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星斗論中國思維問題,一

胡星斗論中國思維問題(一)

胡星斗論中國思維問題,一

導讀:

  魯迅至穎川陽城尋訪鬼谷子,不遇,又輾轉至楚之當陽老虎洞,得會。


全文約4253字,預計閱讀需要7分鐘。


胡星斗論中國思維問題,一

魯迅會鬼谷子


  魯迅至穎川陽城尋訪鬼谷子,不遇,又輾轉至楚之當陽老虎洞,得會。

  鬼谷子請魯迅一道坐於老虎洞裡一個最大的石磯上,眾弟子蘇秦、張儀、孫臏、龐涓、計然、茅蒙圍成一圈,盤坐於地,一隻花斑猛虎睡臥洞口。

  鬼谷子問:“周先生從民國來此,不知有何要事?”

  魯迅瞟了一眼老虎,見這大蟲一直睡著,遂定了定神,答道:“後生也處於社會遽變之世,痛感革新圖強以及反省民族性格之迫切,因此決心來見先生,當面請教”。

  鬼谷子說:“你誠心可嘉,定當大任。有問題就開門見山吧”。


  魯迅連忙說:“謝謝先生!我不明白,東周亂世,天崩地坼,‘公侯無道德,貪利詐偽者作’,‘人心險于山川’,先生不像莊周‘奔逸絕俗’、‘自藏於畔’ 、不過問現實政治,而是在隱居時研討揣摩飛鉗之道,在此秘授弟子,以圖權貴,這是作何考慮?”

  鬼谷子答:“我聽說你被稱為二十世紀的思想大師,定然對中華民族之精神有深刻的領悟。中國人往往入世出世都不堅決,腳踏入世、出世兩隻船。孟子稱:‘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明朝的洪應明稱:‘居軒冕之中,不可無山林的氣味;處林泉之下,須要懷廊廟的經倫’”。

  “先生竟然知道身後兩千年的洪應明!看來您真能洞悉未來,怪不得後世都把您尊為相命之祖呢!”魯迅禁不住嘖嘖稱讚。

  蘇秦解釋道:“老師的確‘為眾生之先’,‘知存亡之門戶’。不過,老師是通過研習宇宙時空之理,才具備這種超能力的。其道理與洋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宇宙學之‘時間隧道’的發現不謀而合。周先生不也是藉助於‘時間隧道’才來到這裡的嗎?!”

  魯迅連連點頭稱是。

  鬼谷子繼續說道:“中國人即使隱遁,也希望‘以在野之身應在朝之命’,期盼著有一天能施展自己的宏圖大略。所以,孔子說‘隱居以求志’,諸葛亮詩云‘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我作為一個典型的中國人,自然不甘於只是做‘與天為一’的‘真人’,成天與老虎作伴,‘入獸不亂群,入鳥不亂行’,而是希求平治天下,獲得功名富貴。為此,我收徒講學,研究縱橫、捭闔、揣摩、抵戲、飛鉗、釣言、權謀之道,希望弟子們能靈性通達,學有所成,致力於連橫合縱,實現我的宏願”。

  “大哉鬼谷先生!我記得您曾說過:‘世無可抵,則深隱而待時;時有可抵,則為之謀’,您雖隱居,與青山綠水為伴,但仍然懷救世之熱心,令後生敬佩不已”。魯迅情緒高昂,讚不絕口。

  茅蒙道:“老師的確讓人敬佩,不過,這樣累其形而勞其心,還是未擺脫世俗名利之心。我只想學到老師的成仙之道,‘乘桴浮於海’,或者像老師所說‘同天而合道,執一而養產萬物,懷天心,施德養,無為以包志慮’,多麼逍遙!”。

  “名利之心,有何不好?大工、大農、大商,國之三寶。沒有名利之心,國家能發展嗎?百姓能活命嗎?”計然反駁道。

  “世上的人都蠅營狗苟,爾虞我詐,像茅兄‘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不怕被人看作書呆子嗎?”龐涓亦禁不住插嘴。

  鬼谷子對龐涓所說,面露不悅。魯迅趕忙岔開話題,問道:“鬼谷先生,我要請教的是,中國人知進知退,亦儒亦道,亦法亦禪,這種思想有何弊端呢?”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君子得其時則鳴,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這說明中國文化是兩面文化。一方面是現實主義的儒家思想、法家手腕,強調世俗生活,以官為本位,以家庭為本位,以倫理為本位,以治國平天下為人生目標,另一方面是理想主義的道家追求、禪家風範,熱衷於神仙巫術,主張恬淡無為,自然適意,精神解放。以上兩者就象太極圖陰陽魚,相輔相成,共同組成斯芬克思式的中國文化。這種文化有其優點,但也的確有其弊端。第一,它表明中國人聰明、做事懂得變通,深諳人生進退的節度、剛柔相濟的謀略,但從壞的方面來講,中國人太圓滑,沒有執著精神,缺乏西方人‘我不下地獄,誰下’、‘我有入世的膽量,下界的苦樂我要一概擔當’這種勇往直前、決不退避、‘以悲劇情緒透入人生’的勇氣。當中國人面臨挫折、官場失意時,馬上會遁身道禪,過著淡泊散逸的生活。道禪作為中國文化的補結構,使失意的知識分子找到了精神庇護所。中國古代士大夫中,十有八九都迷戀道禪”。

  “對不起,我打斷一下。西方人的確執著偏激,主張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在挫折面前不退卻,容易陷入極度悲痛而自殺,但他們不也有基督教作為精神避難所嗎?”魯迅插話道。

  鬼谷子解釋說:“基督教一方面提供了人世之外的天堂、地獄、神的想像,此世不可即,另一方面它以宗教方式宣揚人世拼搏精神,所以它既是精神避難所,又是人生加油站。中國的道禪關注的卻是此世此生,它使人恬靜飄逸,甚至消沉,陶淵明稱‘數卷詩書世外逃’,李白稱‘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蘇東坡稱‘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唐伯虎稱‘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是的,我研讀過西方經典,發現基督教新教主張勞動,拼搏,創造,勤儉,致富,它鼓勵集財、行善,信徒只有這樣做,死後才能擠進天堂。教會往往擁有最大的商船隊,控制了大量的土地、財富。所以,基督教與其說是超脫的,不如說是現實的,它引導世人勞動、創造、奮鬥。對嗎?”魯迅謹慎地問道。

  “對。洋人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等書講的就是這個道理。還是回到前面所說的兩面文化的弊端吧,第二點是,中國人入世時太世故,精於勾心鬥角、搞陰謀詭計,在中國社會活得也太累。我也只好以毒攻毒,提出了一些被後人指責為‘妾婦之道’、‘蛇鼠之智’的計謀。我不明白,為何歷代人都對我極盡攻擊之能事,甚至罵我為‘小人’,其實,我只是說了人們只敢做不敢說的話而已”。鬼谷子頗感委屈。

  魯迅怕鬼谷子傷心,連忙稱讚說:“先生不是教導人們應該怎樣做,而是告訴人們現實是怎樣的,這也需要非凡的勇氣。您不僅是思想巨人,而且被二十世紀的人尊為文鬥之祖呢!”

胡星斗論中國思維問題,一

  鬼谷子聽魯迅這樣講,遂轉悲為喜,說道:“我也知道後世也不乏對我大加讚賞的人。宋代的高似孫就稱我為‘一代之雄’。咳!這些是是非非就不說了,還是回到正題吧。中國人入世不僅是非多,而且太世俗、太現實、太‘重生’。這個‘重生’,不完全是重視生命,而是一味強調‘活著’,如老莊尋求‘保身’‘全生’之道,道教追求成為長壽的神仙,俗話也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時,國人又太沉溺於官位、名利、食色,以至於官文化、吃文化等蔚為大觀,以至於唯利是圖者充於門庭,以至於妻妾成群、兒孫滿堂”。鬼谷子越說越激動,口也渴了,忙吩咐童子取清溪山的泉水來,給魯迅也倒上一滿碗。魯迅一飲而盡。

  “鬼谷先生,我也有一個觀點,不知對不對?即我認為中國是世界上少有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宗教的國度,中國佛教的最大流派禪宗以及中國土生土長的道教都是打著宗教之名行世俗之實”。魯迅接過了話題,見鬼谷子點頭贊成,便繼續說道:“中國不僅沒有宗教,甚至沒有完整的神話。中國的神話如盤古、女媧、后羿、嫦娥、夸父、愚公的故事等都顯得支離破碎,缺乏古希臘神話、印度神話的連續性、系統性。有人考證,盤古還是從波斯神話而來。這些都說明,國人沉浸於世俗生活,很少有超越世俗的思考和想象”。

  “我贊同你的觀點。禪宗追求的是自然適意、精神自由的境界,禪士最重視現實生活;道教教導人們如何長壽成仙、祛病延年,其神即神仙,是世間的而不是天外的,實際上,它們都沒有了宗教對世人的約束、監督的功能,不成其為宗教了。”張儀也開始鼓動他的伶牙俐齒,象是在鍛鍊他的雄辯才華:“所謂的‘儒教’更不是真正的宗教了,其‘法’、‘僧’、‘寺’等基本要素都不完備。媽祖、財神、灶神崇拜只是一種簡單的信仰,也談不上是合格的宗教。看來國人對世俗之外的、死後的、神的東西都不太感興趣,更不會像西方人、印度人那樣對之孜孜以求了。孔子就說:‘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遠之’,莊子說:‘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

  像是發現鬼谷子在利用這個機會考察弟子們的學業、辯才,孫臏也爭先恐後地發言:“中國人追求現世的福、祿、壽,欣賞大紅大綠,如紅喜字、紅燈籠、鯉魚畫。面對死人、墳墓,要供上飯、肉、水果,燒上紙錢,的確很世俗。不過,很世俗說明很實際,中國人是現實主義者。這有什麼不好呢?我看有兩個方面的問題。第一,中國人缺少足夠的想象和浪漫,神話不夠豐富,哲學也侷限於塵世之內。雖然西方人批評中國人沒有超越世俗的思考的說法不對,中國的超越性思考不在宗教方面,而在哲學如道家哲學方面,但準確地說道家對世俗不是超越而是‘超切’,是既超出又切入、若即若離的狀態。中國人溫柔敦厚,少年老成,想象力不足,這就影響到文學的成就。第二,中國人對自然、宇宙等世俗之外的東西沒有探索的慾望,近代科學也就不會在中國誕生了。屈原的《天問》只有類於‘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莊周的《天運》只有類於‘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而推行是?’等籠統的提問和描述,莊子還有‘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荀子還有‘戡天’、‘制天命而用之’的豪言壯語,可惜中國人的興趣到此為止了。中國古代實用技術很發達,但科學卻幾乎停滯不前”

  鬼谷子說到:“孫臏的說法是否正確,以後我們再討論。我接著說兩面文化弊端的第三點,中國人的出世往往不是穴居野處,斬斷塵根,而是‘在世出世’,或者是‘身在江湖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俗話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陶潛雲:‘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蘇軾雲:‘萬人如海一身藏’,范仲淹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莊子雲:‘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身而弗見也’,又云:‘遭治世不避其任’,‘入其俗,從其俗’,‘吾將曳尾於塗中’。中國禪宗也主張:坐臥行走即禪,喜笑怒罵即禪,名利往來即禪,為官作工即禪。中國古代只有象許由、伯夷、叔齊等極少數人是立志於做‘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這樣的棄世無累的神人。國人的這種‘在家出家’的態度決定了中國沒有宗教,沒有宗教在某個思想位於獨尊地位的年代看不出問題,但在像魏晉時、打倒孔家店之後這樣的混亂時期便顯露出缺乏主體民族精神的毛病,特別是在二十世紀、二十一世紀,傳統的意識形態衰落了,中國社會的精神空白的現象變得十分突出”。

  “我曾經極力批判吃人的儒家道德,這在當時是有必要的,但我確實沒想到急進的五四運動造成了文化斷層的問題”。魯迅有些自責不安。

  鬼谷子趕忙收場道:“今天就討論到這兒吧?”

  魯迅說:“好!謝謝先生和諸位的指教。我明天去姑射山,回頭再來拜訪”。

  魯迅起身,見那大蟲已醒,虎視眈眈,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邁不動步,鬼谷子早已察覺,遂送他下山,兩人騎虎同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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