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沙駝:小河廠記事(上)

小河廠記事

馮沙駝

歲月在流逝,但記憶卻無法失去,尤其發生在特殊時期、在特殊環境中經歷的往事。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徽縣原天水地區小河鐵廠所工作、生活過的一段經歷,在我人生歷程中留下深深地烙印。這段經歷,也是眾多小河人當年的共同印記。

從學生到農民再到工人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一日。天水市體育場人頭攢動,全市歡送第一批下鄉插隊落戶農村的知識青年萬人大會正在召開。會上,人們已沒有文革初期中那種充滿熱血的激情,高音喇叭中雖聲嘶力竭地喊著口號,但會場的呼應聲並不高。大會在一片沉悶中草草結束。下鄉知青們攜帶著有限的行裝登上卡車,在親友們的哭泣聲、喊叫聲中徐徐駛出市區,向各自的目的地奔去。我和其他夥伴一起,蜷曲在卡車上,腦海中一片空白,全身好象已經麻木,天上落著濛濛細雨,也沒有感覺。六個小時的行程,整個車廂無人說話。每個人都知道,從這一刻起,已被註銷了城市戶口、糧食關係,按要求“紮根農村一輩子,做一輩子新農民”的我們,過去的一切幻想已經破滅,農村將是我們一生的歸宿。前途和命運如何,大家一片迷茫。

到徽縣柳林公社廟坪大隊廟坪小隊插隊落戶當農民,隨著時間的推移,農村的艱苦生活己能慢慢適應,基本農活也一邊學、一邊幹,逐漸會幹了,日子在一天天度過。就在我們封閉、枯燥、簡單、無望中在農村度過的日子裡,外部世界正發生著重大變化,從而影響著每一箇中國人,也又一次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軌跡。一九六九年三月,前蘇聯軍隊在我國黑龍江省烏蘇里江主航道中心線中國一側的珍寶島實施武裝入侵。我軍自衛反擊,從而引發了震驚全球的中蘇“珍寶島事件”。本已緊張的中蘇關係更加趨緊。當時,前蘇聯在中蒙邊境陳兵百萬,動用戰略部隊,準備對我國核設施及重點地區實施“外科手術式的打擊”,中蘇更大規模戰爭一觸即發。正是在這種緊張的國際背景下,黨中央、毛主席向全黨和全國發出了“要準備打仗”的號召,全國迅速進入了戰備狀態,圍繞戰備的各種準備工作開始加緊進行。

地處秦嶺西側、大山深處的徽縣大河鄉附近,自西漢時期,隨著附近多處鐵礦的發現即有鍊鐵業出現,從宋、元二代一直延續到民國時期,當地鍊鐵、鑄造均有發展。建國後的1957年,甘肅省工業廳在大河鄉附近建起鐵廠,命名為甘肅徽縣鍊鐵廠。1958年‘大躍進’時,全廠人員達2677人,日產生鐵最高達20噸。1960年開始,全國國民經濟遇到嚴重困難,鐵廠生產時斷時續,以後難以為繼,於1963年9月被迫停產。後鐵廠下馬,僅留22人護廠。1969年12月,由於全國戰備工作的急需,天水地區革委會生產指揮部報經甘肅省革委會生產指揮部同意,成立徽縣五一鐵廠籌建小組,招收工人150名,搶修高爐,維修舊工房,安裝設備,於1970年4月投產後出鐵。同時,開始籌建採礦、發電、水泥三個分廠。隨著生產日益走上正規,經上級批准,在調回原鐵廠職工50人的同時,又接受復退軍人45人,徽縣中學生38人,招收合同工200人。其中,在徽縣下鄉插隊的知識青年110人。年底,第二批下鄉知青又被招收進廠,廠職工總數達706人。職工中,近三分之一來自在徽縣插隊的天水、徽縣及在徽縣伏鎮插隊的來自上海技校十幾名知識青年。幸運的是,我也在第一批被招收進廠的下鄉知青中。

1970年6月4日,在經過推薦並層層審查過後,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了鐵廠。雖然從所下鄉插隊的農村踏進了工廠大門,但身份是農村合同工,即戶口在農村,仍是農民。無糧食關係,每年均返回隊裡按隊裡勞力年人均口糧標準,將糧食運往公社糧站交驗後,換取糧食碼單交回廠裡,才有糧食可供。說到底,雖是在鐵廠工作,但仍是來自農村的臨時工而已。合同期到底多長,前途如何,當時仍是一個未知數。但暫時離開農村,總比在農村幹農活強,不論今後前途如何,當時只能看運氣走著瞧了。

一到廠裡,立刻將我們進行了分配。當時,全廠有采礦分廠、冶煉、原料、機修三個車間,運輸、基建兩個隊。上馬不久,搶修的一座13立方米小高爐已點火生產出鐵。主要生產18-34號優質鑄造生鐵及一、二類鑄造生鐵。原料鐵礦石從離廠區20公里外的包家溝礦山四個礦點採掘後運來,輔料石灰石礦就近開採供應。主要鍊鐵用燃料焦炭從天水焦化廠、山丹焦化廠生產後由汽車長途運輸進廠,部分也經隴海-寶成鐵路到白水江車站卸車後轉運到廠。原料車間主要承擔原料鐵礦石、輔料石灰石、燃料焦炭等主要原料的卸車和破碎加工任務,在全廠是最累、最髒、最苦的工作。車間當時仿部隊體制組建,分二個排、四個班,每排三十多人,分白班、小夜班、大夜班三個班輪流倒,每班8小時,一週輪換一次。我和許多夥伴被分配到原料車間破碎排。工作任務是將毎日近百噸礦山運來的鐵礦石,石灰石用大錘砸成小塊後投入鄂式破碎機粉碎,運至高爐爐頂平臺備用入爐。焦炭班每人手持一把小鐵錘,席地而坐,將每一塊不成型焦炭砸成3-4公分塊狀後再過篩除去焦沬裝筐備用。裝卸班主要任務是把每日運到原料場的焦炭從四噸載重汽車上人工卸下後堆放

剛恢復生產,一切因陋就簡。生產條件的艱苦,工作環境的惡劣,勞動保護的低下,在當時無人挑剔,而如今回憶難以想象。源源不斷運來的鐵礦石被卸下後,我們輪番上陣,掄起八磅大錘,將直徑大約50-60公分礦石砸破到直徑20公分左右後,投入鄂式破碎機內,破碎成3公分的原料。石灰石礦的破碎和鐵礦石破碎過程一樣,但它比鐵礦石更堅硬,每一塊用八磅大錘破開都不易。料臺上,兩臺破碎機張開老虎口不間斷地吞入砸開的鐵礦石和石灰石。料臺下,兩名工人一邊一個,將吐出過篩後的原料裝入柳條筐抬上小車運走。巨大的機器馬達轟鳴聲、破碎機破碎髮出的原料擠壓聲、臺上大錘的破擊聲和臺下原料過篩時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根本聽不清對方說話聲,只能靠打手勢交流。而褐色的鐵礦石粉末、白色的石灰石粉塵和原料場中不斷卸下的焦炭,用小錘砸碎焦炭揚起的黑色粉末混合在一起,使整個原料場上空形成一層濃濃粉塵,灰濛濛地象沙塵暴似的在天空中停滯不散。原料場地上,厚厚的粉末一踩一個腳印,又帶起無數粉塵揚起。而我們的勞動保護用品卻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一身黑色工作服,是再生布製作,象細麻袋片似的,一磨即破。每月兩雙線手套,使用一會功夫十指露出窟窿,以後索性丟掉赤手去幹。一隻口罩,僅僅幾分鐘後,外面黑色罩面,裡邊滲入汚塵堵住口鼻,十分難受。每年一雙解放鞋穿不了一個月非破即爛。上班期間,你即便包裝的再嚴實,一會兒功夫就面目全非。待下班時,每人除兩隻眼睛外,全身上下粉塵裹身,難以辨認。尤其難為了在破碎班工作的女同胞,上班和男同志一樣出力,下班後每個人的狼狽樣,象剛剛鑽出窟洞的粉塵人,全然沒有青春年華、愛美愛淨姑娘們的風姿,看了人人心酸。工作中最怕的是破碎機正在運行中礦石、石灰石被卡在鄂板中和鄂板破碎後的更換。那時大夥一起上,鋼纖橇、大錘砸把礦石設法取出。支起三角架,用吊鏈吊出幾十斤重的破鄂板,再將新鄂板緩緩吊起按裝好,這一過程即要熟練要有經驗,又要不出意外,保證安全。裝卸班的夥伴們也一點不輕鬆,面對每天二三十輛卡車源源不斷運來的焦炭,他們得爬上車,一鏟一鍬地卸完。集中來車時,更是緊張,一人上一車,累得趴下也得卸完。嚴酷的工作條件,幾乎所有人的雙手皮都被磨破,結成厚厚一層繭。長期雙手抓筐使十指出血後慢慢成痂。在粉塵中長期工作,許多人經常咳嗽,氣管發炎。最難過的是倒大夜班。夜深人靜,人們早己進入夢鄉。原料場卻燈光明亮,機器轟嗚聲中無人有睡意,而後半夜人最難熬。暫短休息時,有人背靠機器打瞌睡,也有人將幾把鐵鍬放地下,索性躺在上靣休息解困,但機器一開,所有人立馬起身又開始工作。靣對每天的重複勞動, 無人有怨言,沒有一人退縮落伍,逃避乾重活。苦活大夥搶著幹,再苦再累也要確保當班任務的完成。因為大家十分珍惜這次進廠的工作機會,期盼儘快能夠成為工廠的真正主人。半年以後,車間任命徽縣知青唐飛爭為破碎排排長,我為副排長,夥伴閆智勇為裝卸班班長。以後新一批進廠的天水、徽縣知青又陸續補充到車間,大家齊心協力,團結一致,埋頭苦幹,咬牙堅持,硬是以頑強的意志保證了每班的高爐生產用料。時隔不久,第一批六十多名農村合同工正式轉為工人的名單公佈,我和其他十多名下鄉知青名列其中。幾年時間,從學生到農民,從農民又成為工人,自己人生命運轉變得如此迅速,當時真使人難以相信。但在當年可是求之不得的變化. 我們轉正後都定為二級工,月工資34.5元,雖不多,但生平第一次拿到自己辛苦工作所得的労動報酬,自有一種十分滿足的感覺。

由農民身份轉為工人的我,自然不敢在工作中有絲毫懈怠和馬虎,每日按時上班,賣力幹活,認真負責,帶頭苦幹。沒料到,過了不久,又有好事送上門,廠裡通知我到廠生產科去工作,身份是以工代幹。

在生產科的十一年

從1971年進生產科工作到1982年鐵廠下馬後離廠,我在天水地區小河鐵廠生產科工作了整整十一年。這十一年,是我人生中很關鍵、最重要的一個節點。在那裡,我懂得並學會怎樣認真努力去學習,勤奮刻苦去工作,怎樣去一心一意幹事、實實在在做人。在那緊張而有序的工作環境中,不僅學到了夲領,鍛鍊了自巳,更重要的是為我今後的工作奠定了堅實基礎,

生產科統管全廠生產組織、生產計劃、生產統計、生產調度、勞動工資、人亊檔案管理、安全生產。當初,技術、基建等工作也在生產科工作範圍內。剛到科裡,分配我負責生產統計工作。以後又負責生產計劃編制、經濟核算、生產調度等,但凡全廠生產中的所涉及事務,只要領導安排,就全力以赴去幹,根本沒有份內份外的概念。科裡十分精幹,兩位科長,一位工程師,加我四個人,以後又調入三人,分工就較具體了。生產科由副廠長胡潤章負責。.他是祖藉秦安縣,企業老領導。1958年鐵廠第一次上馬時,擔任廠長直至1962年廠下馬,以後一直在徽縣工作。這次上馬後,他任分管生產的副廠長。胡潤章老成持重,有著在企業長期工作積累的豐富工作經驗。對全廠生產十分熟悉,考慮問題細密周到,處理事情從容應對。他的工作方式是經常到主要車間轉轉,與基層幹部聊聊,掌握第一手情況,做到心裡有數。有問題直接找車間領導個別交談交代,注重現場解決問題,很少召集會議安排。我到生產科以後,無形中就成為他的通訊員,隨時聽他調遣。我正常工作之外,但凡他安排的諸如通知人、傳達指令、抄寫材料、做會議記錄等等均在每天工作之中。科長楊高紀,山西原平人,正派正直,作風紮實,和藹可親,具有很高的個人修養和豐富的工作經歷。他對工作的全靣把控,對工作安排的細緻,對生產各環節的瞭解,突發事故的處理,得心應手,有節有序。對科裡工作的認真負責,具體工作的放手,處處所體現出的優良傳統作風一直潛移默化深深地影響著我。副科長李培傑,思維敏捷,精明能幹,性格直率,作風強悍,待人誠懇,辦事利落,處理問題不拖泥帶水,有豐富的企業管理經驗,是生產科的核心。工程師張學曾,江蘇南通人,由蘭州調入,土建工程師,技術性幹部,專業技術水平很高,樸實厚道,待人寬厚,工作極其認真,十分敬業。我剛進科裡,無所適從,一切從頭學起。幸運的是,從胡廠長到兩位科長及張師傅(我一直如此稱呼)言傳身教,手把手教,又放手使用,像對自己的親人一般關心、指導,一步步使我很快熟悉情況,進入角色。

每天一上班,全廠生產統計報表陸續報耒,我將24小時內全廠生鐵、水泥產品產量、主要原料、輔料消耗、主要經濟技術指標如高爐利用係數、焦比、風溫、生鐵質量、水泥標號、消耗等報表數據一一核對,彙總登入統計臺帳,每週將礦山上報統計報表彙總登記入賬。如主要指標發現有較大變化,要與上期數據對比,查找原因,並向相關領導彙報。這一工作結束後,跑出跑進,忙忙碌碌的一天作也就開始了。統計工作看起耒很不顯眼,但每天眾多的數字後靣,反映出的是全廠生產的動態趨勢,呈現出的是全廠職 工的勞動成果,創造的物質財富,一點都不能馬虎。對於所有統計數據,即是每月統計分析、車間考核和指標的主要依據,又是在廠計劃安排、生產會議及上級領導機關來廠檢查時提交的重要數據。 十一年中,除停爐檢修、年休放假之外,我的這些基本工作從未停止,直至高爐熄火,鐵廠下馬,準備轉產的最後一天。

生產科的工作,緊張而有序。兩位科長對我既嚴格要求,放手讓我多學、多聽、多看、多掌握實際情況,增加感性認識。又以自身的奉獻精神時時影響著我,以自身的紮實作用帶動著我。我經常隨他們去車間、下工地,瞭解生產事務,現場看他們如何處理重大事故,排除重大隱患。很快,我基本熟悉了全廠整個生產工藝流程、各車間的基本情況、生產及企業管理中的關鍵要素,學會了用統計資料分析生產運行、企業管理全過程。科裡張師傅知悉我有學習工程技術的願望後,主動讓我多接觸他手中的工程技術工作。只要有機會,就帶我去現場,幫他測繪,瞭解工地基建進展情況。教我學描圖、識圖,讓我去搞一些簡單工程預、決算。財務科夏成康科長,上海人。精明細密,理財行家。指導我如何準確運用財務報表去分析經濟運行,發現問題怎樣去加以分析。在經濟核算工作中不厭其煩地提供各類財務數據,幫助我完善成本核算指標。技術科何天吉科長,我們一直尊稱他為“何師傅”,蘭卅人。他業務能力極強,廠裡各環節的技術問題,尤其細節,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生產中遇到的一些技術難題,他一出面上手,可以說迎刃而解。經常看他在現場排難解困,無形中從他身上學到了許多書本上無法學到的知識。辦公室主任張秉常、副主任杜發恭、幹事胡廣智,是我文字上的老師。他們文字功底強,出手快,質量高。由於工作關係,廠裡凡涉及的生產簡報及生產中相關資料,一般由我撰稿後交他們審定,他們不厭其煩,從結構、重點、文字、甚至標點符號都認真把關,一一指點。在他們的指導下,我在文字上有了較大提升進步,以後也可以參與廠裡重要材料的起草。

在生產科的十一年中,保證自身工作任務完成是第一要務。同時,認真刻苦學習、堅持不懈學習,又是我最迫切、最重要的工作和生活內容。“文革”的爆發,擊碎了我的大學夢,文革期間的‘停課鬧革命‘,又白白耽誤了幾年青春年華。下鄉兩年,環境的影響,知識的封閉,又使我在文化知識的荒漠中徘徊。到生產科工作,面對生產中不熟悉的工藝技術流程,從未按觸過的計劃, 統計等工作,象駕駛進入大海的帆船,一時不知所向。靠自學去儘快彌補知識的貧乏、填補理論上的空白和專業技術知識上的缺失是唯一選擇。回顧當年的學習,沒有做到廢寢忘食,但也確實如飢似渴。工作空餘,下班休息,節假之日,儘量抽出時間去學習。同伴們閒玩時,我在看書讀報、剪貼資料,別人休息,我仍然在燈下學習。每日報刊、資料閱讀不過夜,漸成習慣,多年不變。尤其涉及經濟類消息、報道均剪下粘貼以供學習參考。感謝我的好朋友劉有璽,他是我下鄉插隊時所在廟坪村裡鄰居的兒子。徽縣一中回鄉知青. 後分配到徽縣新華書店工作。在農村插隊期間,我倆在一起幹活,一塊聊天談人生,共同的經歷和語言,使我們很快成為無話不談的交心朋友。 是他在我學習開始階段, 苦於沒有正規教材可用的情況下,想方設法在書店庫房中找出文革前中國財經出版社出版的巜國民經濟計劃學】、《統計學》、《計劃經濟學》、《企業財務》《企業經營管理》等財經大學教材。 以後多年, 他給我盡力提供了一些文革中早已停印, 市靣上根夲找不到的同類學習書藉. 粉碎‘ 四人幫’ 後, 國民經濟開始恢復. 國內企業將經營管理提到重要日程. 開始借鑑學習國外先進企業的企業管理經驗和模弍, 劉有璽通過書店內部供書渠道,找來涉及美國、日本、德國、匈牙利等國企業管理的書籍. 在封閉山溝裡, 當時能讀到這些書藉, 不僅使我有更多的書可讀, 更重要的是開闊了眼界, 學到了知識, 並在工作實踐中加以運用,真是十分難得啊。有了書夲教材,自己按訂出的學習計劃去讀書。在盡力掌握書夲中專業理論知識的基礎上,聯繫工作實踐,對計劃、統計、企業財務、成本核算、企業管理中的要素等反覆理解。遇到難點、疑點後,在書本中查找理論依據、尋求解決方法或答案。多年學習中,邊讀書邊記筆記。對書本中要求做的重點作業認真去完成。這一切,使自己受益匪淺。在以後承擔廠計劃制定、企業管理、成本核算、經濟技術指標的對比分析等項工作任務中,學習所逐漸積累的理論知識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在廠生產科的十一年,由於當時歷史條件和地理環境的限制,廠裡基夲處於對外半封閉狀態。外出學習、考察機會極少。但多年中僅有的一次天水地區工業局計劃統計培訓班仍讓我去參加,較系統地學習到專業知識,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業務水平。此外,外出考察的幾次難得機會讓我參與。1974年,天水地區計劃擬將在小河鐵廠擴建成集採礦、鍊鐵、鍊鋼、軋鋼為一體的小型鋼鐵聯合企業。由當時天水地區行署分管工業副專員曹鄂牽頭開展前期工作。曹專員指名讓何天吉科長代表小河廠隨他先外出考察。後何師傅因故不能成行後,廠裡推薦我去。經曹專員靣試後同意。他帶隊一行五人,先後赴江蘇、浙江、江西、上海等地相關企業進行了認真考察。結束時,在江西廬山用三天時間開會討論,對在小河廠建設小鋼聯的可行性進行了認真對比分析,由當時隨行的天水地區工業局工程師樊丹起草了向天水地區行署的專題考察報告。這次考察,是我參加工作後第一次走出廠門,實地看到了有規模、有實力、有效益的鋼鐵聯合企業的實況,感慨天地之大, 天外有天,廠外世界之精彩,大開了眼界。隨曹專員近距離地感受到這位當年抗戰爆發後, 隻身從上海投身革命,在蘇北參加新四軍,解放後長期在京工作。1962年西北局‘西蘭會議’後來西北後到天水工作。長期從事工業戰線領導工作的老同志深厚的理論功底、高超的領導藝術、縝密的思維方式,很強的工作能力,待人接物的寬厚,對下屬的關心體貼,使人敬佩不已。樊丹等工程技術人員的專業水平、思維能力,文字功底、敬業程度,令人感嘆,對比之下深感自己各方面差距之大,確需花大氣力去努力。雖然後來由於國際形勢變化,小鋼聯計劃取消,但這次考察經歷一生難以忘記。1978年,為在廠實施以車間、班組為核算單位的成本管理,由夏成康科長帶隊,我、財務科王順華、機修車間副主任崔興平三人赴江西、山東、天津相關企業考察、學習. 在江西豐城鋼鐵廠, 學習考察了該企業嚴格的企業管理制度和經驗, 在山東牟平鐵廠, 學習了他們以燒結為主的高品位原料精細化工序 。在天津港, 對當時國內先進的劃小核算單位, 激勵每一位勞動者的創造性, 提高勞動效能, 降低生產成夲先進經驗進行認真學習.。我們邊行、邊看、邊對比、邊思考,學習到許多在書本里學不到、在廠裡想不到的企業經營管理的豐富經驗和作法。眼界開闊了,思路打開了,學習借鑑到的經驗和作法回廠後,在管理創新實踐中成功移植嫁接後取得了豐碩成果。

生產科期間,正值二十出頭,精力充沛,年輕好勝,求知慾很強。一直暗暗要求自己珍惜工作崗位,以高度的責任感、事業心去努力完成每一項份內份外工作,決不可辜負領導和同伴們給予的厚愛和關心。離開小河以後,我回顧當時工作狀態時,當年形成的腦勤、手勤、腳勤“三勤”對我以後的各種工作都起了很大作用。“腦勤”就是要多動腦筋,多鑽研,多比較,將學到的理論知識和實踐中千變萬化的實際情況融會貫通,著力在解決實際問題上下功夫。要勤于思考並研究企業生產經營中深層次的問題,深入下去,掌握共性,注重個性,即現在所說的細節。在分管當時企業計劃、統計工作中,即按照當時計劃經濟教科書本中理論要求程序編制出計劃大綱,更要實亊求亊,將上下各級領導的計劃意圖、企業實際情況貫穿在整個計劃子項目內。依據統計資料及數據中的分項數據,核算其可操作性,使計劃有執行力。要做到這些,必須要上心,多觀察,勤思考。尤其要注意觀察各種會議上、領導講話中、上級視察時所講、所議、所指。做有心人。“手勤”。就要不怕煩忙、不偷懶、勤動手。為準確,全面反映廠裡的生產狀況,我將計劃指標過細分解,凡影響生產環節的每一要素都列為統計指標,建立在統計臺帳中,作為第一手資料備用。每日登記,每月彙總,每季度進行對比,半年、年終進行動態分析。長年累月,一日不少。1979年,廠裡在全市市屬工業企業中首創試行以廠內班組、車間為核算單位,以廠自制“本票”(即廠內流通的幣票)為主的核算制度。責成我提出主要產品的成本控制指標,我依據多年來積累的大量計劃統計數據,對生鐵、鐵礦石、水泥三大主要產品及原料、輔助材料、燃料等諸多原材料投入產出進行仔細核算,對影響生產成本的動力、工資、大修理基金、折舊等七大要素一一分析對比。多次到分廠、車間、班組實地測祘。參考、借鑑外出考察國內先進企業經營管理的成功經驗,在大家協助下,圓滿完成任務。僅核祘機修車間車,鉗、銑、焊、鍛、鑄每一件影響生鐵成夲的備品備件加工成本控制指標就達64項。這項成本核算管理辦法試行後,大獲成功,收益顯著。當年生鐵產量達到1.36萬噸 ,創歷史最好水平,年虧損減少四分之一,全員勞動生產率提高23%,質量、焦鐵比等主要經濟技術指標均創歷史最好水平,我也嚐到了勤奮工作帶來的成果和樂趣。當年,國家冶金部中小鋼鐵司一位領導來廠檢查。在陪同檢查中,無意中見到了我編制的廠生產計劃原始資料及統計臺帳後大加稱讚,講在全國中小企業曾見到許多統計臺帳,像我這樣全面、詳細、準確的不多見,鼓勵我繼續努力。“腳勤”就是要勤快,多跑腿,多下基層,多和下面打交道,和基層同志交朋友,掌握真實情況。在生產科期間,我在完成自己夲職工作的同時,又要上聯分管胡廠長,當好他的通訊員,下聯科裡各位領導,服從調遣。相當長一段時間,廠裡僅有幾部電話。分廠、車間的聯絡全靠雙腿去傳達。生產指令、開會通知、上級要求,凡涉及生產、安全、生活的,只要廠長、科長一聲吩咐,跑上跑下,跑出跑進,每日除少許時間在辦公室外,就是在外奔跑。有時,通往包家溝礦山,水泥廠電話不通,步行到幾公里外的水泥廠,乘運礦汽車進溝上山傳達。高爐原料出現問題,急需派車搶運,設備出現故障,急需派人搶修,隨叫隨到,調車調人,也已成為習慣,自己並不顯得麻煩、感到疲勞。當時,還有一段小故亊。那時我住在職工宿舍。有一段時間,原料供不上,每到夜間總出點問題。當班班長就派人急急忙忙上樓大聲敲門吆喝,催我趕快調車調人,吵的隔壁宿舍也不得安寧,意見很大。幾次開玩笑讓我趕緊搬走, 別影響大家休息。在勤跑中,和許多基層領導、工人建立起深厚感情,學到了許多書本上沒有的知識,拓展了自己的知識面,同時也增強了體能。

功夫不負人。1979年,天水地區進行“文革”後第一次統計職稱考試,在地區工業局系統眾多企業的參試者中,僅有我和地區造紙廠的一名統計員順利過關,經考核後最後評定為助理統計師,獲得了專業技術職稱。勤奮換出幸運來。十一年中,我多次獲得科、厂部機關、廠先進工作者榮譽稱號。在多年以工代幹之後,被轉為國家正式幹部。而這次轉正,全廠當時多年耒市上只下達兩個名額。在難得一次的天水地區人事局下達的全廠職工千分之二上調一級工資名額中,我工資被上調一級。在當時真是來之不易。

群山中的苦和樂

地處西秦嶺山脈中的小河廠,群山懷抱,溝壑縱橫。這裡林木茂密,空氣清新,環境優美。小河水彎彎曲曲、潺潺不息地歡快流過廠區。廠區周邊的四條溝壑,有三條是聯結小河廠與外界的公路通途。東邊一條簡易公路通往27公里外的徽縣城,北面一條礦區公路通往採礦分廠的包家溝礦山四個礦點。南邊的一條公路與21公里外陝西境內寶成鐵路線上的白水江車站相連,是廠裡聯結鐵路線的運輸生命線。西邊的一條彎曲狹窄的山間小路中,一條溪水流過,幾座農舍若隱若現坐落在樹叢中。如果這裡沒有發現鐵礦,被採掘、被冶煉,小河永遠是一處環境優美、封閉寂靜的世外桃源。

1957年徽縣鍊鐵廠的上馬,第一次打破了這裡的寧靜。1963年的匆匆下馬,又留給它一片廢墟。在三平方公里大小狹長的舊廠址,只有幾座殘破的舊廠房,幾排簡陋破舊宿舍。重新投產,真正是在白手起家,一窮二白的基礎上開始的。我們進廠時,高爐雖已恢復出鐵,但全廠生產還沒有轉入正常。在“要準備打仗”的要求下,先生產、後生活,一切因陋就簡。最為困難的是,小河廠地理位置、自然環境、生產條件、生活設施等等無一佔有優勢,帶來的困難和問題先天不足,後天難彌。而一下子擁進幾百人,住宿則成為最緊要、最迫切著手解決的難題。沒好辦法可想,只能在河灘上搭起竹棚,外面抹上黃泥擋風,屋頂用一層油毛氈鋪頂遮雨,沙灘地面上鋪上一層紅磚。沒有床板,只好用一張張竹蓆連接起長達四五十米的大竹蓆床,固定在地面木樁上。我們三四十人一人挨一個擠上去休息睡覺。夏熱冬冷,夏日為躲蚊蟲叮咬,在河邊納涼戲水,夜深後再爬上床休息。冬天日子可不好過,只能人靠人,擠在一起過夜。大棚裡最難受的是三班倒作息時間帶來的煩惱。每日叫班聲、起床聲、洗漱聲、談笑聲使整個大棚內很少有過安靜。但高強度的工作,使大家下班後早已精疲力盡,任外面如何喧鬧,爬上竹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半年以後,逐漸搬入臨時倒騰出的舊庫房。房屋雖破舊,但竹蓆床換成了木板床,大通鋪十多人擠一起,比過去寬暢多了。過了一年,廠裡擠出資金,蓋起了一棟2395平米的四層單身宿舍樓。我們興高采烈地搬入,才結束了大通鋪的生活。在大通鋪裡幾十人融洽和睦相處的日子裡,我們同進廠的知青夥伴、復退軍人、還有農民工,團結、友愛,大家年輕、單純。在一起吵鬧、嬉笑、爭吵、逗樂的那熱熱鬧鬧的情景,多少年後仍記憶憂新,使人留戀,成為忘不掉的記憶。

獨處大山深處的小河廠,沒有生活供應基地,周邊更無蔬菜、肉蛋等副食可供。一千多人在山溝裡,後勤保障、蔬菜、副食供應成為一大難題。生產伊始,勞動強度極大,大灶伙食很差。白菜、土豆、蘿蔔大鍋燴菜成為常菜,就這還要從徽縣、天水、陝西鳳縣、漢中汽車運入。好在在農村插隊幾年,少油沒肉缺菜的日子也已習慣,每頓二三個半斤大饅頭,一份蘿蔔燴白菜土豆大鍋菜也可以對付。慢慢地,伙食逐步改善,尤其每週供應一次大米飯配紅燒肉,成為每個人一週對伙食的最大期盼。至今小河人聚在一起,說起當年的紅燒肉,總能勾起無數回憶。說實話,今天再好的美味佳餚,可真趕不上當年那一小勺紅燒肉的可口美味!當時的紅燒肉加大米飯,每人限購一份,不夠吃,另去打饅頭。每次開飯前,大家總是提早趕去排好隊,一邊聊天,一邊拿著飯盒、勺子,敲得當當響,急不可待等候開飯窗口打開。打好米飯,紅燒肉,有人慢慢品嚐,有人狼吞虎嚥,爭取去打第二份。經常有人為此和炊事員隔著打飯窗口爭的面紅耳赤。甚至有幾次,雙方言語不合隔著窗口由爭執到對罵,最後互鬥。只見炊事員從打飯窗口伸出鐵勺子揮舞,工人則用手中飯盒抵擋,你來我往,誰也不相讓,邊上許多人邊看熱鬧,邊起鬨。為多爭一份米飯、紅燒肉而鬥氣,鬧得全廠沸沸揚揚,成為大家的飯餘笑談。今天回想起來,可笑中真使人有些心酸,怪只怪當時的生活條件實在太差。

生活是艱苦的,但苦中有甜,苦中尋樂,在當時卻是一種自我享受。大倒班時間(即上完三班後則多休一天)或節日放假到了。我們結伴或一人搭便車或步行去徽縣城。一進城,直奔縣城北街當時唯一的工農食堂。買上一斤米飯,再要一份蒜臺炒肉片,有滋有味美餐一頓解解讒。再逛逛縣新華書店或百貨商店後打道回廠。有時去白水江嘉陵冮對靣小鎮趕集。江上無渡船,我們到火車站,沿著鐵路,小心翼翼地跨上橫跨在江上,高達幾十米的鐵路橋。過橋可不易,橋面上僅有二條鐵路軌道,兩側是護欄。中間僅有二處凹出的一米見方的突出處,是專門用於鐵路工人維修時躲避耒往火車之用。橋下是滾滾江水。過橋時不敢朝下看,只能抬頭扶著欄杆慢慢朝前行。一次,我們己上了鐵路橋,剛走了一半,感到橋開始震動,不一會火車嗚笛聲響起。壞了,火車耒了。我們趕緊擠進橋中間的凹處。剎那間,巨大的列車駛上橋,橋開始劇烈地震動起耒。我們使盡抓住欄杆,臉朝外,飛駛的列車掀起我們的衣衫,整個心臟彷彿已跳出身外。火車駛過後,人人靣色蒼白,雙腿也發軟,好容易喘過氣耒。以後過鐵路,再三觀察再上橋。到了小鎮,擠在熙熙攘攘的趕集人群中,沿著小鎮兩側陝南,川北特有的木板房,踩著腳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聽著耳邊趕集老鄉四川、陝西口音對話,真有一種莫名的異鄉感受。坐在小攤邊,要上一碗川北涼粉,到小吃店裡美滋滋地吃碗四川擔擔麵或紅油抄手後才不舍離去。為改善全廠職工的伙食,廠裡也確實想了不少辦法,動了不少腦筋,專門固定一輛嘎斯車作為生活用車,遠至陝西漢中、鳳縣、天水市購買蔬菜運回,使單調的食堂伙食逐漸有所改善。當年,為使大家吃上肉,甚至將附近老鄉獵殺的熊肉、山羊、野雞等肉買來改善伙食。平生大夥第一次品嚐到野味,雖然吃起來又硬又澀,但總比沒肉吃要 強。

1976年,在徽縣嘉陵公社的大力支持下,在通天坪辦起農場。組織職工, 無論幹部,工人輪換上山. 當時的通天坪, 荒無人煙, 雜草叢生,雜木林立. 大夥齊心協力,搭起簡易草棚,修出一條簡易公路,打通了與外界交通聯繫。人人大顯身手,當年就開出500多畝荒地,種上油料、糧食、蔬菜等。次年即取得豐收。收穫油料6500公斤,糧食2000公斤、各種蔬菜3萬多公斤。大大地改善了全廠職工生活。

地處甘、陝、川三省邊緣的小河廠,氣候溼潤,林草茂密,周邊林果產品豐富。在當時物資十分匱乏的情況下,大夥像發現了一塊寶地一樣,去挖掘它的這一優勢,填補自身的物質需求。今天想起來,也是一種物質與精神結合的追求。

春天來了,天高氣爽,山花爛漫。許多不知名的小花在山坡上、樹叢中、道路邊五顏六色盡情地爭相綻放。許多女職工隨手而採,插入玻璃瓶,擺放在宿舍窗臺上,栽於小盆中,放在宿舍門旁,點綴環境,供大夥欣賞,看了賞心悅目。有人在小河裡捕魚捉小蟹,有人進山釆摘,還有人結伴到山溝裡賞景。

四月底,迎來了夏天。低海拔的白水江邊的小麥也到了收割時節,一片片金黃色麥田散佈在河谷、山坡之中,和青山綠水相映。更引人注目的是周邊坡上山下,老鄉房前屋後的枇杷樹上,枝頭上掛滿了黃橙橙的枇杷。點綴在青山綠水, 金色麥浪中.我們最初誰也從未見過枇杷,更沒嘗過, 不知什麼滋味.但時間不長,又大又甜的枇杷吸引了大夥。過去交通閉塞,枇杷運不出,大多掉到地下,爛在家裡,一文不值。現在每當枇杷採摘時,附近老鄉擁入廠裡爭相叫賣,枇杷成了夏季大多數人的美味果品。除枇杷外,更好的美味品還有瓢。它滿山遍野,隨處可有,顆粒不大,紅白相間,晶瑩鮮嫩,甜酸可口。到午間,老鄉們將一籃一籃的鮮瓢擺放在下班路邊,幾毛錢可裝滿一飯盒,回宿舍後撒上一把白糖,待下班或午休後吃個精光。每天一飯盒,樂此不疲。那個甜酸相加、香味中伴有山野的滋味,想起來口中回味無窮,不禁泛起當年的瓢香味。

金秋季節,層林盡染.大夥進山入溝,將掛滿枝頭已成熟的青皮核桃打下帶回。膽大者將老鄉地裡的玉米順手掰下幾隻。手中自制的鐵彎勾成為剝青皮核桃的必備工具,那一段時間,許多人吃核桃手上剝皮留下的綠色痕跡洗也洗不淨,只好隨它慢慢褪去。而煮好的鮮嫩苞谷成為宿舍裡搶手的美食,但它也需付出一定的代價。經常有老鄉來廠裡告狀,說有工人偷掰他們地裡的苞谷,偷打自已樹上的核桃。為此,夥伴中經常有人挨批評、受處罰。秋天,不斷有從漢中運來的柑子、桔子,香甜可口,一買一小筐,放下慢慢品嚐。

冬天時節,尤其元旦後、春節前,大夥都忙碌起來,結伴進山遊山玩樂,走家串戶採購毛栗子、核桃。小河山裡毛栗子野生而成,又大又脆,許多老鄉打下後一直保存到冬季,等待我們去買.當年它可是惜缺貨, 許多人要帶回家去讓家人品嚐。春節將臨,廠裡給職工每人供應半斤金徽酒,一包金絲猴香菸,但許多夥伴仍託人或親往伏家鎮、游龍川、慄川鄉買回徽縣大米,託人買回金徽酒,紅川大麴酒、寶雞捲菸廠生產的金絲猴煙。在當時,這些可都是緊俏物品,更是春節期間的最佳禮品。說起大米,當年買易帶回天水難。在那個荒唐年代,在‘ 割資夲主義尾巴’ 的要求下,徽縣當地產的大米競成為禁物。縣上責成縣武裝部組織伏鎮、江洛兩地武裝基幹民兵二十四小時持械設卡。凡過往車輛一一檢查,無捎帶大米後方可放行,凡發現帶有大米則全部沒收。為了捎回一點大米,大夥都費盡心機,想法設法. 夾帶貨車中, 或藏於班車中,但多發現後沒收。我有一次算運氣好。一次,我隨杜維俊部長去天水開會。坐得是當年地區給廠裡配的輛甘-00168北京212吉普車。車到伏鎮,果然被欄,民兵強行要檢查,司機王富舉下車觧釋不行。只見杜部長身著軍裝下了車,對著民兵大聲叱斥;說你們膽子夠大,敢檢查我的車。民兵一見趕快放行。我們多人的大米順利帶出。在‘寧要資夲主義草,不要社會主義的苗’的文革年代,老百姓吃點大米就是這樣難。今天,可能年輕一代難以想象吧。雖然如此,年復一年工作,生活在在小河這樣的環境中,有煩腦也有快樂,苦中也有甜。大夥繁重工作之餘盡力去追求生活,從中也享受到由此帶來的快樂和甜蜜。

山大溝深、十分封閉的小河鐵廠,1957年第一次上馬時修建的距徽縣縣城27公里的一條簡易公路,蜿蜒曲折在深山懸崖,山溝谷壑、溪水叢林中,像巨蛇般上下起伏延伸。第一次乘車進廠,坐在車中,隨車行在峭崖邊、溪流急彎中,心驚膽顫,緊張萬分。通往陝西境內白水江火車站的公路,原是歷史上由甘入陝進川的一條捷徑便道。為拓寬這條道路,徽縣當年組織動用基幹民工300多人,順溝沿河整修成一條專用公路,成為小河廠焦炭等燃料、生鐵外運的交通要道。包家溝礦山是廠鐵礦石的主要生產地,人煙稀少,海拔較高,氣候多變,礦點分散,生產條件很差,生活環境艱苦。運礦專用道路常年被礦車輾壓成“搓板路”,崎嶇不平.遇夏天雨季,路常被沖毀,冬天結冰,行車艱難,礦石原料常常因此告急,礦山生活供給斷供,投產初期經常發生。交通的極度不便不僅使生產受到極大影響,全廠員工進出也成為很大的難題。投產後最初幾年中,一切為了保生產,保生活,職工進出無暇顧及,只能“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了。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從徽縣到廠裡的幾十裡山路上,有倒班輪休回家的工人因無車可乘,只能靠步行。即便有辦法搭乘進出廠的原料車,還需要認識司機或司機同意。有意思的是,為了結識司機,家在天水的同伴們動用關係,和經常擔負運輸小河原材料的天水地區運輸公司司機拉關係、交朋友。回家返廠提前聯繫好時間,以免除進廠之艱難。就這樣,仍經常出現意外。一次,我們搭乘天運司杜師傅運送生鐵到天水的卡車回家,中午一過伏鎮,雷雨交加,大雨瓢潑,冒雨行車到江洛鎮前一橋邊,洪水卷著雜物、泥石衝上橋,道路受阻。我們退到高處,眼睜睜地望著洪水一波波擁過橋,從下午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洪水才漸漸退去。杜師傅下車到橋上仔細察看安全後,小心翼翼地將車開過橋。半夜時分,終於回到天水。另外一次,更為驚險。1976年春節過後,我和愛人搭乘天運司候師傅運焦炭卡車返廠,一路順利。誰知到徽縣後,車突然出現故障,排除後天色已晚,連夜趕路,車在深谷山崖峭壁中緩緩爬行。山谷中只見車燈射出的兩注燈光和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天越來越黑,很快漆黑一片,整個世界彷彿都陷入到黑暗中,外面死一般寂靜,沒有一絲聲響,靜的使人害怕和恐懼。我倆坐在駕駛室裡,一隻手緊緊抓住車座把手,另一隻手倆人緊緊握住,不敢鬆開。雙眼死死盯著前方的車燈,只有緊張、害怕和恐懼。高低不平的公路不斷把汽車踮起、放下,我倆頭隨汽車跳動,不斷碰在駕駛室頂上,也無感覺,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說話, 只在心中默默唸叨車千萬別出意外,掉下山崖。好不容易車開出峽谷,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慶幸平安無事。這種情況,當時不少夥伴都可能遇到過。

從文化大革命爆發到農村插隊、進小河廠的幾年中,是中國人文化娛樂活動極端匱乏的時期。無書可讀,無電影可看,無任何文化娛樂活動開展。初進廠艱苦的工作條件,封閉的地理環境,加上當時的政治環境,上班在機器轟鳴聲、粉塵包圍中度過,下班後除政治學習、時不時的大批判會外,沒有任何文體活動開展。以後隨著對全國文藝的小步解凍,電影由八個樣板戲增加到放映《地雷戰》《地道戰》《南征北戰》三戰。一段時期,朝鮮《賣花姑娘》,羅馬尼亞《多瑙河之波》等幾部外國影片也陸續上映。當時,廠裡沒有放映機,除重大節日請縣電影公司來廠放映外,一年看不到幾部電影。看一場電影,尤其解封后的電影,成為大夥的一種奢望。一天,下了白班,聽說離廠十里外的山溝裡進行野外地質勘探的甘肅省地礦局106地質隊晚上要放映一部外國影片。我們十多人匆匆吃完晚飯,興高采烈地結伴步行進溝。果然,當晚放映的是羅馬尼亞黑白電影《多瑙河之波》。影片中羅馬尼亞的異國情調、緊湊而浪漫的情節,漂亮性感的女主角、演技憫熟的男演員,影片中展現的羅馬尼亞優美風光、多瑙河畔景色,別緻的歐式建築、人民亮麗的衣著打扮和生活情景,深深地吸引了大家。尤其片中的巴蕾舞【白天鵝】片斷,看得我們眼花繚亂。多年的宣傳教育中, 我們心目中的國外一定比我們國家更貧窮, 更落後. 原來不是經常教育我們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難的人民嗎, 這一切怎麼和電影中的大不一樣. 看來外國並不是宣傳的那樣又窮又落後。不然世界上怎麼還有那麼整潔城市,好看的舞蹈,那麼動聽的音樂。要知道,“文革”前講革命,“文革”中鬧革命,多少年沒電影可看,更不要說外國影片了。電影散場了,天上飄起了細雨,大夥全然沒有感覺,每人心中有一種莫名的亢奮感,在山路上又唱又跳,又喊又叫,興奮不已。回到宿舍,誰也無法入睡,腦海中不斷出現電影中的精彩畫面, 大家不停地議論電影中的場景。突然,同伴董凱脫掉長褲, 身著短褲跳上床鋪,大喊:我給你們來一段《天鵝湖》。只見他雙手撩起短褲邊,當做白天鵝短裙,踮起兩腳,做巴蕾午步,學電影中《天鵝湖》中白天鵝和王子相迂後跳雙人芭蕾舞的一段舞姿,嘴裡一邊哼著節拍,一邊不停地跳著。全宿舍的人逗得前仰後翻,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為了觀看當年嚴格審查資格後才可以觀看的日本影片《啊,海軍》、《山本五十六》、《日本海大海戰》三部影片。我們曾晚飯後乘車到徽縣,在縣武裝部禮堂看完後,已近黎明。乘車返回廠,擦一把臉,又趕去上班。1971年,天水地區文化局給廠配備了一部F16-4型電影放映機,廠工會安排專人放映,以後廠裡又購買了兩臺電影放映機,電影放映頻率加快。當年的電影放映影片,全憑徽縣電影公司的排片計劃。影片放映在正常情況下,下午取回片,晚上天黑之後在露天放映。有的影片先安排車在縣上等候,等徽縣電影院晚場散後,取片返廠放映。為照顧上小夜班後下班職工觀影,晚上十二時以後再放一場。而遠離廠的礦山職工,則要等到廠裡放映結束後,再上礦山放映。在廠裡,為看一場電影,大人、小孩早早聚集在露天放映場地,耐心等待。有的緊俏片,往往縣上放映後,到廠裡已是後半夜。早已睡意濃濃的大夥一聽吆喝聲,爬起來趕往操場,聚精會神地觀看。有時電影放映完,上班時間也到,大夥匆匆洗漱,拿起飯盒,抓個饅頭,又精神煥發去上班。電影的吸引力,反映出當時那個年代人們對精神文化如飢似渴的渴求。

隨著生產的正常,職工隊伍的穩定,廠裡的文娛、體育活動也漸漸展開。當年進廠的下鄉知青中,大多來自原天水一中、二中、三中、鐵中以及徽縣一中的高、初中生,還有上海某技校插隊伏家鎮後進廠的知青。多才多藝,愛好文藝體育活動者大有人在。可以說,當時小河廠中,表演出彩,說拉彈唱,籃足排乒,游泳戲水等,文藝、體育人才濟濟,應有盡有。他們中的許多人,“文革”前在校期間,就是學校文藝、體育活動的骨幹。“文革”期間下鄉插隊中,唱歌、侃大山、二胡、板胡、笛子、小提琴、口琴等樂器成為大家寂寞生活中的唯一伴侶。“文革”中文藝被封殺,人們的藝術細胞被扼制,而小河文藝宣傳隊的成立,給他們一個可以盡情發揮才藝的平臺,讓壓抑已久的文藝激情迸發而出。當時廠組織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原意為適應當時政治所需,宣傳毛澤東思想為主,同時也兼有活躍全廠職工業餘文化生活的意思。但文藝宣傳隊成立稍加排練,一經出場演出,即引起很大反響.其演出水平之高,演出效果之好,演出後影響之大,出乎意料。這支隊伍很快受到重視,由原來主要人員從基建隊臨時抽調,到從各車間選拔人才入隊,人員也由原來十餘人增加到二十多人。演出節目也由過去主要編演八個樣板戲到增加到一些短小精悍的小節目,以後又演出文革前的個別經典節目,使演出節目多樣化,更具吸引力。時間也由原來有演出任務時臨時抽調排練到安排固定時間編排。演出從最初以廠裡為主到頻頻外出赴徽縣參加演出、去天水參加天水地區工業系統文藝會演或受邀演出,每次都受到廣大觀眾的喝彩和好評,多次獲譽而歸。文藝宣傳隊中亢利華,馬京園的男聲,女聲獨唱,康天明、陸榮婷、石光鑫、吳桂蘭、於登龍、周明霞、馬素蘭等人組成的舞蹈隊的舞蹈,閆復興、張國柱、王太和、哈履中、王寶安,朱裕盛等人組成的器樂隊,陣容強大。當年表演的節目中,大家至今仍記得王仁成當年表演的天津快板《大山》,午蹈隊演出的歌舞劇《一根扁擔》、《聾啞人歌唱毛主席》以及舞蹈《在北京的金山上》《洗衣歌》等,可見影響之深。

體育活動在當時的小河廠又是另一番熱鬧情景。籃球、足球、排球、乒乓球、克浪球(即現在臺球的前身)、游泳等項活動,吸引了全廠大部分年輕人,尤其天水、徽縣下鄉插隊進廠的職工們更是積極分子。倒班後,節假日,喜愛運動的職工奔向各自喜愛的活動場所,盡情地發揮自己的運動能量。籃球場建在昔日搭建的工棚邊,球場由土地改為水泥球場後,又攺造成燈光球場。愛好籃球的夥伴一茬一茬輪番上場打擂臺賽,或全場或半場,誰輸誰下。每當夜幕降臨,燈光亮起,場地人聲、呼叫聲、籃球聲與鄰邊的排球場地上的排球對壘喊叫聲不時響起,成為當時小河夜色中的一大景觀。排球場緊臨藍球場邊,雙方對壘時,經常為一個球爭議,互爭高低,誰也不讓步,甚至有時吵翻天。每當這時,總有人出面和稀泥,雙方調觧後又重歸於好,返場再戰。當年的小河鐵廠男女籃球隊可大名在外。領隊兼教練亢栓成,是原地區工業局幹部,老藍球隊員。男隊中前鋒王明智、董凱、中鋒韓河寬、李獻來、鄧玉春,後衛楊平、張向勤等為主組成的男籃在徽縣屢戰屢勝,在天水地區工交系統的十幾支男籃中戰績赫赫,多次比賽拔得頭籌。由蒲斌、文娟、裴魯勝、趙秀芳、杜愛華、楊國英等人組成的女籃是當時徽縣女籃和天水地區工交系統女籃中的強隊,作風強硬、戰績輝煌。為支持廠男女藍球隊,田部長在廠球隊赴天水參加天水地區工業局系統藍球賽前拍板撥款,親自出靣給球隊選擇當時較為時尚,質地很好,顏色亮麗的球衣球褲。比賽臨近,個別人球衣尺寸不適,在他天水市家裡讓夫人熊老師在縫紉機上裁改。重要比賽他又親臨球埸給大家鼓勁。足球當時並不像籃球一樣普及,但廠裡原天水一中和天水鐵中的夥伴中,有許多在學校就是足球迷,加之徽縣境內省106地質勘察隊中愛好足球的人不少,當地學校也有許多足球愛好者。自發組織起的廠足球隊,在簡陋的場地上業餘時間經常訓練對抗,多次到徽縣體育場應邀與徽縣一中足球隊、省106地質勘察隊足球隊進行對抗比賽,沈延河,馬京園、秦快意等人的攻防表現總能吸引眾多球迷喝彩,大量觀眾觀看助興。

清澈見底、流淌不息的小河,在廠區周圍自然形成大小深淺不一的幾個水潭,是天然的遊冰戲水之地。每臨夏季,小河水裡、水潭周邊,總能聚集成群結隊的人,膽小的在河裡游泳戲水,膽大且游泳技藝高的則在潭裡跳水、潛水。天黑以後,下小夜班的工人又跳進發電分廠的室外循環水池裡,在噴管噴頭噴出的水珠下,盡情地洗浴、游泳。愛好游泳的人也經常聚在一起,切磋泳技,互相比賽。每當上海知青施全根下水,施展其優美的自由泳、蝶泳時,往往會激起大夥的一片呼叫聲、讚歎聲。為豐富全廠職工的業餘文體活動,廠工會出靣不時組織一些體育活動。1978年,廠裡舉辦小型體育運動會,跳高、跳遠、拔河、鉛球、乒乓球等項目吸引了眾多人參與。許多人技藝不精,但熱情不減,活動辦得有色有聲。

粉碎四人幫後,隨著全國政治環境的逐漸寬鬆,文藝界也開始衝破一些禁區,悄聲地發生變化。和外部世界相比,小河雖處於封閉狀態,但春天畢竟已到來,誰也阻擋不住。一天,機修車間家在蘭州的知青朋友喬雙紅肩上挎一揹包,神秘兮兮地來到我家。一進門,就緊閉屋門,說:“今天給你們看件好東西”。他打開揹包,拿出一盒子,取出一小巧精緻的機器,講:“這是日本最新出的錄放機,是單卡的,專門收放音樂的,走私進耒的,好多人叫它磚塊”。他隨手拿出一盒式磁帶,裝入卡盤,打開卡鍵,把音量放至最小聲,悄悄地說:“這可是臺灣鄧麗君的歌,在國內是禁放的,只能偷偷聽,千萬不能讓人知道,否則,事情就弄大了”。隨著磁帶的轉動聲,《甜蜜蜜》等曲調是那麼輕柔、溫馨、入味、浪漫,使人陶醉其中。它與我們幾十年聽慣的國內激昂鬥志歌曲是那麼不同。以後,我們幾個人經常交換地點,或在宿舍無人時,或在家中,有幾次在河灘邊,邊聽邊欣賞那與眾不同的歌曲帶來的新奇。時隔不久,鄧麗君的歌曲在大陸到處傳唱,我們再也不躲躲閃閃偷聽了。

在群山中機器巨大轟嗚聲中的每一刻,在鐵水奔流濺出的火花不時映紅山谷半邊天的每一天,充滿青春活力的小河人一邊在努力地工作,一邊又盡情地在爭取歡樂。那一刻,他們雖遠離城市、親人,但苦和累都拋到了腦後,心中只充滿著對生活的無限期望和對生活中歡樂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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