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藝術與人民血脈相通的年代。此刻真實發生的創傷戳破了很多人對於藝術本身的幻想：它自詡的優越究竟有多少合法性？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不是野蠻的？藝術又應該往何處去？或許那些感性的、富於生命力的、讓人忍不住吸氣的作品就是答案。
具象派畫家Jenny Saville人如其作，甚至當她說話時，話語構建出的內心鏡像也揭示著人類生活那些原始、荒誕、有力的瞬間。
她與Sarah Lucas 、Tracey Emin一同成為“年輕英國藝術家”（YBA）運動的代表人物，持續地顛覆藝術界，為停滯不前的人體繪畫理念注入了新的生命。畫作Propped（1992）在拍賣會上以950萬美元的價格售出，也因此一躍成為全球身價最高的女藝術家。
畫家Jenny Saville
作為泰特不列顛美術館All Too Human展覽的延伸，Saville參加了美術館舉辦的一次藝術家對話活動，坦率地講述了自己的繪畫生涯和龐雜的靈感來源（既有Cy Twombly和Chaim Soutine，也有街頭塗鴉），這些構成了她豐富且具有震撼力的作品（其中有些甚至被視為有史以來最極端的畫作）層次。
下面，我們將分享一些從這次談話中學到的東西，包括這名先鋒畫家不為人知的一面。
@jenny_saville_art: Propped
畫出生命的力量
Jenny Saville: 我畫畫的時候，不是在尋找美，而是在尋找生命的力量。當你愛上某個人時，那是生命的力量。當你看見美妙的食物，或者聽見直擊心靈的音樂時，那也是生命的力量。那一刻的存在是非智識的，是某種超越，你無法用語言表述。那是能讓人忍不住深呼吸的時刻。
@jenny_saville_art: Details, The Mother
既不是男性
也不是女性
Jenny Saville: 早前我是挺生氣的，但你不能總是生氣，那不是一種令人愉悅的生活方式。當然這不是憤怒，我有一種很強烈的使命感，想要描繪傳統的女性形象。作為一名畫家，你的工作是觀看，作為一名女性，從傳統上講，你的角色是被觀看。因此，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就構成了衝突。如果你想以女性的身份成為一名畫家，就好像在侵入另一個傳統。那就是我當時的感受。
不過我現在不這麼想了，因為我可以借鑑古老、傳承下來的藝術，從那以後，我的作品就更注重表達作為創造者的遠古女性形象。有不少早期的表現生育力的雕塑（作者不得而知），比如霍勒·費爾斯（Holy Fels）的維納斯。我發現，欣賞不知名作者的古老藝術品會有一種非常自由的感覺。你不知道作品刻畫的形象是男是女，不知道它的創作目的為何，因此就留下一片自由的藝術空間。
“作為一名畫家，你的工作是觀看，作為一名女性，從傳統上講，你的角色是被觀看。因此，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衝突。”
—— Jenny Saville
對於塑造成對出現的人物形象，比如兩名女性，或者一男一女，我有一些特定的層疊軀體的方法。我漸漸不再去描繪一個雙性體或變性體，不再去塑造一個單一的軀體，通過層疊，性別被模糊了。這真的很讓人興奮，是一種全新的塑造人體的方式，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感覺非常現代。
@jenny_saville_art: Twins
以女性藝術家的身份直面偏見
Jenny Saville: 回頭看我早期的作品，可以看出在美國學習留下的印跡，那裡有很多女性研究項目。我參加了不少繪畫學校沒有開設的理論課程，瞭解了父權體系，這給了我一個表達自身感受的平臺。於是我突然間有了目標。我是一個試著在繪畫之海中泛舟的畫家，又是以女性的身份在做這些事。接下去就是闡述這個體系是如何運作的。
如果說我早年從女性主義思想中學到了什麼，那就是，當你遇到偏見，並且這種偏見無關藝術本身，而是關於事業方面的，那麼憑藉女性主義、憑藉你對父權體系的認知，你就能理解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情，就不會失去信心，能夠繼續走下去。學到這一點非常有幫助。
@jenny_saville_art: A few years ago
找到自己的表達方式
Jenny Saville: 我考慮過向抽象派畫家轉型，我喜歡抽象繪畫，但還不能放棄目前的角色。我去巴黎看了畢加索的畫展，十分令人驚歎，我在展廳裡邊走邊想，“幸好我沒成為抽象畫家”。因為作為一名具象畫家，整個歷史都是你的素材，但具象繪畫很難創作出有趣的東西。我喜歡繪畫，喜歡抽象繪畫，所以在進行嘗試。
@jenny_saville_art: Strategy
打破寫生程式
讓模特迴歸生活
Jenny Saville: 人體模特的坐姿和人們在真實生活中的坐姿不一樣。她們的坐姿是“假裝”生活化的學術性姿態，可以算作寫生室裡一種特殊的人文類型，我對此毫無興趣。
就繪畫的基本要點而言，我在寫生室學到了很多，但是說到人性……那就要到畫室外的真實生活中去尋找。比方說我照著她畫腿部的那個朋友，她在節食，想變得更苗條——那才是我感興趣的。我發現，寫生空間和真實生活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但我以前很注重寫生空間，因為我是畫具象畫的。小時候，如果有人一動不動地坐上一段時間，我就會把她畫下來。或者，如果有朋友躺在我的床上看書，我也會畫下來，這就是從我所處環境生長出來的語言。
@jenny_saville_art: At Sothebys, 2019
如果有個現成的真人模特，我可能會過於依賴，模特的照片或速寫會變成我創作的天花板，所以我不給自己設限。倘若我的繪畫不能直接取材於生活，它就不夠好，或者說不夠真實。假設有模特來到我的畫室，我會拍 2000 張各種坐姿的相片，我會一直拍一直拍，直到覺得自己抓住了某種相比於保持一個姿勢而言，更接近於生活的東西。我發現這種工作方式更源於生活，因為我認為，當你讓某人保持某種特定坐姿的時候，那是一種不真實的體驗。
不要害怕非常規工具
Jenny Saville: 我之所以這麼喜歡色粉畫，是因為這類畫不流行。我喜歡德加對色粉的運用，而且色粉顏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非常濃稠。我有各種各樣的色粉顏料，繪畫時可以更大膽，比如把酸橙綠和紫色一起使用，而通常如果我自己調色的話，可能就想不到這麼做。這其中的區別在於，使用油畫顏料的時候，你能準確地調配出某種顏色，但用色粉顏料就沒法做到那麼準確。在我看來，這實在太棒了，因為它帶給你一種開放性。
要是調不出想要的顏色，那怎麼辦呢？我覺得，德加的畫作能呈現出如此戲劇般的效果，原因就在於此。如果你仔細觀察他的作品就會發現，畫面上有一些不可思議的層次，其實你把顏料層層堆砌，就是想要表現出真實的色調。一旦你掌握了這種技法，就會變得更大膽。見過紅楓樹吧？當你抬頭仰望，那種藍天映襯下的紅色的震撼力，那種生命的力量，“哇，大自然怎麼能創造出如此神奇的色彩”——色粉畫也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所以我努力嘗試著把那種生命力融入到我的繪畫裡。
@jenny_saville_art: Red IV
超越傳統藝術
Jenny Saville: 我經常拍攝一些街頭塗鴉。所有和我一起旅行過的人都知道，你可以問問我的孩子們，她們會說，“哦，天吶，她又在拍了”（大笑）。塗鴉作品非常漂亮，由於無法調色，那些色彩會顯得很隨意。畢加索的畫作之所以如此有開創性，原因之一就在於他運用了一些在常人看來非常糟糕、因此也決不會嘗試的色彩搭配，結果是效果很棒。
塗鴉是一種開放性的東西，你會看到有的人噴上紫色和藍色，然後另一些人又在上面噴上紅色或粉色，這是一種視覺衝擊。這些顏色，很多藝術家是不會把它們搭配在一起的，因此我覺得很有啟發性。
此外，當你在拍攝一種你無法理解的語言時，整個事情本身就帶有了畫面感。還有塗鴉簽名，我太喜歡塗鴉簽名了。我喜歡噴塗顏料的暈滲效果，色彩本身很濃烈，但邊緣又比較柔和，這裡面有一種非常感性的東西，而且其間的過渡平滑得難以置信。
Dazed Digital
英文原文: Lexi Manatakis
翻譯: 胡萌琦
圖片: Instagram @jenny_saville_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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