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再論雷峰塔的倒掉》裡寫道,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很不幸,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就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悲劇。
全書以“我”(尼克)的視角,向讀者娓娓道來社會底層青年蓋茨比,為追求心愛的姑娘,想方設法躋身上流社會,卻終夢想破滅的故事。
蓋茨比為夢想苦苦等待了5年。但他無從知曉的是,這個夢想早已離他而去。
他的“白月光”毀於人性,他的“美國夢”破碎於狂歡後的落寞,就連他的生命也永遠定格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
蓋茨比是不幸的,他的不幸在於,他奮力打造的城堡只是愛的空巢,他的公主也不是真正的公主;
他的不幸還在於,他到死都沒有發現自己守護的只是一片虛無,一個遙不可及的舊夢。
01物慾繁盛的背後,是精神的不堪一擊
小說故事背景設置在美國19世紀20年代,城市發展達到癲狂。
整個社會充斥的都是“享樂主義”,大家拋卻傳統道德,把物質、金錢,當成唯一追求,並且沉浸在一種追名逐利、紙醉金迷的氛圍中。
我們都知道有個詞叫“美國夢”,即用自己的奮鬥去獲得金錢和成功,並且這一切都是可能的。
小說巧妙地抓住了這一點,用以小見大、象徵的方式對虛假“美國夢”進行了嘲諷,也希望藉此引起人們的反思。
小說中提及的大部分人,其實都可以用一個詞概括:精緻的享樂主義。
那些在宴會上通宵達旦玩樂的人,幾乎不認識蓋茨比,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們對上流社會物質生活的享受。他們想要的只是在這盛大宴會中對香檳、海灘等的滿足。
尼克在參加湯姆跟情人的派對時,在短暫放肆歡愉後,迎來的卻是更大的空虛。他悵然若失道,
我既在裡面,也在外面,對於這人生的無窮變換,我既陶醉又厭惡。
當時的人們就像失去自我意識一樣,不由自主地加入這場追逐“美國夢”的遊戲中,迷醉的人不願醒來,清醒的人排斥著但又被它吸引。
菲茨傑拉德稱這個時代為“爵士樂時代”。用他自己的話形容,這是一個奇蹟的時代,一個藝術的時代,一個揮金如土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嘲諷的時代。
人們一方面熱情洋溢地投身到燈紅酒綠中,另一方面,又揹負著浮華背後的空虛和惆悵。
大家沉迷的僅僅是那點物慾,跟從中得到的快感。狂歡過後,只剩精神的空虛,及蓋茨比無盡的淒涼。
蓋茨比重愛情,然而他的愛情建築在財富之上。一個諷刺性的事件讓他死於非命,女孩繼續過她的榮華生活。
這一切就如同一個夢,一個反射著五彩光暈的泡沫,現在它碎了。
蓋茨比重交往,闊氣待客,結交各界名流。但派對上的人,一面享受著他給予的一切,一面又用最惡毒的話語詛咒他,甚至在他死後都不願意出席葬禮。
他們看重的終究只是一個玩樂的場所,一場物慾的浮華。就像那個“爵士時代”,燦爛一瞬後,就迅速隕落。
一開始,我以為這是個愛情故事。最後才發現,它更多的是一種人生根本性的難題,亦即人生的徒勞感。
它道出了所有人的焦慮,那道窮盡一生追求的綠光,讓我們看到了出人頭地是可能的,但出人頭地卻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小說在一個愛情故事外殼下,訴說的是所有人不知所措的內心。那些表面的物慾繁盛背後,隱藏的也不過是精神的不堪一擊。
02有夢想是好的,但倘若與幻想比鄰,便是悲劇的開始。
脫口秀女皇奧普拉說,一個人可以非常清貧、困頓、低微,但是不可以沒有夢想。只要夢想一天,只要夢想存在一天,就可以改變自己的處境。
蓋茨比就是希望通過夢想改變處境的勵志男孩。
他的父母是下層社會的貧苦百姓,但他不甘心這樣的命運,決心通過努力進行自我改造,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他甚至把自己的名字改為傑伊.蓋茨比,據說這是英語“耶穌,上帝之子”發音的變體。
整部小說運用了大量的象徵手法,比如“綠燈”。
“綠燈”表面上指的是黛西,這個蓋茨比視為一切美好理想、目標的化身。
但蓋茨比真正追逐的又不僅僅是愛情,黛西是他的一個夢,黛西所處的階層,對當時的他來說遙不可及卻又充滿致命吸引力。
他渴望愛情,更希望藉此徹底改變自己的過去。
而“綠燈”就是指引他的那束光,只是這束光太過朦朧,太不真實,讓人觸不可及。
如果把蓋茨比的人生比作拼圖,那麼黛西就是組成他幸福人生的最後一塊。但悲哀的是,他們之間始終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
5年後,腰纏萬貫的蓋茨比天真地以為,黛西肯定也還深愛著自己,兩人還能回到最初。
但5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卻也足夠發生許多事。
黛西真的愛過蓋茨比,但在蓋茨比離開後也真的愛過湯姆,還跟他孕育了一個女兒。她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黛西,蓋茨比縱使想讓這個未完成的夢再完美,也不過是徒勞。
且他們也不是一路人,即大家常說的三觀不合。
蓋茨比是典型的理想主義。他從小就愛幻想,當他完成了從窮小子到富豪的華麗轉身後,又開始想辦法包裝自己。
他在家裡設了一間哥特式圖書室,書是真的,蓋茨比也肯定讀過一些。但這滿架的書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把他包裝成一個學識淵博的形象。
停戰後,蓋茨比得以在牛津接受五個月的教育。但他卻告訴尼克,自己祖祖輩輩都在牛津接受教育,他只是延續家族的傳統罷了......
如此種種表明他想極力把自己塑造成社會精英的形象,躋身紐約的上流生活圈。
他認為只要這樣,黛西就一定會跟自己走。
但不巧的是,黛西是個徹徹底底的現實主義者,她傾向於解決眼前的問題。
蓋茨比走後第二年,黛西就重新在社交界活躍,並嫁給了同為貴族的湯姆。雖然在婚禮前一刻,她收到了蓋茨比的來信,也痛苦過,但最終還是選擇撕毀信件,繼續婚禮。
黛西的婚後生活是不幸福的,丈夫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夫妻關係名存實亡,彼此只不過是對方的擺設。
婚姻的現實給了黛西重重一記耳光,這更加劇了她的現實主義傾向。她變得越來越冷淡,也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因此,就算蓋茨比五年後再度出現,她感動也心動,但在對各種利益進行權衡後,她還是不會離開湯姆。
就像她說的,美好的東西總是消逝的太快,而且總是一去不復返。
他們之間還有個最根本的問題,階層。
外在的東西可以改變,刻在骨子裡的等級尊卑卻無法徹底消除。
這也就是為什麼雖然蓋茨比的派對奢華非凡,黛西更多感到的卻是粗俗;黛西喜歡跟他在一起,但只是想跟他私奔;最後在得知蓋茨比真實身份時,迅速對他失望。
而蓋茨比也沒有因為自己的財富與偽裝真正變得自信。他的身世始終是他的軟肋,原生家庭給他帶來的自卑,讓他一生都難以逃離。
法國精神醫生雅克·拉康曾提出“鏡像理論”,指一切混淆了現實與想象的情景意識。這樣的人常常無法準確辨別現實世界和想象世界,他們會因為很享受想象世界的美好,而脫離現實世界,從而出現各種錯位認知。
蓋茨比多年來都生活在自己設立的美好想象世界中,他給自己描繪了一副藍圖,並自我陶醉。這種混淆了理想與現實的人生,註定了它的悲慘結局。
因此,在湯姆揭穿他身份的那刻,他暴怒了。相比財富、愛情,他更忍受不了的是夢想的破碎。
美國社會學家查爾斯·霍頓·庫利曾提出“鏡中我”理論,他認為人的自我感覺取決於他人對自己的態度和看法。這樣的人往往太過於顧及周圍人的想法,不善於表達自己的內心,總是活得小心翼翼。
蓋茨比就是太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始終被自卑所累。他用一生努力奮鬥,想用成就擺脫痛苦。殊不知,對抗痛苦才是痛苦的主源。
他對感情的出發點就錯了,因此後面的一切也就全都不對了。
03蓋茨比的悲劇人生如煙花般,璀璨只是一瞬,幻滅才是永恆。
蓋茨比是孤獨的清醒者。就像尼克說的,或許對蓋茨比來說,那綠光背後的意義,在那一刻,就已經消失了,它現在只是碼頭上的一盞綠燈罷了,讓他神魂顛倒的事也被慢慢熄滅。
蓋茨比清楚意識到,現在的黛西身上充滿的是金錢的味道,更不理解他的想法。
但他又一心覺得,只要回到過去,一切就都好了,他將一些虛幻強加進了對黛西的愛情中。
他跟那些縱情享樂的人是不一樣的,他並不是沉溺於物質,物質、身份、地位只是他用來贏得尊重的砝碼,他在努力塑造一個全新的自己。
馬斯洛將人類的需求從低到高依次劃分為生理、安全、歸屬與愛、尊重、自我實現五個層次。其中尊重需求包括地位認可、受人關注和有威信,蓋茨比的最終目標就在於此。
菲茨傑拉德在小說中寫道,那天下午一定有過一些時刻,黛西遠不如他的夢想——並不是由於她本人的過錯,而是由於他的幻夢有巨大的活力。
蓋茨比的幻夢終是超越了她,超越了一切。他以一種創造性的熱情投入了這個幻夢,不斷添枝加葉,用飄來的每根絢麗羽毛加以綴飾,以致迷失。
一方面,蓋茨比通過非法證券生意發跡,但不義之財僅僅是金錢的堆砌,並不能得到與之財富匹配的尊重與認可。因此,他在致富路上,一度迷失自我。
另一方面,蓋茨比多年來都沉迷於自己設立的美好想象中。可黛西並沒有他想象中那樣美好。
蓋茨比深愛黛西,甚至在黛西開車撞死人時,還心甘情願替她頂包。
但黛西和湯姆卻把事故嫁禍於他,並導致他被誤殺。在感情裡,蓋茨比徹底喪失了理智,也註定以悲劇結尾。
爵士時代的風華與虛無,磅礴與浮誇,當人們忙於追逐虛妄的榮華與美夢之時,也只有蓋茨比的純真才能稱得上“了不起”。
蓋茨比是有夢想的,因為黛西,他的夢想變得具體。夢想成就了他,但當現實背離了夢想,最終也毀了他。
他的派對曾轟動了無數人,但最後竟是這般虛無;而黛西甚至連一朵花都沒有送上,多麼諷刺。
羅曼羅蘭曾說,愛是需要彼此犧牲的……片面的犧牲只能造成片面的愛。
在蓋茨比與黛西的愛情中,我們只看到了蓋茨比的犧牲。他窮盡一生,只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蓋茨比的人生也註定是那黑夜裡的流星,轉瞬即逝;亦像煙花,璀璨只是一瞬,幻滅才是永恆。
04結語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不堪的,但有時不堪的結局或許才是最好的。
那盞綠燈因為無法企及而光芒四射,如果擎於完美,燈火就會熄滅,且無論如何也不能承受蓋茨比的深情。
人有了弱點就容易被瓦解,被摧毀。蓋茨比的弱點是黛西,是黛西所處的那個世界,是那個不切實際的夢。
當浮華散盡,夢也成空。人們記住了誇張的裝潢和浮華的宴席,卻記不起蓋茨比的真情。
這注定蓋茨比也是幻滅的一部分,你爬的再高,並不會有更多的人在乎你,不是nobody也只是somebody。
我們或許都會追求一些東西,也知道事情的變化是無可避免的,卻仍然沉醉其中,亦或是那個之前的自己。
世上多數痴心人都是這樣,你想了千萬種開門的可能,可是另一邊,連一扇窗都沒打開。
心理學家武志紅說,完美往往是不存在的,一個人只有深入地觸碰自己內心的黑暗,而不是逃避黑暗去追求快樂乃至一個外在的好形象,這才是治癒之路、成長之路。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一場美麗到幻滅的夢,只因過度沉迷。但希望你我在追夢路上既能如此堅定,不忘初心;也能正視自己,接納平凡的自己,不陷入貪婪、迷失自我的困境;亦能抖擻精神,奮發向前,不是逆水行舟,也不被推回往昔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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