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文】与郭大烈先生到丽江鸣音、宝山、等地做社会调查的回忆


【李国文】与郭大烈先生到丽江鸣音、宝山、等地做社会调查的回忆

郭大烈在田野考察途中


与郭大烈先生到丽江鸣音、宝山、奉科

等地做社会调查的回忆


李国文


郭大烈先生是丽江农村人,是地道的纳西族,他为人诚实、忠厚,治学刻苦、严谨。我和他相处大约从1980年开始,到现在已有30余年。那时云南省社会科学院还未成立,我们同在云南省历史研究所工作。当时历史研究所分为两个研究室,即云南地方史和云南民族史研究室,我和大烈都在民族史研究室。民族史研究室的研究人员还有杜玉亭、和志武、黄惠焜、桑耀华、宋恩常、刘达成、颜思久、王树五、周裕栋先生。我是当时年龄最小的,他们都是我的长辈、学长。在我的心目中,大烈既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的兄长。

1981年5月,是大烈第一次带我乘车从昆明到丽江,并到丽江的鸣音、宝山、奉科等地做社会调查,那一带,解放初期称为六区。当汽车翻过白汉场大坡进入丽江坝时,沿途的山、水、村庄以及一眼望去的丽江坝和那错落有致的古老民居便深深地吸引了我,尤其是想到将要见到神秘的纳西族,心里顿觉激动不已。记得,我当时就在车上感叹,啊,纳西族,神奇,伟大!到了丽江,大烈就把我带到他家里做客。我们在丽江数日后,便前往鸣音、宝山一带山区做调查。当时从丽江到鸣音只有简单的土石路,交通车是用小货车改装成的所谓“客车”,这种客车,人在车里只能站不能坐,实际上有点像我们今天见到的那种拉猪拉牛的车,而且大约一个星期才跑鸣音一趟。我和大烈就乘这种车到鸣音。乘客上了这种客车,站立的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松动,是人挤人。人上了车,驾驶员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到车尾将两扇焊制的长形铁门关拢,因为车里人多,关门时要手脚并用,使劲把铁门往人站的门边抵、压,然后扣上铁锁,才能开车出发。车子行至黑白水鸣音方向的山道时,有当地几个村民在那里等待搭车,他们担心汽车不停,于是就事先把一根圆木置放在路中,汽车被阻只好停驶。村民们要求搭乘,司机反复解释,车里实在已无法添载人,并且带着他们到车尾、车身四周查看,他们看到车里真的无法再站人,于是只好作罢。

鸣音当时称为鸣音公社。到了鸣音,我和大烈就住在公社购销店。店有两位店员,一位是牛耕勤先生(耕勤先生后来调到丽江城里工作),另一位郭青龙,刚好还是大烈的叔辈。我们在鸣音工作有四五天。有一天,我和大烈到了和即贵东巴家(即贵东巴后来到了丽江东巴文化研究所,在那里释读东巴经,并且当了县政协委员)。积贵东巴家在鸣音公社附近山下的山林里,村里人户很少。当我们对即贵东巴访问完毕返回公社住地时,天色已晚,我们打着手电筒走在山林小路间,可是,夜间行走山路,手电筒总是光亮不足,视线极差,我们只好连猜带蒙地朝着住地方向走,回到住地时,差不多已是深夜一两点钟了。鸣音公社附近村旁有一条山间溪流,流水纯净清澈,更有趣的是,那黝黑膩滑的石块下还有大若拇指的螃蟹。有一天,我和大烈就到这条河沟里捉螃蟹,但一不小心,一块石头滑落砸在我的左手拇指上,害得我在公社卫生所打了两天消炎针。

鸣音公社旁有一个村子,人户相对较多。我和大烈在该村走访了四五户人家,并对当地的生产、生活、宗教信仰、民俗等做了调查。记得当时我们到一户人家调查时,他家居屋比较简陋,堂屋一侧搭有灶,灶上支口大铁锅,锅里煮有猪食,锅边同时煮有南瓜,主人家的小孩放学回家来,就从锅里捞出南瓜吃,小孩虽然吃得很香,但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当地村民的生活还很艰苦呀。

我和大烈在鸣音数日后,即往宝山调查。当时鸣音到宝山不通公路,我们只好走山间小路,一路爬坡上坎,翻山越岭,好在我们从丽江出发时就备有水闷粑粑,饥渴时,吃一口粑粑,喝一口水,很有滋味。行走在陡坡山道间,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大烈是兄长,他自然能体味弟弟的辛苦,边走,他会讲一些纳西族民间故事和笑话给我听。行走间,我们不时还会见到远处山坡有麂子在奔跑。在那荒山野岭间,虽然只有我们兄弟二人,但并不感觉孤独,反倒是野趣横生,苦中有乐。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了宝山公社。公社驻地在拉汝,也称果洛村。我们就住在公社里。拉汝村,夜幕降临,四周漆黑寂静,虽然不能看到周围山野、村庄,但你会听到从远处传来清脆美妙的葫芦笙声。我们在拉汝村做了两三天调查。在拉汝村,我们访问了和自强等三位东巴经师,并就当地纳西族东巴教信仰、东巴经师、东巴经以及当地传统祭天活动等做了详细访问调查。在和自强东巴家,我们还见到了和志武先生早年抄写并有落款的东巴经书。拉汝村下边有一个地方叫挨科,又有下挨科村,通往挨科村的山路十分险陡,村下面便是金沙江。有一天,我和大烈走到了村底江边,并在村里做了调查。

下一站,我和大烈的调查地点在宝山大队(石头城),这一带有杨柳湾村、白石村、牦牛塞村等村,都不通公路,我们照样只能走山路。到宝山大队,我们住在大队购销店。在宝山,我们分别对王绍文(当时62岁)、和万余(当时69岁)、和志典、王德义等数位东巴经师和乡老做了访问,并就当地王姓纳西族的来源历史、丧葬习俗以及白石村纳西族祭天,和姓纳西族祭天,当地纳西族东巴教传承历史、民俗文化等做了调查,同时还到附近山林对一片墓地做了考察。

在宝山大队数日后,我和大烈继续前行,下一站的调查地点是奉科公社。据说,当时丽江城里就有一些人被抽派到奉科挖筑水利大沟。从宝山大队到奉科,路途很远,山路崎岖,离开宝山大队不远的距离,要经过的第一道险关便是有名的太子关,俗话说:“拉伯太子关,伸手摸着天。”可见它的险要。记得,我和大烈要离开宝山大队的前一日下午,便有一位当地妇人来问我们,“你们明日是不是要走太子关?要是的话,我要跟你们一道走”。当时,我心里在想,这位妇人是不是也害怕走太子关?她一个人走的话,是不是心里也虚着三分,所以才来跟我们套近乎,以便约伴同行?次日,那位妇人果然跟我们一起闯走太子关。太子关,路就在半山坡上,路道弯曲陡峭,坡上边是悬崖通道,坡底便是金沙江,是一眼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人走在坡路上,既不敢抬头往上看,更不敢回头往下看。有的路段非常危险,土、石非常松滑,走路必须非常小心谨慎,有时甚至是手脚并用,不敢直立行走,而要半弯着身子,用手在周围石头或小树上把稳,然后慢慢挪步,一不小心,万一土石打滑,手脚无处着力,便会滑落万丈深渊,后果可想而知。几个时辰之后,我们终于顺利走过太子关。过了太子关,还要走很远的山路,其中要经过好几个村寨,才能走到奉科公社。

奉科公社驻地对面便是宁蒗县地,中间有金沙江相隔。公社驻地附近有大放牛寨等村寨。这些村寨有东巴,也有东部方言区纳西族的达巴。我和大烈选择了几个有东巴、达巴的村寨,就当地纳西族历史、宗教生活等内容做了调查。在奉科调查两三日后,我们便由奉科返回丽江。

由奉科返回丽江,路途更加艰辛,其艰辛在于要翻越羊子脑壳,又叫鸣音羊子脑壳大山。临出发前,我们便在奉科村民家买了些鸡蛋,煮熟后带在包里,以备行路充饥。奉科一带临金沙江边,海拔低,气候较热,我们一早离开奉科时,还感觉天气很热,但行至羊子脑壳山中,则因海拔较高而身感寒冷。从奉科爬到羊子脑壳,要走很长的陡坡路,走完坡路,到达山顶,便行入原始密林,有很长的一段原始深林山路,林木遮天蔽日,走到这里,方知道什么叫作冷、怕、累、饿。即便嘴里吃了鸡蛋、喝了冷水,还是浑身疲乏无力。当我们走完羊子脑壳大山林时,天色已近黄昏,但我们根本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多远才能歇脚。继续往前走,我们终于发现,脚下好像有人工开挖的隐隐约约的道路。原来,这些路是林场便路。过去,这一带是木材采伐区,为了拉运木材,山林砍伐到哪里,路就会挖到哪里。再往远处看,我们终于见到前方山林中有隐隐约约的亮光,那是森林采伐队的林场驻地。我们历尽艰辛,深夜十一二点,终于到达林场驻地。说是林场驻地,其实非常简单,也就是在深山老林中搭建有几间简陋的草屋,更无电灯。当夜,我们在林场购销店吃了夜饭后,便在草屋大通房里美美地睡了一觉。次日,继续走山路经鸣音返回丽江。

【李国文】与郭大烈先生到丽江鸣音、宝山、等地做社会调查的回忆


【作者简介】李国文,1950年生,汉族,云南省永德县人。教授。毕业于云南大学。1976至1991年供职于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宗教所,分别任社会学所、哲学所副所长。1991至2007年供职于云南民族大学,任科研处长、图书馆长、云南民族大学特聘研究员。长期从事少数民族社会、文化田野调查和研究,在少数民族哲学和纳西族东巴文化研究方面成绩突出。出版《东巴文化辞典》《东巴文化与纳西哲学》《先民的智慧·彝族古代哲学》《天·地·人——云南少数民族哲学窥秘》《人神之媒——东巴祭司面面观》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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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主编 和志菊

图文来源 《不忘初心桑榆录》(201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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