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徵文】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正月初二上午,辦公樓難得的清靜。靜得老鄒都聽得出塗勝手機那頭是個女人打來的。塗勝今年二十六,每天都有幾通電話打來卿卿我我,有的方言有的普通話。塗勝這小夥也許談著兩個女朋友,老鄒想。老鄒看不慣現在小年輕談戀愛花裡胡哨嗲來嗲去,昨天在電話裡如膠似漆親啊咂啊的,今天又賭咒發誓要一刀兩斷,當旁人空氣啊,簡直不曉得害臊。不知道塗勝現在又跟哪家姑娘扯皮,一次性口罩上方那小眼神又不對了。

老鄒踱步出門,他不想聽見一句那種肉麻得要命的鬼話。

【“疫情之下”徵文】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 趙鵬

院裡走一圈回到辦公室,塗勝電話打完了又在上網。老鄒剛坐下,自己手機響了,是110值班室打來的,說竹林村鬧家庭糾紛要砍人,喊老鄒帶著人去出警。

輔警小袁跑了進來,放了個口罩在桌上,說:“鄒老哥,唐副所長說今天你值班,喊你帶人去竹林那邊看看是什麼情況,還整了一個N95口罩給你。”

誰知塗勝起身搶在了老鄒前面,啪的一聲,用手摁住了桌上的口罩。

“哎,莫慌,我戴給你看。”塗勝嬉皮笑臉地望著老鄒。

“小子,什麼意思?”老鄒聲音甕聲甕氣,大棉口罩上面一雙眼睛看向塗勝。

塗勝說:“歸我咯。”

塗勝把口罩拿了起來。老鄒說:“本來口罩是唐副所長給我的,但其實你不用搶,說一聲,你戴就行了。”

兩人邊走邊扯著嗓門嚷,輔警小袁勸說:“兩位大哥,新春正月的,快莫爭啦。”

塗勝還想說什麼,老鄒大喊了一句:“走,竹林村,莫在這扯淡。”

輔警小袁跟著兩人身後打圓場:“你們兩個都不怪,怪就怪唐副所長,誰叫她就只給一個N95。”

能怪唐副所長嗎?新冠肺炎的新聞才一播,別說N95,你就是跑遍全縣的大藥店都買不到一個普通口罩,早在春節前就被精明人搶購一空。唐副所長家裡有幾個N95,是前年買來防霧霾的,誰想到在今年春節新冠肺炎疫情爆發這個節點成了寶貝,不過僅剩下3個口罩。大年初一,派出所休假的民警輔警全被召回上崗參加疫情防控,唐副所長在路上自己戴了一個,剩下2個,分別給了所上年紀最大的兩個民警,哪還有多餘的?

走到車邊,塗勝戴起皮手套,把警車前擋風玻璃上的積雪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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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鄒覺得憋悶,車剛出城,就把口罩扯下來掛在脖頸子上,點支菸抽了起來。塗勝立即把所有車窗搖了下來,冷風灌進來,大家打了個寒顫。車窗外風雪飄飛,山溝坡地都鋪白了,像新口罩一樣白。竹林村離城不遠,但路不好走,爬上山樑子,除了警車頭上閃著的紅藍色,到處白茫茫的。盤山路,彎大路滑,車屁股不時甩著尾,在大雪漫天的老國道上滿不在乎地噴著白氣,朝竹林村衝去。

又是竹林村的包修德!塗勝想起來就是一肚子火。

臘月二十七那天,塗勝值班。一個30多歲的男人來派出所報警。“存款被盜。包修德,男,35歲,竹林村人,聯繫電話……”塗勝在接警記錄本上記下了報警人信息。

包修德說自家存摺上的錢被偷掉6萬。塗勝讓他詳細講下事情經過,包修德噴著難聞的酒氣東扯西拉講了一大堆。那天,包修德說這兩年自己在西安打工,他媳婦秦方鳳帶著兩個娃娃在家做點清閒活計,這個爛婆娘沒良心,平時見不到面,逢年過節才回趟家,就回家這麼幾天,婆娘每次都跟他吵架。今年過年,還沒等到家,婆娘就把大娃留在他爺爺家,跑了,電話也打不通,只留了個字條,說不要找她,也不可能找得到她,除非跟包修德離婚。包修德說這個賊婆娘,跑了還不算,還把家裡的存款偷了,那些存款是土地賠償款,一直存著備用。他今早上找存摺才發現,存摺原本有10萬,現在只剩4萬了,存摺有密碼,只有他們兩口子曉得。

塗勝說,這個事情不歸我們管,你們夫妻還沒有離婚,存摺上的錢是你們的共有財產,秦方鳳的行為不屬於盜竊,我們不能立案。

包修德說,這種事情你們都不管,哪個管。塗勝說,這種糾紛你要去找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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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天晴,包修德又來派出所找塗勝,身上的酒氣和臭味燻得塗勝想吐。包修德說,你故意支我去法院,我看你們都是要給錢才管,沒錢什麼毬都不管,你不管還披著那身狗皮做什麼。塗勝說你不服可以去告我,再罵,我要收拾你。包修德罵罵咧咧地走了。塗勝以為包修德撒完氣這事就算完了。

臘月二十九,包修德又打電話給塗勝說要報警,有人失蹤了。塗勝問,哪個失蹤?包修德說話舌頭都大了,有一句沒一句的。大概意思是說他媳婦和二娃失蹤了,從臘月二十那天就不見了,電話打不通,問了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不曉得去向,要派出所幫他找著媳婦和二娃到底在哪裡。塗勝說,你說這個情況達不到失蹤人員的立案標準,不能立案,我沒有權限幫你查人找人。包修德開始在電話裡面破口大罵。塗勝感覺唾沫星子隔著話筒都在眼前噴濺。塗勝把免提打開,手機放在桌上錄著音。

塗勝掛了電話,恨得咬牙。一個老隊員悠悠地勸他說:“小夥喲,你以為呢?在派出所就這樣了。委屈天天有,莫往心裡走,五年累成狗,十年懶得吼。”另一個老隊員也呵呵地說:“莫氣莫氣,再幹幾年,油鹽不進就習慣了。”

塗勝又想想,雖說不是案子,大過年的,還別大意,小事鬧成大事、吵架吵出人命也是常有的事。前後打了十幾個電話,秦方鳳手機一直關機。

“秦方鳳,我是黃嶺派出所社區民警塗勝,現你丈夫包修德到我處報警稱你和二娃失蹤,請看到此信息後速回我電話。”臘月三十大清早,塗勝用手機發了一條信息給秦方鳳。塗勝覺得秦方鳳既然關機,不是停機,就說明她還在用這個號,只要她開機,就能看到這個信息。

大年初一上午,塗勝收到秦方鳳手機號發來的信息。“如果你是警察,我沒有失蹤,我不回竹林,我要跟包修德離婚。如果你是包修德的朋友,死遠點,老孃不會上你的當。”

塗勝又發短信:“我是黃嶺派出所塗勝,你可以打給你們村幹部問,他們都認得我。我向你核實一下情況,你家二娃有沒有跟你在一起?”

到了傍晚,那邊又回了一條。“娃娃是我帶走的。我是不會回來的,包修德那個挨刀的前年回來下面就得了髒病,才睡了一晚上就傳給我,你們公安最認得,那種髒病,去年回家又得了,我不跟他睡一床,挨刀的還打我。今年我走了,永遠不回來。”

我去,什麼叫我們最認得?塗勝又想起包修德身上那股混著酒氣的臭味,一陣噁心,忍不住罵出聲,畜生,盡他媽爛事。

塗勝把電話甩在桌上。目光移向窗外,望著遠處的燈光星星點點,想起了畢業那會兒寫在同學錄上那些雄心勃勃的留言,想起了畢業後即將各奔東西初戀女友眼中瑩瑩的淚光,想起了千里之外自家桌上的年飯。

派出所宿舍外面突然噼裡啪啦響聲大作,遠處近處的鞭炮聲和刺鼻火硝味打斷了回憶,又把塗勝拉回到這堆爛事上。塗勝想了想,都是短信來短信去,秦方鳳和二娃到底什麼情況,其實也沒有落實。又回了條信息。“你和二娃在哪裡?你打個電話給我。如果要離婚,可以到縣裡政務大廳民政窗口辦理。”發完信息,塗勝又把手機一扔,打開電腦點出昨晚的春晚,看著看著就睡了。

一夜無警,醒來是大年初二了。沒想到,包修德又槓上了!上午竹林村上寨秦方鳳她爹打電話報警,說下寨的女婿包修德拿著砍刀來門上鬧,還說要砍人。110轉警下來,所以唐副所長才派老鄒帶人來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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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勝開著警車一路疾馳,車到竹林村口被杆子攔住了。竹林村口搭了個棚,路口除了攔車杆,還立了個疫情檢查告示牌,幾個臉上蒙著口罩臂上戴著紅袖章的村幹部圍坐在火爐旁。見警車一來,綜治員過來說要量老鄒和塗勝他們的體溫,還說就算本村人進來都要用測溫槍瞄著腦袋嘀一下。老鄒說要的,要的,這個才對。

老鄒問,報警的什麼情況?綜治員說,包修德在西安打工,前幾天才回來,屋裡沒一人,修德媳婦跟他過不攏日子,年前取了土地補償款就跑了,包修德天天拿酒撒氣。今天一大早貓尿喝多了發酒瘋,拎著柴刀跑去秦方鳳她爹家鬧事,哪個都勸不住。

老鄒說:“行,帶我們上他家。”

塗勝把車開到秦方鳳她爹家外面的路上停住了,麻利跑下車,戴上護目鏡,拿胸叉擋在眾人前面說:“包修德的情況我最清楚,他去年是在武漢打工,春節前坐火車回來的!現在最危險的不是他手上的刀,是他身上可能帶的病毒。”

村幹部說,塗警官,我們問了幾次了,他登記的就是西安。

塗勝說:“他為媳婦的事情跟我就鬧了幾天了。今早我們出門前,秦方鳳才打電話給我說她在西安,我說包修德不是才從西安回來嗎,你怎麼也在西安?秦方鳳說他放屁,他去年一直在武漢武昌打工,去年到武昌的動車票還是秦方鳳幫他在手機上買的。我趕忙用大數據查,包修德真是從武漢坐火車回來的!”

大家都愣住了。

“我現在有N95和護目鏡,你們叉翻他,只能由我來近身控制他。不是我嚇你們,你們最少要離他1米開外。”塗勝說完把胸叉遞給輔警小袁。

老鄒吼道:“你小夥充什麼能?我親手按翻的賊比你親眼見過的賊還多,現在還輪不到你來安排,你退後。”

塗勝晃了晃戴著皮手套的巴掌,擋在前面說:“我師父,我連手套都準備好了,你曉不得這個病毒有多厲害,武漢那邊著了多少人。你那個棉口罩防不住,近身的活計只有我能上。況且我單身一人,你們都一家老小的,我隔離觀察也方便。”

老鄒說:“老子在口罩裡面還夾了一層薄膜!你以為只有你懂!”其實這個薄膜是老鄒的女兒學著網上的視頻幫老鄒縫上去的,這個新冠肺炎到底有多強,老鄒真是不清楚。

輔警小袁說:“鄒老哥,這個病傳染之厲害,的確不得了,大意不得,死了好多人了。”

綜治員也插嘴說:“真是這種情況。”

老鄒說那趕緊走,耽誤不得,先把人按翻。

綜治員引著塗勝等人來到秦方鳳她爹家門外場院。雪地上腳跡凌亂,包修德手拿柴刀鬼哭狼嚎地正在砍人家的門。老鄒帶著輔警小袁輕手輕腳圍了上去。包修德還在嘶吼:“要麼交錢,要麼交人……”

老鄒的腳叉,輔警小袁的胸叉,一上一下,猛地朝包修德身上撲過去,老鄒勾住了往後一拽,輔警小袁往前一推,包修德栽倒在雪地上。

塗勝立馬衝上去奪了柴刀,把包修德雙手朝後上了銬,起身用腳踩住包修德,接過綜治員的測溫槍。包修德俯臥在地上,張開乾裂出血的嘴唇,又鬼喊起來:“塗勝、塗勝,我記得你,你今天有種就整死我,整不死我,我出來就要給你死,你信不信……”

塗勝下意識地抬了抬小臂,想把N95壓得更貼面一些。包修德狂躁地反抗,塗勝跺了一腳,包修德鬼叫一聲,塗勝慢慢蹲了下來,靠近包修德,朝他腦門上嘀地測了一下。視線有些模糊,塗勝重新聚了聚眼焦,“36.3°!”塗勝喊了一句。大家都鬆了口氣。綜治員望著塗勝口罩上方的護目鏡,被呼出的熱氣凝滿了水珠,接過測溫槍又看了看,遲疑地看了看大家,他看著上面的阿拉伯數字明明是38.5°。

……

單人宿舍裡,電視機在放連續劇,老鄒打開了飯盒。今晚送進來的飯菜額外加了一份湯圓,對,今天是元宵節了,再隔離一天就可以回家了,老鄒想起了元宵文藝晚會。拿起遙控摁著,看到了一條新聞,昨日本市新增1例確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者,26歲,未婚……老鄒呆住了。窗外陸續傳來炮竹聲,萬家燈火中,有幾個大紅燈籠亮了起來。


【“疫情之下”徵文】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 趙鵬

作者趙鵬,男,富源縣公安局民警,現在曲靖市公安局政治部宣傳處上派鍛鍊。“聞警而動,隨警而戰,為警而歌”,本篇小說是作者在工作之餘的文學創作,講的是在疫情防控工作中公安戰線的警察故事。本文同時參加曲靖日報·掌上曲靖面向全國開展的【疫情之下】“檸檬谷杯”文學作品徵文主題比賽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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