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9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莫科斯举行年度大型记者会，今年，报名参会的俄罗斯国内外媒体代表近1900人，创历史新高，这其中，就包括美国《外交》杂志的记者艾米·克罗格。
艾米·克罗格
克罗格在记者会上并没有获得提问的机会，12月20日，她将自己莫斯科之行的经历写成“日记体”报道发表了出来，以下是她的这篇报道：
1999年12月，我在福克斯新闻俄罗斯记者站工作。跨年之夜，我们所有人都在准备莫斯科千禧年庆典的报道，同时我们保持高度警惕，谨防电脑出现“千年虫”问题。结果，电脑没出问题，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一纸公告却打乱了我们的报道计划——他在公告中宣布，他正在把权力移交给代总理普京。
20年后，我再一次回到莫斯科，去参加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年度记者会。当我乘坐出租车去往位于莫斯科世贸中心的会场时，司机问我是做什么生意的，我答道：“普京。”他吸了两口气，开玩笑地问我：“我们可以把他卖了换钱吗？”接下来，就是他对于俄罗斯贫富不均和官员腐败的长篇大论的抱怨。他说，俄罗斯是个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民众应该过得很富足，可事实恰恰相反，俄罗斯的财富全部落入了极少数寡头的腰包，他甚至有点想念苏联时代的安逸和稳定了。
近年来，莫斯科人开始热情起来，尤其是从事服务行业的人，变得异常高效，这是苏联时代不曾有过的做事态度。在特维尔大街上的星巴克咖啡店，他们会事先搞清楚客人的名字，然后给你端上咖啡时说上一句：“祝你有美好的一天，艾米！”我带着咖啡走进了俄罗斯冬天早晨的黑暗中，香槟酒杯形状的路灯仍然闪闪发光，莫斯科被装扮得有些伤感。
普京的年度记者会是场持续一天的马拉松。清晨8点，将近2000名记者就涌进了世贸中心。克里姆林宫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我还记得上次采访时在这里吃了萨拉米香肠三明治、几个小白菜馅饼、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吃，可是上次采访时很难在主要活动中获得席位，所以这次我直接跳过了吃自助餐的程序，早早来到了会议厅的外面。我们等了好几个小时才被允许进入会议厅里面，那里的所有座位都是先到先得。
有些人把自己打扮得奇形怪状，目的是为了能够引起注意获得提问的机会。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带着安全帽，另一个人则穿得跟沙皇一样，还有两个年轻人染了鲜艳的头发，他们告诉我，他们希望问普京如何避免悲伤。
“你们认为他很沮丧吗？”我问道。
我得到的答案是：“你最近见到过他吗？”
普京的支持率高达70%，许多外部观察家认为这个数字虚高。但是，毫无疑问，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得到了广泛的支持。很难想象他能够在缺乏民意基础的情况下执政长达20年。
在记者会上，普京试图淡化关于他执政时间过长的争议，他说其中有四年他并不是俄罗斯的总统，而是在担任总理。他承认，把俄罗斯宪法中的“一个人只能连续担任两届总统”改为“一个人至多担任两届总统”可能更为适当，而他就是凭借宪法中的这个条款，从总统改任总理，然后又做回总统的。一位俄罗斯分析师表示，普京的建议可能是为了防止以后再出现像他那样的强人总统。
但即使修订了宪法，普京也有办法绕开这个限制。俄罗斯不是没有可能和白俄罗斯合并成一个新的国家。人们普遍相信，如果此事成真，普京会成为新国家的总统，到时候没有任何法律可以阻止他。在记者会上，普京没有引出这个话题。
我想问普京对特朗普遭到弹劾一事的看法，在普京年度记者会召开的前一天，美国众议院刚刚投票通过决议，对特朗普发起弹劾。普京没有请我提问，在将近四个半小时的记者会上，他没有请一家美国媒体的记者提问。事实上，他主要请的是俄罗斯国内媒体的记者提问，国外媒体只有来自中国、土耳其、日本、德国和英国的媒体记者得到了提问的机会。很多没得到提问机会的记者开始变得嘈杂、喧嚣，场面一度有点失控，我身后的一名男记者就一直对着普京大喊：“你应该谈谈伊朗问题！”
有人问了我想问的问题，他回答说：“美国参议院不大可能因为一个绝对牵强的理由就罢免自己政党的代表。”他还称美国的争议为内部政治斗争，他说：“在（2016年）大选中失败的政党正试图通过其他手段来得到在大选中没能得到的结果。”普京认为美国民主党无法以“特朗普勾结俄罗斯”为借口搞垮他，于是不得不“发明”了一个特朗普向乌克兰施压的新故事。
政治分析家玛莎·利普曼告诉我，特朗普遭弹劾其实正合克里姆林宫的心意，他们乐意看到美国内部一团糟，美国国内政局动荡可以有效缓解俄罗斯的外部压力。利普曼对美俄关系很快改善的可能性表示了怀疑。
她说：“特朗普如果再次当选总统，民主党的愤怒将更加强烈。俄罗斯是他们攻击的重点，俄罗斯一直被民主党当作特朗普的痛脚。”
普京在记者会上再次否认了俄罗斯干预美国2016年大选的说法。有人还问他，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曾经将他比作《哈利·波特》中的精灵“多比”，对此他是否感到受了冒犯。
普京回答说：“我知道我们国家的利益是什么，和俄罗斯有兴趣完成的基本任务相比，任何人对我说的话根本不重要。”他说完这句话，会场里掌声雷动。
利普曼说，本次记者会的目标之一，就是表明一切都在普京的掌控之中。然而，记者会结束仅仅几个小时后，莫斯科联邦安全局总部外面发生枪击事件，至少两名安全人员丧生。当时普京正在克里姆林宫内听音乐会，向辛苦了一天的安全部门的人员致敬。普京刚刚对那些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说：“任何形式的恐怖主义都是对我们的民主、人权和自由的威胁，必须保证我们的安全性。”
就目前而言，除非对俄罗斯宪法进行修改，还有四年普京就要卸任总统。关于俄罗斯故事的下一章要如何书写，有很多讨论和猜测。在这次记者会的会场内外，我遇到的很多俄罗斯人都声称他们拥有可以预知未来的水晶球。
艾米·克罗格的报道结束了，谈几点个人看法：
一、傲慢与偏见。虽然冷战结束已经快30年，苏联也早已不复存在，但是长达半个世纪的意识形态斗争所造成的双方刻板印象仍存。艾米·克罗格在莫斯科遇到的普通市民肯定不止出租车司机一人，但是她却选择了出租车司机作为文中最为浓墨重彩地描写的一个莫斯科市民，原因就是这个司机揭露了俄罗斯的阴暗面。
在艾米·克罗格看来，普京的长期执政不符合西方的民主价值观，所以必然导致专制和腐败，因此这个出租车司机的言论具有代表性，他说的就是最广大普通俄罗斯民众的意见。
实际上，我们打过车的人都知道，出租车司机是属于最能神侃的一类人，他们阅人无数，最擅长的就是在和乘客聊天的过程中，挑乘客想听的说。
所以艾米·克罗格在与采访对象进行交流和选择采访材料进行写作时，都是带着一丝“西方优越论”的傲慢与偏见的。
二、理智与情感。可是，由于常年受到的“新闻报道要公正客观”的新闻观和价值观的训练，艾米·克罗格又无法漠视20年来俄罗斯的进步与变化，因此选择了咖啡馆服务态度的改善来传递这种客观上的进步与变化。艾米·克罗格认为，在排斥俄罗斯的“情感”和客观报道俄罗斯进步的“理智”上，她选择了“理智”。但是艾米·克罗格忽视了一点，她所褒扬的俄罗斯的进步，是用西方标准衡量下的进步，背后的逻辑依然隐含着“西方优越论”的“傲慢与偏见”。
三、俄罗斯失去了最好的改革机会。不可否认的是，艾米·克罗格听到的出租车司机的抱怨在一定程度上是客观存在的。普京上台后打击金融寡头的举措曾经深得人心，但时间长了大家发现，一批寡头被打倒了，新的一批寡头又出现了，民众并没有获得太多的“反腐红利”。
更重要的是，由于俄罗斯石油资源丰富，国际油价一度高企，俄罗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靠出口石油就过上了十分舒服的日子，从而错失了改革和完善国内工业体系的机会。随着国际油价的回落，再加上吞并克里米亚后遭到美国制裁，俄罗斯经济变得举步维艰。生活水平不断下降的老百姓自然对贫富差距分外敏感，出现像艾米·克罗格文中这样的“牢骚的哥”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今年莫斯科举行地方选举时，就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普京游行示威，不少人遭到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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