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胸前帶著荊刺，它遵循著一個不可改變的法則。她被不知名的東西刺穿身體，被驅趕著，歌唱著死去。在那荊棘刺進的一瞬，她沒有意識到死之將臨，她只是唱著、唱著，直到生命耗盡，再也唱不出一個音符。但是，當我們把荊刺扎進胸膛時，我們是知道的。我們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們卻依然要這樣做，我們依然把荊刺扎進胸膛。

《荊棘鳥》是澳大利亞女作家考林·麥卡洛於1977年創作的家族史詩。故事以廣袤蒼涼的澳大利亞為背景，講述了半個多世紀內克利裡一家三代人的愛與恨、逃離和迷失、悲歡與離合。其中主線情節是女主人公梅吉和神父拉爾夫的愛情糾葛，拉爾夫為了權力放棄了梅吉，而兩個人也都深陷於愛而不得帶來的痛苦之中。除了他們，克利裡家族的其他人也有著各自的固執追尋，而所有人的命運最終都將會塵埃落定。

不得不說，書名“荊棘鳥”以及書中荊棘鳥的意象使用簡潔凝練，又精準到位。荊棘鳥是一種虛構的動物，它的一生會不斷尋找荊棘樹，直到找到後，將自己的身體扎進最長、最尖的荊棘之上，流著血淚放聲歌唱，那歌聲以死亡為代價，悽美動人、婉轉如霞，曲終命竭。

而荊棘鳥的傳說既契合了書中人物的人生歷程和命運追尋，又昇華了小說主題：最美好的東西只能夠用深痛巨創來換取。那麼，就從三代人的執著追尋來解讀一下《荊棘鳥》中那些荊棘鳥式人生的悲與痛。

1983版《荊棘鳥》

一、梅吉：得不到你，得到你的孩子，也心滿意足

故事的開篇是梅吉在4歲生日時得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布娃娃，卻被頑皮的哥哥們弄壞了，那是梅吉第一次面對失去的悲傷和痛苦，這也預示了梅吉的結局：她將會失去她的孩子。

1.和神父的愛本就沒有未來

在克利裡一家第一次來到澳大利亞的德羅海達時，9歲的梅吉初遇了前來迎接的28歲神父拉爾夫，有著金紅色的梅吉單純漂亮、可愛動人，拉爾夫心裡想到：“她是他有生以來所見到的最甜美、最可愛的小姑娘了。”

坦白說，克利裡一家的三代女人可能都是大叔控，她們都愛上了比自己年齡大的人。如果要問為什麼一些女性會喜歡年長的大叔，從神父拉爾夫的身上就能總結出原因：拉爾夫有著烏黑的捲髮，湛藍的眼睛，富有魅力，英俊非凡，並且拉爾夫作為神父，有著出色的觀察能力和開解能力，他悉心照顧著梅吉，也為她指點迷津，教會她騎馬，甚至是他告訴她女性生理期的知識，如果用現在的話說，二人之間的關係幾乎可以算是養成系。

在一段關係之中，女性想要得到的就是尊重和關懷，有人能夠給予關注，有人願意聆聽。在家裡，爸爸和哥哥們都更關心她的媽媽菲。而在拉爾夫這裡，梅吉得到了原生家庭裡所缺少的關心和愛護，所以隨著梅吉的長大，她對於拉爾夫的感情也從崇拜開始變為少女的迷戀。

其實，梅吉和拉爾夫的感情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結局：神父要信守誓言，永遠侍奉上帝，他根本不能娶她。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藩籬一開始就存在著，但很多時候，愛情就是身不由己，情愫萌芽了，便會生根。

從小接受教士教育的拉爾夫選擇了仕途，他也必然要承擔失去梅吉的痛苦，梅吉成了拉爾夫夾在彌撒書中的玫瑰花，那是對不可得到的美好懷念，她就是他心中的白玫瑰。

梅吉

2.衝動陷入喪偶式婚姻，反思後開始勇敢追求

在拉爾夫離開之後，梅吉發現臨時牧工盧克和拉爾夫竟然有相似之處，便草率地嫁給了盧克。結婚之後，卻沒有應有的尊重和愛護，兩個人聚少離多，18個月裡只見過6次面，甚至在有了女兒朱絲婷之後，梅吉依然喪偶式生活。感情需要維繫，盧克這樣的做法只會將梅吉推向拉爾夫。

一方面，梅吉反思且後悔自己當初的衝動逃避，因為無法和拉爾夫在一起，退而求其次選擇了盧克，這場婚姻完全是災難，盧克根本不需要他的妻子和家庭生活，他只想要不停地勞作和存錢；另一方面，梅吉也痛苦自己對拉爾夫難以忘懷。

此時的梅吉已經看穿了大家都是撲火的飛蛾，明明火光以外的世界那麼美好，卻還是拼命掙扎著求死，直到粉身碎骨，每個人都是這樣。與此同時，拉爾夫對梅吉也是愛得深沉。

一次偶然的機會，梅吉和拉爾夫度過了幾天二人世界。梅吉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不愛拉爾夫，所以她決定得到她能從拉爾夫身上得到的那一部分：一個孩子。

這樣她便從上帝那裡偷來了拉爾夫的一部分，這是她的勝利。因為以前的家庭環境，梅吉對於信仰並不在意，所以她完全沒有考慮自己會不會受到懲罰，只一心想在孩子身上延續她和拉爾夫的愛，她以一種迂迴的方式實現了自己的愛情。可故事其實早已經寫下結局，卻無人察覺。

3.失去孩子，刺向荊棘的虛空，不能追悔

梅吉離開盧克，回到澳大利亞，獨自撫養盧克的女兒朱絲婷和拉爾夫的兒子戴恩。戴恩成為了梅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切也就有了值得、盼望和期待。所有人都喜歡戴恩，梅吉也給予了自己全部的愛。

命運卻總是愛開玩笑的，僥倖偷來的註定要償還。戴恩長大後，和拉爾夫一樣英俊迷人，也和他志向一樣：戴恩也想成為教士，為上帝奉獻一切，做他忠實的僕人。不僅如此，戴恩最後在希臘半島因為救人而死去，臨死前，他坦然地接受他自認為的“這是上帝要他給予的奉獻”，但是活著的家人卻要承受難以癒合的傷痛。

梅吉看清了命運的捉弄，對她來說，對拉爾夫的愛、對戴恩的愛便是她的信仰和追求，為了幸福，她像荊棘鳥一樣勇敢渴求和奮力尋找，雖然收穫了短暫的歡愉和喜悅，但最終迎來的卻是命運的懲罰、痛苦的落幕。但縱使這樣，她也不會允許自己去後悔，因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梅吉和拉爾夫

而另一邊，拉爾夫早已成為紅衣主教，甚至指導戴恩學習的就是他，戴恩也視他為完美無缺的榜樣。直到戴恩去世，拉爾夫才知道真相，對他來說，他用失去愛情的痛苦完成了對上帝的誓言，換取了自己的前途地位。

拉爾夫無疑是自私的，雖然他對於梅吉的愛也是刻骨銘心的，但為了權利和榮耀，他還是選擇以愛情作為代價，可如倉央嘉措所寫：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只是他選擇負了佳人。

戴恩死在了異國他鄉，梅吉和拉爾夫再見面的時候，梅吉已經53歲，她變得堅毅隱忍，順從於命運，拉爾夫紅衣主教則已經71歲了。兩個痛苦的人像荊棘鳥一樣各自追尋著自己的夢，終了卻是一場空。他終於明白了自己那些錯誤，拉爾夫死在了梅吉的懷裡。

梅吉和拉爾夫的愛情悲劇是當時時代背景下宗教和愛情衝突的一種體現，但也是拉爾夫和梅吉個人的不同選擇所導致的。而梅吉雖然追尋愛情，但還是沒能夠打破宿命。

二、菲：命運輪迴的開始，太沉溺過去，以至於忘記了身邊人

菲是梅吉的母親，從她的一生中讀者能夠看出梅吉和她的人生軌跡有多麼相似，她們都只是命運輪迴中的棋子。

1.追求愛情，未婚先育，下嫁他人

菲原先是英國上層家庭的女兒，愛上了有地位的已婚政治家帕克哈，他也比菲年長，有文化有魅力。菲雖然出生傳統家庭，但是有了朦朧的自主意識，所以自己選擇愛情並追求自己的愛情，可惜發展到後來，未婚卻先育了。

菲雖然端莊漂亮，在家裡卻總是沉默寡言，從不喜形於色，她的情緒全都隱藏在憂鬱的平靜之中，只有角落裡的古鋼琴似乎在低吟著一些過去的聲音。婚後的菲沒有能夠進一步改變自己的命運，她還是傳統的女性，在父權社會中只是被動和從屬，她放棄了掙扎，只是順從家人，順從這樣的命運。

2.沉溺過去，忽視現在的身邊人

除了大兒子弗蘭克，菲和帕迪一共生了8個兒子和1個女兒梅吉，而在所有孩子中，她明顯更偏愛大兒子，而在大兒子弗蘭克的身上她也獲得了更多慰藉，因為他是她愛情的果實和延續。而她沉浸在追憶愛情和痛苦的陰影之中，一直以來都默不作聲，讓男人去管教男孩，也造成了大兒子弗蘭克和丈夫帕迪的一種對立。

菲和弗蘭克

同時，她也忽視了一直照顧他的帕迪和其他孩子。帕迪雖然只是個普通的老好人，但確實喜愛並照顧他的妻子，會慢慢等她接受自己。搬家的時候，寧願花很多運費，也要把菲的古鋼琴、小地毯和椅子帶過去。

而對菲來說，或許其他孩子僅僅只是生命的正常延續，後來出生的孩子，菲並沒有給予他們應有的關心和照顧。哪怕是她唯一的女兒梅吉，她也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因為她認為梅吉只是她的翻版，將來也會經歷同樣的命運。

人類太容易沉溺在過去了，彷彿以後的全部都只是生存，自己死在了過去，生活的內在已經停滯不前，生活的外在僅僅是被迫應承。以至於周圍的人也同樣受到影響，命運也就此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互相影響。

3.自食惡果，失去後才知道珍惜

生活尤愛開玩笑，當克利裡一家繼承了姐姐的大宅和牧場後，菲恢復了一些生氣，她的眼睛裡又有了一些光芒和活力，她重新快樂起來。

弗蘭克為了母親和繼父爭執出走後，選擇拳擊，用暴力去發洩自己內心的憤懣和怒吼，直至入獄，而他唯一惦記的是：千萬別告訴我母親。菲將自己全部的愛與希望都寄託在弗蘭克身上，弗蘭克無疑是戀母的，但是他又無法逃脫自己的命運，結果在重壓之下，徒勞折斷了自己的翅膀，埋葬了自己的夢想。

七兒子因病去世，丈夫帕迪被火災帶走了，四兒子也被野豬壓死了，直到此時，菲才終於醒悟丈夫對她的重要性，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愛別人，因為帕迪也遠遠比不上她曾經愛過的那個人，所以她將自己封閉起來，對旁人的關心愛護不聞不問、視若無睹，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卻已經是失去的時候。

菲和帕迪

“兩天以前我才發現我是多麼的愛帕迪，就好像我終身都在愛著他，是的，太晚了，對他來說太晚了，對我來說也太晚了。要是你能明白我多麼希望能有一次機會把他摟在我的雙臂之中，對他說我愛他該有多好啊！上帝，我希望沒有人遭受過我這樣的痛苦。”

一開始，我覺得作者對菲比對梅吉仁慈一些，至少弗蘭克還活著，在服刑完畢後回到了母親的身邊，雖然他經過生活的磨礪早已妥協，眼中早已失去了光芒，但他還在她的身邊，而梅吉的戴恩卻永遠地離開人世了。但後來又想到，菲失去了帕迪，又一次失去了自己愛的人，徒留弗蘭克和自己一起承受早已無力改變的命運，或許是更加殘忍的。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所以在戴恩出生的時候，菲就已經看穿了梅吉的秘密，她就像看到當初的自己，她憐憫梅吉，也早已預言梅吉會付出代價。在愛與被愛的追逐中，誰也不是贏家，勝負落定的時候早已經無力更改結局，唯有期待他人不再重蹈覆轍。

三、朱絲婷：冷漠拒愛，懲罰自己，和解後終於掙脫命運

在菲、梅吉、朱絲婷這三代女人中，隨著時代的進步，個性的覺醒，到第三代的時候，朱絲婷已經真正成為了一個反叛者，她雖然沒有母親梅吉的美貌，也沒有祖母菲的優雅，但她更為靈動，臉上的雀斑使她充滿個性，而且她冷靜、直率且聰慧。

1.拒絕愛情，選擇事業

縱使梅吉在看到母親菲對梅吉的弟弟們冷漠忽視之時，曾下定決心以後絕不偏愛孩子，但在朱絲婷和戴恩，毫無疑問，她更偏心戴恩。而朱絲婷天生拒絕與人親近，面對母親的親吻擁抱一概拒絕，她既不像弟弟戴恩那樣容易接受愛，也不像母親那樣渴求愛。

但是唯有弟弟戴恩，朱絲婷是非常喜歡的，她保護他、溺愛他。戴恩俊美溫順，有著憐憫、寬恕等美好的品質。他們雖然性格迥異，卻有著緊密的聯繫，他們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深刻的精神交流。對朱絲婷來說，她和戴恩的姐弟情誼無疑是她生活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

朱絲婷和戴恩

對於朱絲婷來說，愛情從來不是她的目標，不是她生活的必須物，她不會“向某個連我一半都不如，卻自以為不錯的男人低眉俯首”，她要的是互相尊重、彼此平等的感情，而不是成為對方的附屬，只能夠被支配。朱絲婷選擇當演員，選擇事業，她有更廣闊的人生。但在我看來，她的內心深處其實是渴望感情的，不然她為什麼會選擇在舞臺上釋放自己的一切，體驗一切呢？

2.愛情火花剛萌芽，失去戴恩，自我懲罰

經由戴恩，21歲的朱絲婷認識了31歲的雷納，這也是為什麼我猜測作者可能是位大叔控的原因，三代人全都淪陷在年長男性的溫柔之下。但一開始朱絲婷只願意將雷納當做朋友，所以哪怕他們認識七年了，也沒有在一起，而雷納選擇等待，等她成熟，等她接受。

戴恩在成為教士之後，邀請朱絲婷和他一起去希臘旅行，但朱絲婷接到通知她可以演苔絲德蒙娜了，而此刻雷納的告白也使她慌亂離開，於是她沒有能陪伴戴恩前去旅行，她離開後，雷納也追著她去了倫敦，兩個人終於互相坦白，雷納和她表白：“我不會讓你改變現在的樣子，變成另外一個樣。”這正是朱絲婷所追求的，她終於品嚐到愛情的美好。

可想而知，當戴恩在希臘因為救人死去時，朱絲婷有多麼的內疚和自責。她讓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拒絕愛情，拒絕雷納，以此懲罰自己，忍受渴望和孤獨的折磨，她選擇獨自消化這種痛苦。雷納明白“戴恩的死把朱絲婷被喚起的激情斷送掉了”，因為母親梅吉也明白：朱絲婷一生中似乎只愛過戴恩，沒有愛過其他人，甚至她自己。

朱絲婷和雷納

3.勇敢向前，爭取自己的命運

直到事業再不能對她起到幫助時，朱絲婷決定回澳大利亞，陪伴母親、補償母親。因為雷納，梅吉寫了信給朱絲婷，告訴她不需要她的獻祭：“我們的日子過得很有意思，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你這團火光依然在燃燒著。”

菲和梅吉已經都經歷過追尋、掙扎、悲傷和痛苦，對人生已經有了切身的感悟，她們當然希望朱絲婷能夠掙脫命運的桎梏。梅吉點醒朱絲婷，不需要她再為了過去浪費、貢獻自己的生命和生活，而要去追逐自己的未來。痛苦無法彌補，但她仍然是所有人的光明，她可以重新點燃。

梅吉曾說：女兒到底像誰呢？既不像盧克，又不像她自己，也不像菲。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朱絲婷才能打破宿命，坦然面對生活帶來的失去和痛苦，轉而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她選擇了雷納，接受了愛情，主宰了自己的命運。

荊棘鳥終於不再尋找荊棘，而是展翅高飛，翱翔於天，以另一種方式獲得美好與成就。

四、結語

紀伯倫曾寫道：“他們說夜鶯唱著戀歌的時候，把刺扎進自己的胸膛。 我們也都是這樣的。不這樣我們還能唱歌嗎？ ”

回顧這三代女性的人生，每代人在追逐愛與信仰之時，都曾遭受傷害和苦難，但她們都堅強地承受住了命運所帶來的一切，因為那是她們所追求的，想要爭取的，即使痛苦也無法摒棄。

考林·麥卡洛的《荊棘鳥》通過細膩的心理描寫形象塑造了這些執著追尋的人物，文筆非常優美。同時，書中關於澳大利亞的景色描摹也非常具有地方特色，人們在此居住、勞作，綿羊、奶牛、兔子、袋鼠、馬匹、鳥類、魔鬼桉、花椒樹等特有的動植物在這片廣袤蒼涼的土地上自由生長，和人類一起經歷那些暴雨、乾旱的天災時刻，一切都在無窮無盡、生生不息的循環之中。承受過天災的土地會恢復，而不能停歇的人類也將繼續義無反顧地繼續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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