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李叔同《送別》這首李叔同1915年作詞的《送別》,在林海音的小說《城南舊事》中數次出現,如今,仍是驪歌的不二經典。


五年前,弘一法師僅有兩個字的《放下》拍出471.5萬元。2011年,弘一法師的名作《華嚴集聯三百》以6095萬元成交,一舉刷新中國近現代書法拍賣紀錄。當代人能讀懂弘一法師作品的人有多少?甚至說收藏他作品的人能讀懂的又有多少?


李叔同


1880年10月23日,李叔同誕生於天津一戶富裕家庭。幼名成蹊,學名文濤,字叔同,名號屢改,常以李叔同為世所知。他原籍浙江平湖,父名世珍,清同治四年會試中進士,官吏部。後在天津經營鹽業,家境頗為富有。李叔同五歲時,父親去世。


李叔同幼年已是聰穎至極,六七歲時隨著年長他十二歲的兄長文熙讀書。十三、四歲時,篆書已經寫得很好,十六、七歲時從天津名士趙幼梅學填詞、又從唐靜巖學書法。遷居上海前,以“文童”進天津縣學,嚴習八股文(當時稱為時文)。


李叔同十八歲,母親作主與俞氏成婚。越年戊戌政變,遷居上海。上海,是風流才子李叔同的舞臺。他家在上海開有錢莊,他可憑少東家身份任意支取生活費用,以富家公子身份,與滬上名流交往。並加入了“城南文社”,以《擬宋玉小言賦》,名列文社月會第一。


1899年,20歲的李叔同遷居好友許幻園家的“城南草堂”。與袁希濂、許幻園、蔡小香、張小樓結金蘭之誼,號稱“天涯五友”。其後,李叔同的文人雅士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他與畫家任伯年設立“上海書畫公會”。22歲入南洋公學,從師於蔡元培,與歌郎、名妓往來頻繁,在上海粉墨登場,參加《黃天霸》等京劇演出。同時為滬學會補習科作《祖國歌》,並編有《國學唱歌集》。一時之間,風光無二!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1905年4月,母氏王太夫人逝世,他以幸福時期已過,決心東渡日本留學。


臨行前,填一闋《金縷曲》,

作別祖國並呈同學諸子:


被髮佯狂走。

莽中原,

暮鴉啼徹,幾枝衰柳。

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

便惹得離人消瘦。

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

愁黯黯,濃於酒。漾情不斷淞波溜。

恨年來絮飄萍泊,遮難回首。

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

聽匣底蒼龍狂吼。

長夜悽風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

是祖國,忍孤負。


讀來激昂慷慨,蕩氣迴腸。“二十文章驚海內”,何等意氣風發!


李叔同到日本後,學油畫,攻鋼琴,參加話劇,創辦音樂期刊,幾乎無所不能。留日期間,與一日本模特結婚,女子後隨其一起回到中國。1911年,李叔同歸國,任上海直隸高等工業學堂老師。講授國文和音樂。翌年加入“南社”詩社,被聘為《太平洋報》主筆。


1914年,35歲的李叔同加入西泠印社,與金石書畫大家吳昌碩時有往來。這一年,李叔同經常集合友生組織“樂石社”,從事金石研究與創作。其實,從日本歸國後,李叔同一直從事藝術教育工作達七年之久。


弘一法師


直至1918年,那一年,李叔同38歲。1918年8月19日,李叔同來到杭州虎跑寺削髮為僧。皈依老和尚了悟門下,法名演音,號弘一。從此,那個會作詩填詞、書法作畫、篆刻音樂,會演戲的李叔同走向了紅塵深處,再見時,他是弘一法師。


本就善音律的他,從此作了佛法的弘揚者,演佛法之音,以佛音喚世人的善心、善念及感恩、懺悔,並且“弘一不弘二”,放下諸雜藝,將生平所繪油畫贈予北京美專學校,將所藏印章,包括自刻及友人所刻的贈予西泠印社,將碑帖筆硯、書法作品贈給畫家周承德、好友夏丏尊、諸申甫,將衣物、書畫書籍、音樂資料等贈給學生豐子愷、劉質平,從此專弘佛法。


出家前的這一系列捐送之舉,確實讓人感到“諸藝皆廢”之打算,但很快,法師就發現這是不可能的事,他與藝術結緣太深,哪怕入空門,得解脫,藝術也是如影隨形。皈依同年9月,他應範古農之請,另購筆墨紙硯,開始書寫經偈,此後一發不可收,以書法弘佛法,包括抄經、題記、偈跋等。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弘一法師在人生的後十年,一心鑽研佛學。為振興律學,不畏艱難,深入研修,潛心戒律,著書說法,實踐躬行,成為近世佛教界倍受尊敬的律宗大師,也是國內外佛教界著名的高僧。佛教界尊他為近代重興南山律宗的第十一代祖師。


弘一法師曾言:“見我字,如見佛法。”他就是通過書法不遺餘力地弘揚佛法,而書風也由在俗時的絢爛蛻變為平淡、稚拙,這是修行佛法後心靈的跡化。他的書法藏鋒入紙、線條圓渾,字形更是打破稜角,形散神不散,泯滅鋒芒、氣息內斂,有一種超然物外、安然恬靜的禪趣。弘一法師的學生豐子愷提出“人生三層樓”說,對法師由藝術人生昇華到宗教人生作出了最為得當、透徹的闡釋。


豐子愷說:“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藝術的最高點與宗教相接近。二層樓的扶梯的最後頂點就是三層樓,所以弘一法師昇華到宗教,是必然的事。”


二樓連著三樓,所以豐子愷認為藝術的最高點與宗教相通,這跟法師“見我字,如見佛法”在旨趣上也是一脈相承的。後來臺灣作家林清玄也因此認為:“弘一大師的宗教情懷,是從藝術風格發展與提升出來的,沒有藝術的李叔同,也就沒有宗教的弘一法師。”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1937年3月,58歲的弘一法師在廈門南普陀寺閩南佛教養正院做了關於書法的講說,他說:“我覺得最上乘的字或最上乘的藝術,在於從學佛法中得來。要從佛法中研究出來,才能達到最上乘的地步。所以,諸位若學佛法有一分的深入,那麼字也會有一分的進步,能十分的去學佛法,寫字也可以十分的進步。”


佛法賦予了書法“空靈”“沉靜”的品格,這種宣揚,也給書法家帶來了更深層次上的心靈慰藉,這種觀念下的書法體悟,將書法超脫於日常實用,把書法帶入一種聽從禪心的呼喚。弘一法師自評其書,“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靜、衝逸之致也”,這是他的書法美學追求。這種逸品格調,也必須要泯滅技法的束縛、打破碑帖的隔閡,向書寫者內心深處求。他甚至說“與常人所注意之字畫、筆法、筆力、結構、神韻,乃至某碑、某帖、某派,皆一致屏除,絕不用心揣摩”。


“亦可以藝術而弘揚佛法利益眾生”,這是弘一法師心心念唸的。法師也用他“平淡、恬靜、衝逸之致”的藝術,向我們表達出他在佛法修行中所獲得的幸福感、滿足感。他的書法作品線條純淨,境界空靈,筆端沒有一絲一毫的自矜功伐、幽憤不平、雜念痛苦。


待人以春風,對己以秋霜


“以戒為師”,本是佛陀逝世前留下的遺訓之一,佛法法門八萬四千法門,對治眾生八萬四千煩惱,無非“戒律”二字。


弘一法師常說,戒律是為律己,不為律人,“律己,宜帶秋氣;律人,須帶春風”。他平時持戒甚嚴,口裡卻從不臧否人物,不說人是非長短。若要說批評人,他就自己不吃飯。但他的不吃飯並不是與人嘔氣,而是在替那人懺悔,借事磨心。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跟他常在一起的人,知道他的脾氣,每逢他不吃飯時,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做錯事或說錯話了,趕緊反省改正。一天兩天,你什麼時候把錯改正了,他才吃飯。至於你的錯處,他一句也不說,而讓你自己去說。


弘一法師還曾自號“二一老人”,此號取自古人的兩句詩,“一事無成人漸老”、“一錢不值何消說”,他說回想自己近十年所做的事,深覺自己德行欠缺,成功的事很少很少,殘缺破碎的居其大半,雖然事實上,他的功德已遍佈天下。


處處苦行,處處隨緣


在出家的24年裡,弘一法師黃卷青燈,晨鐘暮鼓,始終保持著“過午不食,寒不逾三衣”的清規戒律,一肩梵典,兩袖清風,三件衲衣,雲遊苦行。


素食唯清水煮白菜,用鹽不用油,信徒供養香菇、豆腐之類,皆謝絕,原由是這些食材比其他的價格更高。他常說自己無福消受,“我們即使有十分福氣,也只好享受三分,願以我的福氣,佈施一切眾生,共同享受”。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如此清修苦行,則有更上一層的隨緣之喜,據夏丏尊回憶,他們一次會晤,弘一住在破舊的小旅館裡,卻說旅館主人待他如何和善;談到他破舊的手巾,珍重地說和新的也差不多;吃到一碗鹹苦的白菜,他卻如享盛宴。


在弘一法師,世間竟沒有不好的東西,一切都好,小旅館好,粉破的席子好,鹹苦的蔬菜好……什麼都有味,什麼都了不得。


他將瑣碎的日常生活到如此境界,人家說他在受苦,他卻彷彿在享樂,一茶一飯,他都愉悅丁寧,恐怕他人山珍海味裡所品到的,還不如他在白菜裡嚐到的滋味。對於一切的際遇,他全無成見,認真對待,這才是真正的解脫,真正的享樂。


以悲憫處世,以福緣佈施


弘一法師對人和物,都有特別的慈悲之心,有一次,他到豐子愷家。豐子愷請他藤椅裡坐,他把藤椅輕輕搖動,然後慢慢坐下去。


每必如此,多次之後,豐乃垂問。弘一答曰:“這椅子裡頭,兩根藤之間,也許有小蟲伏著……先搖動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讓它們走避。”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連寺裡鬧鼠害,毀壞衣物,齧咬佛像,弘一法師都去翻閱舊典,找到飼鼠之法,每天投食兩次,果然除去了鼠患。直到他西逝之前,還念念不忘讓人們在焚化遺骸時不要損害螞蟻生命。


抗日戰爭爆發後,弘一法師提出“唸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唸佛”,他居住廈門萬石巖,自題居室為“殉教”室,後廈門遭日機轟炸,彈片入室,弘一法師無驚無懼,泰然處之,並說:“為護法故,不怕炮彈。”


對萬物都心懷悲憫,惜物、惜人、惜福,亦是他每時每刻所持的戒律,或許有人覺得弘一法師出家後,仍有太多“人情味”,其實菩薩都有千萬法身,這亦不過是弘一法師其中一面,均是為了利益眾生。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葉聖陶說弘一法師的字“蘊藉有味”:好比一位溫良謙恭的君子,不卑不亢,和顏悅色,在那裡從容論道……毫不矜才使氣,功夫在筆墨之外,所以越看越有味。


時人都將弘一法師的墨寶都奉為至寶,一筆一畫,都有如見弘一本人的喜悅,其中滋味,難以言表。


閱盡人間榮、辱、悲、歡,弘一法師由領悟,到修行,度人度己度世,我們或許沒有因為他而領悟禪機,卻一定會為他的言談舉止而動容。


唸佛救國,無懼生死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為什麼他的兩個字能拍出天價?

抗日戰爭爆發後,弘一法師提出“唸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唸佛”,他居住廈門萬石巖,自題居室為“殉教”室,後廈門遭日機轟炸,彈片入室,弘一法師無驚無懼,泰然處之,並說:“為護法故,不怕炮彈。”


而後日本人找到弘一法師,請他循當年鑑真之例,到日本弘揚佛法。


面對來人,弘一法師憤而說了如下一番話:“我在日本留學5年,日本學校教給了我很多知識,這是我永遠銘記在心的。但當年鑑真法師去日本,海水是藍的,現在已被你們染紅了!日本,我是萬萬不會去的!”


雖是世外之人,仍以國家興亡為己任,面對侵略者,他不失民族大義,怒斥暴行。救國愛民,仁為己任,可謂是真正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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