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9.1《海風中失落的血色饋贈》|殘酷與美融為一體的鄉土文學

《海風中失落的血色饋贈》是加拿大著名短篇小說家阿利斯泰爾.麥克勞德的代表短篇小說集。

作為一部聚焦於故鄉的短篇小說集,《海風》無疑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麥克勞德用七篇短篇小說,從不同的角度讓我們瞭解到偏居一隅的加拿大新斯科舍省布雷頓角的動人景緻與鄉土人情。

豆瓣9.1《海風中失落的血色饋贈》|殘酷與美融為一體的鄉土文學


麥克勞德的現實主義筆觸使得他筆下的鄉土充滿著殘酷與陰暗,但他的壓抑之中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極致的美感。他把美與殘酷融為一體,構造成了《海風》七篇小說最令人難忘的特色。今天,我將從小說美感的體現,現實的殘酷,以及《海風》背後隱藏著的矛盾出發,深入分析這本將殘酷與美糅雜在一起的,贈予故鄉的書。

1、遣詞造句的優雅,如詩般富有韻味的描寫

《海風》的文字,初讀時會讓你覺得很驚豔,麥克勞德的風格是獨一無二的,他的敘述緊貼著現實生活,卻又給你一種文藝氣息十足的美感。

①美感在景色描寫中的充分體現

麥克勞德文字的美,可以從他的景色描寫中得到體現。對於純粹的自然風光,他總是不吝筆墨地將一切描寫的美豔動人。

“暮色漸濃,夕陽給萬物抹上金光。沒有稜角的灰石向著它們念想的歐羅巴赫然聳起,也漾在這片晚照中。落日信手點染的,還有未長成的雲杉、往低處藏躲的地衣、精緻而不失剛健的蕨類、根莖如神經般虯結的苔蘚、瘦小而強硬的越橘。”

在第三篇同名短篇小說《海風中失落的血色饋贈》中,麥克勞德起筆就是大篇幅的景色描寫,而且他的描寫讓讀者覺得甚是優雅自然,毫無為了美而鋪排辭藻的感覺。最為重要的一點是,麥克勞德筆下的自然風光從不令人覺得隱晦壓抑,而是始終保持著光彩照人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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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開頭本是傍晚光景,但卻沒有營造出一種遲暮的憂傷感。儘管第一句就以暮色漸濃起筆,但麥克勞德接下來卻以鮮亮的色調“金色”來強調夕陽的餘暉,更為關鍵的是,這種金色還撒落在了視野所能觸及的任何地方,於是下文的一切景緻都籠罩在了金光之中,熠熠生輝。

②浪漫想象驅動下的遣詞造句

麥克勞德的想象力是極為豐富的,小說敘述過程中平淡無奇的舉動在他浪漫的想象的加工下,往往會變得極為優雅。

“八號球被溫柔地撞了一下,和緩無聲地滾過綠茵,最終靜靜地消失在他眼前。然後,他又聽到那個球在桌下某處嘈雜的滾動聲,喧譁地在那個黑暗的底層加入到之前殉職的同輩們中去。”

在這裡,麥克勞德對臺球被擊中後落網的描寫充斥著浪漫的想象,我認為這種浪漫的優雅感來自於一種靈性。

桌球之間的相互碰撞是溫柔的,綠色的桌布成了桌球世界裡綠茵茵的草地,而落網的桌球也不只是冷冰冰地滾入,而是被冠以了殉職的稱讚。麥克勞德筆下的一切都顯得具有靈性,他似乎在以一種獨特的視角觀照著眼前的一切,用大膽的想象讓所有事物都生動起來,然後再以優雅的遣詞造句展現自己浪漫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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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如詩般富有韻味的描寫

在《海風》中還出現了類似於詩歌般的描述,讀起來意蘊十足。

“或許我現在該走過去說,啊,我尊貴的骨血,拋下這些寂寥的海鷗和銀色的海鱒,我帶你去有泰斯帝冰淇淋的地方...或許我可以給你我無比成功一生所收穫的錢財?又或許,我該心藏著已知或未曾得見的痛楚,如葉芝筆下的庫丘林一般,在狂風呼嘯的海邊遇見你?或於滾滾波濤之側,像蘇赫拉布與魯斯圖姆般相逢。”

《海風》中的這一段對於人物心理的描寫,可以說得上是極美的詩歌式寫法,在這裡你會讀出歐美詩歌的那種神韻,但你卻又清楚,這壓根不是詩歌,這是一篇小說。

這一段自述式的描寫,具有極強的情緒感染力,彷彿文中的我就站在狂風吹動的窗欞前,低聲輕述。再加上麥克勞德文中出現的,與詩歌中如出一轍的跳躍性意象,諸如海鱒與泰斯帝冰淇淋,都讓人覺得月光之下,有人在吟詠熟記於心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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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這段還引用了文學作品中的典故。庫丘林是愛爾蘭詩人作品中的英雄人物,但他卻親手殺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無獨有偶,蘇赫拉布與魯斯圖姆是波斯詩人菲爾多西長詩中一對失散多年的父子,但二人再度相遇後,不僅沒有認出彼此,父親反而還錯誤地殺掉了自己的兒子。麥克勞德引用這兩個典故,與《海風》本文的主題密切相關。《海風》中,曾經來鄉村考察的大學生與村裡的漁夫女兒相愛,二人有了骨肉,但大學生卻拋棄了妻子,回到了城市。多年以後,漁夫女兒在一場車禍中逝世,把兒子留在了海邊漁村。而大學生故地重遊,遇見了自己的骨肉,卻不能相認,把他帶走。

這樣的處理方式令我想起辛棄疾,辛棄疾是一個十足的用典高手。在辛棄疾的《賀新郎.賦琵琶》中,短短兩闕,就化用了11個典故。所以,為何在讀起麥克勞德的文字時,會給人一種詩歌般的韻味就不難理解了。

2、美景之下的陰暗,各有不幸的人物

麥克勞德的文字文藝氣息十足,但他畢竟是一個現實主義作家。在他對故鄉的描述中,鄉村裡的人物與景緻好像和純粹的自然水火不容,涇渭分明。如果自然風光是美得不可方物的,那麼人和鄉村則是醜的難見天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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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被礦脈染黑的鄉村

麥克勞德筆下的鄉村大多與煤礦有關,他的七篇小說中,有四篇小說裡面的家族都曾以挖礦為生。

黝黑的煤礦不僅染黑了常年在地底工作的礦工們,就連暴露在陽光下的鄉村也被礦脈散出的黑色侵染。似乎礦工們將黑色從地底直帶到地上,在幾代人的潛移默化之中,傳染了整個布雷頓角。

在麥克勞德的描述中,依海而建的小鎮到處都是黑通通的。小鎮的街道是黑色的,小鎮上四散的房屋也是黑色的,彷彿一個個不小心落在山坡上的巨型煤炭。

②各有不幸的人物

《海風》中的人物多多少少都帶著一些悲劇的色彩,因為從事的職業以礦工與漁夫為主,所以那些努力生活的人物們總是因為工作而與傷痕和死亡打交道。

在《黑暗茫茫》中,“我”的父親在煤礦工作時因操作不當,被一根炸藥炸掉了右手的食指與中指;《海風》中,被大學生拋棄的漁夫女兒在大霧中因車禍早早地離去;《回鄉》裡,“我”的醫生弟弟二十七歲自殺了;在《船》中,魁梧的漁夫父親不僅平日裡就飽受皮膚被曬傷的苦痛,在最後更是在一次出海中掉落進大海里,最後落得屍首無存。

麥克勞德讓我們看見的無疑是痛苦,傷痛的折磨與死亡的陰影籠罩著文中的每一個人,他們即便明知眼前發生的一切,卻也無力掙脫。似乎有一張大網緊緊地束縛著每一個在鄉村裡生活的人,如果無法逃離,他們就只能如撲火的飛蛾一般,義無反顧地走向事故頻發的礦場,或是與浪濤洶湧的大海作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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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偶爾有人僥倖在麥克勞德筆下從糟糕的環境中逃脫,他們依舊也被其他的困擾跟隨著。

在《秋》中,“我”的父親因為忍受不了礦場的壓抑而回到地面,他不僅讓自己脫險,還帶回了他頗為喜愛的,在地底下工作的馬匹。父親與馬匹的感情是極為深厚的,不僅是因為他們曾一起在暗無天日的地下並肩奮鬥,還因為這匹馬曾經在漫天大雪中等了在酒吧裡大醉的父親一晚上,這使父親深為感動。

但出於貧窮,養馬的費用令家庭不堪重負,所以在最終,沉默的父親只能在妻子和兒女的逼迫下,將自己最愛的馬匹倒手賣掉。一種在生活面前無能為力的無奈之感,在《秋》中體現的淋漓盡致,這篇置於開頭的小說也因此令我感觸頗多。

誰能逃的開?似乎誰也逃不開。祖祖代代紮根於此,老一輩人已經無力出走,也不願出走。他們顯得病態,把疾病與死亡當做生活的常態。但誰又能看見,這種病態選擇背後的無奈,誰又能感到,這其中隱隱湧動著的憂愁與哀傷。

死在故鄉,這或許是他們的宿命。

3、人與自然的互相征服,新老兩代人的交鋒

《海風》的七篇小說雖然講述的故事各不相同,但在某些方面卻具有高度的一致性。這種結構安排與我之前讀過的《都柏林人》十分相似,如果從喬伊斯的十五篇短篇小說的共性出發,很容易就可以分析出都柏林人的精神癱瘓。所以我把這種研究方法應用到了《海風》上,而麥克勞德藏在文本中的兩對尖銳的矛盾也就頃刻間展現在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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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人與自然的互相征服

人與自然的矛盾,是本文一個極為尖銳的矛盾。正如我之前所提及的,麥克勞德把自然風光描寫的如畫卷般動人,但他筆下的鄉村卻不堪入目。美與醜二者之間的涇渭分明,其實就是麥克勞德想要說明的第一個問題。

以第四篇小說《回鄉》為例,這裡的小鎮依海而建,海邊秀麗的風光與被煤炭染黑的房屋交相呼應,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

“很美。太陽好像是累了,正落進湛藍而寬廣的海中一海面那麼寬廣,讓人覺得能容得下大概一百個太陽。海水伸手觸碰海灘,而那些金色的沙子望過去是纖細的界線,攔著翻滾而下的綠茵。”

湛藍的大海,金黃的沙灘,充滿生機的綠茵,自然風光總如此色彩鮮豔,讓人移不開眼睛。除此之外,寬闊盛大的景緻也讓人心潮澎湃,裝的下一百個太陽的海洋,也盛的下每一縷飄動的遐想。

但與如此動人的景緻相依為命的是什麼呢?是忍受著病痛與死亡折磨的村民,是黝黑的房屋,轟隆作響的煤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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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煤和打漁作為文中經常出現的兩個工作,與美麗的自然脫不了干係。從事挖煤的人,則必然要將大山挖空,試圖打漁的人,也逃不開在波瀾壯闊的大海上航行。

這兩種工作本質上都是人類對大自然的破壞,挖煤的大肆興起,非法煤礦在文中不斷的出現,都在不斷地提示著我們,為了生存,這些人已經拿起了無形的刀劍,對著美麗的自然發起了進攻。

人試圖征服自然,麥克勞德對此大概是極不提倡的。所以他筆下的礦工們,在煤礦中死的死,傷的傷,他筆下的漁夫們,忍受著病痛,最終也喪命浪口。悲慘的結局已經預示了麥克勞德作出的選擇,征服自然的人,必將被自然反噬。所以在《灰白的金色饋贈》中,主人公一家人在朋友的勸說下早早地離開了以挖煤為生的鄉村,來到了城市裡,因此成為了小說集中過的最不錯的一家人。

②兩代人的交鋒

兩代人的交鋒是《海風》中另一個比較突出的矛盾。

老一代人的結局在小說中往往都是極為悲慘的,他們大多數都是我上文提及過的傷殘人士。而這一代人與下一代思想新銳的年輕人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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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老一代人往往都選擇了堅守,並且他們十分反對子女離開故鄉,而年輕人則不同,他們一心想要逃離。在《黑暗茫茫》中,“我”在18歲生日那天決定離家出走,逃離故鄉,奔向心中的遠方。《回鄉》中,“我”的父親在讀書後離開了故鄉,當了一名律師。“我”的爺爺和奶奶則對此極為不滿,他們試圖把所有的兒子都留在身邊,而像父親這樣在城市中生活的行徑,他們覺得是一種叛逃。

無獨有偶,《船》中的母親也是一樣。

“她們一個一個都走了。每一個女兒,母親都擁有了十五年,而失去她們的歲月,從那兩年一直延長到永遠。她們都沒有嫁給漁民。”

迂腐的母親希望自己年輕貌美的女兒們可以嫁給村裡的漁夫,從而一輩子留守故土,但她的女兒們卻無一例外地嫁給了城裡人,遠赴他鄉。

老一代人十分牴觸離開故土,就算他們勉強同意自己的子女從故鄉的懷抱掙脫,他們日後也會懊悔萬分。而即便知道他們的子女在城市裡生活的要比在鄉村強百倍,他們依舊不願意做出改變。似乎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將他們綁在黑色的煤礦上,淹死在望不見邊的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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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兩代人文明程度不同。《回鄉》中,“我”和父母平日裡住在城裡,當我們回到鄉下時,首先令我們難堪的就是當地人粗鄙的話語。在下火車時,有個人在高聲唱著詞彙粗鄙的歌謠,讓我們都漲紅了臉。而我的爺爺也不拘一格,說話極為粗狂豪放,令“我”的母親十分難以忍受。這裡明顯體現的就是城裡的文明生活狀態與鄉下落後的生活狀態的對比,老一代人往往沒接受過高等教育,言談舉止都不得體,而年輕一代人在接受到高等教育之後,便覺得與老人們格格不入,正如麥克勞德所說,受到高等教育的父親在回家後似乎困身於西服的桎梏中。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不同的就是生活觀念。老一代人似乎在生育方面毫不約束,經常一家人有七八個孩子。而在《回鄉》中,受到高等教育的第二代人,卻僅僅只生了一個孩子,這就使得我這個獨子回到家鄉之後,面對著七八個排在一起的兄弟們感到十分苦惱,產生了為什麼媽媽也不給我生一個同伴的疑惑。

當然,就文明發展的觀點來看,我們無疑是要提倡少生、優生的,這一點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東方,都是一樣的。所以麥克勞德很明顯地是想體現出在文明發展的跨越節點上,似乎有一道鴻溝將前後兩代人硬生生地撕裂開來,老一代人過不去,後代人也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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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伊斯.卡羅爾曾經這樣評價《海風中失落的血色饋贈》。

“這些懷著深厚情感考究雕琢出來的短篇,背景都設在布雷頓角……但讀者不會感覺他在描繪異域奇事,或在創造狹隘的地域文學,反而,他們會想到一些與之親近的世界。……阿利斯泰爾·麥克勞德的布雷頓角無處不在。任何人只消跨一步便能進入。”

誠然,麥克勞德的確將故事嚴格的限制在布雷頓角,但他美到極致的筆觸所展現出的殘酷現實卻是全世界人民都在面對的。

在蠻橫征服自然的過程中,我們已經吃了太多的虧,工業社會興起的幾百年前,地球已被我們弄得滿目瘡痍。所以麥克勞德給我們展示了地球的美,和那些破壞這種美的人所遭遇的制裁,這無疑是一種警醒。

另一方面,全世界的鄉村青年,或許都在不約而同的離開故鄉,前往城市。兩種環境的切換,堅守與出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是文明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現實狀況。每一個有夢想的年輕人,都在離故鄉越來越遠,伴隨著陣陣割裂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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