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歷史舞臺上的悲愴簫音——莫雲先生詩歌《生命的絕唱》


瞿秋白:歷史舞臺上的悲愴簫音——莫雲先生詩歌《生命的絕唱》


瞿秋白:歷史舞臺上的悲愴簫音

——重讀莫雲先生詩歌《生命的絕唱》

韓海濤

風雨飄搖的中國二十世紀上半葉,那是一個群星璀璨的時代,瞿秋白正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顆。瞿秋白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之一,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傑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理論家和宣傳家,是中國革命文學事業的奠基人之一。他的死與他的生一樣不同凡響。 魯迅先生指出:“瞿秋白的革命精神和為黨為人民的崇高品格是殺不掉的,是永生的!”

瞿秋白 1935年2月被國民黨軍逮捕,就義時年僅36歲。一位臨場記者這樣寫道:“至中山公園,全園為之寂靜,鳥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見小菜四碟,美酒一饔。彼獨坐其上,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酒半乃言曰:‘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後我要大休息了。我們共產黨人的哲學就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瞿秋白說罷此話,坦然正其衣履,到公園涼亭前拍了遺照——他揹著兩手,昂首直立,恬淡閒靜之中流露出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概。他不認為自己是死,而是“大休息”。既是休息,他的革命事業自然由接替他的人來做。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來自於他對生死的大徹大悟。

英雄已逝無緣見,丹心映日照來人。作家、詩人莫雲先生對瞿秋白極其崇敬,先後以《生命的絕唱》《秋白故居行》等詩文濃墨重彩抒寫其壯烈一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莫雲有幸在北京見過瞿秋白的女兒瞿獨伊,並同她合過影,有過短暫的交流。

《生命的絕唱》聚焦秋白生命的最後時刻,借用多幕劇表現手法將秋白形象置於特定的舞臺。在或明或暗的歷史燈光下,一個軀體柔弱骨頭奇硬靈魂高不可攀的革命者,倒在罪惡的槍口下,卻永遠矗立在追求正義的人民心靈的廣場。

全詩分三章,或者說分三幕來描繪秋白形象,抒發作者的崇敬之情。第一幕,就義前夜,福建長汀監獄。“彎彎的月牙兒,窺視著牢房黑漆漆的鐵門,秋白將虛弱多病的身軀,斜倚在黴跡斑斑的獄牆上。他緊緊捏住胸前的洞簫,似擁抱肝膽相照的知音”。牢房,看押犯人之所。而所謂的犯人,並非都是有罪之人,往往是歷史罪人制造人間悲劇的地方。“窺視”,說明戒備森嚴,連坦蕩無私普照天下的月兒也只能偷偷遞給他一絲光亮,折射他眼鏡片上熠熠的憤怒。“牢房,彙集了世間所有的寧靜”。這可怕的寧靜,反襯秋白胸中的不平靜。在他“人生的最後一個夜晚”,他有太多的話要說,可“知音少,絃斷有誰聽”。只有“冷冷的簫語是他的獨白。”簫聲中浮現出的蘇武牡羊圖正是秋白堅貞氣節的真實寫照。也許只有洞簫才配在秋白生命最後時刻與他惺惺相惜形影相伴。簫乃攝魂之物。但這不是“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的簫聲,也不是“客有吹洞簫者,其聲嗚嗚然,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簫聲,而是為烈士招魂,為自己靈魂開道的簫聲。壯士所思所感並非個人命運之沉浮,乃國家民族之興衰榮辱。秋白是一個隨時準備把肉身交出,而借洞簫把靈魂抽出交還給祖國的人。

接下來,連用六個相同句式概括秋白之生平及為人:傳播赤色火種,振臂登高而呼,被文壇視為知己,拒絕紙醉金迷,胸懷坦蕩如海,對人生大徹大悟。年僅36歲的瞿秋白,明天將“走向高不可越的生命的頂峰”。他並未心如死灰,“他的情比夜色更深”。他有對妻女親人的無限眷戀,有對革命生涯的深刻思索,有對國家民族前途命運的深廣憂慮。“明晨的太陽是他的笑容”,表明他對自己篤誠信仰的主義充滿必勝信念。牢房是陰冷的,而他相信未來的陽光必將照徹寰宇,掃除一切罪惡。

月光撫慰心靈,洞簫傾吐衷腸,全詩充滿隱喻和象徵。它借月光和簫聲營造清幽悲涼靜謐的意境,以“明晨的太陽”象徵希望中的未來。秋白身在囚室,死亡漸漸迫近,簫音暴露他內心的孤獨,那是魂系民族前途國家命運的大孤獨。而作為以身許國者,詩人將他的千秋大義與持節蘇武古今映照,塑造了難忘的藝術形象。

第二幕,鏡頭聚焦在1935年6月18日上午,秋白人生的最後一天,中山公園。“秋白穿著黑布衫飄然走來·····他,展示出人生所有的風韻。”詩以寫實的手法表現秋白與人世訣別時的翩翩風度。他在小亭裡端坐獨飲,“輕嚼慢嚥旁若無人”,早已把生死拋於腦後。接下來,詩人以涼亭羞慚,公園為難,歷史驚詫,太陽送行,陽光護送這一系列擬人化手法寫出了勇士的豪情,一個革命者行將就戮前的大度與從容。“陽光一步一步地護隨著,殷勤地照亮跋涉者鏗鏘的腳步”。

敘事抒情詩創作是有難度的。倚重寫實,易失之美感;偏重抒情,易流於空泛。詩人以獨特視角將事件、人物置於特定情境,將沿途景物賦予生命,讓它們以有情有義的角色烘托革命者慷慨赴死的超邁英姿、凜然正氣,巧妙完成了瞿秋白“生命的絕唱”。

第三幕是全詩或曰全劇的高潮。詩人以膜拜之心澎湃詩情無限深情地展現那個載入史冊的“偉大的瞬間”“不朽的場面”。詩歌的背景是武夷山羅漢嶺連綿起伏的群山,“秋白深情地眺望遠近的山巒,目光放射出一道道矜持與自信”。“別了,五萬萬五同胞;別了,千萬裡山河”。宏闊的場景,悲壯的時刻,秋白用深沉雄渾的男中音唱他親手翻譯的“世界級的激越的戰歌”。走在盤區的山道上,他腳步“合擊著大山巍峨的節拍”,唱出了“生命的絕響”。行進中,他因肺疾發作一路咳嗽。他“目送一隊振翅北翔的鳥群”,他摘下路邊的草葉與小花,“讓生命去告別生命的溫馨”。他想起愛人和女兒,鐵骨柔腸怎不令人動容?一個革命者縱然大徹大悟,縱然殺身成仁,但他對生活對生命是眷戀的,只不過在“小我”“大我”之間選擇了犧牲自我。詩人筆下的秋白,不因決絕離去而無情,不因追求真理而冷酷,不因超脫世外而無掛礙,而是一個血肉豐滿又義無反顧的革命者形象。

詩中這樣描寫秋白的最後時刻。“他走到一塊草坪中間,穩穩站立,面露微笑——‘此地很好’······他在手指處盤腿而坐,隨手理了理額前的長髮,正視黑洞洞槍口上移動的準星······”平靜又驚心動魄的一段特寫之後,詩人悲憤地發出一聲長嘆:“倒下了一個虛弱的軀體,站立起一個不朽的靈魂”。至此全詩完成對瞿秋白這一藝術形象的完整塑造,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散文《秋白故居行》,從瞿秋白生命出發的地方寫起,追述他短暫而奇崛的革命生涯和文化貢獻,最動人處仍然是秋白之死。每個人談到秋白都繞不開他的死。他活得時間短,只有長壽者的三分之一吧,可他又是“活”得時間最長的人,他的精神生命在歷史長河中永遠不會消失,在人們心裡他從來就不曾死去。有的人死就死了,而他的死卻比活著更有力量—讓敵人膽寒,終至崩潰;更有價值——顯示人所能達到的精神高度;更有意味—從容,豁達,富有哲理,像謎一樣耐人追尋。莫雲先生的一詩一文,把秋白之死烘托得如此璀璨,一如巨星隕落,悲壯而光華奪目。

英雄人物,是歷史的見證者、推動者、創造者,也是文明與真理的守望者。當強烈的個人意志與歷史宿命碰撞出爍爍火花,人類文明的天空,便閃耀著璀璨星辰。人們用各種藝術形式記錄、謳歌傑出人物,把他們載入史冊,永遠銘記。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就用《人類群星閃耀時》展現12個人12個決定世界歷史的瞬間。茨威格採用的是人物傳記的寫法,以他天才般的文學異稟,留給世人的是詩一般的傑作。莫雲則在他的詩文中對瞿秋白這位彪炳史冊的人間俊傑傾注熾熱情感,寄予無限深意,給世人留下時刻恆久的啟迪。

莫雲先生這首大氣磅礴的《生命的絕唱》發表於21世紀開啟之年,由《飛天》月刊隆重推出,與其散文《秋白故居行》堪稱是瞿秋白紀念詩文雙壁(後者在2018年“常州三傑”徵文中獲二等獎)。今重讀之,依然動容,彷彿那經典瞬間絕妙好音,已經穿越時空,浮現在眼前回響在耳畔,值得永久回味和銘記。

完稿於201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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