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一日:洛杉磯、臺北、羅馬、東京、黃岡

(本系列均為南方週末、南方人物週刊原創,限時免費閱讀中)

編者按:在新冠狀病毒呈現全球傳播的情形下,我們選擇了疫情較重的世界各大城市,邀請居住在那裡的人拿起筆記錄自己一日的個人生活。時間為3月3日到5日,分三輯刊出。

3月3日,洛杉磯:去診所體檢

吳徽之(文化學者,居住洛杉磯蒙特利公園市)

疫与城①| 地球的一日:洛杉矶、台北、罗马、东京、黄冈

洛杉磯蒙特利公園市的屋外

三月三日,被窗外的鳥鳴喚醒,晴。

晨起第一件事,是看看當地網站的信息,第一條是副總統彭斯的講話,關於政府正積極應對,特別承諾因新冠狀病毒造成的就醫將由政府與醫保買單,美國已有華盛頓、舊金山、佛羅里達等州進入緊急狀態。

上午應約去家庭醫生那裡接受簡單體檢。本來是兩週前的預約,當時可能是醫生遇到了疑難病人,所以候診室裡坐滿了人,一位老人不停咳嗽,引起其他人不安,甚至有人上前勸說她去看急診。看到人數太多,我們只好改了時間。護士們均戴有口罩,前臺醒目位置有中英文字宣傳提示,預防新冠狀病毒。

今天候診室裡比較正常,只有二三位等候,很快就接受護士與醫生的簡單體檢,然後開出驗血通知,到抽血所抽血。這裡人員就顯得雜多,室內外排隊等候的有十多個人,還有感冒狀態的老人,老人家居然找醫院護工要了幾枚口罩讓隨同的家人都戴上。這個時候我總能想起剛到美國時一位來自臺灣的醫生的告誡:沒必要儘量不要到醫院,特別是流感季,最容易感染到病毒。

還是比較快,半個小時內就抽血完成,兩週內就能從醫生那裡得到報告。這幾年在美國除了體檢沒有到過醫院,去年流感確實嚴重,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我感染上了。感覺肺都要咳破了,只好晚上去了急診,量了體溫做了胸透,沒有打針或打點滴,開出的也是普通的消炎藥,但非常有效,不久寄了一份賬單,一千多美元,保險報銷了九成。

午餐特意去吃了一家羊肉館,只有二三桌客人,夥計說,生意清淡多了(少了七八成客人),附近已有飯店關門。吃過飯兩點多去學校接孩子(下午均沒有課),帶她去學校邊上的麥當勞點了一份兒童餐,美式快餐店生意沒有受到疫情一點影響。

帶著孩子到十多分鐘車程的COSTCO(好市多)。網上出現很多的視頻與圖片,說華人搶購糧食,今天看來搶購的風潮似乎過去了,這裡一切供給正常(礦泉水似乎斷貨了)。因為華人畢竟占城市人口比例不高,其他族裔吃米糧較少,而麵包牛奶之類的無法大量囤積,加州產糧,水果與蔬菜都非常豐富,不可能匱乏。聽說已有人開始大量退貨,我特意到退貨中心看到了下,沒有看到華人排隊退糧。

大洛杉磯地區有上百萬華人,如果一千人出現搶購,也就是千分之一的華人恐慌性購買,造成的聲勢也是驚人的,這顯然是對加州的物資供應體系與資源不瞭解造成的,一些人因過度恐慌去搶購,一些人對華人群體的指責也是反應過度(認為就華人群體素質低、無道德)。就整體素質與道德品格來說,我的直覺是華人在美國社會是中等偏上,特別是二、三代移民基本就融入當地社會了。

傍晚帶孩子到市政府後面的公園騎自行車,這裡主要是華人休閒、陪孩子游戲和運動的中心,目測與沒有疫情的日子相比,人數少了一半,但對其他族裔的孩子幾無影響。特別是中老年人聚聊、唱卡拉OK的地方,無人聚會、唱歌了。

回家之前又特地去華人超市看看,順手買些蔬菜水果,感覺一切如常,特別是糧食區,可以看到經過了一輪“搶購”,工作人員正快速大量補充,看到各種食物、糧食如此充足,人們購買也就常態了。有分析說,好市多會員店之所以出現搶購糧食,是因為這家店供應米類食物本來就不多(貨架上一般不足一百袋),加之可以無條件退貨,使得一些人搶購,而華人超市米類供應多是五百袋甚至上千袋(每袋從五磅到五十磅不等),食物類均不退貨,這樣華人超市就沒有出現非理性囤貨搶購現象。

晚上到FITNESS健身中心,器械區與平常一樣。但游泳區裡華人明顯減少,特別是SPA區,本來晚上會有一群說廣東話的亞裔泡SPA聊天,疫情之時,就不再聚聊了。

熟人圈子裡,從新加坡轉香港回到洛杉磯的MAY女士,在海關測體溫後沒有自我在家隔離,很快就開始了工作,而從大陸回到灣區的一位華裔工程師,在家隔離十四天才允許上班,今天剛從廣州轉道香港到洛杉磯看孩子的X先生,租住在偏遠的城市自我隔離十四天,才會開啟美國的行程。

4日美西時間上午十一點,看到一則最新的信息:洛杉磯地區官員週三宣佈進入緊急狀態,稱在過去48小時內,他們發現了6例新的冠狀病毒病例。

這則消息顯然會增加人們的不安,特別是華人社區的不安,會不會進而讓學校停課,尚不得而知。

3月3日,臺北:開學第一課

廖偉棠(作家、詩人,臺北藝術大學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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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臺北藝術大學校園的露天咖啡座吃午餐

這學期我的第一節課是在3月3日下午。我任客座教授的臺北藝術大學在延期之後於3月2日正式開學了。雖然講課的前一天晚上備課到很晚,這天我還是七點一刻起來,準備好一家人的早餐,給兒子和女兒各準備好三個口罩放進書包——昨晚收到防疫中心的消息,臺灣防護用品產能穩定增長,將從3月5日開始,把小童口罩的配給增加到每週五個,讓我出手“大方”了一點。

我們一家是大年初三凌晨從香港回到臺北的,因為臺灣小學幼兒園原定初十左右開學。香港的疫情氣氛已經頗緊張,我們正尋思著是不是應該請假一個星期,以便自我隔離。但開學前夕,臺灣的防疫工作也宣佈中小學延遲開學。於是我們正好過了兩個多星期才送孩子去上學。

妻子開車送我們去學校,本來我們蠻擔心臺灣照常開學有感染的隱憂,不過聽兒子說他們每節上下課都要用酒精消毒手,還比較放心。送完孩子我和妻子回家,進門又是一輪忙活,各種消毒。至今沒戴口罩的胖保安,笑眯眯地看著我們。我們所在區域屬於臺北的衛星城,綠化面積大,人們戴口罩與不戴的比例是7:3左右。

我的文學創作課在下午一點半,北藝大位於關渡,距離我家相當遙遠而且路線複雜,妻子決定還是開車送我去。八里、關渡一帶的公路依然擁塞,臺北的工商業基本沒有受疫情影響。到了大學校園,我們在露天的咖啡座吃簡餐,幸運坐到面朝樹林沒有人流的一個桌子。突然發現我們已經差不多一個月沒有在外用餐了。

我戴著口罩、手拿酒精消毒紙巾走進教室的時候發現,作為臺灣數一數二的藝術院校,向來以自由散漫著稱,但學生們的輕鬆態度還是讓我吃驚。我的助教和四名選修本課的研究生都沒有戴口罩。所幸地大人稀,他們都坐在離我四米遠,我稍一猶豫,也脫下了口罩。本節課講民初詩人卞之琳詩中的時空魔法,但有意無意地,我反覆強調了卞之琳詩風的高度剋制,課堂氣氛高冷,兩個半小時無人提問,遂無口沫橫飛之嫌。

我下課後走到最近的關渡車站自行歸家,身邊學生和途人的口罩比率漸漸從只有一成人戴增加至八九成。進去捷運(地鐵)車廂,環顧四周,發現只有一箇中學男生沒戴口罩,在低頭玩手機。在臺北車站換桃園捷運,擦肩而過的人潮裡,沒戴口罩的幾乎都是西方人面孔了。臺灣雖然疫情不算嚴重,但華人的保命意識還是強的,尤其很多人還記得17年前SARS肆虐下臺北的慘重景象。

路上用了兩個小時,6點鐘,我回到家。妻子預先讓我準備好乾淨衣服和消毒噴壺,讓兩個在公園玩得一身臭汗的小孩進門就換衣消毒。他們到家時,我把晚飯已經做好了。我做的生活青醬意大利麵和有機菜沙拉——湊齊沙拉材料不太容易,超市裡只剩下中餐材料,最後還是缺了意大利水牛芝士和橄欖。

我們的餐桌話題,自然地談到了疫情大爆發的意大利,這個我和妻子年輕時待過的地方,如今完全進入他們大哲學家阿甘本所說的“例外狀態”,健康與自由激烈衝突——我們看到法國哲學家南希對阿甘本的調侃,心想這下意大利人也無語了。

十點鐘,把孩子們都哄睡之後,我著手為我的新評論集《暴雨反對》作最後的校對,一直工作到4日凌晨三點。

羅馬,3月4日:14天隔離生活結束了

胡蘭波(作家,意大利《世界中國》雜誌社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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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京回到羅馬居家隔離的兒子,在陽臺上

今天是3月4日,14天的隔離結束了。天氣晴朗,陽光燦爛,是羅馬常有的天氣。我沒出門,在家裡準備做烤雞,兒子出去買菜了,晚上和朋友聚餐,他們打算喝很多酒,是托斯卡納的好酒。

2月20日,兒子從北京回來,意大利規定需要自行隔離14天。兒子的房子在我樓下,又不是真病了,為什麼要與我們父母隔離?但是,不和我們隔離,也就意味著我也得和外界分開。於是,我和丈夫也同兒子一起開始了14天的隔離生活。

隔離是自願,沒任何人監督,政府不管,完全是個人行為。當時兒子說要打1500熱線,通知他從中國回來,但永遠佔線,他和他父親打了很多次打不通。

回意大利之前,他就職的酒莊對他說:“你在中國目前也無法工作,還是回到意大利公司工作兩個月吧!”於是,酒莊給他買好北京到羅馬的往返機票。

沒想到,他剛到羅馬,疫情就爆發了。電視從早到晚播送著意大利疫情,加上之前一個月報道中國疫情,覺得耳朵裡已經長滿了新冠病毒。

上個週末,感染人數幾乎是以小時為單位急速增加,意大利北方出現了幾例針對中國人的暴力事件。不過,有羞辱中國老人的小混混,被意大利歌手逮著了,兩個耳光扇過去,給中國人出氣了。另外,有加油站也出現對華人年輕夫婦的暴力。華僑二代對此憂心忡忡,他們每天都在商議怎麼制止這些暴力與歧視。

接著最嚴重的疫區倫巴第大區主席秘書感染了,主席也被隔離了,接著大區議員也有感染的。意大利也開始在歐洲遭受歧視,去毛里求斯的飛機愣是不讓意大利人下機,怎樣磋商都不行,最後,讓重災區的40人回返,其他人下機。意大利因為疫情受到非洲兄弟的不待見。

估計意大利人也因為嚐到被歧視的滋味,開始不和中國人較勁了。但一些中國人卻開始往意大利人身上扔“呆梨”,滿朋友圈不叫意大利國名,拿“意呆梨”開涮。我覺得看不下去了,發了一篇《請停止叫意大利為“意呆梨”》小文,結果,群起而攻之,我成了漢奸。

我在家裡,通過電視和微信看外面的世界,微信圈裡啥都有,故意誇張疫情的,新聞被翻錯的,等等;意大利電視節目能從早到晚、晝夜接替地談新冠肺炎,唯有電視臺駐京記者發自中國的消息能給人帶來一縷光亮。

我也奮筆疾書,想在最快時間寫完新書《青花瓷瓶》,一本解釋中國文化的小書。計劃去年就該做的事,現在隔離了才有時間做。但是每天這疫情弄得人心長草一般,出不來好文字,最大的幸福是和兒子一起做比薩餅。以往我忙著工作,退休的老公經常孤單一個人在家。此時,兒子和老婆都在眼前晃著,他幸福著,以往陰沉的臉也撥雲見日了。我們家基本吃素,與丈夫的哥哥住在一棟六戶的小樓,都是親戚。他有個菜園,三天兩頭給我們蔬菜。

我終於有時間休息一下。我從疫情開始就成為憤青,在意大利各大電視臺和廣播電臺遊說,討伐意大利因病毒而氾濫的種族歧視,為中國人說話;近幾天又為意大利說話,得罪我的同胞。今天《西西里日報》用中文和意大利文整版刊登我的《反種族歧視,中國人向意大利扔呆梨》文章。文章裡講了中國抗疫的經驗,勸意大利人不慌張,更不能歧視,全球需要協作。

羅馬的警察和神父等都有感染的,這兩個職業讓人更沒有安全感,本來警察是保護百姓安全的,神父代表上帝,神父病了,說明上帝誰也保護不了。中國人人心惶惶,都急著回家,回中國的家。主要是華僑對意大利政府沒有信心,知道萬一疫情再嚴重,政府絕對撐不起中國那樣抗疫的大戰場。意大利民眾也都不帶口罩,他們認為病人才需要戴,為戴口罩和關閉公共場所的問題,左右派天天打架,像往日的政治討論。但現在,危在旦夕,打架太不是時候。

華人多看不懂意大利文,一些華媒及自媒體炒作渲染恐怖氣氛。除了最近回國的8個浙江青田人有7個感染了,還有北方一個小城的華人男子也病了,檢測呈陽性,最初感染時還沒能住進醫院,因為床位緊張。這些負面的消息使華人圈人心惶惶,都害怕萬一疫情爆發,發生武漢初始的情況。有些人已經回國了,還有很多人在準備回去。現在那幾個人為祖國帶去麻煩,也加重華僑心理壓力,進退兩難。

依舊在北京的大兒子告訴我,物業問他最近父母有沒有回京的計劃。看來,我們被北京的小區也盯著,北京也難回了。

我的隔離生活就要結束了,很不願再去編輯部上班。兒子起得早,看我還賴在床上,摸摸我的臉說:“小懶豬,還睡啊!”這是他小時候我的話和動作。看來,小時候怎麼對他,他長大就怎麼對老媽。

兒子回來這麼多天都沒見到朋友,解除隔離後得瘋狂一下。隔離期間他給自己新裝修的房子組裝了傢俱,按中國人的習慣,今天招朋友來聚會暖房。

不知兒子如何感受他的隔離生活,反正我覺得特別幸福。在疫情中,我們最能明白的事是親情與健康最寶貴,其餘都不那麼重要。

2020年3月4日 ,東京:上班的半日

周雨霏(德國日本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居日本京都/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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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出租屋外的風景

早上8:30出門去研究所。太陽很好,外濠河裡鴨子們已經有幾隻敢下水了。路過位於都心的市之谷車站與四谷車站,目測人流比平時少了三分之二。東京都在2月中旬就開始呼籲錯峰上班,鼓勵在家辦公,看來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出租屋到研究所步行20分鐘,沿著外濠公園,哪怕在擁擠的都心,平時也是條人影稀少的小路,完全不必擔心有1米內的接觸。研究所雖然響應政府號召,2月25日開始取消出勤義務,但不強制要求在家辦公。

9點前我到了位於上智大學校內的研究所。春假期間的學校處於休眠狀態,安靜得很。同事們有一半在家。德國駐日本使館在2月27日發送了一份告國民書,呼籲在日德人積極向使館提供個人出入境信息與健康情況。雖然德國官方和在日機構對疫情保持著較高的警惕性,個體德國人對病毒的重視程度卻不算高。研究所內的公開學術活動與評議會大多取消或改為線上進行,但私下的送別會等照常進行。有一名整天咳嗽的德國同事,不習慣在家辦公,依然天天出勤,而周圍的德人也並不認為有何不妥。3天前,日本自媒體上爆出山手線上一名戴口罩的女士咳嗽,遭旁邊的男乘客怒吼。看來不同地區的人們對疫情嚴重程度的把握,與本地媒體的報道和疫情經驗還是有關的。

單位的洗手間廁所紙的儲備充足,我放下了一顆心。安倍內閣勸告全國各地中小學於3月2日停學後,日本全國各地忽然颳起了囤積廁所紙的風潮,大小城市超市的捲筒衛生紙首先售罄,接下來抽紙巾也斷貨。推特上有消息稱方便麵也告急。昨天我在市之谷的幾處藥妝店和超市看到貨物充足,或許是個別地區的暫時斷貨。除了斷貨的衛生紙讓人感到了疫情的真實存在,這一事件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似乎僅存在於媒體報道中。

新聞推送和SNS上的信息顯示,昨天又增加了38個病例。大阪市京橋Arc和北區Soap opera classics-Umeda的小規模現場演出爆出若干個確診病例。因工作需要,我平時經常往返於東京、大阪、京都之間。2月22日,我還與友人在大阪市中心看了一場電影《喬喬的異想世界》。這類納粹德國相關的喜劇片通常在日本不算賣座,當天卻是滿席,據觀察有一半觀眾沒戴口罩,鄰座的大學生若無其事地吃著爆米花。現在想來有點害怕。

9點到10點半,開了一場會議,沒有一個人戴口罩。會後我趕回京都。東京站的人流與平時相差不多,雖然據JR東日本報道,3月的新幹線預約率減半。從東京站到京都站2小時9分,列車上坐率約二分之一強,戴口罩的約三分之二。

列車一路向西,路過多山的靜岡、本州中部的平原,到達富饒的近畿。或許是因為少了外國遊客,或許是因為京都的感染病例和感染風險遠不如東京嚴重,疫情下的京都意外地有了一種舊照片式的閒散優雅感。人們慢悠悠地穿梭在小巷子裡,曬太陽,打招呼,毫無時間感地閒聊。本地人驚呼:“回到了過去的京都!像小時候一樣!”而這個城市為疫情做的一些努力也頗具這個古都的特色:2月29日,日蓮宗本山立本堂的僧侶們裸身做“水行”,祈求疫情儘快平息;3月4日,仁和寺僧侶讀經追悼逝者,祈求患者康復。

在京都這個城市裡,關於過去的幻想與當下的現實似乎總是交織在一起的。在現實中,京都市的美術館、博物館等公共設施關閉至3月15日。

我看了看手機,京都最新的感染病例數是4個。這個數字似乎也悄悄開始影響人們的生活:吉祥院麥當勞店員確診,店鋪停業;國稅局下京區稅務所職員家屬確診,窗口業務暫停。

12點到達我在京都的出租屋。從西陣的高層公寓向南望去,整個洛中籠罩在陽光下的薄霧裡。疫情會如何發展呢?不過,櫻花季會在三月中旬照常到來。

3月4日,湖北黃岡:開始寫一篇新小說

馬億(旅居北京的青年作家,老家黃岡市浠水縣汪崗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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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岡市浠水縣汪崗鎮空蕩蕩的街道

3月4日,7點起床。多雲轉晴。自1月20日從北京返回湖北省黃岡市浠水縣汪崗鎮老家過年以來,今天是我起得最早的一天,因為昨晚設置好了鬧鐘,要早起動筆開始寫新的小說。

洗漱完畢後坐在書桌前面,面對空白的文檔的,一上午只寫了幾百字。

從座位上起身的時候,窗簾的縫隙裡有陽光透進來。這之前,黃岡已經是連續一週的連綿春雨了。我每天穿著我媽織的厚棉布拖鞋,還是會凍得腳指頭痛。

我媽在做午飯。我爸還沒睡醒,昨晚他又熬夜了。

黃岡市已經是連續三天新增病例為0 了。三天前,我爸接鎮上的通知,說我們這條街上的卡點要24小時執勤。因為這條路是去鎮集的主要道路,鎮政府接到舉報,有部分鎮上的商家竟然在深夜開門營業。因為很多人在家已經憋得受不了,趁著半夜三更出門溜達,私自採買物資。作為一名基層共產黨員,從1月24日接到上級的封村指示開始,我爸就張羅著帶領我們這條街上的黨員和志願者,搭建卡點帳篷,設置路障,安排執勤排班,小組聯防測量體溫上報等眾多事項。

吃午飯的時候,我爸起床了,兩隻眼睛下面是青黑的眼袋。他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所幸,他說他是隔一天值一個通宵大夜班。

鎮上實施十天一次的統一採買的辦法之後,我爸還負責起統一採買生活物資一事。他說,多數物資的價格都上漲了三五倍,有部分人對採買的價格不滿,想要自己去買。湖北作為千湖之省一向盛產的蓮藕,往年的這個時候,多是一兩塊錢一斤,現在竟然漲到了八塊一斤。蓮藕的價格大幅波動是因為需要人工下塘挖掘,產量明顯降低所導致。火腿腸價格也翻了三倍。本地豬肉已經漲到了38塊一斤,還很不好買。從武漢回老家過年的大舅一家,半個月沒買到豬肉。大舅家離我家不遠,我爸利用自己的“工作人員”之便,騎摩托車給大舅家送了十斤豬肉。

我爸把他的手機推給我,讓我幫他發一個200塊的紅包到一個微信群裡。他只上到小學二年級,手機玩得還不溜,一個操作教了好多遍還沒學會。我爸說,村裡在號召為這次疫情捐款,所有黨員都要帶頭。我拿著手機有些遲疑,我們身處的黃岡市不就是疫情的重災區嗎,還要捐款?我爸說,也就兩百塊錢,捐吧。我按了發送鍵。

吃完午飯,我拿了一把椅子去二樓的露臺上曬太陽。不遠處田畈裡有不少的人影在晃動,看來今天的晴好天氣又給了他們自覺鬆動的理由。

我媽說,現在正是春耕的好時候,前幾天田畈有人冒雨在犁地。她還帶來了久違的好消息,對面住的那個女人已經回來了。

去年底女人在武漢做縫紉工的時候就感冒發燒了,一直沒好。她是臘月二十二從武漢回來的,臘月二十六我們街道上還辦了一場酒席,我爸去吃了,就跟這個女人坐在一桌。臘月二十九,這個女人還參加了一場牌局。1月31日正月初七的下午,馬路對面突然停了一輛麵包車,下來好幾個穿全套防護服的人員,進入了這戶人家。有消息說,前一天這個女人就被救護車帶走了。

我媽今天說,對面的女人在醫院檢查的結果是沒有感染新型冠狀肺炎,之前一直隔離著。

這時候我爸也吃完午飯了,他上樓催著我在支付寶裡面的湖北健康碼上打卡,把我們全家的打卡記錄截圖發給他,然後統一由他把“聯防”的十戶人家的打卡記錄發給村裡的負責人。這項工作我們家已經進行好幾天了。新聞上說,這個健康碼是稍後湖北解封出去的憑證。為了能儘快出去,大家都很認真,我們村的“打卡率”已經超過90%。

我在網上詳細查詢了從湖北返程北京的最新政策,目前北京仍然不允許湖北人進入。身為一名自由寫作者,沒有返工時間的催促,算是個安慰,損失的也就是這幾個月的北京房租錢了。

下午我看了洪尚秀的電影《這時對,那時錯》。

晚飯前,全家人一起給門前的枇杷樹剪了旁枝,又新栽了一株梔子花的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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