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於事物的認知會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而發生變化。正如小時候看以為是禁書，長大了看，全是冷汗。書中鑑人，讀書亦是和自己的經歷成長息息相關的。近日重讀《白鹿原》，和以往看到的不同的是一些細思極恐的細節。而這些細節禁不起推敲更不容細想，單單是讀到都覺得脊背發涼，內心一顫。寫人心到此，莫過於此了。
重讀《白鹿原》，第一件讓人覺得細思極恐的事兒，就是開頭描述白嘉軒死去的六個老婆。在寫這六個老婆時，陳老用了頗為勾人的床上生活做總結，乍一看格外粗俗，甚至忽略了事情本身。根據書中描寫，白嘉軒的第一個老婆死於難產，第二個害了癆病，第三個吐血而死，臨死都不知道為什麼，第四個死於肚子疼，第五個因為害怕跌進澇池溺死了，第六個生的格外漂亮，也格外得到白嘉軒的喜愛，卻因為有前面五個老婆的鬼魂作祟，嚇壞了，死的時候還懷著白嘉軒的孩子。六個媳婦的死因似乎都很自然，暴露著那個年代的荒蠻，一點普通的小病都無法醫治。然而六個媳婦除了老大和老六死的時候懷有身孕，其餘四個結婚時日都不短，卻都沒有孩子，在那個年代，新婚後一年基本都是要抱孫子的，哪怕是沒生，應該也有了，為什麼沒有呢？如果白嘉軒的六個老婆真的死的情有可原，為何又會在死後作祟？
和這件事兒相對照的是第二件細思極恐的事兒，那就是孝義媳婦的借種生子。娶了媳婦卻遲遲沒有孩子，這在當時無疑是一件大事兒。然而當時的條件並無法甄別到底是誰的原因。這個時候冷先生給出了一個建議是棒槌會。在看到棒槌會的描寫的時候，我驚訝於當時人們解決問題的方式，要知道那時候的女人和人多說幾句話都可能被說閒話，通姦更是違背剛理倫常的大罪，然而通姦是罪，和陌生的男人睡覺懷了一個別人的孩子，卻是被社會風俗默許的。白嘉軒在聽到冷先生的這個提議後，也是心動了，只是他想到了更穩妥的解決辦法，那就是家裡的長工兔娃，兔娃是鹿三的小兒子，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把這件事兒交給了自己的母親去辦，很快這件事兒就得到了推進，純情的兔娃在他們的設計下，和孝義媳婦睡在了一起，沒多久孝義媳婦有了孩子，而這也驗證了孝義的不行。成功的白嘉軒把一切功勞推到了冷先生的身上。掩蓋了這件事兒。
孝義媳婦借種生子後，被家裡的奶奶看不慣，經常受到奶奶的辱罵，而孝義媳婦怎麼想的，這個孩子以後該如何過活，書中再沒有描寫過。白鹿原上一方面是對男女之事的極致不齒，一方面卻是極度的開放。而棒槌會和借種生子出現的根源大概是：男人可以不行，但是女人不能不行。男人的不行需要找到辦法去掩藏，但是女人的不行，卻需要沉塘去反思，何其的荒謬。然而孝義媳婦借種生子這件事兒也讓人回想到白嘉軒死去的六個老婆，究竟她們死去的原因是真的身體不好運氣不好呢，還是因為白嘉軒身體不行？或者她們也曾去過棒槌會而白嘉軒卻不自知？兩件事兒都讓人細思極恐，卻不敢深究，在白鹿原上到底曾經有過多少這樣的事兒，而還有多少這樣的事兒正在發生著。
第三件讓人細思極恐的事兒就是冷秋月的死。冷秋月是美麗的，作為冷先生的大女兒，她嫁給了原上最好的少年之一，兆鵬無疑是好的，冷先生的眼光也沒有錯。然而兆鵬的心思更像是現代人，我不喜歡你，哪怕是你美成天仙我也不喜歡。兆鵬的消極反抗也讓冷秋月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捱。而她和公公鹿子霖到底睡過還是沒睡過，書中並沒明確的寫，我更傾向於沒有睡過。她死在日復一日的自責和壓力中，身體的慾望的本能，和壓抑著的天性，讓她痛不欲生。公公的勾引和打擊，父親的不聞不問，都讓一個嬌花般的女子迅速枯萎。冷秋月的瘋何嘗不是一種自救，她希望瘋了後的自己能夠讓父親來看她，來帶她走出這個深淵。果然，父親來看這個瘋言瘋語的女兒了，面對父親的冷秋月一點都不瘋了，她希望父親能夠帶她走，可是她的父親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開了幾服藥。
此時的冷秋月才是真正的絕望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父親，非但沒有救她出火坑，還讓她繼續待著。而她能等來她冷漠的丈夫嗎？當然不能。就這樣，冷秋月瘋的更厲害了，此時的她大概是一心求死了吧。可是沒想到這個結束她生命的人居然是她的父親。一副重藥，讓冷秋月啞聲了，沒幾天，她就去了。死去的冷秋月下身潰爛，慘不忍睹。這又是誰做的？要知道即使是她和鹿子霖睡了，也不至於下身潰爛，在她死之前必定因為她的瘋言瘋語受到了各種折磨，這些書中都沒有寫。一個美麗的女子，因為父親的錯誤決斷，老公的不聞不問，就這樣死在了本該是好姻緣的陷阱中。自始至終，沒有人問問她都受了什麼委屈，想要怎麼做？而她的命運更是本不該如此的！
第四件讓人讓人細思極恐的事兒，就是孝文媳婦的餓死。在小說中描述孝義媳婦要死的時候，她想到阿公肯定不會進她的屋子，就準備自己去找他，他的通身已經黃腫發亮，隱隱看的見皮下充溢著清涼的水，腿上和胳膊上用指頭一按就陷下一個坑凹，老半天彈不起來。她對白嘉軒說道：“爸，我到咱屋多年了，勤咧懶咧瞎咧好咧你都看得見，我想過這想過那，獨獨沒想過我會餓死。”白嘉軒似乎震顫了一下，從椅子上抬起頭撥出嘴裡的水菸袋，“我和你媽過了，你和娃娃都到後院來吃飯。”可是已經遲了，她倒在門檻上，就再也沒起來。孝義媳婦死的時候村裡正在鬧饑荒，人人都餓肚子，孝文賣光了所有的財產，討飯為生，更是不管家裡的妻子孩子。可是年幼的孩子沒死，身強力壯的妻子卻死了，為什麼呢？
大概是白嘉軒帶了孫子回家吃飯，卻對孝文媳婦不管不問。他埋怨孝文的叛逆，進而遷怒於他的媳婦。或者他想，如果你有本事點，孝文也不會被田小娥所吸引？不管怎樣，他沒有管自己的兒媳婦。而家裡一切都是白嘉軒說了算的，他不開口，眾人也不敢接濟孝文媳婦，就讓她這麼活活的餓死了。而直到兒媳婦死了，白嘉軒才有點惶恐，發喪的時候，也不敢看媳婦兒的爸爸。好在那時候都餓得不行，在狠狠的吃了一頓又拉走了一些糧食後，這件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對於一個活生生的兒媳婦，沒有任何過錯，就這樣死在了仁義的族長白嘉軒的手中。他對待族人寬厚，卻唯獨對自己的家人蠻橫無理。也是看到這裡，我第一次懷疑白嘉軒真的是那個眾人眼裡的好人嗎？而最最讓人細思極恐的，莫過於這篇小說的成書是陳老先生，翻閱了多本縣誌所寫，很多故事很多情節，都曾鮮活的發生過，且還未停止。人心之險惡，恰如人心之良善一樣，體驗過一次，就再難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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