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來生還做你的兒子


媽媽,來生還做你的兒子

彭蠡京客(王敏)




母親去世十七週年祭 王敏:媽媽 來生我還做您兒子


王敏

夜已深。在這個冬天的夜裡,思念我的母親。母親去世十七年,我亦苦思十七載。念之切切,揪心噬魂。十七年來,想為母親寫點什麼,然總總提筆又放下,思緒漸亂,涕淚粘襟。 今日祭母,終於靜心,著思諸文,和淚傾訴。

母親夏林枝,歿年五十三歲。母親於二零零二年陰曆十一月初五早七點十三分離我而去,一晃已17年整了。

都說母子有著心靈感應。此前,母親因血吸蟲性肝硬化,住進家鄉醫院。半年多時間,我每每週末回鄉,伴隨身旁。然而在2002年陽曆十二月七日這個週三,我突然覺得惶恐不安,隨即請假連夜飛回江西。進了醫院,母親倚在床頭,滿臉微笑:"知道你會來"。寒暄幾句,父親示意我出來,拿出了母親的病危通知書。剎那間天旋地轉,幾欲昏厥。強打精神又進病房,母親照例問起我個人情況,鬱郁地說,"你怎麼還不成個家,也讓我抱抱孫子"。我也依舊是哄著她:"會有的,會有的"。

晚上,我同母親聊到很晚。這也是我三十年來,同母親談話最久的一次。臨睡時,母親看著我:"病好了,你帶我去雲南"。淚難掩。去雲南,是我前年對母親的承諾。當晚,我依偎著母親,久久不能入睡。翌日早晨,我被妹妹的哭聲驚醒,細看母親,口吐血沫,大夫摸摸母親的脈,搖了搖頭:"人已經走了"。我抱著母親,嚎啕大哭。我知道,從此,我沒有了完整意義上的家,沒有了一個深愛著你,又常年在你耳畔嘮叨不停的母親。我的天塌了。

停靈三天,母親入殮。鄰居用鉚釘釘上棺材板的聲音,敲擊著我的心,從此陰陽相隔,再見只等來世。

下葬那天,我跪在泥土中為母親送行。很快,一丘新墳落成。母親在裡頭,我在外頭,母親在天堂,我在痛苦的人世間。

對於母親,我有這太多的愧疚。這些愧疚,像山一樣壓迫著我,讓我痛不欲生。

我是家裡長子,自幼嬌寵。爺爺奶奶慣著我,任性暴戾不自知。嬌兒不孝,嬌狗上灶,古話一點不錯。

我是虛榮的。上高中的時候,媽媽在學校旁邊渡口做零活,夏天賣冰棍,冬天賣玉米。有時我很忐忑,生怕同學知道那個瘦弱的、憔悴的沿街叫賣小食品的女人是我母親。然而母親沒有覺察,她會拿著幾根熱騰騰的玉米進學校,滿樓道喊:"王敏、王敏"",我竟不敢應聲。實在躲不過,我跑出來吼一聲:""誰讓你來的!誰讓你來的!"母親手裡捧著玉米,木然呆立,我分明看見她眼睛裡晶瑩的淚水。天吶,我吼完即後悔,我意識到什麼,我意識到我傷了母親的心,我這個天殺的忤逆子。母親病後,我同她談起此事。孰料,母親淡淡一笑:我不記得了,有這事嗎?接著又說,要是真有,我也不怪你,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的崽。我緊緊擁抱母親,淚如雨下。

母親去世後,我一直生活在自責中,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如果病情干預的早,母親可以不死。 二零零零年的時候,母親得了一種"怪病",全身皮膚瘙癢,在縣醫院檢查,診斷為牛皮癬。我特地跑去天津一家醫院買了藥,但是服用後仍不見好轉。父親焦慮,覺得我在京人脈廣,應該找得到專家,想帶母親來北京的大醫院診斷。我當時在河北某地負責某大型演習宣傳工作,實在走不開,再則,當時,我年少輕狂,有"鴻鵠之志",就也沒有跟領導告假。演習時間特別長,八個多月的工作週期結束後,才把父母接來北京,那也是我從軍十餘年來,父母第一次進京。檢查結束後,才知曉母親得的不是牛皮癬,是"血吸蟲性肝硬化",皮膚瘙癢,是因為肝臟失去了排毒功能。我拿著化驗單,心裡一陣陣發緊:庸醫誤母,逆子誤母啊!如果早一點、如果早一點......

侍奉母親期間,我不止一次地懺悔:怪我、都怪我。母親擺擺手:你是當兵的,哪能怪你呢,在部隊堅守崗位是為國盡忠,媽媽驕傲! 媽媽,我讀聖賢書,我當然知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的道理。可是,你兒子盡的是忠,盡的是軍人義務,但盡忠的同時,本也是可以盡孝呀!我哪怕抽一天時間陪你檢查,你也不會轉為惡性腫瘤,我查了很多資料,你這個病,發現得早,治療及時,可以活得很長很長。媽媽我的懈怠延誤了您的診斷,這讓兒子怎能安心立於人世間!我是個罪人啊!媽媽!原諒兒子吧!

對於母親,我永遠愧疚。

母親的一生,是操勞的一生,是清苦的一生。

母親出生在貧苦家庭,兄弟姐妹多,穿不暖,吃不飽,沒上過幾年學。母親十幾歲就跟著外公外婆下地幹活掙工分,羸弱的肩頭分擔著家庭的重擔。

及長,母親嫁給了同樣清苦的父親。那時,父親在離家很遠的地方當老師,一週回家一次。母親一個人照料著公婆,哺育著三個孩童。天未亮,餵豬、做飯、打柴、做農活,一米五幾的瘦小的母親是家裡的頂樑柱。記得有一次挑塘泥,又髒又臭,母親一擔接著一擔,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塘泥上,臉上、衣服上黑乎乎一片。這顏色濃極了,這情景也是是我對母親最濃烈的印象之一。

後來,父親調到了縣城裡的一所小學,我和妹妹跟著父親在那邊讀書。母親便在鄉下縣城兩頭奔波,常常是給我們做好飯,又挑著擔子回鄉下種地。那時,一家四口擠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房子,清貧又快樂。吃過晚飯,父親偶爾拉起二胡,母親唱黃梅戲,我和妹妹拍著手,在苦樂年華懵懂亦陶醉。

再過了幾年,父親分到了兩間屋子,母親就正式上街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家裡實在窮,母親總是想盡一切辦法補貼家用。十多年時間,在啤酒廠唰過瓶子,在街上賣過冰棍,給別人家做過保姆。有段時間接了份給幾個飯店洗床單的活,沒有洗衣機,全靠手搓,時間長了,母親暈倒在一旁。也有人勸:"王師母,這麼累,保重身體啊",母親總是說,"沒事的,兒子長大了,我就歇著了"。媽媽,兒子是長大了,可是媽媽,您哪裡享過兒子一天的福!兒子想想你憔悴的面容,兒無地自容。媽媽,如今,子欲養,親不在。此中悲苦,幾人能知?媽媽,你是連一點盡孝的機會也不給兒子呀!現在,我每年在您的祭日裡,來看望你。可是,縱然縱然在你墳頭磕頭三千個,又怎能抵得上在你活著時一句溫婉的祝福!

媽媽呀!

媽媽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婦女。媽媽幾近文盲,沒有多少文化。但是,媽媽是個難得的好人。她的一言一行影響著我。

媽媽孝順。媽媽去世後,九十歲的奶奶經常唸叨:"林枝呀,好伢子"。在奶奶眼中,媽媽永遠是個好媳婦。嫁到王家的三十多年裡,不管生活有再多的如意,媽媽從不抱怨,從沒跟公婆紅過臉。有一年,奶奶生病,媽媽在床前日夜侍奉,頓頓溫熱。爺爺禿頂,我少不更事,拿棍子敲爺爺頭,一邊敲一邊喊:"癩痢!癩痢!"爺爺咧嘴大笑,媽媽奪過棍子狠狠教訓了我一頓:跟爺爺不能這樣,要捱打!百善孝為先,媽媽言傳身教。

媽媽仁義。媽媽有副熱心腸,鄰里有事,媽媽必須到場。夫妻失和,媽媽上門做工作,小孩沒人帶,媽媽主動幫忙照看。那時媽媽上街賣菜,賣到一半不賣了,剩下一半分給左鄰右舍的老師。誰肚子痛,媽媽有刮痧絕活,一根針一根線,手到病除。媽媽出殯那天,父親學校很多老師請假來給媽媽送行,幾個老師哭得像個淚人,我在一旁動顏亦震撼。

媽媽樂觀。家裡窮,日子過得苦,但媽媽的世界裡永遠是歡樂的。洗飯店床單的活又髒又累,但媽媽是一邊洗一邊唱著黃梅戲,樓道里往往洋溢著歡樂的歌。

媽媽熱愛著生活。住院期間,一個病房裡四個人,媽媽精神稍微好一點,就給病友們講故事,講笑話,病房裡歡聲一片。

媽媽節儉。媽媽生於憂患之中,信奉勤儉持家的道理。她生病住院期間,我陪伴身旁,問她:媽媽想吃什麼?她總是搖搖頭,我好得很,不要吃什麼。但我知道,她是怕兒子花錢呀!住院期間,親友們探視時給的錢,她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整整齊齊地疊著,沒有動用一分。母親亡故後,我整理她的遺物,卻看到了一輩子省吃儉用的母親,為我們三個孩子辦的人身保險單。

媽媽勤勞。媽媽忠誠......

媽媽,我想把世上最美好的詞彙都獻給你,你是當之無愧的。當這個深夜,我含著淚寫你的時候,十七年的光陰沒有讓你的形象有稍許的模糊,反而越來越清晰。你還是那樣爽朗地歡笑,還是那般不知疲倦地忙碌。

媽媽,兒子想你!

媽媽,您的離去讓兒子警醒: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這些年來,但凡有人託我在北京找個醫院、找個專家看病,不管多忙,我都會安排好。媽媽,現在我每年都帶父親體檢。媽媽,您讓兒子懂事了,可是這種懂事的代價太大了:我永遠失去了最親愛的母親。

寫到此,淚已幹。正如文字不能表達人類所有的情感,我已無心情再寫下去了,我不可能把失去母親的痛苦在今天全部宣洩,在餘生,我註定咀嚼痛苦,慢慢老去。 媽媽,您在天堂,一定一切安好。兒不孝,只能努力做個好人,求得在天堂與您相見,以盡一份未完的孝心。

這次回來祭母,我指著你墳邊的空地,對弟弟妹妹說,我死後,埋在這裡。我要永遠陪伴我的母親。

媽媽,天亮了。推開窗,冬天早晨的風迎面吹來,凜冽、清透。天空碧藍,白雲幾朵。看到您了,媽媽,你注視著我,微笑著說,好好生活。

媽媽,來生,我還做您的兒子。


王敏,江西湖口縣人。畢業於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軍事新聞系。文化學者,黨史軍史專家。現供職於國家某部門。


媽媽,來生還做你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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