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坊間五千年:來自四鄰八坊、涵蓋上下五千年的奇談史趣及文化話題

去年,南方沿海某漁村處的一個“遊艇俱樂部”掛牌成立了;再上溯個二三十年,那裡則是一處別墅林立、讓人欣羨的生活富裕之地。

人們常詬病說“暴發戶,多跋扈”,可是從當地老人歲月斑駁的臉上,我看到的卻是一種久違的謙遜之風、他們的言行舉止,無不透著濃濃的“遠古先人”氣息。二三十年前的我也是初次聽說到“疍家”一詞;由於“富得流油”的中學同桌就來自該漁村,我甚至一度認為,“疍家”,就是富裕漁家的代名詞。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誰能想象,這樣的漁村在過去幾千年間是何等樣子?

事實上,改革開放確實讓部分“疍家漁民”成了先富起來的群體,不過隨著對他們的深入瞭解,最後我不得不感嘆:“這是多麼奇特的一個族群呀,歷史的千年滄桑鉅變,再沒有比在他們身上更為明顯、更為強烈的了!”

當代民俗學家們均認為,“疍家”就是古越人的後裔,由於為漢人分支,故稱“蜑民”;直到民國之前,還有學者稱他們為“疍族”。明明是漢人的一個分支,為何會出現“族”的稱謂呢?這事情就得從漢武帝時期說起了。

從古越人到“疍民”,他們在海上漂浮了兩千年

當代疍民基本分佈在福建、廣東和廣西的沿海地區,在先秦時期,這些地方都屬“百越”地域。關於他們為何會漂流到海上並世居兩千年,說起來恐怕得是枕頭般厚的書,不過目前的主流觀點已比較統一,那就是“漢武帝遷越”所致。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在漢帝國的形成過程中,不願登岸的居水越人成了當代疍民的祖先

古越人分“山番“和”居水“兩大類,秦漢一統百越後,堅持留在山上的“山番“就逐漸演變為後來的畲民、蠻僚;再經過隋唐時期的大融合,嶺南地區分佈甚廣的“蠻僚”多已成為漢人的一部分,如今粵西地區的人民就是其後裔(相關歷史可參看冼夫人的故事)。而”居水“的那部分越人呢,則由於不慣田地耕作拒絕內遷,山上有蠻僚、平原上有漢民,他們就唯有整體遷居到海岸邊上了。

在漢武帝一統閩越的歷史中(元鼎~元封年間,公元前112~110年),當時的東甌國民就被整體遷移到了山西、安徽一帶,由於居水越民拒絕內遷,故而也有說法是因為他們“害怕報復”而漂流到海上。在以農立國的古代,生活在海上,就意味著朝廷失去了對他們的控制,“田稅、戶籍”等都不好管理了,他們也因此成了“化外之民”。

雖遊離於朝廷統治之外,不過這些人也得長期與陸地上的漢人接觸、以海產換取生活物資,時間一長,他們其實也受到了漢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只是自己感受不到而已。古時候,典籍上自是不存在“疍民”一說的,都是稱“遊艇子、白水郎”等等,“疍”一字出自其自身的傳說文化,認為“天上掉掃帚,在地為漢、在水為疍”。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天空、大海、船隻,就是疍家人的全部

這種與漢人之間若即若離的交往,使疍人們在具備了漢人傳統禮儀的同時、又保留了大量自身獨有的“水上習俗”,很長時間裡也就被誤認為是一個獨特的“民族”。1955年民族識別調查過程中,中央認為“疍民”也是漢人的一部分,從此確立了他們的民族歸屬並鼓勵他們上岸,至此,疍民們已在海上漂浮了近兩千年!

跌宕遊離的生活形態,使疍民們成為中國的“水上吉普賽”族群

我們所瞭解的吉普賽人就是因為不被西方主流社會所接納、被迫長期過著四處飄零的生活,疍家人也同樣如此。清代時福州一帶的縣誌就記錄他們“以舟為居,以漁為業,浮家泛宅,遂潮往來”,由於受教育的程度非常低下,很多疍民的言行舉止只能一代又一代地承襲自遠古先人、幾乎完全與當世隔絕。文化語言上的隔閡,使陸地上的人們認為他們“習於卑賤,不齒平民”,不過一旦打開了其民俗文化的研究大門,恐怕人們就不會再有此看法了!

宋代詩人楊萬里在《蜑戶》裡如此說:“天公分付水生涯,從小教他蹈浪花。煮蟹當糧那識米,緝蕉為布不須紗”,這一段生動描繪了疍民們的水上生活,但最後一句“自笑平生老行路,銀山堆里正浮家”、卻與吉普賽人奔放、灑脫的精神一脈相牽。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獨特的文化習俗,使認為曾認為“疍家”是一個獨立的族群

吉普賽人常形如流浪漢、古時候的疍民也常居無定所、衣不蔽體,不過外在的這一切卻掩飾不了他們內心的頑強執著;一位疍家老者,往往就如某些印度苦行僧般、襤褸其外卻聖潔其內。

物質上的貧乏,使疍民們極度依賴精神信仰,閩越王無諸、蛇神、蛙神、龍神……媽祖,還有西方的天主教等等,都是他們常見的信仰形式。豐富的民間信仰也帶來了他們內心的純潔,在疍家民俗中,是不存在爾虞我詐、見利忘義這般概念的。從疍家漁歌當中,人們也可看出、“男女求愛、互相嘲謔、互祝平安”就是其民俗文化的主體,可謂非常的淳樸和“原生態”;而這一切,恰恰就是當代社會已漸缺失的部分。

飄零海外的疍民,成了“吉普賽與猶太人”的綜合體

在清代”下南洋“的大潮中,依水而居、有著先天海上生活優勢的疍家人同樣沒有例外,在福建福鼎、廣東潮汕、海南文昌等地,當地的疍家民俗就融合著濃厚的華僑文化。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這樣的“文昌老街”正是疍家華僑史的產物

雖遠離家鄉,但疍家僑民們同樣將與生俱來的“吉普賽人”習性帶到了海外,疍家漁歌(鹹水歌)也一度在南洋多處華埠唱起。得益於靈活多變的海上營生規則,疍家僑民在恪守傳統道義的同時做到了創業領域上的“無孔不入”,與西方的猶太人頗有共通之處。

如今,沿海地區的不少漁港裡也處處聳立著南洋建築風格的大宅,它們正是由疍家華僑所建。由於疍家華僑規模遠不如其他的“金山客、南洋客”,那些漁港也難以形成“騎樓一條街”之類的大規模華僑聚居地,不過這些海外歸來的疍家僑民卻對當地漁村的建設發展、以及後來的“疍民上岸”起到了巨大的牽引作用。

廣州二沙島原也是一片巨大的疍民聚居區域,長期以來,他們被岸上市民稱為“疍家賊、賤種”。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廣州二沙島(原“沙南村”)疍家人

解放初期,在二沙島疍民的登岸過程中,就有不少具有一定名望的疍家僑商在積極奔走、為抹平這千年的隔閡、誤解付出了巨大努力。如今二沙島的星海音樂廳區域正是從前疍民聚居的“沙南村”,誰能想象得出,這塊地方的千年變遷是如此巨大呢?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誰能想象,這個地方從前竟是一片水上漁村

從前的電視劇《下南洋》之所以被認為很失敗,就是因為它所涉及的視角過於狹隘,來自廣東地區的南洋華僑群體及整個疍家僑民群體均被忽略了,這顯然無法綜合體現過去的那段歷史。南洋華僑一直被喻為“中國的猶太人”,作為“吉普賽與猶太人”的綜合體,疍家僑民無疑更是當中最不應被忽視的一個群體。

滄桑鉅變的當代,“登岸”後的疍家人依舊離不開大海

經過了近兩千年滄桑變幻,我國南部沿海的疍家漁村也開始呈現出多元化的鉅變。得益於改革開放,部分區域的疍家漁村第一個將漁船駛進了遠洋深處、為當地創造了巨大的經濟效益,他們也成了“最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由殘破漁村向“現代化漁家別墅群”的轉變,正是那些區域外表上的最大變化——我在前文中提及的中學同學,正是來自這類型的漁村。

再就是,隨著大量“登岸”後的疍家人轉變為新城鎮居民,原先的漁港也開始向各類型港口轉變,很多地方的集裝箱碼頭、客運港口前身正是疍家人曾生活過上千年的地方。

不過,這樣的鉅變縮影還只體現在局部地區,直到如今、疍民們的“登岸”與身份的轉變融合依舊是一個任重道遠的問題、也考驗著當地的管理智慧。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廣西沿海的疍家民俗文化旅遊

廣西的北部灣地區至今就還保留著比較原生態的疍民生活形態,當地的民俗、衣飾、語言等等,在當代的同化大潮中已成了民俗旅遊業的瑰寶。

其實在當前政策上,疍家人的“登岸”已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就在於疍家文化的傳承、以及登岸後該何去何從。據許多疍家老人說,他們在水上生活了一輩子,登岸後就會“陸暈”,倒不如就讓年輕人們上岸、他們就繼續依海而居。而登岸”後的年輕一輩疍家人呢,同樣並未放棄大海,結合海洋資源開拓新的產業,正是如今“新疍家人”的全新生活形態。

他們是中國的“吉普賽”族群,千年滄桑鉅變,盡在疍家人的臉上

“遊艇會”也是古老漁村的一次華麗轉身

我在前文中提及的“遊艇俱樂部”,其實也是“新疍家人”的創舉:同樣依託大海、同樣是從前的古老漁港,它呈現的面貌卻是兩千年中從未有過的!這樣的變遷只不過發生在短短數十年間,跟備受歧視、備受排擠的漫長歲月相比,這樣的縮影在如今的新老疍家人臉上都有著完整體現。

以我的那位“富得流油”的中學同桌為例,事實上,其父輩就是光著屁股長大的,所以我說他們的那種“富”已囊括著太多太多歷史變遷。大家或許難以相信,他們正是我小時候班上的第一批“疍家同學”——也是當地學校裡千百年來的第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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