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治心經》原文•譯文:身心並治,口體兼防!

曾國藩的《治心經》,講心、身並治,口、體兼防。他認為“治心之道,先去其毒”,表面的毒是憤激,沒有涵養,有一點長處即向人炫耀,有一點不順就勃然大怒,這都不是“有厚福之人所為”。有襟懷、有氣量、有品格的人,心如鼎鎮,志如磐石,任何力量都不能動搖(《養心篇》)。他還主張“胸襟廣大,宜從‘平’‘淡’二字用功。凡人我之際須看得平,功名之際須看得淡,庶幾胸懷日闊”。

曾國藩《治心經》原文•譯文:身心並治,口體兼防!


卷一

治 心 篇

釋迦牟尼說:世間一切萬物,“壯無過心”。所謂治心,也就是孟子所說的“苦其心志”“曾益其所不能”的功夫,是“天將降大任”前的首門功課。李鴻章說,我老師之有成,乃善治心也。蔣介石稱“曾國藩治心之言,皆閱歷之語”。毛澤東說,欲動天下者,先動天下之心。心無定旨,人如浮萍,終將無成。曾國藩積數十年之曲折,獨創治心之法,先去其毒,陽毒為忿,陰惡為欲。又詳述身心兼治、口體並防之十四個妙方。

治心篇(上)

【原文】

治心之道,先去其毒,陽惡曰忿,陰惡日欲;治身之道,必防其患,剛惡日暴,柔惡日慢;治口之道,二者交 惕,日慎言語,曰節飲食。凡此數端,其藥維何?禮以居敬,樂以導和。陽剛之惡,和以宜之;陰柔之惡,敬以持之;飲食之過,敬以檢之;言語之過,和以斂之。敬極肅肅,和極雍雍,穆穆綿綿,斯為德容,容在於外,實根於內。動靜交 養,睟面盎背。

【譯解】

治心的方法,應先除去心的毒害,外在的毒惡是忿怒,內在的毒惡是私慾。治身的方法,一定要防備身的惡患。剛烈的惡習 是暴躁,柔懦的惡習 是散漫。治口的方法,有二者要交 互警惕,一是謹慎說話,二是節儉飲食。大凡這數種,用什麼藥來醫治呢?以禮來居守恭敬,以樂來導致和順。外表剛強的惡習 ,用和來調適它。內裡柔懦的惡習 ,用敬來把持它。飲食的不節制,用敬來檢束它。說話多的過失,用和來收斂它。敬達到完美而表現為肅肅,和達到完美而表現出雍雍。尊敬和睦,這才是有德的容貌,雍容表現在外表,實際根源於內心。動和靜交 互頤養,溫 雅潤澤就見於面,盎於背,成為有德者的儀態。

治心篇(中)

【原文】

肝氣發時,不惟不和平,並不恐懼,確有此境。不特弟之盛年為然,即餘漸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強自禁制,降伏此心,釋氏所謂降龍伏虎。龍即相火也,虎即肝氣也。多少英雄豪傑打此兩關不過,亦不僅佘與弟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過熾。降龍以養水,伏虎以養火。古聖所謂窒慾,即降龍也;所謂懲忿,即伏虎也。釋儒之道不同,而其節制血氣,未嘗不同,總不使吾之嗜慾,戕害吾之軀命而已。

【譯解】

肝火上升時,不只是不平和,也不恐懼,確實是這種意境。不只是弟弟年輕氣盛是這樣,即使我漸漸老了,也經常有怒不可遏的時候。但是要強迫控制自己,降服自己的心,這就是佛教所謂的降龍伏虎。龍就是相火,虎就是肝火。多少英雄豪傑都過不了這兩關,也不僅僅是我和弟弟這樣。主要是要稍稍控制,不要讓肝火過分高漲。降住龍用來養水,伏虎用來養

火。古人所說的止息慾望 ,就是降龍;所說的懲忿,就是伏虎。佛家、儒家方法不一樣,但節制血氣,沒有不同,總是要不讓自己的慾望 殘害自己的身體壽命。

治心篇(下)

【原文】

心欲其定,氣欲其定,神欲其定,體欲其定。治心之法,而人力可以自為主持者,約有二端:一日以志帥氣,一日以靜制動。人之疲憊不振,由於氣弱。而志之強者,氣亦為之稍變。如貪早睡,則強起以興之;無聊賴,則端坐以凝之;此以志帥氣之說也。久病虛怯,則時時有一畏死之見,憧擾於胸中,即夢魂亦不甚安恬,須將生前之名,身後之事,與一切妄念,掃除淨盡,自然有一種恬淡意味,而寂定之餘,真陽自生,此以靜制動之法也。

【譯解】

一首先要心安定,然後氣才安定;氣要安定,然後精神才安定;精神安定以後,身體才會安定。治理身心的最好辦法,而以自己的力量來戰勝它,有兩種方法。一種是以頑強的意志指揮氣,一種是以靜制動。凡人疲憊不堪、精神不振的時候,都是由於氣弱。氣弱則精神頹廢。然而,意志堅強的人,氣也會隨意志而改變。比如貪早睡,如果立志早起,就必然能夠早起,如百無聊賴之時,是氣疲乏四散。如果端坐而固氣,氣也必會振作。這就是以志帥氣。久病則氣虛膽怯,時時怕死,困擾於心,就是做夢,也難以安靜。必須將生前的名譽,死後的一切事情,以及各種雜念,都全部忘掉。這樣,自然心中生出一種恬淡的意味來,寂靜之極,真陽自生,這就是以靜制動的方法。

卷二

養心篇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心的寧靜排卻了自然的譁喧。曾國藩早年病弱纏身,成名後“遊心於老莊之虛靜”。平生以“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世味淡薄,身心無累”為法,終身以“不藥(不服補藥)”自詡,參以家法,獨創養心十四條,日日磨鍊,三十年後身體如常。平生服膺蘇東坡,欲步其後塵,修煉瑜珈術。對呂坤所說“置富貴、貧賤、死生、常變於度外,是養心第一法”玩味尤久。

養心篇(上)

【原文】

莊生雲:“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東坡取此二語,以為養心之法。爾熟於小學,試取在宥二字之訓詁體味一番,則知莊、蘇皆有順其自然之意。養心亦然,治天下亦然。若服藥而日更數方,無故而終年峻補,疾輕而妄施攻伐強求發汗,則如商君治秦、荊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柳子厚所謂名為愛之其實害之,陸務觀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皆此義也。東坡遊羅浮詩云:“小兒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黃庭。”下一存字,正合莊子在宥二字之意。蓋蘇氏兄弟父子皆講養生,竅取黃老微旨,故稱其子為有奇志。

【譯解】

莊子曾說:“只聽說要讓天下的人自在寬舒,沒有聽說要統治天下的。”蘇東坡就摘取這兩句話作為養心的辦法。你對小學很熟悉,可取“在宥”二字的訓詁體會玩味一番,就知道莊子、蘇東坡都有順其自然的意思。個人保養身心是這樣,治理天下也是這樣。如果吃藥而每天更換幾種藥方,無緣無故而整年猛烈地補養,病情本來輕微而妄加藥物強求發汗,那就象商鞅治理秦國王安石治理北宋,完全喪失了自然的妙味。柳宗元所說的“名義上是愛護其實是傷害”,陸游所說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說的都是這個意思。蘇東坡《遊羅浮》詩說:“小兒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黃庭。”下句一個“存”字,正合莊子“在宥”二字的意思,因蘇家父子兄弟都講究養生,採取黃老之說精微的旨意,所以稱讚他的兒子有奇志。

養心篇(中)

【原文】

洽心治身,理不必太多,知不可太雜,切身日夕用得著的,不過一兩句,所謂守約也。古人患難憂虞之際,正是德業長進之時,其功在於胸懷坦夷,其效在於身體康健。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佛家之所以成佛,所爭皆在大難磨折之日,將此心放得實,養得靈,有活潑潑之胸襟,有坦蕩蕩之意境,則身體雖有外感,必不至於內傷。

【譯解】

養心修身,理不必太多,所知道的也不必太雜,與自己切身相關,每時每刻都用得著的,不過一兩句話,就是要守約。古人患難憂慮的時候,正是他的品德、事業進步的時候,其功表現在胸懷坦蕩,其效表現在身體健康。聖賢之所以成為聖賢,佛家之所以成佛,其關鍵都在於遭到大磨難的時候,把心放得下,養得靈,有樂觀的心胸,坦蕩的意境,即使身體受了外感,也不至於傷到身體內部。

養心篇(下)

【原文】

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吾輩既辦軍務,系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如賈之趨利,如篙工之下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假衝融氣象,二者並進,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寫字時心稍定,便覺安恬些,可知平日不能耐,不能靜,所以致病也。寫字可以驗精力之注否,以後即以此養心。萬事付之空寂,此心轉覺安定,可知往時只在得失場中過日子,何嘗能稍自立志哉。

【譯解】

自古以來的聖賢豪傑,文人才士,他們的志向不同,但豁達光明的心胸卻大致相當。我們既然辦理軍務,就處在功利場中,應當時時勤勞,就如忙於收割穀物的農夫,忙於賺錢的商人,撐船下河灘的篙工。白天做事,晚上好好反思,以求把事辦好。治理軍事之外,其中應當有衝融氣象。如果治事與衝融同時並進,則為國勤勞,又淡泊名利,最是意味深長。寫字的時候心情剛剛穩定下來,馬上就感到安逸輕鬆了許多,由此可見平時遇事不能忍耐,不能靜下心來,必然導致疾病的發生。寫字可以檢驗精力是否專注,從這以後就可以這種方法養心了。把世上一切事物想得非常輕淡,心情才得以安定。由此可見過去的日子裡只注重患得患失,怎麼才能樹立起宏圖大志呢。

卷三

暇心篇

暇心者,李漁稱為“閒情偶寄”,林語堂稱為“生活的藝術”。仕途萬事纏身,戎旅勝負難定,陶朱錙銖日較。曾國藩說古今能勝大任者,都是身心疲勞之人,因此必有暇心用來調適。蘇東坡寄情詩文,西門慶徵逐女色,高雅低俗足見他日成敗。曾國藩說,暇心遊離於本業之外,又關係到事業興衰,故暇心之寄要厚植根本,積功累行,方有枝繁葉茂,花團 錦簇之來,日。胡 林翼少時喜“冶遊”(嫖娼之異名),擔大任,頓改前非,時人稱他“晚年進德之猛,卒以立功名”。

暇心篇(上)

【原文】

稍暇則溫 《周易》而心不與理洽;掩卷時,又憂書自書,我自我。然猶稍勝於悠忽過去也。試觀古今來能勝大任者,雖身極勞,心極忙,此心必常有休暇之致。故萬匯雜投,應之綽有餘裕。蓋暇則靜,靜則明自生;休則通,通則靈機常活。明與靈,吾心所恃以酬萬事者也。大抵治兵與治心,事雖異而理則同。少縱即逝,常操乃存。危微之機,所關甚巨。將之以敬,貞之以誠,一有未至,則罅瑕立見,而流弊遂不可勝言,自非常惺惺不可也。天下事,壞於玩怠者固多,壞於張皇者實亦不少。鎮靜二字,實任重致遠、酬酢萬變之本。幾須沈,乃能觀變;神必凝,方可應事。若紛紛擾擾,不惟自損,且負國負民矣。

【譯解】

稍有餘暇時間,溫 習 《周易》,但心裡所想的與易理不相協和;掩卷讀完時,又憂慮書是書,我還是我。雖然如此,也比剛剛過去的時光稍好一些。試觀古往今來能勝大任的人,雖然身體極為勞累,心又極為忙碌,但心一定有讓它休暇的辦法。因此萬事一齊纏繞,應付綽綽有餘。因為閒暇才會安靜,安靜就會自然產生聰明,休息則身體各部位相通,相通就會常有靈機。聰明與靈機,是我的心用來應酬萬事的東西。大概治兵與治心,事雖不同而道理是一樣的。靈機稍似即逝,只有經常操縱它才會存在。危險細微的徵兆,關係十分重大。用敬來統帥,用誠來固定,如果達不到,就會錯謬立見,而弊病就不能用語言來表達,所以必須經常調適不可。天下事因為翫忽怠惰而壞的固然不少,壞於張皇的實際上也不佔少數。鎮靜這二個字,實際是任重致遠、應付萬變的根本。機兆必須隱藏起來,才能觀察變化的端倪;精神必須凝聚集中,才能應付各種事情。如果讓心紛紛擾擾,不但有損於自己的身心,而且也辜負國家和百姓的重託。

暇心篇(中)

【原文】

少年徵逐,見朋輩中天分絕高而終無所成,是謂有來歷而無積累。積累者,積功累行,冥冥中所以厚植其基,根本盛大而後發生始繁。然其建功立名,如曾滌生、左季高之成就,又自有因緣。若或使之,若或助之,隨所至而機緣巧合,爭相擁護,而覿面者景從,聞聲者響附,三者合而後功成名立。

【譯解】

年輕人在一起嬉戲成長,見友輩中有天分很高而最終無所建樹的人,因此說這是有來歷而沒有積累的緣故。所謂積累,就是積累功德,一步一個腳印地去實行,好象冥冥中厚植根基一樣,根基盛大而後枝葉繁茂。然建功立名如曾國藩、左宗棠等人的成就,又自有其成功的道理。彷彿有的引誘他們那樣做,有的幫助他們做,隨便做什麼都適逢其機,幫助他們做,隨便做什麼都適逢其機,爭相擁護,剛一見面就跟從,聽到聲音就隨聲響應,這三個方面相交 在一起,而後才能功成名立。

暇心篇(下)

【原文】

餘向來雖處順境,寸心每多沉悶鬱抑,在軍中尤甚。此次專求怡悅,不復稍存鬱損之懷。“晉”初爻所謂“裕無咎”者也。望吾弟亦從裕字上打疊此心,安安穩穩。研幾工夫最要緊。顏子之有不善,未嘗不知,是研幾也。周子曰:幾善惡。中庸曰:潛雖伏矣,亦孔之昭。劉念臺曰:卜動念以知幾。皆謂此也。失此不察,則心放而難收矣。

【譯解】

我向來雖處於順境,心中仍經常鬱悶,在軍營中尤甚。這次專門尋求快樂,不再存有憂鬱之心。即是“晉”初爻所說“裕無咎”,望我弟也從裕字上下功夫,安安穩穩。研究事物變化最初的苗頭,是最重要的。顏子對自己的不足未嘗不知道,是研究得到的。周子說,善惡之分,在於研究;《禮記·中庸》中說,從細微處觀察,就能洞知一切;劉念臺說,猜測出他動什麼念頭,就知道他會幹什麼。都是說研幾的重要性。如果不知道研究事物已經發動或尚未發動的苗頭,則就心放難收了。

卷四

誠心篇

曾國藩說,古今英雄“立得住”,如同先有根據地後能打天下一樣,必須有誠心實意。荀子說,養心莫善於誠。誠就是不欺。今人講:信義春常在,心誠則靈。程門立雪、三顧茅廬都深蘊一個誠字。曾國藩以忠誠為天下倡,選將練兵以誠為先,平生不蹈大言,不喜駕空之事,手訂“敬、靜、純、淡”誠字四法,終使他群雄影從、“勘平大亂”,功、德、言三並不朽。

誠心篇(上)

【原文】

吾輩總以誠心求之虛心處之,心誠則志專而氣足,千磨百折,而不改其常度,終有順理成章之一日,心虛則不客氣,不挾私見,終可為人共諒。凡正話實話,多說幾句,久之人自能共亮其心,即直話亦不妨多說,但不可以訐為直,尤不可背後攻人之短。馭將之道,最貴推誠,不貴權術。

【譯解】

我們應當永遠以誠待人,虛心處世。心誠則志氣專一,歷盡磨難,也不改變初衷,終有順理成章,獲得圓滿結果的一天。虛心,則不會矯揉造作,不挾私見,最終可以為大家所理解。凡是正確的話、實話,多說幾句沒有關係,久而久之,人們自然能理解你的心意,即使直來直去的話,也不妨多說幾句,但千萬不可將攻訐別人的隱私當作直話,尤其不可以在背後詆譭別人的短處。領導將領的藝術,最重要的是推誠佈公,而不是玩弄權術。

誠心篇(中)

【原文】

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誠為天下倡。世之亂也,上下縱於亡等之慾,奸偽相吞,變詐相角,自圖其安而予人以至危。畏難避害,曾不肯捐絲粟之力以拯天下,得忠誠者起而矯之,克己而愛人,去偽而崇拙,躬履諸難,而不責人以同患,浩然捐生,如遠遊之還鄉,而無所顧悸。由是眾人效其所為,亦皆以苟活為羞,以避事為恥。嗚呼!吾鄉數君子所以鼓舞群倫,歷九載而戡大亂,非拙且誠者之效歟?

【譯解】

君子之道,最重要的是以“忠誠’’二字倡導天下。每當天下大亂,無論上下那一等人,都放縱物慾,彼此都使奸詐的手段,相互吞併,以陰謀詭計來爭奪勝負。自己則想盡辦法謀求儘可能的安全,而把別人置於最危險的境地。怕難避害,不肯出一點點力來拯救天下的危難。只有忠誠的君子,才奮起匡正時亂,不惜犧牲自己的利益,為天下百姓做出貢獻。除去天下虛偽的惡習 ,崇尚樸實。自己歷盡危難,而不要求別人也和自己一樣。為了國家,不惜拋卻自己的生命,視死如歸,而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於是,感動了大家,都以他們為榜樣,以苟且偷生為恥,以避事為羞。所以,我們家鄉幾個君子,鼓舞了大家,經歷九年的奮戰,平定了大亂,這豈不是樸實與誠懇的效果嗎?!

誠心篇(下)

【原文】

人必虛中,不著一物,而後能真實無妄。蓋實者不欺之謂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彆著一物,心中別有私見,不敢告人,而後造偽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著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別著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則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誠者,不欺者也。事上以誠意感之,實心待之,乃真事上之道,若阿附隨聲,非敬也。

【譯解】

人必須虛懷若谷,心底坦蕩,沒有其它私心雜念,然後才能真實無妄。誠實,就是不欺騙。人之所以要欺騙別人,心中必然還裝著別的東西。有了私心,就不敢告訴別人。於是只得編造假話騙人。如果心中沒有絲毫雜念,又何必欺騙人呢?他所以要自己欺騙自己,也是因為心中還有其它雜念。良知在於好德,私心在於好色。如果不能去掉好色的私心,就不能不欺騙自己好德的良知了。所以說,誠,就是不說假話。替上司辦事,應當以自己的誠意來感動他,以真心對待他,這才是真正地事奉上司之道。如果阿諛奉承,隨聲附合,這不是真正地尊敬上司。

卷 五

殫心篇

殫心者,全力以赴、鞠躬盡瘁之意也。曾國藩說,人始初奮搏,如初飛之鳥,很有孜孜向上的意境,但功成名就之日,反憑添許多息肩之念,實則進一步高山仰止,退一寸草木皆兵。王安石為相,張居正變法,有殫心而無餘勇,皆旋踵而時胡 林翼與楚疆共生死,乃有天心大轉。縱橫家王閶運說:曾國藩實以殫心苦戰而成功,讀其文集,催人淚下。“馬不加鞭自奮蹄”,曾國藩權位越高,責任感越強,平生以“拚命報國,側身修行”八字為“堅守之地”。

殫心篇(上)

【原文】

終身涉危蹈險,如履薄冰,卻能自全其身,自守其道,盡己之性而知天命。天下事患不思耳,何患不可為;天下才患不求耳,何患世無人。弟必扶病強撐,決不告饒。楚疆危,弟德生死以之,當以大擔量。必放心放手,然後推位讓賢,有一分不安,決不推諉也。人莫患於不智,又莫患於不愚,智與愚合,而力量乃大。一入仕途,總是碰境,古人所謂待罪也。

【譯解】

一生都在危險的道路上行走,如履薄冰一樣,卻能夠自全其身,保持他的宗旨不變,這也只能歸結為盡目,已的努力而聽天作主了。天下事怕籌劃不到,不怕做不到;天下的人才怕的是不尋求,不怕沒有人才。我一定扶病支撐,決不告繞。湖北如果有危急,我願生死相從,擔當大責。一定放心放手讓別人做,其後才能談得上推位讓賢。如果一分不安,也決不推諉他人,人害怕不聰明,又害怕不愚笨,智與愚相合,力量就會大起來。一入仕途,總是碰運氣,這如同古代所說的待罪之人。

殫心篇(中)

【原文】

奉命承乏兩江 ,菲才薄植,本不足以有為,又值精力疲憊之後,大局潰壞之秋,深懼隕越,詒知己羞。所刻刻自惕者,不敢惡規諫之言,不敢懷偷安心念,不敢妒忌賢能,不敢排斥異己,庶幾藉此微誠,少補迂拙。特是從軍日久,資望彌深,虛名彌盛,舊交 則散如落落之星,新知或視如巖巖之石,用是譽言日多,正言日寡,每一念及,悚怵無地。敢求我兄弟惠直言,並賜危論。如聞弟有用人不詳慎,居心不光明之處,尤當隨時指示,無俾覆轍相尋,詒辱蘭譜。至感至禱。

【譯解】

我奉皇帝之命任兩江 總督高位,才能淺薄,根基不厚,本來不足以有所作為,又恰值我精力疲憊之年,大局潰壞多事之秋,我深深地害怕做錯什麼,讓平生知己蒙上羞辱。時刻自覺的是,不敢懷有偷安之心,不敢妒賢忌能,不敢排斥異己,大概藉此微弱無力的誠實,來稍微彌補我的笨拙。只是從軍打仗的時間越來越長,資歷聲望越來越高,虛名越來越盛,原來的朋友已如落星一樣七散八落,新結識的人有的把我看做岩石一樣不可挑剔,因此說頌揚話的日益增多,講規諫的話日發少起來。每當想到此,我就惶悚不安,無地自容。請求兄弟您嘉賜直言,並賜高深危疑之論。如果聽到我有用人不周詳,居心不光明的地方,尤其應當隨時指示以其避免覆轍重蹈,令摯友蒙辱。這是我最大的希望和祈求。

殫心篇(下)

【原文】

天下紛紛,吾曹適丁其厄,武鄉侯不云乎:“成敗利鈍,非所逆睹”,則亦殫其心力,盡其職守,靜以待之而已。凡人心之發,必一鼓作氣,盡吾力之所能為,稍有轉念,則疑心生,私心亦生。捨命報國,側身修行。古稱“金丹換骨”,餘謂立志即丹也。

【譯解】

天下紛亂,我們正當這危難之時,諸葛亮不是說過“成敗利鈍,不可預料”嗎?!我們只有竭心盡力,克盡職守,靜待時機而已。凡人心發動,必須一鼓作氣,盡力去做;稍有轉念,便有疑心,疑心一起,私心也隨之而來。要捨命報效國家,就必須戒慎恐懼,養成良好的品行。古時說“服了金丹,就可以成仙”,我認為立下遠大志向,就是金丹。

卷六

名利篇

《菜根譚》日:名為招禍之本,利乃忘志之媒。”“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豪傑難過名利關。古往今來,有的人好虛名以殞身,有的人貪私利以禍族。面對名利,心將何置?明代陳繼儒說“透得名利關,方是小休息”。曾國藩以“不忮不求”淡處名利。他關於“名利”的五條秘笈,讀來頗能啟人心智。

名利篇(上)

【原文】

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豈無過人姿,多欲為患害:在約每思豐,居困常求泰,富求千乘車,貴求萬釘帶,未得求速賞,既得求勿壞。芬馨比椒蘭,磐固方泰岱。求榮不知厭,志亢神愈忲,歲燠有時寒,日明有時晦,時來多善緣,運去生災怪。諸福不可期,百殃紛來會。片言動招尤,舉足便有礙。慼慼抱殷尤,精爽日凋瘵。矯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榮無遽欣,患難無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無倚賴。人窮多過我,我窮猶可耐;而況處夷塗,奚事生嗟氣?於世少所求,俯仰有餘快,俟命堪終古,曾不願乎外。語云:名根未拔者,縱輕千乘甘一瓢,總墮塵情;客氣未融者,雖澤四海利萬世,終為剩技。

【譯解】

知足就會覺得心中像天地一樣寬廣,貪得無厭會覺得宇宙也十分狹小。對於沒有超乎常人姿質的人來說,多欲多求就更招致禍害:貧困時總想到豐盛,困境時經常尋求平安,富貴時要求有千乘車,尊貴時追求萬釘帶,沒有得到又要求迅速賞給,得到後又永久佔有,芬芳的香氣可比椒蘭,位置穩固如同泰山。追求榮華富貴,沒有知足,整日精神昂揚但越來越委頓,天氣有寒有暖,日月有全有缺,時運好時多結善緣,時運不好會生災患。各種福份不可期求,各種禍害往往紛至沓來。一句話會招人怨尤,一舉足便會有障礙。舉首望世界,乾坤是多麼大啊,得到榮譽不要立即歡欣,遇到患難也不要立即氣餒。你看十個人中,八九沒有倚賴。別人窮困多超過我,我的窮困仍然可以忍耐;況且處於平坦夷途,還有什麼事值得嗟氣嘆息呢?對於世界少一些索求,走路、睡覺都十分愉快,聽天由命活到老,就不會四處不安。俗話說:一個名利思想不能徹底拔除的人,即使能輕視富貴榮華而甘願過著清苦的生活,最後還是無法逃避名利世俗的誘惑 ;一個受外力影響而不能在內心加以化解的人,即使他的恩澤能廣被四海甚至遺留給千秋萬世,其結果仍然是一種多餘的伎倆。

名利篇(中)

【原文】

餘生平略述先儒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 ,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息失之類也。忮不常見,每發露於名業相侔勢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見,每發露於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欲求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慾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汙。餘於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掃除淨盡。爾等欲心地乾淨,宜於此二者,痛下工夫,並願子孫世世戒之。

【譯解】

我平生略述先儒們的書,發現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總括起來,最關鍵的一條是不忮不求。所謂的忮,就是嫉賢害能,妒功爭寵 。就是說,怠惰的人,自己又不能修德進業,忌妒的人,又害怕別人修德進業而超過自己。忮,就是這一類人。所謂的求,就是貪利貪名,安於現狀,卻又貪利。就是沒有得到的東西想方設法去得到,得到了的東西又害怕失去之類的人。忮,並不常見,一般是發生在名望、事業相當,地位相等的人身上;求,也不常見,往往發生在金錢交往、仕途相互有所妨礙的時候。要想造福人間,首先要去掉“忮”心,這樣才會充滿沒有貪慾、沒有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欲要立下自己的好人品,則應力去貪心,能去貪心,則不會患得患失,而義不勝用。“忮”心不去,滿心裡都是荊棘,貪心不去,心靈就會日漸卑汙。我對這兩種心思,時常加以剋制,痛恨自己還未能把這“忮”、“求”二心掃除乾淨。你們如想心地乾淨,應當在這兩方面痛下功夫,並希望子孫後代都不要有此二心。

名利篇(下)

【原文】

自漢唐迄今,政教人心交 相為勝,吾總其要日名利。西漢務利,東漢務名;唐人務利,宋人務名;元人務利,明人務名。二者不偏廢也,要各有其專勝。好名勝者氣必強,其流也攬權怙黨 ,而終歸於無忌憚。好利勝者量必容,其流也倚勢營私,而終歸於不知恥。故明人以氣勝,得志則生殺予奪,泰然任之,無敢議其非。本朝以度勝,得志則利弊賢否,泛然聽之,無敢任其責。一代之朝局成而天心亦定。山林是勝地,一營戀變成市朝;書畫是雅事,一貪痴便成商賈。蓋心無染著,欲境是仙都;心有繫戀,樂境成苦海矣。

【譯解】

從漢唐到現在,政教與人心相互衝突,交 替的佔有優勢,我總其概要叫名利。西漢務利,東漢務名;唐人務利,宋人務名;元人務利,明人務名。二者都不偏廢,要各自有它們專門強調的一個方面。好名而取得優勝的,其氣勢必強,世風的潮流就傾向於結黨 營私,而終歸於事無忌憚。好利而取得優勝的,其度量必能容納,世風的潮流也就會是倚仗權勢、營謀私利,而最終歸結於不知恥辱。所以,明朝人以氣勢勝人,得志則生殺予奪,泰然處之,沒有敢說他的不是的。本朝以制度取勝,得志則利弊賢否,放任聽之,沒有敢追究誰的責任的,一代的局面形成而天心亦定了。山川秀麗的林泉本來都是名勝地方,可是一旦沾迷留戀,就會把幽境勝景變成庸俗喧囂的鬧區;琴棋書畫本來是騷人墨客的一種高雅趣味,可是一產生貪戀的狂熱念頭,就會把風雅的事變得俗不可耐。所以一個人只要心地純潔,不被外物所感染,即使置身人慾橫流的花花世界,也能建立自己內心快樂的仙境;反之一旦內心迷戀聲色物慾,即使置身山間的快樂仙境,也會使精神墮入痛苦深淵。

卷七

成敗篇

“成者王侯,敗者賊”是否就是評論人生的蓋棺定論?月中則昃,人滿天概,盛衰成敗豈無憑!曾國藩取法莊子“美成在久”,深得銖積寸累的功夫。劉邦敗而猶勝,曹操成猶是敗。曾國藩不求完美,跳出成敗,信守“波平浪靜處安身”,以“掀天蓋地”為成敗大忌,說自己“閱歷萬變”,才悟出成敗的四項原則。

成敗篇(上)

【原文】

莊子日:“美成在久。”驟而見信於人者,其為信必不固,驟而得名於時者,其為名必過情。君子無赫赫之稱,無驟著之美;猶四時之運,漸成歲功,使人不覺;則人之相孚,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矣。除卻進德修業,乃是一無所恃,所謂把截四路頭也。若不日日向上,則人非鬼責,身敗名裂,無不旋踵而至矣,可不畏哉!

【譯解】

莊子說:“美名成功於長時間的積累。”驟然為人信服的人,那麼這種信任不是牢固可靠的;突然之間就名噪一時的人,那麼他的名聲一定過大於實際情況。品德高尚,修養很深的人雖然沒有赫赫之名聲,也無突然而得的美名;這就像一年四季的更替,是逐漸地有序地完成一年的運轉,讓人們不知不覺。因此,一個人誠實而具美質,就像桃李,雖不說話,但由於它的花果美好,自然會吸引人們慕名前來。如果拋棄了修善德行和勤專業務,就什麼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了。這就是所說的把守攔截在十字路口,如果不是天天向上進取,那麼人非議你,鬼指責你,身敗名裂的後果轉眼間就會到來,不能不讓人害怕呀!

成敗篇(中)

【原文】

謂自強者每勝一籌,則餘不甚深信。凡國之強,必須多得賢臣工:家之強,必須多出賢子弟。此亦關乎天命,不盡由於人謀。至一身之強,則不外鬥智乎北宮黝、孟施捨、曾子三種。孟子之集義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縮也。惟曾、孟與孔子告仲由之強,略為可久可常。此外鬥力之強,則有因強而大興,亦有因強而大敗。古來如李斯、曹操、董卓、楊素,其智力皆橫絕一世,而其失敗亦迥異尋常。近世如陸、何、蕭、陳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終。故吾輩在自修處求強則可,在勝人處求強則不可。福益外家若專在勝人處求強,其能強到底與否尚未可知。即使終身強橫安穩,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譯解】

至於說自強者遇事每勝出一籌,我就不很相信了。大凡國家強盛,一是要廣為招徠賢能的臣工;家庭的強盛,一定要多出現賢能的子弟。這也是與天命有關、不完全在於人事的。至一人自身之強,則不外乎北宮黝、孟施捨、曾子這三種類型。孟子集仁義於一身而猶不滿足,也就是曾子的反躬自問,正義在我則一往無前的意思。只有曾子、孟子以及孔子告仲田的強,可以算作長久的強。此外鬥智鬥力的強,有的是因強而致大興盛,也有因強可致大敗的。古來之人像李斯、曹操、董卓、楊素,他們的智慧、力量都是一時無比的,而最終的失敗也不同尋常。近代像陸、何、蕭、陳也都認為自己的智謀是很傑出的,而都不能保有善終。所以我輩在自我修養上求強是可以的,在勝過別人的地方求強是不行的。如果專門在勝過別人的地方求得自己強盛,則自己能不能強盛到底也還不知曉,即使終生因強橫而安穩,也是君子所不屑一提的。

成敗篇(下)

【原文】

老來疾病,皆是壯時所招;衰後罪孽,皆是盛時所造。故持盈履滿,君子尤兢兢焉。以精力極疲之際,肩艱大難勝之任,深恐竭蹶,貽笑大方。然好事如此,惟有勉力作去,成敗禍福,不敢計也。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謀僅佔十分之三,天意恆足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

【譯解】

一個人到了年紀大時,體弱多病,那都是年輕時不注意愛護身體所招來的痛苦;一個人事業失意以後還會有罪孽纏身,那都是在得志時貪贓枉法所造成的禍根。因此,一個有高深修養的人,即使生活在幸福美滿的環境中,也要凡事都兢兢業業,戒驕慎言以免傷害身體得罪他人,為今後打下好基礎。我以精力極為衰減之時,肩負平定大亂這一難以勝任的重擔,很怕竭蹶失敗,令人恥笑。但好事如此,只有竭盡全力去做,成敗禍福,全然不敢計較。自古以來的大戰爭、大事業,人謀僅佔十分之三,天意總是佔到十分之七。往往積勞履艱的人,並不是成名的人;成名的人,也並不是享福的人。

卷八

禍福篇

“禍者福所依,福者禍所伏”。趨福避禍乃人倫之常。曾國藩說:“人生福境禍區,皆念想造成”,“念頭稍異,境界頓殊”。他總結出“騙、暗、詭”乃取禍之三端,而“誠、明、仁”乃避禍之三招。“鴻福齊天”固然美好,然而,過滿則溢,物極必反。難怪連孔聖人都喟然長嘆:“唉!哪有滿了不翻倒的呢?”且看曾國藩對《小窗幽記》和《菜根譚》的詮釋。

禍福篇(上)

【原文】

人生福境禍區,皆念想造成,故釋氏雲:“利慾熾然即是火炕,貪愛沉溺便為苦海;一念清淨烈焰成池,一念驚覺船登彼岸。”念頭稍異,境界頓殊,可不慎哉。盜虛名者有不測之禍,負隱匿者有不測之禍,懷忮心者有不測之禍。

【譯解】

人生的幸福與苦惱全是由自己的觀念所造成,所以釋迦牟尼佛說:“名利的慾望 太強烈就等於是跳進火坑,貪婪愛戀之心太強烈就如同沉入苦海;只要有一絲純潔清淨的觀念就能使火坑變為清涼水池,只要有一點警覺精神就能使火海變成幸福樂園。”可見意識觀念略有不同,人生境界就會全面改變,因此一個人的所思所想必須慎重。採用不正當手段騙取名譽的人,會有預測不到的禍患。窩藏隱埋闇昧之事的人,會有預測不到的禍害。經常忖度他人,詭計多端的人,有預測不到的禍患。

禍福篇(中)

【原文】

禍機之發,莫烈於猜忌,此古今之通病。敗國、亡家、喪身,皆猜忌之所致。詩稱:不忮不求,何用不藏?忮求二端,蓋妾婦穿窬兼而有之者也。事至今日,惟有“小心安命,埋頭任事”二語,兄弟互相勖勉,舍此更無立腳之處。竇蘭泉雲:“大丹將成,眾魔環伺,必思所以敗之。”

【譯解】

禍機的引發,沒有比猜忌更厲害的了。這是古今的通病,敗國、亡家、喪身,都是由猜忌所導致的。《詩經》中曾說過:不猜忌不貪婪,有什麼事做不好呢?猜忌和貪婪,就同時具備了妾婦和盜賊的特點。事至今天,只有用“小心安命,埋頭任事”這兩句話,作為兄弟互相勉勵的信條了,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立腳之處。竇蘭泉說:“大丹將要煉成的時候,群魔環伺都想吞掉它,必須想怎樣把這些惡魔打敗的辦法。”

禍福篇(下)

【原文】

居盈滿者,如水之將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處危急者,如木之將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處茲亂世,凡高位、大名、重權,三者皆在憂危之中。吾兄弟高爵顯官,‘為天下第一指目之家,總須處處檢點,不求獲福,但求免禍。而禍咎之來,本難逆料,然惟不貪財,不取巧,不沽名,不驕盈,四者究可彌縫一二。古稱郭子儀功高望重,招之未嘗不來,麾之未嘗不去,餘兄弟所處,亦不能不如此。

【譯解】

生活在幸福美滿的環境中,就像是已經裝滿了水的水缸將要溢出,千萬不能再增加一點一滴,以免流出來;生活在危險急迫的環境中,就像快要折斷的樹木,千萬不能再施加一點壓力,以免會立刻折斷。我們身處亂世,凡屬高位、大名、權重,這三者都應當憂懼。我們兄弟高官厚祿,是天下第一注目的人家,總須處處收斂,不求得福,但求免禍。而禍害之到來,本難以預料,但不貪財、不取巧、不沽名、不驕盈,這四個原則似乎可以防止禍端。古人稱郭子儀功高望重,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們兄弟也應像他那樣啊!

卷九

得失篇

《小窗幽記》曰:胸有靈丹,點化得失。得失乃人生第一關口,“看透得失方是大英雄”。曾國藩引古人之言說:“非分之福,無故之禍,非造物之釣餌,即人世之機阱”。為公事,為國家,得失必爭;為個人,為名利,得失當淡。曾國藩用“悔”字訣和“硬”字功善處得失,一生奉守“六句箴言”。

得失篇(上)

【原文】

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家業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入物應接則當強矯,入與妻孥享受則當謙退。天下事一一責報,則必有大失所望之時,佛氏因果之說,不可盡信,亦有有因而無果者,憶蘇子瞻詩云:“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吾更為添數句雲:“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修德不求報,為文不求傳,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中含不盡意,欲辨已忘言。”

【譯解】

為國為公應當奮勉去做,爭名逐利應當謙退;開創家業應當全力以赴,守成安樂應當謙退;出外與入相交往應當勉勵去做;回家與妻子兒女享受應當謙退。天下的事情每件都要求回報,那一定會有大失所望的時候。佛教的因果報應的說法不能全部相信,也有有了原因但沒有結果的事情。回憶蘇軾的詞有“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我更添了幾句說:“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修德不求報,為文不求傳。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中含不盡意,欲辨已忘言。”

得失篇(中)

【原文】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處順境,歷三十餘年均極平安。自咸豐年來,每遇得意之時,即有失意之事相隨而去,壬子科,餘典試江 西,請假歸省,即聞先太夫人之訃。甲寅冬,餘克武漢田家鎮,聲名鼎盛,臘月二十五甫奉黃馬褂之賞,是夜即大敗,衣服、文卷蕩然無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師於外,瑞州合圍之時,氣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喪。今年九弟克復吉安,譽望極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銜諭旨,初十即有溫 弟三河之變。此四事者,皆吉凶同域,憂喜並時,殊不可解。現在家中尚未妄動,妥慎之至!餘在此則不免皇皇。所寄各處之信,皆言溫 弟業經殉節,究欠妥慎,幸尚未入奏,將來擬俟湖北奏報後再行具疏也,家中亦俟奏報到日乃有舉動。諸弟老成之見,賢於我矣。

【譯解】

我家自道光元年以來都很順利,三十多年來都很平安。自咸豐以來,每有得意之時,就有失意之事相隨,壬子年科考,我在江 西主考,請假歸省,就昕到先太夫人的訃告。甲寅年冬,我攻克武漢田家鎮,聲名鼎盛,臘月二十五日剛得到御賜黃馬褂之賞,當夜就大敗。衣服、文卷蕩然無存。六年冬、七年春,兄弟三人在外率兵,瑞州合圍,形勢很好,轉而就是先大夫去世,今年九弟攻克吉安,聲譽極盛,十月初七接到加知府道員銜的聖旨,初十就有溫 弟三河之變。這四件事,全是吉凶同域,憂喜並時,真不可理解,現在家中還沒有妄動,妥慎之至。我在這裡不免終日惶惶,往各處發信都說溫 弟已經殉節,究竟有些欠妥。幸虧還未上奏,將來等湖北奏報之後再行上疏。家中也等奏報到來時再有所舉動。諸弟見解老成持重,比我高明。

得失篇(下)

【原文】

閱《範文正集》、《尺牘》、《年譜》,中有云:“千古聖賢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後事。一身從無中來,卻歸無中去。誰是親疏?誰能主宰?既無奈何,即放心逍遙,任委來往。如此斷了,既心氣漸順,五臟亦和,藥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只如安樂人,忽有憂事,便吃食不下。何況久病更憂生死?更憂身後?乃在大怖中飲食,要可得下!請寬心將息。”云云。乃勸其中舍三哥之帖。餘近日多憂多慮,正宜讀此一段。

【譯解】

翻閱《範文正集》中的《尺牘》、《年譜》,其中有這樣一段話:“千古聖賢不能避免生死,不能管死後的事。一身從虛無中來,死後回到虛無中去。哪一個是親?哪一個是疏?誰能做社會、人生的主宰?這既然無可奈何,就應該放寬心去逍遙自在,任意往來。如此想法,就會心氣順當,五臟也就和順,服藥才會有效,吃飯才會有味,做安逸享樂之人,忽然有了憂愁的事,就吃不下飯,何況是長期有病更擔憂生死呢?更擔憂身後的事呢?在恐怖中飲食,怎麼能吃得下飯呢?還是放寬心將養休息吧!”云云。這是勸他家中的三哥而寫的信。我近日來多憂多慮,也正適合我讀這一段。

卷十

進退篇

“進步處便思退步,著手時先圖放手。”進的時候要多點見聞,多些懵懂,退的時候要找好時機,留有餘地。范蠡何以成陶朱?張良雪夜讀《素書》。“六根清靜方為稻,退步原來是向前”。曾國藩晚場善收,卻謙稱自己有“畫蛇添足之嫌”。“弓不拉滿,勢不使盡”,曾國藩贊服范仲淹,對人生“進”“退”別有解讀與體悟。

進退篇(上)

【原文】

國家委用我輩,既欲稍稍補救於斯民,豈可再避嫌怨?須知禍福有定命,顯晦有定時,去留有定數。避嫌怨者未必得,不避嫌怨,未必失也。古人憂饞畏譏,非惟求一己之福也,蓋當其事,義無可辭,恐讒謗之飛騰,陷吾君以不明之故。故悄悄之憂心,致其忠愛之忱耳。至於一身禍福進退,何足動其毫末哉?語云:進步處便思退步,庶免觸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脫騎虎之危。

【譯解】

國家任用我們,就是打算對災難深重的百姓稍稍有一些補救,我們又怎能夠迴避別人的猜疑和怨恨呢?要知道禍福是命中註定的,顯達、倒黴有一定的時候,去留也有定數。躲避猜疑、怨恨的人未必就能如意,不避猜疑、怨恨的人,不一定會失去什麼。古人憂慮小人的讒言,害怕別人的譏諷,並不是僅僅為了自己的私利,大概是因為他們身當其事,義不容辭,擔心讒言、毀謗沸沸揚揚,會使君主視聽不明的緣故。所以說,他們暗暗地憂心,正是他們忠君愛民的熱忱。至於自己一身的禍福與進退,他們絲毫也不會感到憂慮。俗話說:當事業順利進展時,就應該早有一個抽身隱退的準備,以免將來像山羊角夾在籬笆裡一般;把自己弄得進退兩難;當剛開始做某一件事時,就要預先策劃好在什麼情況下應該罷手,不至於以後像騎在老虎身上一般,無法控制形成的危險局面。

進退篇(中)

【原文】

立身不高一步,如塵裡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達?處世不退一步處,如飛蛾投燭,羝羊觸藩,如何安樂?餘斟酌再三,非開缺不能回籍。平日則嫌其驟,功成身退,愈急愈好。餘決計此後不復作官,亦不作回籍安逸之想,但在營中照料雜事,維繫軍心。不居大位享大名,或可免於大禍大謗。若小小兇咎,則亦聽之而已。

【譯解】

立身處世假如不能站得高望得遠,就好像在塵士裡抖掃衣服,在泥水中清洗雙腳,又如何能超凡絕俗出人頭地呢?處理事物假如沒有多留一些餘地的打算,那就好比飛蛾撲火,公羊用角去頂撞籬笆角被卡住一樣,哪裡能夠使自己的身心擺脫困境感到安樂愉快呢?我反覆考慮,不辭職就不能回老家。平目裡就嫌這樣做太急促,成就功業以後引退,則越快越好。我已決心以後不再做官,也不想回原籍去享受安逸,只在大營中處理雜務,維繫軍心。不居高位,不享大名,或許可以避免大災禍,避免嚴厲的毀謗。如果是小小不吉,小小災禍之類,也就隨它去了。

進退篇(下)

【原文】

建非常之功勳而疑謗交 集,雖賢哲處此亦不免於抑鬱牢騷,然蓋世之事業既已成就,寸心究可自怡而自慰,悠悠疑忌之來,只堪付之一笑。吾常言:“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貳。”若甫在饗用之際,而遽萌前卻之見,是貳也。即與他人交 際,亦須略省己之不是。

【譯解】

建立非常的功勳而又懷疑、誹謗交 織而來,遇到這種情況雖然是賢哲之人也不免要發生牢騷,並有抑鬱不快的心情。但蓋世之事業既然已經取得,完全可以告慰自己而且能怡然自得,對那些猜忌的事只應該付之一笑,不要認真。我常說“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貳”,像弟弟你在朝廷方用之時而驟然萌生退意,這是不真誠啊。即使與他人交往,也應該省檢自己有不對的地方。

卷十一

事功篇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世人都想建立不世之功,而曾國藩卻說:“身居亂世,富貴無所圖,功名亦斷難就。”王安石另有體悟:“豪華盡告成功後,逸樂安知與禍雙”。雖然,曾國藩仍認為“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

事功篇(上)

【原文】

大抵任事之人,斷不能有毀而無譽,有恩而無怨。自修者但求大閒不逾,不可因譏議而餒沈毅之氣。衡人者但求一長可取,不可因微瑕而棄有用之材,苟於巉巉者過事苟求,則庸庸者反得幸全。事會相薄,變化乘除,吾當舉功業之成敗,名譽之優劣,文章之工拙,概以付之運氣一囊之中,久而彌自信其說不可易也。然吾輩自信之道,則當與彼賭乾坤於俄頃,較殿最於錙銖,終不令囊獨勝而吾獨敗。國藩昔在江 西湖南,幾於通國不能相容,六七年間,浩然不欲復聞世事,惟以造端過大,本以不顧生死自命,寧當更問譭譽!

【譯解】

凡是有重任在身的人,絕不可能只有人指責而沒有人稱讚,有入感恩而沒有人怨恨。自我修養的入,只要大節不虧,小節修養不夠也不要緊。不能因為有人譏刺,就洩了沉毅之氣。選拔人才,只要他有一方面的長處,就可以任用,不可因為有一點不足,就將有用之材拋棄。如果對出類拔萃的人過分苟求,則庸庸碌碌的人反而得以僥倖被委以重任。事會相薄,變化乘除。我曾經把功業的成敗、名譽的優劣、文章的高低,全都認為是靠運氣。時間一久,就更加相信這種說法是正確的。然而,我們的自信,則應當與運氣賭這世界於頃刻,比高下於錙銖,最終不能讓運氣一直取勝,而我們的自信一直失敗。當年我在江 西、湖南,幾乎到了全國都不能容我們的地步。六、七年間,我根本不想再過問世事。只是因為最初的影響太大,我本來就自命不顧生死,又怎麼能再去過問別人是詆譭我呢,還是稱讚我?

事功篇(中)

【原文】

知天之長,而吾所歷者短,則遇憂患橫逆之來,當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退讓以守其雌;知書籍之多,而吾所見者寡,則不敢以一得自喜,而當思擇善而守約之;知事變之多,而吾所辦者少,則不敢以功名自矜,而當思舉賢而共圖之。夫如是則自私自滿之見可漸漸蠲除矣。

【譯解】

知曉宇宙漫長無限,而我所經歷的很短暫,那麼遇到憂患不順的事就應當稍加忍耐而等待時機;懂得大地的廣博而我所居住的狹小,那麼遇到榮譽、利益等爭奪的場合,就應當忍讓而守其拙;知曉書籍著述很多而我所閱讀的很少,那麼就不敢以一得而自喜,應當想到擇善而從;通曉古今事變很多,而自己所辦的很少,就不敢以功名自誇,而應當想到舉薦賢能與他們共同治理。如果做到了以上這些,自私自滿的想法就會逐漸放棄了。

事功篇(下)

【原文】

與作梅暢談,當今之世,富貴無所圖,功名亦斷難就,惟有自正其心,以維風俗,或可補救於萬一。所謂正心者,曰厚曰實。厚者,恕也,仁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存心之厚,可以少正天下澆薄之風。實者,不說大話,不說虛名,不行駕空之事,不談過高之理,如此可以少正天下浮偽之習 。因引顧亭林所稱“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者”以勉之。

【譯解】

與陳作梅暢談當今的社會,富貴沒有什麼值得追求的,功名也斷斷難以達到。只有自己正其心,來維持江 河日下的風俗,或者還可能補救個萬分之一。所說的正心,就是厚、實。厚,也就是儒家的恕、仁。自己想樹立應先樹立別人,自己想通達順利應先讓別人通達順利,自己不能接受的東西,不要施加給別人。存於心中的厚能像這樣,可以或多或少地糾正一下天下刻薄的風氣。實,就是不說大話,不追求虛名,辦事不擺空架子,不談論過高的大道理。如果能這樣,就可以或多或少地糾正天下浮誇虛偽的習 氣了。因此引顧炎武先生所稱的“平民百姓雖貧賤低下,國家興亡也有責任”的話來勉勵自己。

卷十二

世故篇

曾國藩說:“吾輩不必世故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誤國事耳。”《紅樓夢》有“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警世之語。世故太深,精明過度,均非載福之道。做事瞻前顧後,縮手縮腳,總不會有大的成就。曾國藩還說:你越精明,別人自當常以精明對付你。因此他一貫的品格是抱朴守拙。這正應了老子“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我獨泊兮其未洮,如嬰兒之未孩”的處世觀。

世故篇(上)

【原文】

吾輩不必世故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誤國事耳。一部水滸,教壞天下強有力而思不逞之民;一部紅樓,教壞天下堂官掌印司官督撫司道首府及一切紅人,專意揣摩迎合,吃醋搗鬼。當痛除此習 ,獨行其志。陰陽怕懵懂,吾輩不必計及一切。所謂君子直道而行,豈肯以機械巧險與人相競御哉!

【譯解】

我們不必世故太深,天下只有世故是深誤國家大事的。二部《水滸傳》,教壞了天下強有力而不安分守已的百姓。一部《紅樓夢》,教壞了天下的堂官、掌印司官、總督、巡撫、司道、首府及一切紅人,專門揣摸迎合上級的意圖,吃醋搗鬼。應該痛改這種惡習 ,不受干擾地去實現自己的遠大志向。世故深的人,也怕完全不通世故的人,我們不必計較個人的得失。所謂應該走人間的正道,怎麼能夠用巧詐機術來與別人爭長較短呢!

世故篇(中)

【原文】

吾自信亦篤實人,只為閱歷世途,飽更事變,略參些機權作用,把自家學壞了。實則作用萬不如人,徒惹人笑,教人懷憾,何益之有。近日憂居猛省,一味向平實處用心,將自家篤實的本質還我真面,復我固有。賢弟此刻在外,亦急須將篤實復還,萬不可走入機巧一路,日趨日下也。縱人以巧詐來,我仍以含渾應之,以誠愚應之。久之,則人之意也消。若鉤心鬥角,相迎相距,則報復無已時耳。

【譯解】

我自信也是十分誠實的人,只是因為閱歷世途很長,飽經世事變故,所以處世稍微參雜些機權之述,把自己學壞了。實際上這些小技倆,作用萬不如人,只是招人笑話、教人懷恨罷了,有什麼益處呢!近日憂居期間猛然省悟,一味向平實處用心,歸還我昔日篤實的本質和作用,恢復我原來固有的面目。賢弟此時在外,也急須將篤實的作風恢復,萬萬不可走入機巧一路,日趨日下呀!即使別人以機巧來,我仍以含渾對應,以誠實愚拙回報。久而久之,別人的機巧之意也會消失。如果鉤心鬥角,相迎相距,那麼,相互報復就會沒完沒了。

世故篇(下)

【原文】

一味渾厚,絕不發露,將來養得純熟,身體也健旺,子孫也受用。無慣習 機械變詐,恐愈久而愈厚耳。餘復胡 中丞信中有云:“惟忘機可以消眾機,惟懵懂可以祓不祥。”似頗有意義,而愧未能自體行之。胸包清濁,口不臧否者,聖哲之用心也;強分黑白,過事激揚者,文士輕薄之習 、優伶風切之態也。而吾輩不察而效之,動輒區別善惡,品第高下,使優者未必加勸,而劣者幾無以自處,此涼德之端也。

【譯解】

一味講求含糊厚重,絕不輕易暴露自己,將來修煉得十分成熟,身體也健康,子孫也會受用無窮。如果不習慣於機巧變術,那麼時間越久,人越覺得你厚重。我在答覆胡 林翼的信中說:“只有忘掉機謀詐術,才能消解眾人的機謀詐術,只有懵懵懂懂,才能去掉不祥之事”。覺得這句話很有些道理,只愧自己未能身體力行。胸中自有清濁涇渭,但不用語言來評頭品足、譭譽人物,這是聖哲們的良苦用心;如果一定要分辨黑白,遇到任何事都要求真,這是士大夫輕薄的陋習 、戲家優伶賣弄風情的姿態。如果我們認識不到而效仿他們,動輒區別善惡,品評高下,使優秀的人才未必激勸,而庸劣的人幾乎無地自容,這是輕薄之德習 。

卷十三

意志篇

心如鼎鎮,志如磐石。《論語》曰:空手與猛虎搏鬥,徒步而涉深水,表面是勇氣,內在是意志。曾國藩說,危難時可以驗證平素之道力。祁門帥營,四面臨敵,曾國藩帳懸長刀,言退一步即入地獄,弈圍棋如故。梁啟超說,功成業定後,人說蒼天獨厚曾國藩,實皮相之論,使其意志稍有搖動,他一定是一位大失敗者。《抱朴子》將“堅志”稱為“功名之主”,《呻吟語》說,“志不堅確,必無所成”。陶淵明園中自耕,史可法梅花伴骨,皆以意志為天下傳誦。

意志篇(上)

【原文】

神明則如日之升,身體則如鼎之鎮,此二語可守者也。惟心到靜極時,所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畢竟未體驗出真境來,意者,只是閉藏之極,逗出一點生意來,如冬至一陽初動時乎。貞之固也,乃所以為元也;蟄之壞也,乃所以為啟也;谷之堅實也,乃所以為始播之種子也;然則不可以為種子者,不可謂之堅實之谷也。此中無滿腔生意,若萬物皆資始於我心者,不可謂之至靜之境也。然則靜極生陽,蓋一點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靜極,仁心之不息,其參天兩地之至誠乎。顏子三月不違,亦可謂洗心退藏,極靜中之真樂者矣。

【譯解】

神明好比太陽的升起,人的身體則如同鼎立地不動。這兩句話應當遵循。只是心到靜極時,毫無喜怒哀樂,身體寂然不動,但還畢竟沒體驗出真正的意境,只有封閉潛藏到了極點,才曲曲折折地逗引出來一點生氣,如同冬至時節的一陽初動。堅貞不移,是為了有始有終,等春雷一響再開啟出土,穀類的堅實,是為了作始播的種子,不能為種子的谷,不能說是堅實的谷。此中並無滿腔的生意,如果萬物的循環終始都放在心中,就不可以說到至靜的境界。然而,靜極生。陽,似乎是生物的一點仁心吧。氣息靜極,天地生物之心不息,這難道不是可與天地相比的至誠嗎?顏子三個月不違仁,則可以說是洗心退藏到靜極的境界中真正快樂的人了。

意志篇 (中)

【原文】

日慎一日,以求事之濟,一懷焦憤之念,則恐無成。千萬忍耐千萬忍耐,“久而敬之”四字,不特處朋友為然,即凡事亦莫不然。語云:“登山耐側路,踏雪耐危橋。”一耐字極有意味。如傾險之人情,坷坎之世道,若不得一耐字撐持過去,幾何不墮入榛莽坑塹哉?

【譯解】

一日比一日謹慎,以求辦事成功。如果只是憂心如焚,恐怕一事無成。總之,即使有不順意的事,也要逆來順受,千萬忍耐。常常存著敬重的心,不僅僅是對朋友這樣,無論什麼事都應該這樣。俗語說:“爬山要耐得住斜坡上的險徑,走雪路要耐得起過橋樑的危險。”可見這一個“耐”具有極深長的意義,正像是險詐奸邪的人世情,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假如沒有這一個“耐”字苦撐下去,有幾個人會不墮落到雜草叢生的險惡深溝裡呢?

意志篇(下)

【原文】

凡事當有遠謀,有深識。堅忍於一時,則保全必多;一漸之不忍,而終身漸乎!為小將須立功以爭勝,為大將戒一勝之功而誤大局。蓋僥倖而圖一勝之功,不如堅忍以規遠大之謀。人情耽於逸樂,當無事之時,覺眼前無可復慮,耳目口體之慾日盛,而德慧術智日即消亡,冥然頑然。遇不如意事,見不如意人,斯可以驗平素之道力。至成敗利鈍,在我者不能不明辨深思,在天者不敢參也。

【譯解】

所有事情都應該有長遠考慮,有深刻認識。如果堅忍一時,那麼就會保全很多;如果有一不順就不能忍耐,那麼一生都不會順暢。作為下級軍官必須爭勝立功,但作為統籌全局的將帥應該力戒爭一勝之功而貽誤大局。因為僥倖而謀一勝之功,不如按兵不動,以堅忍而規劃全局的勝利。人的習慣總是沉溺於安樂,當事情未發生之前,覺得沒有可以憂慮的,耳目口體的欲求日益旺盛,而德存在術智卻日漸消失,但入還沒有感覺,麻木不仁。遇不如意事,見不如意人,這正是檢驗人平常的約制能力的時候。至於成敗利害,對於我們而言必須明辨深思,因為上天不會給我們辦法。

卷十四

品格篇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品格是一個人能否立世的內在素養。《呻吟語》日:財、色、名、位,此四字考人品之大節目也。曾國藩說:君子當以不如堯、舜、周公為憂,當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提升人格方能使人行為高尚,生活更有意趣。曾國藩以“八德自勉”來造就品格。左宗棠傲物稱諸葛,胡 林翼仍批評他“小廉曲謹”。

品格篇(上)

【原文】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於父母之 所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才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澤則憂之,所謂悲天命而閔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飢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譭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

【譯解】

做人立志,應當有以全人類為同胞,並以他們的需要為奉獻對象的胸襟度量,應當有精通事業,對內振興民族,對外領先於世界,開創偉大業績的雄心壯志。只有這樣,才無愧於父母的生養恩情,不愧為世界上高尚的人。這樣說來,值得憂慮的究竟是什麼呢?這就是以自己不如舜帝、不如周公而憂慮,以自己不專修德行、不精通學業而憂慮。於是,便會憂慮社會腐敗勢力的頑固不化,憂慮外敵侵擾國家,憂慮壞人當道而優秀人才被排斥埋沒,憂慮自己未能給平民百姓以恩惠幫助,這就是俗話說的憂國憂民,憐憫貧弱的品質。以上就是值得人們所憂慮的事情。與此相反,比如那一已的成敗,一家的溫 飽,現實生活中的榮辱得失、名譽地位等等,真正有事業心的人是顧不上為這些事而憂慮費神的。

品格篇(中)

【原文】

作大吏宜引天下之正人志士為手足腹心,作小官亦宜引一府一州一縣之正人志士為耳目手足腹心。今日之廷臣與凡一切官吏,皆亡國之人與彼處耳。所以願與彼處,不願與師友處,何也?好諂佞、好柔媚、惡冷、惡淡、惡方嚴耳。方今天下大亂,人懷苟且之心,出範圍之外,無過而問焉者。吾輩當立準繩,自為守之,並約同志共守之,無使吾心之賊,破吾心之牆子。

【譯解】

居高位者應當把天下的正人志士作為手足腹心,做親居的州縣官也應該把一州一縣的正人志士作為手足腹心。今天的所有軍機大臣與官吏,都是一些亡國小人在包圍著。大臣們之所以願意與奸佞小人相處而不願與師友在一起,道理在哪?是因為大臣們喜好阿諛奉承、喜好柔媚順從之人,而厭煩冷淡、嚴正的君子的緣故。現今天下大亂,人人懷有苟且心理,越出正軌範圍之外,但也沒人過問管束了。我們應該立一個準繩,自己約束、遵守,並邀請志同道合的人共同遵守,切不可讓私心破壞了規矩。當今天下大亂,人人都懷有苟且之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們應當立個標準,身體力行,並且聯合志氣相投的人共同遵守,千萬不要讓心中不好的想法,破壞了心中的堤防。

品格篇(下)

【原文】

前以八德自勉日:勤、儉、剛、明、孝、信、謙、渾,近日於勤字不能實踐,于謙渾二字尤覺相違,悚愧無已。勤、儉、剛、明四字,皆求諸己之事;孝、信、廉、渾四字,皆施諸人之事。孝以施諸上,信以施諸同列,謙以施諸下,渾則無處不宜。大約與人忿爭,不可自求萬全,處白人是非,不可過於武斷。此渾字之最切於實用者耳!

【譯解】

從前以八德來自我勉勵。八德是:勤、儉、剛、明、孝、信、謙、渾。近日來,在“勤”這個字上不能踏實去做,對於“謙、渾”二字尤其覺著相違背了,恐惶慚愧,不能自止。“勤、儉、剛、明”四字都是求之於自己去做的事;“孝、信、謙、渾”四字都是施之於別人的事。“孝”用來施在父母等上輩人,“信”施用於同列,“謙”施用於下屬,“渾”則不管什麼事情都是適用的。如與別人產生糾紛爭執,不可自認為什麼事情自己全都對;辨別他人的是非,不可以過於武斷,這是“渾”字的最切近於實用的地方。

卷十五

學養篇

司馬光說:學者,所以求治心也,學雖多而心不治,安以學為?曾國藩說:學習 是弘揚事業的載體,進德的極佳捷徑,學業進一分,如家財增一分,德業長一分,日積月累,終成“鉅富”。蔣介石說,曾國藩徒手搏天下,而士人影從,以學有根基,足以養業之故。毛澤東說,欲動天下之人,先動天下之心,曾文正得大本大源,故愚於近人,獨服之。胡 林翼修訂《兵書要略》,曾國藩苦研《讀通鑑論》,皆以經世之學入手,以根基雄厚立足。

學養篇(上)

【原文】

讀書之志,須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學。坐右為聯語,以自箴雲:“不為聖賢便為禽獸 ,莫問收穫但問耕耘。”予思朱子言,為學譬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慢火溫 。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乃是從悟境得來。偶用功,亦不過優遊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湯,遽用慢火溫 之,將愈煮愈不熟矣。

【譯解】

讀書的志向在於,必須用刻苦勤勉的功夫,去了解品德高尚、志趣高遠的先哲們留下的學問。我的座右銘是一幅對聯,是自己所做:“不為聖賢便為禽獸 ;莫問收穫但問耕耘。”我想到朱熹說過做學問好比熬肉,先必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慢火溫 。我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也是從悟境得來。偶爾用功,亦不過是興趣來了而已。就好比未開鍋的湯,用慢火溫 著,會愈煮愈不熟。

學養篇(中)

【原文】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傢俬日起。至於功名富貴,悉由命定,絲毫不能自主。

【譯解】

我們只有增進道德、進修學業兩件事靠得住。增進道德,就是孝悌仁義;進修學業就是詩文書法。這二件事由我自己把握,增進一尺我有一尺的收穫,增進寸我有一寸的收穫。今天增進一分德業,就像積累了一升穀米一樣;明天增長一分學業,如同積蓄了一文錢,這二件事齊頭並進,一起增長,如同家產越來越多一樣。至於功名富貴,完全是命中註定,我們絲毫不能作主。

學養篇(下)

【原文】

古來聖哲名儒之所以彪炳宇宙者,無非由於文學、事功。然文學則資質居其七分,人力不過三分。事功則運氣居其七分,人力不過三分。惟是盡心養性,保全天之所以賦於我者。若五事則完其肅、義、哲、謀、聖之量。五倫則盡其親、義、序、別、信之分。充無慾害人之心而仁足;充無穿窬之心則義足。此則人力主持可以自佔七分。人生著力之處,當自佔七分者,黽勉求之,而於僅佔三分之文學、事功,則姑置為緩圖焉。庶好名爭勝之念可以少息,徇外為人之私可以日消乎?老年衰髦,百無一成。書此聊自警。

【譯解】

自古以來聖哲名儒在宇宙間光彩煥發的原因,無非是在文學、事功兩個方面有成就。然而文學,人的天資稟賦佔它的七分,人的努力不過佔三分;事功,則是運氣佔它的七分,人力也不過佔三分。只有盡心養性,保全天賦予我的這部分才是最現實的。如果將肅、義、哲、謀、聖這五事儘量完備,將親、義、序、別、信這五倫儘自己的情分,充滿而沒有想害人的心,那麼就是仁足;充滿而沒有偷竊的心,那麼就是義足。這些都是人可以把握得了的,可以自佔七分。人生用力的地方,應當在這自佔的七分,努力素求它,而對於僅佔三分的文學、事功姑且擱置一下慢慢地實現它。也許這樣好名爭勝的思想就可以稍微少一些,使外表為人處世的自私行為可以逐日消除了吧?我到了年老發衰的時候,還百事沒有一件成功,書寫出這些,權當用來自我警戒。

卷十六

胸襟篇

襟懷寬廣,能容天下之物。《呻吟語》曰:涵容是處人第一法,養心第一著。曾國藩說,喜怒形於色,“乃無涵養之力,是薄福之人,涵養沖虛,便是身世學問”。宋代名相呂端外似愚拙,然每臨大事不糊塗。軍機大臣張廷玉胸中有涇渭,處世圓通而渾厚,周瑜無量嘆諸葛,夏言剛斷恨嚴嵩。曾國藩取法聖賢,指腹為戲言:古今多少閒氣,皆付一囊。

胸襟篇(上)

【原文】

有容德乃大,有忍事乃濟。蓋容則恕人,忍則耐事。一毫之拂,即勃然而怒;一事之違,即憤然而發;一善之長,即為炫暴;一言之譽,即為動容。皆無涵養之力,薄福之人也。昔人謂量隨識長,聞事不喜不驚,乃可以當大事。

【譯解】

涵養深有容量的人品德就高尚,遇事忍耐的人事情才能成功。這是因為,容量大就能原諒他人,有忍耐就會好事多磨。有一點不滿意就勃然大怒;有一件小事違背自己的意願就憤然發作;有一點優於他人的長處就向眾人炫耀;聽到一句讚頌的話就為之動容,這些都是沒有涵養的表現,也只是小有福份的人啊。古人說器量隨見識而增長,遇事不喜不驚,才可以擔當大事業。

胸襟篇(中)

【原文】

弟讀邵子詩,領得恬淡衝融之趣,此自是襟懷長進處。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而後有恬淡衝融之趣。如李白、韓愈、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沖淡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沖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而豁達、沖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講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一段,最為豁達。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亦同此襟懷也。

【譯解】

我讀邵子的詩,領會了恬淡衝融的情趣,這自然是胸懷有長進的地方。自古以來的聖賢豪傑、文人才士,他們的志向不同,但他們豁達光明磊落的胸懷卻基本相同。用詩來講,必須首先具備豁達光明的見識,而後才能有恬淡衝融的情趣。例如李白、韓愈、杜牧的詩就有許多豁達之處,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以沖淡詩居多。杜、蘇二位的詩無美不備,而杜的五言律詩最為沖淡,蘇的七言古詩最為豁達。邵堯夫雖然不是正宗詩人,但是豁達、沖淡兼而有之。我喜歡讀《莊子》,其中的豁達足以使人的胸襟受益。去年所講的生而美一段,彷彿知道,又彷彿不知道,好像聽說又好像沒聽說一段,最為豁達。由此推論,7就連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也同樣是這種襟懷。

胸襟篇(下)

【原文】

有蓋寬饒、諸葛豐之勁節,必兼有山巨源、謝安石之雅量,於是乎言足以興,默足以容。否則,嶢嶢易缺,適足以取禍也。雅量雖由於性生,然亦恃學力以養之,惟以聖賢律己,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度量閎深矣。

【譯文】

有蓋寬饒、諸葛豐的寬宏大量,同時兼有山巨源、謝安石的雅量,才能與他談話足以讓高興,與他沉默也足以取得諒解。否則,高峻不可攀,都足以自取禍端啊。雅量雖由於人的秉性所產生,但也依靠學力以培養。這方面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用聖賢來嚴格要求自己,修養深厚而不責備菲薄別人,那麼度量胸襟就,日加廣大了。

卷十七

機緣篇

《易經》日:陰陽互動,順厄可變。機緣者,時機、運氣之統稱。佛家講因果,說善有善緣,惡有惡果。胡 林翼說“一入官場,總是碰境”,他的才能名望本不在曾國藩之下,可惜死得太早,無緣享盛名。曾國藩抱定“可高可卑,可大可小”之念,平生“不信書,信運氣”,並讓他的心腹幕僚郭嵩燾將這兩句話作為墓誌銘,並自信“公之言”能流傳後世。

機緣篇(上)

【原文】

於往年未了之事概無甚愧悔,可東可西,可生可死,襟懷甚覺坦然,吾弟儘可放心。行事則不激不隨,處位則可高可卑,上下大小,無人不翕然悅服。因而凡事皆不拂意,而官階亦由之而晉。或者前數年抑塞之氣,至是將暢然大舒乎?《易》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我弟若常常履信思順,如此名位豈可限量?

【譯解】

我對於往年未了之事已無甚愧悔了,可東可西,可生可死,襟懷甚覺坦然,我弟儘可以放心。行事不激進不隨波,處位可高可卑,上下大小,無入不全然悅服。因此凡事無不如意,而官階也因此得以晉升。或許前幾年抑悶堵塞之氣,至今將暢然舒暢了嗎?《易》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我弟如能常常履信思順,那功名豈可限量?

機緣篇(中)

【原文】

賢達之起,其初類有非常之撼頓,顛蹶戰兢,僅而得全,疢疾生其德術,荼櫱堅其筋骨,是故安而思危,樂而不荒。道微俗薄,舉世方尚中庸之說,聞激烈之行,則訾其過中,或以罔濟尼之,其果不濟,則大快奸者之口,夫忠臣孝子,豈必一一求有濟哉!勢窮計迫,義無反顧,效死而已矣!其濟,天也,不濟,於吾心無憾焉耳。

【譯解】

自古以來,有賢德、聲望的人,剛開始的時候,大多數都經歷了許多磨難,在艱難困苦中增長了自己的才識。患難使他們有了崇高的品德和淵博的學識,艱苦的環境使他們更加堅強。因此,能夠居安思危,歡樂而不荒婬。世道衰微,風俗又不淳樸,一般的入,都崇尚“中庸”之道。聽說誰有激烈的行動,便詆譭說太過了,有的以不能成功的藉口加以阻止。如果真的沒有成功,則奸詐的小人就會說,果然不出他的預料。其實,作為忠臣、孝子,何必要求每件事都會成功呢?形勢所迫,義無返顧,為國家貢獻出自己的一切罷了。事情成功了,可見是天命如此。失敗了,自己的心頭也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

機緣篇(下)

【原文】

每當盤根錯節,掣肘違心之會,益嘆民情之易與,而信王道之可行。撫躬內疚,竊恨世不我負,我自負世。然則無可逭,何敢以自棄者棄人。凡分所當為者,勉而行之,以求盡伕力之所能至焉。莊子有言:“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可奈何。”假如目下武漢江 西倏有大變,是雖知之而無可奈何者也。假如吾輩三日不汗,溘先朝露,是雖知之而無可奈何者也。願於人力所能為者則略加思慮,於天命之無可奈何者則冥然不顧。

【譯解】

每當諸事纏繞、盤根錯節時,又逢諸事受到干涉,只能委屈求全的情況發生,我便更加慨嘆民情是很重要的,堅信王道能夠行得通。我反躬自問,為時機不負我,而我有負機緣感到內疚。過去的事已無可挽回,我又豈能自暴自棄呢!凡應當作的,一定竭盡全力去嘗試,以盡人力所能來挽回天心。莊子曾說:對於命運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知道也沒有辦法改變”。像眼下武漢、江 西突然有變,也是知道但又無可奈何的事。願於人力所能做到的略加思慮,對於天命中無可奈何的就要置之不理。

卷十八

篤行篇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屈原的篤行。篤行者,執著如一地實踐也。“天下事必須躬自入局”,日修身,夜慎獨,學不止,死不畏,這是曾國藩的篤行。李鴻章說,我老師成功的原因很多,但不為浮言所動,執理甚明是重要一條。大禹治水惠天下,墨翟勤生親操耜,皆以篤行而有成。不難看出:成功,先要有篤行,篤行先要有“篤心”。因此,曾國藩的治心經在此添上了濃重的一筆。

篤行篇(上)

【原文】

一凡發一謀,舉一事,必有風波磨折,必有浮議搖撼。從前水師之設,創議於江 忠烈公(江 忠源);安慶之圍,創議於胡 文忠公(胡 林翼)。其後本部堂辦水師,一敗於靖江 ,再敗於湖口,將弁皆願去水而就陸,堅忍維持而後再振;安慶未合圍之際,祁門危急,黃德糜爛,群議撤安慶之圍,援彼二處,堅忍力爭而後有濟。至金陵百里之城,孤軍合圍,群議皆恐蹈和(春)、張(國樑)之覆轍,即本部堂亦不以為然,厥後堅忍支撐,竟以地道成功。

【譯解】

凡實施一項謀略,辦一件事情,一定不會一帆風順,一定會有世人的議論。從前建立海軍,首先提議的是江 忠源;安慶之圍一事,提議的是胡林翼。在那以後,我辦理海軍,第一次敗在靖江 ,第二次敗在湖口,將士們都願放棄水戰而去陸戰,堅忍維持之後再求振發;安慶沒有合圍的時候,祁門、黃德那裡也危急,大家建議撤安慶之圍,救援那兩處,堅忍力爭之後才有所改變大家的意見。孤軍合圍金陵這一百里之城時,大家的議論都是惟恐重蹈和春、張國濁的覆轍,反對這一做法唯有本人不以為然,其後堅忍支撐,終於用挖地道的戰術取得了成功。

篤行篇(中)

【原文】

遊心如老莊之虛靜,治身如禹墨之勤生,齊民如管商之嚴整,而持之以不自是之心。虛心實做,庶幾乎道矣。天下事在局外吶喊議論總是無益,必須躬自入局,挺膺負責,乃有成事之可冀。若恐天意難憑,而廣許神願;若恐人謀未臧,而多方設法,皆無識者之所為。

【譯解】

心的悠閒像老子莊子那樣的虛靜,身體的運動像大禹墨翟那樣勤勞,百姓的治理象管仲商鞅那樣的嚴整,同時保持一種不自是的心態。心靈虛靜,做事篤實,沒多久就可以成道了。天下的事情在局外吶喊議論是沒什麼好處,必須親自深入實踐,擔當敢為,才有成事的希望。如果害怕天意難以憑信,而多次向神許願;如果擔心島已的謀劃不成功,而臨時抱佛腳,想方設法這都是識見不明的人所做的事。

篤行篇(下)

【原文】

近世乾嘉之間,諸儒務為浩博。惠定宇、戴東源之流,鑽研詁訓,本河間獻王實事求是之旨,薄宋賢為空疏。夫所謂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實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稱即物窮理者乎?審機審勢,猶在其後,第一先貴審力。審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實工夫也。目前之患在內亂,長久之患在西人,購買外洋船炮則為今日救時之第一要務。

【譯解】

近代乾隆、嘉慶之際,名學士們所研習 的學問十分浩瀚廣博。惠棟、戴震之輩,鑽研文字考證之學,依據河間獻王的實事求是的宗旨,輕視宋代先賢的空洞。人們所說的事,難道不就是實在的物嗎?人們所說的是,難道不就是事物的機理嗎?實事求是,不就是朱熹所說的根據事物來探究它的內在規律嗎?審察時機和形勢,仍然是第二位的,第一位的最重要的是客觀估計自己的實力。所謂審力,就是知己知彼的切實工夫。眼前的禍患在於內亂,長遠的憂患在於西洋入,因此,購買西洋船炮是今天拯救時局的第一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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