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身亡的“血債”:我被親情綁架十年


舅舅身亡的“血債”:我被親情綁架十年

文丨譚小小

只因當年舅舅為雪梅追款時,不幸在火車上遇害,自此雪梅全家人都被舅母一家人控制住。多年來,這件事彷彿成了一個無底洞,直到表弟、表妹都已經工作,雪梅仍然無法擺脫——

本文系採訪而成,為敘述方便,以第一人稱寫成。

我叫雪梅,出生在廣東省四會市的一個農村家庭。

九十年代中期,做生意的父親在廣州買了套房子,順便把剛上小學的弟弟及中專畢業了的姐姐接過去,只餘下我沒人管,在老家讀寄宿初中。每逢節假日,我寧願去四會市的舅舅家蹭飯,也不願意到廣州自己家裡與父母團聚。

2001年,我高考落榜,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來到廣州,與他們一起生活。我自己應聘到華林玉器城當營業員。

在玉器檔裡做了六年,我對玉器的鑑別漸漸有了瞭解。這時,老闆因為要移民所以要把檔口轉讓,我很想接下來,卻因為錢不夠,只好錯過了這次機會。

我計劃“大做一筆”,湊夠頂手費後自己另外找個檔口自立門戶。

正在這時,以前接觸過的一個廣西客戶韋生在網上聯繫我,問我有沒有便宜的玉石擺件,他們那裡客源充足,最近的貨都有點不夠賣了。我笑了笑,說廣州的價格肯定比廣西的貴啊!畢竟租金擺在那裡。

幾個回合洽談下來,韋生“合理”地讓我放下了對他的戒備心,他承諾,我從老家販一批玉器給他,兩三萬元的成本,他們一個月內可以賣出五六萬元,去除成本後的收益我和他對半分,等於我月入萬元以上,這個提議讓我心動。

隨後,韋生就爽快地付了一萬元的訂金,並且收到貨後一週內就把餘款付清,這讓我徹底相信了他。當第二次他要求我發出六萬元的貨時,我在未收到訂金的情況下就把貨發走了。

貨發出一星期後,韋生失聯。我心急如焚,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受騙了!

父母不會處理這些事情,我只有給在四會市公安局當刑警的舅舅打電話。舅舅一口答應,他不讓我去,說他親自去廣西幫我追款。

舅舅讓我發信息給韋生,假裝未發現自己受騙,向對方說要繼續發新貨出來。很快,我騙出了韋生的新電話號碼與地址,舅舅便連夜趕往廣西。

第二天下午,舅舅發來信息給我,說錢已經追回,他現在就去搭乘火車下廣州,讓我放寬心。

我滿心歡喜地等待著舅舅,哪知道人沒等來,先等來了他的噩耗——母親哭著給電話我,說舅舅在火車上遇害,身上的錢也被搶了!聽到這話,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據辦案的民警說,舅舅坐的是一趟慢車,到後半夜滿車廂也沒有幾個人。凌晨到終點站時,乘務員發現舅舅沒下車,人半倚在窗邊,半邊身子上還蓋著窗簾布。她以為舅舅睡過頭忘記下車了,就走過去“叫醒”他,叫了好幾聲後都沒反應。

風透過漏出縫隙的窗戶吹動著窗簾,乘務員發現車廂內壁上有噴濺出來的血跡,她迅速報警。經法醫鑑定,舅舅身上一共被捅了三刀,第一刀就捅在了心臟上,所以他才來不及呼救——也許是有過微弱的呼救的,但在後半夜的綠皮火車上,這聲音早已被黑暗淹沒。

舅舅直至屍體僵硬,雙手還緊握著挎包的帶子——挎包早已不翼而飛,只留下那條被野蠻割斷的帶子。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到的舅舅家,又是怎樣被舅母轟了出來,更不記得警察上門調查時我是怎樣回答的,只記得舅母不停地罵我是“害人精”、“掃把星”,說我一輩子都在害人。

一進家門,母親定定地看著我,既不吭聲也不回應我低低的呼喚。她甫一抬起手,我就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躲。誰料她竟然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臉上,然後便淚流滿面地走開去。母親臉上的紅印烙得我的心生痛。

我以為舅母會記恨我一輩子。但是沒過兩個月,舅母就找上了門來。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連水都沒喝一口,就向我們提出條件——我要負擔起表弟表妹今後的撫養責任。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拿著水杯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我自己都沒工作,怎麼承擔這一切?母親向舅母表示,以後他們一家的生活我們都會負擔起來,舅母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父母緊急召開家庭會議,經過商量後,讓沒文化沒技能的舅母到姐姐姐夫家當保姆,由在廣告公司當高層的姐姐每個月開出4000元的高薪給她,以解決表弟表妹的上學、撫養問題。

之後的幾年,表弟表妹和舅媽每到放假時候都來到我父母家,享受著“貴賓”的待遇,表妹表弟大專畢業後,更是由姐夫分別安排到了事業單位和姐夫的公司裡工作,待遇比一般員工都要好。

表妹提出住員工宿舍不舒服,正好這時我考上了公務員的弟弟準備把新置的一套兩房一廳以租還貸,表妹便霸佔了其中一間。

弟弟準備於明年結婚,女朋友巧嬋不滿地向我們投訴,表妹不僅不交房租,還在每次有租客上門時百般阻撓。她氣呼呼地向我們表示,要麼讓表妹交房租,要麼讓她搬出去。我訕笑著表示,以後每個月的房租錢由我來給,不知道內情的巧嬋驚訝得說不出話。

我也很無奈——將近33歲的年紀,自己還在保險公司裡當著業績不高不低的銷售,婚姻大事也沒有著落,現在還提出要負擔表妹的租房費用,難怪巧嬋不理解。

可能是母親向舅母說了我給表妹代付房租的事,接下來舅母與表妹對我的態度好了些,見了面表妹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不理不睬。

不久後,公司同事萍萍想撮合我與她的表哥銘輝。

銘輝年紀比我大兩歲,本地人,在印刷公司裡當設計,我感覺他為人真誠,工作上進,外表也帥氣,不禁有點心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當表妹聽說銘輝的家庭條件不太好後,一臉怪異。有一天,她說同學有商標設計方面的問題需要諮詢,還向我要走了銘輝的聯繫方式。

沒過多久,銘輝在微信上吞吞吐吐地向我提出分手,死活不肯說原因。我雖然很失望,但強扭的果不甜,我也不想強求。

與銘輝分手後,我失眠了幾個星期,頭髮也大把地掉,整個人暴瘦、憔悴了不少。萍萍發來一張聊天截圖,揭開了銘輝和我分手的真相。表妹告訴銘輝,因為他的條件不好,我把他只當成了備胎,等我找到下家就會甩了他。而表妹不忍心欺騙他這個老實人,這才主動向他坦白。

看到表妹對我的捏造、中傷,我既憤怒又不解,她為什麼這樣?星期天舅母一家又來吃飯,我質問表妹為什麼要這樣做?表妹一開始不敢從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不斷地說銘輝家的條件多麼不好,我嫁進去肯定會受苦。我冷笑一聲,說即使受苦,也是我自己的事。

表妹脫口而出一句:“你嫁到這麼差的家庭,都給他們拖累了,以後還有能力給我交房租嗎?”

舅母跟著在我傷慟不已的心上再補了一刀,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後說:“雪梅自己身上還有那麼重的負擔,哪能再嫁給條件差的人家呢!”

我氣得差點當場哭出來,舅母說的所謂“重負擔”,不就是指負擔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嗎?原來,他們是打算讓我管他們家一輩子!

一向冷靜的姐姐開口說:“舅母,表弟表妹現在已經讀完書,也找到了工作,完全是成年人了。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他們應該自立才對,不能再事事倚賴我們。”

舅母一聽,馬上掉轉話頭指責姐姐平時怎樣指使她做家務,表弟也幫腔說現在單位裡入編難呀,表妹至今還是個合同工,這工作就是個雞肋。

說到最後,舅母乾脆連飯也不吃了,帶著表弟表妹摔門而去。

姐姐與弟弟私下找我商量,打算我們一人湊三萬多,合起來拿出十萬塊給舅母,就當是給她退休的錢,好讓她回家頤養天年,我們就不欠她們的了。聽完姐姐的想法,我既感動又羞愧:本來這錢理應由我全部負擔,但姐姐弟弟考慮到我的工資不高,決心要與我平攤。

舅母拿了錢後,既沒答應可以,也沒說不可以。不過接下來兩個星期,他們破天荒地沒上我父母家,我們姐弟仨以為他們接受了這種處理方式,心裡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平靜了一段時間,表弟率先找上門來。他單刀直入地問聽其他同事說姐夫之前買入了越秀區的大三居,現在有意把住著的這套位於海珠區的小兩房出手,是不是真的呢?

姐姐很詫異他為什麼要問這事?不過她還是如實說是有想過,只不過要看價錢合不合適。姐夫這段時間準備擴大生意,需要更多的資金支持,這才產生賣房子的想法。

“表姐,你們不是想讓我媽回鄉下嗎?要不你們把這房子按你們買進時的單價賣給我們,那我們以後也不用再麻煩你們了!”聽著表弟故作天真的話語,姐姐不禁怒了!

海珠區的小兩房是姐姐在2008年趁樓價低迷時買的,當時入手才幾千塊一平方,現在價格是幾萬塊錢一平方,表弟他們這哪是要買房,分明是來割肉來要命的!

姐夫知道這事更是氣得笑了,敢情他這麼多年的付出,供養出的是一隻白眼狼!他們不是已經拿走了十萬塊嗎?現在還想來謀房子?

“十萬塊想買斷我爸爸的一條命,人命就這麼不值錢麼!”表弟看姐姐姐夫不肯妥協,於是拿出十年前的意外來說事,不停地叫囂道。

一聽他提起舅舅,但我的心如刀絞般疼痛。午夜夢迴,我每每夢見舅舅的一顰一笑仍淚如雨下,尤其是舅舅走之前跟我說的那句讓我學會保護自己的話,至今仍時時在我耳邊縈繞。

在我走神的時候,姐夫開口道:“當年的事警察至今沒有抓到兇手,只說是流竄的搶劫犯作案,根本沒人能證明那事與騙小妹的人有關。連警察都沒法證明的事,你們還要往小妹身上推麼?”

“我們每年供你們吃住,包找工作,這些費用精力算起來還少嗎?你們不僅不感恩,還不停地在索取!要不要點臉!”作為一個生意人,姐夫的心水清得很。

表弟恨恨道:“如果不是梅表姐惹事,我爸也根本不會上廣西,讓她負擔也是應該的。一句話,房子給了,我們就兩清,不給這事就沒完!”

舅母一家毫無底線的索取,讓我們一家人的心情都很壓抑、鬱悶。自那之後,舅母也沒回姐姐那,說是要請假去散心。

姐夫倒是很想辭退表弟,但我的父母不同意。他們害怕這樣強硬著來,以後親戚也不用再做了!再加上姐姐從旁勸阻,才讓姐夫把心頭的不快強壓了下來。

姐夫的事業正處於上升期,機遇來臨時一刻也停不得,所以在中介帶了幾個賣家來看房後,姐姐與其中一個談對了價格,雙方很爽快地簽了買賣合同。

得知姐姐這麼快賣了房子,表弟很是氣急敗壞,在工作中屢屢出錯。

本來,表弟在姐夫開的燃氣安裝公司裡負責配送與安裝,姐夫每個月開出八千塊的工資給他,再加上提成也有小一萬了,比其他同事高出不少。

按理說,這樣的好工作,表弟即使與我們鬧得再不愉快,也不會跟工作過不去,可是,這之後,很多客戶紛紛投訴姐夫公司送的燃氣爐要麼質量太差,要麼不合規格,安裝的手工也差得很,以後不會再找他們弄。

生意這回事就靠著口碑吃飯,姐夫公司的產品質量不過關在行業內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被競爭公司拿來大作文章,連帶著本來談好的幾個小區的燃氣安裝合同都被取消,急得姐姐姐夫上了火。

姐夫一個個詢問自家公司的同事,這才知道表弟在這幾個月背地裡一直給自家抹黑,礙於他是老闆的親戚,幾個老員工敢怒不敢言,只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外聘的會計師甚至在事發後對姐夫說:“老李,你家表弟這是在倒你的米呀,究竟什麼仇什麼怨,能讓他對自家親戚下黑手呢?”

姐夫氣得病倒了,不得不去住院吊針。醫生勸告姐夫注意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下次再這樣怒火攻心,血壓急速上升,遲早會爆血管,半身不遂都有可能!

這一通話可把姐姐嚇著了,握著姐夫的手直掉淚:“老李,錢虧了還可以賺回來,但身體可不能開玩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可千萬不要有事。”

看到這一切,我眼睛都溼了。在病房門口怔立了許久,最後我做出了決定——今天必須要把這件事徹底解決!趕緊解決!

我懷揣著姐姐家的鑰匙,又返回了她家。我仔細地把舅母遺留的物品收拾出來,統共打包了八個大紙箱,然後當即叫了順豐快遞上門,一紙快遞單把這些東西都寄回了四會。

同時我對巧嬋說出了事情真相,讓她將整套房子租出去,最好是租給一家人住!這樣子表妹就沒辦法賴著不走。如果她確實不想走,那也行,就自己交全套房子的租金吧!或者她當二房東,自己找人一起合租分擔!反正我以後不會再替她付錢了。

我在晚飯時候告訴大家,我把舅母的東西寄走了,以後要把他們一家趕走。父母愕然後並不同意,畢竟他們害怕撕破親戚間的臉皮。而弟弟姐姐都堅定地站在我這邊,與我統一了戰線。

我鼓起勇氣對父母說:“從十年前那一刻起,我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在備受煎熬,因為我不僅內疚舅舅的死,還內疚弟弟與姐姐因為我,而承擔了太多不應該由他們承擔的東西。如果舅母僅僅是想要懲罰我,那我也以命還命好了!”

母親被我的話嚇得臉色慘白,姐姐不得不說出我檢查出患了抑鬱症的真相。再這樣鬧下去,我真的有可能自殺!姐姐面色沉重地說道。最後,母親哆嗦著嘴,與父親一起默認了我的做法。

姐夫病好出院後,第一件事便是讓表弟打包走人!至於客戶那,他雖然會再花些時間去重新建立起合作關係,但是解決掉了表弟這個麻煩,他的心情還是輕鬆了不少。

至今,舅母一家仍在親友圈裡以一日三餐的節奏控訴著我們忘恩負義,父母雖然委屈,但都自己默默地吞下消化,不敢當面告訴我。

我也權當聽不到親戚們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評論,努力不去回想起當年的慘劇。當務之急,我這個老姑娘要先解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不能再讓愛我的家人過分憂心。

36歲這年,我終於學會了與家人和自己和解。

【編後】舅舅身亡的“血債”,成了雪梅一家人擺脫不了的黑洞。固然,舅母全家的心情可以理解,畢竟舅舅的出事,雪梅逃脫不了干係。可舅母家因此道德捆綁了雪梅全家十年,於兩家人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相互折磨?對此故事,你有什麼看法?歡迎留言參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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