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小魚第一次單獨前往西北出差，其中有一站叫靖邊。那是個縣城，榆林市最靠南面的一個縣城。
聽人說，早先靖邊縣城很小，只有一條馬路，人口也不過兩萬多，跟接壤的延安下轄的安塞、志丹縣同屬貧困縣。這裡是黃土高坡的邊緣地帶，再往西北，便是茫茫的黃沙，自然環境實屬惡劣，唯一的優點是通風特好，外面晾衣服，一個多小時準晾乾。所以，這裡的人才有了頭上圍白手巾的習慣，否則，出去一次回來就得洗頭，而缺水也恰恰是這裡的另一個特點。
縣城周圍的土地是沙土地，除了種洋芋（土豆）啥也長不出來，所以這裡的人一年四季都是農閒，不是蹲在牆根曬太陽，就是鑽進窯洞賭博。
窮，是這裡的代名詞。
直到上世紀90年代，靖邊建了煉油廠，縣城內逐漸繁榮起來，隨後的近20年，煉油廠越建越大，人口已突破的10萬。
詢問了幾家有模有樣的賓館，頓時被嚇了一跳，那價格快趕上在京城住四星級以上的賓館了。小魚雖然窮酸著，但臉上絲毫不落下風，假裝嫌棄賓館的簡陋趾高氣昂地快步離開。
人困馬乏的時候，瞥見路邊樓房的房山上有個大大的紅色箭頭，箭頭頂端兩個紅色大字“住宿”。蹩進那條衚衕，前行十幾米，一棟二層的小樓下有一道窄窄的鐵門，門楣上橫著塊牌匾：老胡旅店。
之所以對老胡旅店記憶深刻，並不是它有多麼舒適，而是因為100元的標間房費裡包含了一日三餐，管飽隨便吃。飯菜的質量說不上好，百姓的家常菜，老胡一家吃什麼，住店的人跟著吃什麼。靖邊飯店的菜貴，最便宜的辣炒土豆絲也要二十元，一小坨焦黃的土豆絲，配上幾個鮮紅的小辣椒，飯量大的僅能吃半飽。
我問老胡，“看住店的不多，你這管飯是不是攬客的手段啊？”
老胡笑笑，“妹子，啥攬客不攬客的，每次做飯都做多，吃不了就得倒掉，不如大家一起把它消滅掉。”
老胡那年四十整，一臉的歲月滄桑，溝壑縱橫。
旅店只有六個房間，全部是標間，老胡兩口子住了一間，他十九歲的兒子自己住了一間，其餘的四間沒見住滿過。房間的設施還不錯，有桶裝礦泉水飲水機，有電腦，有網絡，有獨立浴室和衛生間，提供洗漱用品。
聽老胡說，這二層是他租來開旅店的，一年租金是十五萬。
我愕然，“老胡，你這不是賠錢的買賣嗎？就算365天都滿員，你還陪10塊錢！”
老胡不以為然，“不賠，我要是住賓館，兩間房一天還不得小一千，我是每天賺了一千的。”
老胡家不是靖邊人，老家是更靠北點的神木縣，整個村子被某大煤礦賣了下來。他嫌神木的風沙太大，便舉家搬到了靖邊。
我好奇地問，“神木的房子和地皮沒少賣錢吧？”
老胡很是牛逼的樣子，“房子加上一半的土地賣了800多萬。”
我頓時崇拜的五體投地，大呼，“您這是一夜暴富的大土豪啊！”
我問老胡為什麼不直接買房子，而是費勁地租了房子來開賠錢的旅店。
老胡姍姍地說，“靖邊現在房價漲的太高了，兩室一廳八十幾平要七八十萬，再加上裝修，沒一百萬下不來，買不起嘍。”
我不解，“你不是中了一個半的雙色球嗎？才一百萬，怎麼會買不起。”
老胡說，兩年前賣了房子和土地，把家裡破東亂西的傢什隨便一處理，他便帶著全家開始了全國旅行。他們去了北京，到過山海關，登上過上海的明珠塔，暢遊過天涯海角的海灣；吃過大連的皺紋盤鮑，嘗過烏魯木齊的烤全羊，飲過廈門的佛跳牆，啃過長白山的黑熊掌......
我舔了舔嘴唇，問，“然後呢？”
“然後八百萬就變成了四百萬唄。”
“那也購買房子的啊？”
“兒子要買先車，說村裡同齡的孩子都買了車，我就給他買了寶馬5系列的一款車。”
我大吃一驚，“啊，樓下那臺破爛的寶馬是你家的？5系列的？八十多萬的車？”
老胡嘆口氣，“這小子開了沒一個月就肇事了，撞了臺賓利，全責。還好，人沒事。”
“然後呢？”
“再沒然後了，手裡剩了幾十萬，買不起房子，只好開旅店唄。”
我說，“哦，原來你不是嫌神木的風沙大才遷到靖邊的啊，你是把錢都花乾淨了。”
老胡不服氣，說要是當初在神木就更慘，村子裡的人有不少在神木安家的，買了房子買了車，可現在還不如他過的滋潤。至少，他轉遍了除了臺灣以外所有的地方。
我不解。
老胡說，“農村人一旦有了錢就好擺排場，神木人更愛擺排場，所以只拼命的花錢，不拼命的賺錢。煙要抽六七十一盒的，酒要喝八九百一瓶的，飯要吃上千塊錢一頓的。還有每天去KTV、去洗浴、去找小姐，一天不花個萬八的根本停不下來。你想啊，買房子買車就花去一小半，剩下的能支撐幾年？”
我不信地搖著頭，“不會吧！”
他很肯定地說，“千真萬確！這還都不怕，最可怕的是賭博，村裡有人一年就在外面欠下了一百多萬的賭債！如今只好跑回村子，搭個破棚子度日。”
“那可怎麼辦啊？”
“等啊！”
“等什麼？”
“家家都有一半的土地沒賣掉，只等什麼時候煤礦把那些地收了，我們也就能再一次翻身嘞。”
“你也是在等？”
“是。幾十萬夠我等上個十幾年的。”
貧窮，源於環境，而暴富，並不能把骨子裡的貧窮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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