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憶是揚州的鄉村彈花匠

彈棉花是一個古老的行當。

兒時三天二天間,常常看見一兩個青壯年或老年人,身背一把彈花弓,手持一個光溜溜的圓木盤,走街穿巷高聲吆喝著:彈棉花嘞。彈棉花嘞。

他們是和那些泥水匠,木匠,漆匠,石匠,編簏匠一樣,吃百家飯為百姓人家彈棉花做棉絮的彈花匠,來自鄉村,憑著手藝謀生的匠人。

最憶是揚州的鄉村彈花匠

看著那形似豎琴樣,用一小木棰敲敲,就能發出嗡嗡聲音的彈花弓,很好奇,時常呆在那痴迷地看著。

不知是否與彈棉花有緣,還是生活逼迫,我與這彈棉花還真有了交往。



15歲那年,小學剛畢業,因家庭成分高,輟學了。在家待業一年,才找到一份工作,在街道辦的一家棉絮廠軋棉花,說是工廠,其實是個小作坊,連我才四個人。

幹了半年,街道居委會主任通過關係,接到一個生產任務,給縣棉麻公司做三百條新棉花絮。剛收下來的棉花,還留存著那麼一點淡淡的清香。新棉花又松又軟,用木杈輕輕一拍,那白白淨淨象棉花糖的花絮,象一個個的小精靈在屋子裡上竄下跳著。

稍一興奮,把木杈上下盡力揮舞,滿屋子都是漫天飛舞的雪花,那塞北的雪盡情地在這江南的小屋裡歡歌勁舞。


最憶是揚州的鄉村彈花匠


生產任務緊,做棉絮的老師傅人手不夠,主任讓我學做棉花絮。看到那已駝了背,身子象彈花弓彎了腰的老師傅,心想自已老了也是這個樣,我才不想做這鄉下人才乾的彈花匠。

然而主任的話你不能不聽,那時找一份工作相當不易,就是這一個孬工作,想頂替你的大有人在。

最憶是揚州的鄉村彈花匠

我在腰間纏一根粗布條,背後插一根竹竿,竿頭吊一把整木雕成的弓,左手握弓,右手掌棰,往那繃得急急的弦上使勁地砸,即單調枯燥又滑稽可笑,好似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我學了好長時間,心裡不願意,就是不著調。

一天主任來廠裡,叫我彈給他看,我故意彈得更不著調,就是不想幹。主任一看,朽木不可雕也。當即說道:算了,你又彈不好,再重找個來。我一聽一蹦好高,把棰子一扔老遠。那時我還是個童工,是個細兒,也不怕主任惱不惱。其實主任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有所謀,把這差事給了他的內弟,一個和我一般大年紀的少年。



這少年個頭不高,長得很敦實,黑黑的臉,在鄉下天天風吹日曬的。他很樂意做這生活,他很執著,很專注,很認真,每天不厭其煩地有節奏地彈著棉花。

白白淨淨的棉花在他的彈奏下變成了輕盈飄渺的萬千柳絮在空中漫舞,那單一枯燥的嗡嗡聲在他那裡似乎是一首輕歌曼舞的小夜曲。

別看這做棉花絮很簡單,其實它有一套固定的程序,也就是工藝。如是舊棉絮加工,先要把舊棉絮粉碎,做成棉花捲,放在花廉的一頭,(花廉,竹子或蘆杆製成,每一杆之間有間隙,灰塵從空隙間掉落。)然後把弓弦纏在棉花上,一錘一錘地彈擊。那棉花捲象雪花似的一層一層地漫開,一層一層地鋪墊,直至形成一條又寬又厚的雪被。這時就需要兩個人的配合,那少年在一頭,手持一根釣魚杆樣的竹竿,竹竿頂端上有一小鉤,牽著一根綿綿不絕的白紗線,在兩人之間,你來我往。

在那篷篷鬆鬆的棉絮上牽經引線,此起彼伏,一摁一掐之間,一張縱橫交錯,編織有序的網絡,經緯,悄然蒙在那潔白如雪的棉花被上。最後用那光溜溜平滑的木圓盤,在棉絮上使勁地揉磨,棉紗和棉絮緊密地纏綿一起,同時把篷松的棉花揉實。這時一條嶄新的棉被的製作才算完成。有時我還會用大紅繩在棉被上鑲一個大大的雙喜字,讓顧客欣喜不已。那時人家嫁女兒都要陪嫁兩條新棉絮的啊。


最憶是揚州的鄉村彈花匠


歲月如歌,那聲聲嗡響的彈棉花聲音,那沿街叫喊穿街走巷的彈花匠的身影,已隨歲月的流逝而消逝。可我依然時常想念著我兒時在一起彈棉花的少年,我想如今他會不會還在手執木棰彈著棉花?他的額頭是否已綻滿秋菊般的皺紋?他的背是否象那彈花弓一樣的彎曲?

往事依稀渾是夢,最憶當年少年時。真的好想我少年時的同事,和我一起度過艱辛又快樂的少年時光的小夥伴,那彈棉花的少年工匠。以及那些曾經給予我們生活中很多幫助值得我們尊敬的工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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