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展翅高飛

村莊裡無聲地行走的黃貓和白貓黑貓,誰也說不清它們最後去了哪裡。貓們活蹦亂跳,從來沒有過疲態和病態,它們總是悄悄離開,當你一意識到貓不見了,貓就永遠的不見了。

幾百年裡,只有一隻麻貓,人們確切知道了它的下落。可是連這隻貓自己也沒料到,會在一個毫無徵兆的下午,一點一點離開地面,從此遠走高飛。

真的,貓有時候是獵人,有時候是獵物,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是一隻老鷹帶走了貓。

在我漸漸長高的少年時期,村莊裡不知從哪裡來了那麼多的灰褐色的老鷹,有大河飛來的鷹,有白巖來的鷹,三五成群,佈滿天空,盤著旋著,一飛就是半天。整個村莊雞飛狗跳,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什麼被懸浮在半空裡的老鷹一個俯下來衝,叼走了。

我曾眼睜睜地看到自己家的一隻青絲如墨的小烏雞,被一隻老鷹盯上,然後老鷹頭向下,刀一樣插伸直了,像一坨石頭,帶著呼嘯落下來。我一邊驚叫,一邊往老鷹落下的地方飛奔,但還是晚了一步。

鷹爪握住了小母雞的頸脖,冷靜地觀看咆哮的我越來越近,一邊等待撲騰的小母雞在它的指爪之間變得越來越軟,失去力氣。只有一步之遙了,我能如此近地看清老鷹的眼睛,像跳棋子一般晶瑩剔透,閃爍出秋水般的目光。猛的弓起身,向天空一縱,展開翅膀,忽扇幾下,升上了天空。然後將翅膀伸直平飛,開始了巡航。

我放棄咆哮,儘管人們普遍認為吶喊會擾亂上升的氣流,讓鷹在心慌意亂當中,把獵物鬆開。我覺得鷹一定回過頭來看過我,看我絕望地跌坐在它翅膀揚起的塵埃裡,流下了屈辱的淚水。

一隻“貓”展翅高飛


但我們誰也沒有看到這隻貓被鷹抓住,然後起飛的過程。我們放學後,揹著書包,打打鬧鬧地行走在開滿了紫色小花的田埂。是一個最為瘦矮的同學,第一個看到滑翔而過的老鷹,把天空都蔽得一暗,抬上往天上一指,我們一起開始叫喊:“卻!”

“卻”是古老的方言,意在放棄、算了。那麼多孩童在田埂和堰塘間奔走呼號“卻”,對於老鷹,既是諷喻,也是告解,以及滿含絕望地威脅。

但老鷹一意孤行,負載著一隻貓,緩緩地往鵝公山的方向飛。如果飛過七架山,進了黑灣老林,這隻貓就完了。

忽然之間,那些平日裡像蝦一樣躬在玉米壟裡勞作的人們,一下子都跳了出來,站在空闊的地方,呼應著孩子們,一起號叫。

每一處山頭,都有光著上身的人們,把瓦亮的扇形薅鋤舉過頭頂,互相敲擊火光四濺,又或擂響了一面搪瓷盆。事後去看,這彷彿戰鼓一樣激動人心的舉動過於猛烈,搪瓷盆全身彷彿佈滿了彈痕。

一隻“貓”展翅高飛


鷹的巨大影子一旦掠過他們所在的山頭,他們都亂作一團,用腳去踩踏鷹的黑色翅膀,把地上的瓜果架子踩成一團亂麻。

狗們自然不會放過機會,狂吠著,緊跟著老鷹飛翔的方向狂奔。

突然鷹翅一抖,似乎遇到了湍流。人們猛然一下子安靜,有人驚叫一聲,說,那貓如果從高空掉下來,會不會也就摔死了呢?

老鷹會把一盤鎖鏈似的蛇抓起來,飛進半空,突然扔下來,扔在那些長滿了蒼耳和馬桑樹的亂石窖裡,蛇就軟如一根麵條。鷹再次緩降地面,優雅而平靜的開始用餐。

我們的心都懸到天上,但是鷹翅一抖,倏忽就劃過了山樑,再也不能看見,人們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張望著空空的天空,人們無法忍受鷹的遠走。怒火中燒的人們,站在在原地,無所適從。突然,有人發出一聲喊,隨即大家都開始喊,喊成汪洋一片,恢復了剛才的熱鬧。

熱血的人們大受鼓勵,掉頭奔回家中,爬上煙熏火燎的板樓,拿出黃銅的響器,只一擊,天地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了。

後來有一隻嗩吶調撥嘹亮地唱出,人們才清醒過來,四處奔走,復又聚合一處,抬頭尋找鷹飛過天空的印跡。

一隻“貓”展翅高飛


匆忙中填滿了黑色火藥末子的槍管,豎起來直指天空,摟著了火。然而天空並沒有掉下來期待的羽毛。後來連三響都裝填好了,被一枝顫抖的香,觸著依次點燃,莊嚴而又整齊的三聲炮響,為唯一知道死訊的麻貓,送上了村莊枯索年代最輝煌的葬禮。

從那天起,山間的鷹和江上的鷹都不再來村莊上空盤旋,天空空空如也,日子開始平淡。只是不久之後,人們發現另一種飛鳥,它有就著鷹的矯健身影,卻舉著一隻貓的頭,在低空裡盤旋飛翔,久不離去。

每日放學,走在回家的路上,孩子都會抬頭看天。天空一無所有,只在一個晴得無邊無際的下午,我看見一隻白色的床單,在天空裡遊動,就像漂過奔流的大河。

一隻“貓”展翅高飛


夕陽給整個世界都塗上一層嗆人的紅鏽,住在半邊屋的黃四娘,坐在有如一個黑洞的柴屋門前,強忍著哮喘,對著荒古的山樑自言自語:這黑夜神秘的梟雄,是鷹吃了麻貓之後變得,貓的頭就駕馭了鷹的身體,把鷹變成了貓永久的奴隸。

它的身體已經和樹幹化為一體,只剩兩隻樹洞似的眼睛是活的,長時間凝視著天空和人們。沒有人看到貓頭鷹去捕獵過田間跳蛙,和樹間的飛鳥,或是撿拾腐鼠。它只是緊握枯枝,吞吃著自己咕咕的叫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空無一人的午夜,它有時候又要突然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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