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

孤獨,是我一直想談論的主題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每天早上起來翻開報紙,在所有事件的背後,隱約感覺到有一個孤獨的聲音。


不明白為何會在這些熱鬧滾滾的新聞背後,感覺到孤獨的心事,我無法解釋,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匆忙的城市裡有一種長期被忽略、被遺忘,潛藏在心靈深處的孤獨。

我聽到了各種年齡、各種角色、各個階層處於孤獨的狀態下發出的聲音。當島嶼上流傳著一片暴露個人隱私的光碟時,我感覺到被觀看者內心的孤獨感,在那樣的時刻,她會跟誰對話?她有可能跟誰對話?她現在在哪裡?她心裡的孤獨是什麼?這些問題在我心裡旋繞了許久。


蔣勳: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


我相信,這裡面有屬於法律的判斷、有屬於道德的判斷,而屬於法律的歸法律,屬於道德的歸道德;有一個部分,卻是身在文學、美學領域的人所關注的,即重新檢視、聆聽這些角色的心事。當我們隨著新聞媒體喧譁、對事件中的角色指指點點時,我們不是在聆聽他人的心事,只是習慣不斷地發言。

愈來愈孤獨的社會

我的成長經歷臺灣社會幾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小時候家教嚴格,不太有機會發言,父母總覺得小孩子一開口就會講錯話。


記得過年時,家裡有許多禁忌,許多字眼不能講,例如「死」或是死的同音字。每到臘月,母親就會對我耳提面命。


奇怪的是,平常也不太說這些字的,可是一到這個時節就會脫口而出,受到處罰。後來,母親也沒辦法,只好拿張紅紙條貼在牆上,上面寫著:「童言無忌」,不管說什麼都沒有關係了。

那個時候,要說出心事或表達出某些語言,受到很多約束。於是我與文學結了很深的緣。有時候會去讀一本文學作品,與作品中的角色對話或者獨白,那種感覺是孤獨的,但那種孤獨感,深為此刻的我所懷念,原因是在孤獨中,有一種很飽滿的東西存在。


蔣勳: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


現在資訊愈來愈發達了,而且流通得非常快。除了電話以外,還有答錄機、簡訊、傳真機、e-mail等聯絡方式——每次旅行回來打開電子信箱,往往得先殺掉大多數的垃圾信件後,才能開始「讀信」。

然而,整個社會卻愈來愈孤獨了。那個沉默的年代已不存在,每個人都在表達意見,每個人都急著講話,每個人都沒把話講完。

快速而進步的通訊科技,仍然無法照顧到我們內心裡那個巨大而荒涼的孤獨感。我想談的就是這樣子的孤獨感。因為人們已經沒有機會面對自己,只是一再地被刺激,要把心裡的話丟出去,卻無法和自己對談。

生命本質的孤獨


死亡是生命本質的孤獨,無法克服的宿命。

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說過,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開始走向死亡。他有一篇很精采的小說〈牆〉,寫人在面對死亡時的反應。他一直在探討死亡,死亡是這麼真實。


蔣勳: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


莊子也談死亡,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凝視一個骷髏,最後他就枕著骷髏睡覺。睡著之後,骷髏就會對他說話,告訴他當年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是莊子迷人的地方,他會與死亡對話。

相反地,孔子好不容易有個特立獨行的學生,問他死亡是什麼?馬上就捱罵了:「未知生,焉知死」,可是,怎麼可能不問死亡呢?死亡是生命裡如此重要的事情,一個文化如果迴避了死亡,其實是蠻軟弱了。儒家文化固然有樂觀、積極、奮進的一面,但是我覺得儒家文化最大的致命傷,就是始終不敢正視死亡。

孤獨並非寂寞

孤獨和寂寞不一樣。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是莊子說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是確定生命與宇宙間的對話,已經到了最完美的狀態。


蔣勳: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


這個「獨」,李白也用過,在《月下獨酌》裡,他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叄人。」這是一種很自豪的孤獨,他不需要有人陪他喝酒,唯有孤獨才是圓滿的。又好比你面對汪洋大海或是登山到了頂峰,會產生一種「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的感覺,沒有任何事情會打擾,那是一種很圓滿的狀態。

  

所以我說孤獨是一種福氣,怕孤獨的人就會寂寞,愈是不想處於孤獨的狀態,愈是去碰觸然後放棄,反而會錯失兩千年來你尋尋覓覓的另一半。

  

有時候我會站在忠孝東路邊,看著人來人往,覺得城市比沙漠還要荒涼,每個人都靠得那麼近,但完全不知彼此的心事,與孤獨處在一種完全對立的位置,那是寂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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