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撒錢的直升機


又見撒錢的直升機

年前,和金融機構研究部的朋友聊起中國零利率與負利率的可能性。她認為,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但就算會,那也是很久之後了,那麼當遇到極端經濟問題時,我們是用好貨幣經濟學還是以財政主導,還是通過其他更加直接的方式?


這讓我回憶起十年前,國外讀金融研究生課程時,教授為我們解釋極端的經濟刺激手段。當時對於"helicopter money"(直升機撒錢)一詞印象深刻。工作幾年後,也聽聞歐洲與日本對於helicopter money的政策執行的討論,一切概念與理論的理解停滯於那一年。


2020年,見聞病毒肆虐,全球各國經濟都將面臨巨大沖擊,突然讀到《金融時報》對於某些地區一些直接類似於直升機撒錢的操作。於是寫下此小文,一是回顧一下過去的重要事件,看看為什麼直升機撒錢在過去十來年被多次提出,二是看這些實施直升機撒錢的地區能否能掀起政策趨勢。


01. 從黑天鵝到灰犀牛


經濟學家不能準確預測那些極端風險事件,這種在95%置信區間以外的世界,我們的應對似乎永遠不夠及時。當然,就算是世界最頂級的經濟學家們,亦或是全球第一大經濟體美國的央行掌舵人也對2007年的次貸危機和2008年的金融危機始料未及。在大部分人眼中,金融危機是近代金融史上的一隻黑天鵝。


後金融危機的十多年,人類歷經了什麼?


華爾街被佔領了,21世紀最大的金融監管法案《多德·弗蘭克法案》一錘定音,日後金融系統的穩定與健康成為美國政府與美聯儲的最重要關注。


歐債危機中,雖然歐豬五國挺了過來,搖搖欲的歐盟各國一度再次並肩站在了一起,在德、法的帶領下卻一路舉步維艱。直到2016年6月23日,在隔著歐洲大陸的島國上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放棄了曾經的歃血為盟,公投退歐。


在中東,黑旗的崛起與國際政治勢力的角力,讓這個千年宗教紛爭之地再次流離顛沛。在頁岩油與新能源的爆發下,這片已經被戰爭封印了數十年的大陸,似乎看不見安詳與和平。在人類對於能源思維的轉變中,未來存在著太多的政治、經濟、軍事與宗教的變數。


中國經濟放緩的共識已經被市場消化,並似乎正在隨著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地區曾經的軌跡發展。但如此巨大的經濟體量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對於中國經濟的未來,內部與外部的觀點激烈碰撞。


10年來,民粹主義不斷崛起。那位曾經無法正確發音"Populism" (民粹主義)的地產商人與電視明星特朗普以微弱的優勢戰勝希拉里·克林頓,這宣告了民粹主義對精英政治的被壓制拐點的到來。但政治思維的拐點最重要的體現反而是在世界霸主美國迴歸"美國優先"和對於世界秩序的再平衡。(也有人重點理解為逆全球化)。


又見撒錢的直升機


在《威斯特伐利亞條約》建立現代社會與民族國家的世界秩序,尤其建立於均勢之上。新工業世界與舊農業世界的碰撞爆發之後,上世紀70年代,美國與中國新的接觸與約定被基辛格定義為"new engagement"。希拉里的丈夫克林頓總統任期中將中美關係推上高潮,中國進入WTO,駛入了發展的高速路。


而在這十年裡,隨著舊有大國對抗的緩和、恐怖主義的平息和中東地緣政治問題常態化,美國的戰略在曾經的new engagement後調整為了再平衡,中國成為美國多份頂層文件中的新頭號競爭對手,世界開始明晰守成國與崛起國的關係以及網絡。不過在半個世紀澆灌出的中美緊密的合作關係下,難以尋求零和博弈下的純策略納什均衡。所以,當零和遊戲的思維進入戰略決策層時,往往第一個討論的就是脫鉤。


當下, 一種所謂的"亦敵亦友"(Frienomy)的關係正在競爭與合作中演繹中美新的大國關係,在合作與脫鉤中搖擺不定,試圖選擇新的平衡點。


因為全球化的助力,中國成就了今天的經濟規模。在後金融危機時代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以及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的第一大經濟體。一旦疊加意識形態的異化,當國際環境不同以往時,某種程度上的對抗開始形成,並廣泛的影響到了經濟領域。事實證明,過去3年,全球經濟受到貿易摩擦影響。IMF、世行、經合組織等都不約而同的開始警告經濟放緩的風險。


當次貸、歐債、退歐等被我們歸納為黑天鵝的時候,一頭由病毒引發的灰犀牛出現了。之所以稱之為灰犀牛,是因為病毒與人類長期共存,但身邊的風險突然超預期的爆發。


02.一場經濟戰疫


2020年初,一場由 蔓延開來的新型病毒引發了全球性的擔憂,核心關切當然是對於世界經濟增長貢獻巨大的中國。以中國現在的體量以及與世界的連接程度,對於全球的影響力可想而知。


不同於後金融危機時期出現的流感、埃博拉等病毒的致死率,這場病毒的致死率約3%,但病毒的傳染力更強,就當今全球社會的普遍發展水平而言,這樣的地死亡率與高傳染性對經濟的破壞力反而很大。中國在 期間發揮了其動員能力與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病毒的擴散正在受到控制,但沒有人能為世界其他國家能如中國一樣做出一系列的嚴控措施而打保票。


自疫情在全球主要國家開始出現與蔓延起,主要發達經濟體的資本市場出現了大幅的下跌,這一恐慌性的拋售與各國政府出臺的政策,以及央行的貨幣刺激政策相互糾纏,一步步抬升起避險資產 的價格。但根據機構對於過去數十次的病毒與細菌引發的市場恐慌的總結看,權益類市場往往受到一定影響,但未必是持續恐慌性拋售,甚至因為特定的前後經濟與市場情況,全球權益市場在非典、豬流感等疫情爆發後出現了上漲。


又見撒錢的直升機


但回顧那些各國官方的表態與政策,人們對可見的未來無不感到擔憂。


經歷了長期質化量化寬鬆的日本央行表態了,他們要繼續大規模的刺激計劃,支持經濟。安倍經濟學再次迎來一場大考,題目難到連貨幣、財政與調結構的三箭齊發也可能變成雞蛋砸石頭。


新加坡,法家思想正在被溫和地參入中庸之道,李顯龍在新的世界格局聚變中,選擇了儒家思想,在大國相對中,尋找自己的位置。面對疫情,新加坡準備了5000萬美元的抗擊疫情經濟錦囊。


剛剛緩和一帶一路問題的馬來西亞,在2020年財政預算之外,宣佈一項經濟刺激方案,以減輕新冠病毒爆發對該國的影響。


韓國正在擴大經濟刺激,推出總額約3.53億美元的緊急貸款計劃,以支持陷入困境的企業後,並計劃建立約8400萬美元的基金,幫助地方政府。


歐美主要國家的政府與央行也在思索著,一旦疫情升級,他們的財政與貨幣政策該如何托起經濟。


間接地輸血的可能療效,不如一場"直升機撒錢"(或類直升機撒錢)來得暢快。


在中國香港,港府向18歲以上居民每人派發1萬港幣,總計發放1200億港元。


中國澳門特區行政會提前4個月向市民發放本年度現金分享款項(永久居民每人1萬元,非久居6000元),預算開支約71億澳門元。


又見撒錢的直升機


在新加坡,超過21歲的居民每人發放100-300美元的一次性補助(年收入2.8萬美金以下可獲得300美元,2.8-10萬美元補助200美元,超過10萬美元補助100美元),而育有至少一子女(20歲及以下)的父母將額外收到100美元現金補助。


03.又見,直升機撒錢?


1969年,著名芝加哥學派經濟學家米爾頓·弗裡德曼(Milton Friedman)發表了直升機撒錢的概念與框架。他在《貨幣數量:一種重新表述》中提出假設,當經濟持續低迷,而央行貨幣政策並不能挽救經濟或讓通縮的經濟通脹正常化的話,當直升機向人們撒下現金後每一個人都會迫不及待出來搶錢,流動的現金增加了,商品和服務的數量保持不變,價格勢必上漲,這讓通脹被動推升。


又見撒錢的直升機

略作總結,理論而言,一國執行直升機撒錢的特殊政策,必須同時滿足:通脹低迷,並且貨幣政策與普通財政政策(哪怕是組合拳)都不足以逆轉經濟。


歷史上提出直升機撒錢操作的是前美聯儲主席,貨幣學派學者伯南克。2002年11月,伯南克在一次講話中剔除了直升機撒錢的實操,也是應對流動性陷阱、疏通貨幣政策傳導路徑的路線圖,重要一步是大規模地減稅和擴張財政支出,然後由央行增發貨幣來彌補財政赤字。


2016年,日本與歐洲貨幣政策的長期刺激促使利率轉負,而經濟依舊羸弱,通過超越普通貨幣政策的直接現金自救方案提上政府的檯面。


不同於量化寬鬆由央行從市場中買入政府或企業的金融資產釋放流動性(間接地將印刷好的錢投入市場),再通過賣出收回,直升機撒掉的現金更像是給予人民的免費午餐,這筆錢永久性地成為了財政部的成本與負債。但這樣更為直接的方式在短期運用得當的效果卻可以促進消費,以支撐經濟,對於消費型的經濟體極為關鍵。但另一方面,這樣的政策是超乎尋常,且是長期不可逆的操作。對於債務規模龐大的經濟體而言,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使用直升機撒錢。


無論是21世紀初伯南克在美國提出的方案,還是2016年的日本與歐洲,都面對經濟增速下行的巨大風險。今天,我們的憂患來自於病毒,這種與人類文明,乃至於世界發展共生的非細胞生命,不可能被消滅。而這次我們遇到的這頭灰犀牛一直都在我們身旁,如非典型肺炎病毒、埃博拉病毒等一樣,那些曾經讓我們墜入地獄的惡魔從未消失,我們別無選擇與之廝殺與搏鬥。在戰疫中,我們又一次見到特殊的經濟政策——直升機撒錢。


但本次疫情中,部分國家與地區的特殊政策能暗示某種趨勢嗎?我們必須瞭解那些已經開啟類似直升機撒錢國家或地區,相比主要經濟體存在哪些特點。這些特點包括:經濟規模小,工業與農業薄弱,商品依靠於進口,經濟多以消費拉動為主,居民高福利中期存在,並且在全球化中,受到大國影響。所以,當我們回頭看新加坡、中國香港與澳門地區的類直升機撒錢的操作時,並不足以將這類國家的特殊政策歸納為預見某種趨勢。而未來綜合經濟體的政策行動更加值得我們去關注。


回到 ,金融體系由銀行主導,金融深化的指標廣義貨幣M2/GDP目前超過200%,總體債務佔GDP比重較高;另外,從債務槓桿率分佈看,非金融企業債務佔比過高(超過150%,相比政府部門槓桿率約近40%,居民部門約55%),整體利率水平較高。由於目前經濟增速的放緩,利潤對於債務的償還能力存在壓力(參考工業企業利潤與企業實際債務利息)。所以,對於中國利率政策的加大與持續,乃至於未來可能的零利率與負利率的討論在多個場合甚囂塵上。


通脹環境上,中國正在從分歧中尋找方向。在食品價格拉動下,消費端的通脹大幅攀升,而生產端則持續低迷,通脹、類滯脹與通縮風險的辯論正在展開,那迷惑性的CPI數字和中國居民體感強烈的食品價格,讓這場迷霧中的激辯給貨幣政策帶來了壓力。


當下,面對疫情,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的相互配合將更加重要,並且更加強烈地支持經濟的平穩發展。當經濟未發生失速風險、通脹保持在正常軌道中、債務管理有效的條件下,超低利率與直升機撒錢的非常規操作將不會出現。


疫情對於中國經濟一季度的影響可能是短期快速的。機構預測1-2%的季度 下修或不可避免,但專家口中的"十倍努力"將需要我們和政策制定者們一同實現。


有人說2020年是新週期的起點,如果是真的話,我們在起點就摔了一跤。我們看到了政策力度的加大,我們看見了部分國家與地區的類似於直升機撒錢的操作,也看到了中國特色下出了問題解決問題的核心能力。所以,當我們跌倒了不要慌,站起來,向前衝,經濟永遠不是一場百米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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