傳統印刷術的精妙技藝,感受到了傳統文化藝術的濃郁風情和迷人魅力。

祖孫三代從陝西鳳翔逃亡到甘肅華亭,為何捨不得丟棄一塊木頭?

“程門年畫”裡的天官賜福

在甘肅省華亭市縣馬峽鎮深溝村的大山裡,隱匿著一位民間老手藝人。老人名叫程立仁,今年已經75歲。老人的老伴和兒孫均已過世,唯有老人一人守著一個大院的八九間房。老人居住的屋子裡瀰漫著淡淡的墨汁香味,家裡的陳設齊全但是陳舊,火爐上的罐罐茶噗嗤噗嗤冒著熱氣,櫃子上一臺老式收音機正播放著秦腔戲曲。一個人獨居,所以他的房子裡顯得有些零亂。家裡的所有陳設和氣息,均顯示著主人曾經的富足和如今的孤獨、落寞。

待到程立仁老人打開了一口老舊的木箱,一門脈絡久遠的藝術、一段輝煌的歷史、一段塵封的記憶也就即刻開啟。

75歲的程立仁老人曾經在紙做木版年畫這門技藝裡沉浸了半個多世紀,是真正的老手藝人、老藝術家。然而這還不算,程立仁製作木版年畫的技藝是祖傳的,從他記事的時候起,他的祖輩就依賴這門獨特的手藝養家餬口。據老人回憶,他的祖籍在陝西省鳳翔縣,民國十八年(公元1929年),關中大旱,他的故鄉鳳翔遭到了百年不遇的年饉,餓死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相親們賣兒鬻女,四處逃荒。程立仁的爺爺帶著一大家人一路行乞,逃難到了甘肅省華亭縣。

祖孫三代從陝西鳳翔逃亡到甘肅華亭,為何捨不得丟棄一塊木頭?

“程門年畫”裡的倉神

到了華亭紮根後,老程一家人還是不棄本行,繼續操持這門祖傳的獨門手藝。程立仁說,逃荒的時候,朝不保夕、生死未卜,但爺爺依然捨不得丟棄一塊祖上傳下來的印版,將這塊沉甸甸的木頭硬是背了數百里路帶了過來。程立仁依然記得,那塊印版上面刻有“世興局”字樣。“世興局”的前身是“萬順畫局”,從清朝末年起就是名聞鳳翔、畫賣關中年畫製作行。他平生最大的遺憾,就是那塊從鳳翔縣帶過來的祖傳印版在後來的動盪中遺失了。

祖父、父親相繼過世後,程立仁自然繼承祖業,成為“程門年畫”的“掌門人”。代代相傳的藝術氛圍,天長日久、耳濡目染的藝術薰陶,使得程立仁很快就精通了所有制作流程和工藝技巧,並憑藉自己的悟性不斷在傳統技藝中融入時代元素和自己的藝術理解。例如,他曾經獨創性地製作過一批樣板戲題材的木版年畫作品,也曾經挖掘華亭當地曲藝“華亭曲子戲”(該曲種入選第一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的藝術形象,印製過“曲子戲”年畫。

“程門年畫”從陝西省鳳翔縣“移植”到甘肅省華亭縣,色彩更加豔麗,風味更加濃郁,成了一家獨享華亭周邊的涇川、崇信、靜寧、莊浪等縣區千家萬戶年畫市場的行業“霸主”。每逢進了臘月時節,各地的年畫銷售商紛紛上門下訂單,他們就認年畫上刻印的“華馬深”三個字。“華馬深”就是華亭縣馬峽鄉深溝村的簡稱。

祖孫三代從陝西鳳翔逃亡到甘肅華亭,為何捨不得丟棄一塊木頭?

“程門年畫”裡的門神

木版年畫是一門集書法、繪畫、雕刻、印刷為一體的藝術行業,其“祖師爺”最早可以溯源到殷商時期的“金石藝術”。當人們開始將鐫刻在龜甲、木頭、石塊、青銅器上的圖案、文字,通過刷顏料的方式拓印到紙張、布帛上之後,印刷技術就逐漸形成了。起初的印刷技術是單色的,但人們張貼年畫是為了裝扮房舍、喜迎新年,為了視覺美觀的審美需求和營造喜慶年味的民俗需求,年畫製作者就開始創造性發明瞭多次設色、套印的套色技術。也因為製作年畫的需要,印刷術也從一門傳統技術逐漸演化成一門造型藝術。所以,木版年畫從一定意義上就是見證了從單色印刷到多色印刷、從技術躋身藝術的“活化石”。

年畫是真正意義上的百姓藝術。沒有花花綠綠的年畫,就沒有年味。民間風俗,除過家有重孝的人家,其餘人都必須在過年的時候按照標準規範張貼年畫。舊時的富貴人家可以聘請畫師專門描繪年畫來裝飾房屋、烘托年味,但普通百姓則沒有這樣的氣派和財力。而木版年畫便於大批量印製,造價低廉,內容為百姓喜聞樂見,所以一經誕生就深受民間喜愛和推崇,成為植根民間、澤被百姓的“人民藝術”。年畫要求一年一換,巨大的需求量也使得年畫製作這門藝術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擁有著豐厚、肥沃的生存土壤。

祖孫三代從陝西鳳翔逃亡到甘肅華亭,為何捨不得丟棄一塊木頭?

程立仁刻制的年畫印版

程立仁老人家傳的木版年畫,線條粗狂、色彩豔麗、內容喜慶,用一種很簡練、直接的方式詮釋著中國傳統藝術審美觀,和主流倫理道德思想。木版年畫的分類,主要以張貼位置為標準區分,大致分為門畫(門神)、窗畫、居室畫、神供畫四大類。門神細分也有不同,大門上一般都是秦瓊、敬德這兩個唐代的大將,如果主人家是依靠文職或者安定生意發財的,就要張貼手握兵器、端正站立的門神;如果主人家是靠行走或者武職發財的,就要張貼騎馬的門神。

正屋的門上一般張貼“天官賜福”“吉祥如意”的門神,寓意加官進祿、加官進爵、封侯掛印,後門一般貼劉海撒金錢和劉海戲金蟾的門神,廚房則有專門的灶神年畫,家裡有老人的要貼壽星年畫,娶了新媳婦的要貼“娃娃鬧蓮”年畫,寓意連生貴子,等等。在程立仁的記憶裡,但凡老百姓需要、喜歡的年畫題材,他都會根據市場需求創作和印製。

祖孫三代從陝西鳳翔逃亡到甘肅華亭,為何捨不得丟棄一塊木頭?

程立仁刻制的年畫印版

程立仁說,他們“程門年畫”的一張作品中,會用到黑、大紅、桃紅、紫、綠、黃共6種顏色,年畫的製作工序也極為複雜,最耗費心血和精力的就是印版的刻制。印版材料都是選用木質硬,不易開裂、起翹的梨木和棗木,木材經木工初步加工成型後,就要由自己親自操作,從起稿、備版、貼版、站版、浸油、刻版、修版、洗版,一塊年畫印版才算完工。然後就是號色、印刷,期間十多道工序,一個工序都不能馬虎,一個細節都不能偷懶,否則印出來的一批年畫就有毛病。

據程立仁說,其實最有技術含量的是套印,“拓印前,要壓上鎮紙工具,對好標記線,每塊版面敷色需要反覆好幾次,直到所要製作的木版年畫輪廓完整、清晰、一絲不錯地拓印在紙張上。在紙上印好輪廓後,再套色。套色也很講究,要上至少5遍水彩,才能有層次感,展現出活靈活現的人物。”對於一個真正的手藝人來說,每一個作品都要精益求精,每一個細節都要對得起祖傳技藝。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兩千年前後,木版年畫非常受大家歡迎,你無法想象拿到集市上被搶購的情景。最好的一年,賣出去了6000多對。”當時,木版年畫有著今天不可想象的覆蓋率與普及度,它五彩繽紛地裝扮著大西北的市井村鎮。這或許是“程門年畫”最為輝煌的時期,程立仁說起這些的時候神采奕奕。然而,時代的車輪總是滾滾向前的。

祖孫三代從陝西鳳翔逃亡到甘肅華亭,為何捨不得丟棄一塊木頭?

程立仁在演示套色工藝

上世紀90年代後,膠印年畫開始進村入戶,走進萬千百姓,程立仁家的木版年畫相比新技術印製的年畫,看起來圖案不細膩了,色彩也不豐富了,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之下,“程門年畫”已經逐漸失去了“江湖霸主”的地位,甚至日益衰微,直至今天“門前冷落車馬稀”。

面對未來,程立仁老人一片茫然,他不知將自己的這門祖傳手藝傳給誰,“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喜歡老一套的年畫了,認為‘太土氣’,很少有人會把木版年畫貼到家中當作裝飾,也很少有人願意學這個手藝了,木版年畫後繼無人。”程立仁嘆息道。過了木版年畫銷售最鼎盛的時期,跌落到現在春節只有千元收入的慘淡境況,程立仁依然堅守著傳統的老手藝。“就當是耍吧,丟了它可不行,那是心裡的一個念想啊!”

技術總是在進步,但藝術的生命力是綿長而頑強的。作者在此呼籲,希望當地文化部門能夠啟動非物質文化保護程序,在程立仁老人有生之年能夠儘快挖掘整理“程門年畫”技藝,使得這項具有中國印刷術“活化石”意義的民間藝術不要遺落在時間的塵埃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