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平原大水災

疊溪地震,殃及灌縣

20世紀三十年代初,都江堰左岸鯉魚沱一帶,有十幾戶窮家小戶。這些人家房舍雖破,但這裡野花芳草,清溪小橋,小鳥鳴叫,青山遙遙。都江之水,清洌而甘甜,岸陂之菜,青蔥而肥大。都江堰著名特產——伏龍觀蘿蔔(又名銅罐蘿蔔)即產於此。

這些窮家小戶中,有一戶姓周,周家有一小女兒周小妹,十一二歲,長得眉清目秀,因為家裡窮,沒有上學,天天要割豬草餵豬,或放牛種菜。1933年10月9日,周小妹隨母親“走人戶”,吃飯時,一見回鍋肉,雞肉,就放肆地大啖大吃,肚子脹得滾瓜圓。回家後,又喝了幾碗冷水,晚上拉肚子,不時地“起夜”,點燃油燈,發現鞋子不在床前,卻浮到了牆邊。她趟水走向糞桶,拉稀完了,回來時,水聲轟然,木頭做的踏腳板也浮起來了。她這才感覺到不對勁,趕緊去拍父母的房門,並大聲叫喊:“爹!媽!水淹房子!水淹房子!”她爹媽從睡夢中驚醒,水已經打齊膝蓋,俄頃床和櫃也浮了起來。一家人慌忙逃出房屋,摸黑跑上高岸,只聽嘎嘎幾聲巨響,茅屋已被洪水衝倒,幾隻豬兒在嚎叫中被大水沖走。一家人頓時醒悟:鬧了一個多月的“疊溪水要暴發了”的謠言,終於不幸被言中了。

一家人在高岸上,齊聲大感:“疊溪水暴發了!疊溪水暴發了!!趕快起床跑啊!”

河邊住的人家聽見喊聲,從睡夢中驚醒,紛紛穿衣起床,打起火把,向南橋,南門方向逃去。塔子壩的郭二爸,郭二嬸聽見“疊溪水暴發了”的喊聲,急忙穿衣起床,將睡夢中的3至12歲的五個子女拉下床,來不及穿外衣,就將他們放進已經像船一樣浮起來的拌捅裡,又用粗麻繩將拌桶栓住,夫妻二人死命拖住繩子,拼命向奎光塔游去。游到塔邊,二人急忙將繩子拴在塔上,以防拌桶被大水沖走。五個小孩坐在拌桶內,嚇得驚叫喚。夫妻二人怕繩子被水沖斷,就站在齊胸口深的水中,死命的抵住拌桶。一家人生死相依,一直堅持到洪水消退。塔子壩的張家地勢較低,等聽見呼聲出門時,水已淹到小腿。張家的房子是瓦房,八九間聯合成四合院,洪水一時衝不倒。張么嬸驚叫:“快上房頂,快上房頂!”張么爸趕緊把八仙桌舉起,安放在房簷下。然後,一個一個地從房裡抱出老母和兒女們,趟著齊腰深的洪水,艱難地來到八仙桌前。平時文弱的張么嬸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勁,猛地爬上八仙桌站起,先把她80歲的婆母舉起,推上房頂,又把4個6至12歲的兒女一一舉起,堆上房頂後,洪水大漲,淹沒八仙桌,沖走了八仙桌,失去站立之本的張麼爸、張么嬸,一頭栽進洪水深處。趴在瓦房脊上的兒女們,一齊大聲哭喊:“媽呀—!爹呀——!”張婆婆趴在房脊上老淚縱橫地呼喊:“兒呀——媳婦呀——你們死得好慘呀——!”

成都平原大水災

疊溪堰塞湖

像張么爸,張么嬸這樣慘死的人,成千上萬。洪水消退後,人們在灑壩裡看見無數的死屍,男女老幼都有。僅在麻溪,白沙(今紫坪鋪鎮,下同)至青城橋這一段河床,河灘內,人們就撈起717具死屍,如果加上從疊溪到茂縣威州,映秀,漩口等地的死屍,起碼有好幾千人,難以計數。再加上灌縣(今都江堰市,下同)以下郫縣,溫江,崇慶(今崇州市,下同),成都,新津,金堂……等地死屍,起碼有上萬人。在灌縣的717具死屍中,有家屬認領的,就認領回去安埋了,剩下的400多具無人認領的(也許是在上游幾百裡處淹死,被衝到灌縣的)死屍被慈善會的用闆闆車拉到北門外靈巖山(今廢棄的成汶鐵路二王廟隧道口附近),分男女埋了兩座大墳,這男墳女墳,民間稱之為“萬人坑”。

除淹死的人之外,淹死的家畜、家禽,豬,牛,羊,馬,雞,鴨,鵝,兔,貓等,更是數以萬計;被嗆死的魚,鱉,蛇,蛙等野生動物也不計其數。洪水退後10月10日上午,人們看見都江堰及塔子壩馬家渡河壩裡盡是沖壞的房屋櫃子豬圈,除浮腫的屍體外,遍河都是豬牛羊雞鵝兔的屍體。被渾水嗆死的魚遍佈河灘,最大的魚有3尺多長(今天,岷江裡1尺長的魚都少見了,河水的汙染和人們的亂捕濫炸,還有截斷岷江的紫坪電站大壩,是野生魚兒減少、絕滅之因)。崇慶的王大爺,當時才10歲,洪水過後,兄弟倆在河灘裡撿了條2尺多長的大魚,20多斤重,二人歡喜極了,抬著魚回去一家人吃了幾天。二王廟裡的駐軍(川軍28軍鄧錫侯手下的軍隊)在洪水退後,看見遍河灘都是被嗆死的大魚,歡歡喜喜地撿死魚,抬回營房煮食,結果毒死了十幾個士兵。二王廟同門前的“丁公祠”(祭祀清末治水官員丁寶禎)被疊溪洪水將地基旋空,沖走,只剩下兩根石柱子(二石柱上鐫刻有楷書楹聯,今存二王廟山門前)。治水英雄的祠廟,被洪水沖毀,頗有戲謔之味,如英雄的英魂地下有知,能不慨嘆洪水乎?!古人以“洪水猛獸”二詞連用,可見幾千年來,洪水一直被人們視為最恐怖的事物之一。

成都平原大水災

水災

1933年疊溪洪水暴發之前,離堆旁邊河堤上有一著名景點,名叫“犀牛望月“。一隻巨大的石犀立於渠首,頭望岷江上游。立此石犀的目的,是鎮壓洪水,卻不料1933疊溪洪水暴發,將這十幾噸重的石犀衝倒沖走,直衝到青城橋河壩頭。上個世紀70年代末,灌縣人民曾在青城橋頭,奎光路和一環路交會處,重立石犀,兩年後又拆除,並在石犀舊址建一街心花園,花園之中央,立一巨大的探照燈塔,燈塔基址即原石犀基址。傳說李冰命人刻的鎮水五石犀,除都江堰渠首有一頭之外,一頭在青城,一頭在郫縣犀浦,兩頭在成都府河,南河。如今,五頭石犀,一頭也不存在矣。

在離堆旁邊“犀牛望月”的背後,是離堆公園,公園裡有個動物園(前“薈萃宮”改建的展覽大廳處)。疊溪水暴發,沖毀了動物園,老虎,豹子,猴子,灰狼、棕熊……全部被淹死,衝下塔子壩及青城橋河壩。離堆公園內被洪水衝出一個大槽(即今公園荷花池所在地)公園路,天乙街,塔子壩……全部變成澤國,以至整個成都壩子,一片汪洋。昔日的桑田,一剎那間,又變成了滄海。

所幸的是,成都平原在1933年再次變成澤國的時間並不長,洪水很快消退。此次洪水,是民間所說的“鋪蓋水”,一陣過後,便沒了後勁。

這“鋪蓋水”是怎樣形成的呢?這要從1933年8月25日下午時50分30秒的疊溪大地震說起。

據民國四川省地震局1934年編著的《疊溪地震》一書記載:“疊溪地震為7.5級,北平鷲峰地震臺測定其震中位置為北緯32度,東經103.7度。震及範圍:北至西安,東至萬縣,西抵阿壩,南達昭通。“震中一帶,山崩河斷,壅江不流,死傷數千人,建築田園畜禽……損失無度。地震之後,岷江堵塞。疊溪,銀瓶崖,大橋三處,形成了三個大堰壩,使上游水位上升300餘米,形成長30多里,寬約4裡的高峽平湖,俗稱“大海子”,還有其它7個較小的海子。

這大小海子裡的巨量蓄水,成了懸在岷江下游幾百萬人民頭上的一把利劍,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當時,茂縣,汶川的耆老賢達,曾聯合上書茂縣政府,極言海子之水乃一大隱患,應當趁其蓄水未達極限,洪水未及總暴發之時,及時實施疏導,分量排洪。他們引用了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國語.周語.周厲王彌謗》中的原話:“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他們在上書中又說:茂汶是神禹鄉邦,大禹出生之地,大禹治水成功之道是疏導,而不是堵。如果步鰥的後塵,採用堵的辦法,必然失敗。所以當務之急,是在大海子的堰口,炸開一些口子,讓洪水分量排洩,從而防止總暴發,防止“川壅而潰,傷人必多”。

成都平原大水災

1933年地震前的疊溪縣城

國民黨茂縣政府官員接見耆老賢達,並將其上書細心研讀後,感到事關重大,表示願意盡力解決。但是,炸開海子堵水之壅口,需要經費,當時邊區極其貧困。民窮,政府財政收入有限,要拿出一大筆錢來炸海子,實在勉為其難。無奈中,縣政府請示省政府,省政府也表示此事理當解決,但當時省政府也愛莫能助,經費難辦!再加上當時軍閥割據,兵荒馬亂,哪裡有閒錢去炸海子之壅?故此事拖了下來。一個月之後,疊溪海子的水越積越多,威脅愈來愈大。茂汶,成都及川西平原各縣的有識之士及新聞界多次呼籲,指責國民黨政府不顧民生。省政府迫於輿論壓力,乃將此事上報南京國民黨中央政府。中央政府經研究認為,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是自古已然,自然災害而已,人力不可為,不過,可以作防洪之準備,乃下令疊溪以下各縣沿江居民人等,隨時作好撤退準備,以儘量減少人員傷亡為要。

南京政府的消極做法,引起社會人士和新聞界的不滿,他們加大呼籲力度,並在社會上募捐,積少成多,籌措炸掉岷江上游海子之壅的經費。

國民政府迫於社會輿論,不願意背“草菅人命,不顧國民死活”的壞名聲,蔣介石乃撥款一筆給四川省,並派出幾架軍用飛機,協助炸壅。四川省拿到這筆錢,及時組織人力物力,派出飛機,攜帶炸彈,飛向疊溪海子上空,陸續向堵塞海子口的巨石堆投下炸彈,使海子堵口之巨石有所炸燬,高壓的洪水有所排洩。但是,由於經費不足,空軍飛機轟炸了幾天之後,再沒有繼續轟炸,潛在的危險,並未從根本上完全消除。

疊溪大地震之後的第45天,即1933年10月9日,下午7時,因強烈餘震引發松平溝,白臘寨等海子之水潰壩湧入大海子,加之岷江上游松潘一帶大雨滂沱,江水暴漲,疊溪海子堰壩所受壓力大增,突然潰塌,引發了總暴發,幾百億立方米的洪水頃海湧出,直瀉而下,怒濤澎湃,吼聲如雷,水頭高達70多米。衝到下游之後,河面漸寬,水勢有所減弱,至灌縣時,水頭仍有10多米高。洪水夾帶泥石流沙,一路度卷恣肆,晚9時到達茂縣,半夜12點過到達威州,10日凌晨4點過到達灌縣。沿途城牆村鎮,橋樑房屋,磨房田園,樹木巨石……被洪水一掃而光。都江堰魚嘴,飛沙堰以及上索橋均遭毀壞。離堆公園內伏龍觀門前的8噸大鐵牛,被洪水衝到塔子壩,埋於沙中。塔子壩的田園被淹沒,農舍大部分被衝倒,沖走,從昏睡中驚醒的人們驚慌失措,湧進南門,東門,驚恐地向城隍坡高地奔逃,因為人多擁擠,又有一些老人,幼兒在城門洞內被擁擠的人群踐踏而死。城隍坡文廟山的居民,拿出飲水,饃饃,衣物,支援災民,並安排災民在自己家中暫時住下。

事後,周小妹向爹媽表功,她說,要不是她晚上拉肚子“起夜”,及時發現了洪水,說不定全家人都沒命了。至今,周家後人談及疊溪洪水暴發,仍然心有餘悸。

灌縣數百名淹死者的家屬及逃難的災民們,抱怨灌縣政府為什麼不提前預報疊溪洪水暴發。縣政府官員回答:我們安排了人晝夜守電話,一有情況,就在樓外樓的鐘樓上敲鐘報警。災民質問:為啥子那天晚上警鐘沒敲響?官員正二八經地解釋說,那天晚上半夜12點過,威州打來兩次電話,說疊溪洪水已經到達威州了,估計再過4個小時,即凌晨4點過到達灌縣,希望灌縣人民,提前作好準備,及時撤退到高地或山上,不要在平原上滯留,以免生命危險。守電話的人正要到樓外樓上,通知敲鐘人敲鐘,卻被三個麻友以三缺一為藉口,強拉到麻將桌上。這事,怪不得政府!災民罵道:“媽的X,為了他一個人的麻將癮,枉死了我們幾百人!4個小時的撤退時間,被他蝦子一人斷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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