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合掌------許冬林

驚蟄一過,樓外花開一日繁過一日。這繁,是繁麗,是繁密,更是繁忙。

春風裡閉了眼,彷彿有無數個姑娘,紅裙翠襖,在那裡理扇,展屏,放下羅帳……花開裡,春有了層次,有了深度,有了動靜,有了節日的儀式感。

但這個庚子的春天,彷彿立於險境。閉門不出,日日樓上俯看花開,常生隔岸之感。這個春天,因為疫情,花開分外有遠意。

樓下有幾株玉蘭,立春時,那一個個赭褐色的小花蕾兒像打點好的包裹。一樹的蕾,像是千百名整裝待發的兵。那時,我默立窗邊,想著花開時,我一定可以堂皇下樓,堂皇在花下流連,花陰下打盹,把春光過得像詞牌名“醉花陰”。

困居樓上,一邊讀書,一邊等。等著等著,那窗外的玉蘭花蕾便一日日胖起來,毛絨絨的花梗處吐出一筆一筆的紫色來——是紫玉蘭。那些紫玉蘭,亭亭直立於枝間,每一朵花兒都開得似乎特別有信仰,它們心意一致,齊齊朝著天空打開花冠——花開,總令人增添希望;春天,到底是春天,不曾漏下這一筆重彩。在這個疫情還沒解除的春天,在許多人還奔忙於抗擊疫情的戰場時,此刻看著花開,格外令人感奮和慨然。

樓前有一條細細小河,河邊一排臨水的垂柳。也是立春前後,那柳柯還是深色的,靜默的,像一枝枝擱在硯邊的細筆。春雨春風裡,迷濛的水汽裡,柳柯一日日醒來,一點點吐綠。那綠,起先像細小的雨點兒,打在水面上,後來便盪漾成一大圈一大圈兒的綠。我站在樓上陽臺邊,看那不斷蔓延伸展的綠色,竟覺得那柳也是花兒了。

柳是綠色的花兒。我這是“看碧成朱”了。是因為這個春天是狹窄的,足不出戶,所以看柳成花吧。一點點生長的綠色,都能喚起潮湧的春心。

想起去年春天,在城南公園,是晚上,路燈下和兩位體己的友人散步。一路走過,春風澹盪,春草在腳底蓬鬆柔軟,我們碎碎說著人間日月光陰。彼時,一樹一樹的海棠花正盛開,在頭頂,在肩邊。粉色的,白色的,累累簇簇的垂絲海棠,在月光下,在路燈朦朧的光色裡,開得浪花飛濺。我和友人紛紛掏手機,拍月下海棠。

此刻回想,已經又是一個春天了。想必,今春的海棠也一定如約盛開,甚至比昔年更盛——人間到底還是風光如畫,陰霾、風霜、冰雪,各樣的磨難總也擋不住春的步伐。

在這個春天,我常常會抑制不住地流淚,為深處疫難中的同胞。

生命是脆弱的,它有時薄得就像一片花瓣,一陣風就能將它收走。在這個春天裡,也有天使收斂翅膀,像花兒一樣過早凋謝。在治病救人、抗擊疫情的職責裡,他們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這個花開的春天。他們讓這個春天,變得凝重,變得沉甸甸。

可是,生命,又是頑強的。當一場疫情黑雲壓城一般,籠罩在江城武漢的天空時,才發現,“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單薄的“我”,“我”是群體的一部分,是“我們”的一部人。“我們”相攜握緊手,不輕易讓一個“我”走丟。流淚時,“我們”的淚水會交匯成同向的河流……有更多的人,他們是醫生、警察、志願者……他們逆行到武漢。他們像偉岸的喬木,撐起綠蔭,撐起花開,撐起一片寧靜無恙的歲月。他們,為我們撐起人間的春天。撐起我們對春天的信念,花會蓬勃地開了又開,英雄會踏著萋萋芳草,平安歸來……

在這個別樣的春天,我常站在樓上,俯對樓下花開柳發,默然良久。這默然,是對溘然長逝的生命的哀痛,是對勇敢堅定的逆行者的禮敬,是對浩瀚春天的嚮往,是對人間平安無恙的祈禱……

在花開對面,我低眉合掌,十指在額。

摘自:2020-03-09《安慶晚報》

花前合掌------許冬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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