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間，浙江人方文木泛舟於海上，被狂風吹到一宮殿外，其宮殿樣式極為巍峨，上面寫著“毗騫殿”三個大字，方文木大吃一驚，跪伏在大殿之外。難道這就是《北史》中，頭顱有三尺長的毗騫國國王的地盤嗎？不大一會兒，有兩個身披霞帔的人引他進入宮殿，有個頭型很長的國王坐於殿上，王冠像個巨桶一般，四周垂著珍珠，鬍鬚不時碰到珍珠發出清脆的聲音。國王問道：“你是浙江人嗎？”方文木點頭稱是。國王又道：“那裡離此處有五十萬裡啊。”於是，就請方文木吃飯，米粒竟有棗子那麼大。
方文木知道國王有神通，向他跪拜請求幫助自己回家。國王對左右侍臣說：“拿第一個盤古皇帝時的故事來幫他查一查。”方文木大驚，磕頭問道：“盤古皇帝難道有好幾個嗎？”國王回答：“天地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每十二萬年，便有一個盤古。迄今來朝拜天帝的，已有上億個盤古，我哪裡記得確切數目呢。‘世事輪迴’的說法，已經有宋朝人邵堯夫看透說破了。但每次開天闢地都是重複第一次開闢時發生的事情，這個道理還沒有人清楚，所以風把你吹到我這裡，就是要你回去揭曉這個道理，讓世人知道。”
方文木聽了完全摸不著頭腦。國王道：“我來問你，世間的福禍善惡，為何有的有報應有的沒有？天地鬼神，為何有的靈驗有的不靈？修仙學佛，為何有的成功有的不成？都說紅顏薄命，為何也有不薄命的紅顏？都說才子命窮，為何也有很多命不窮的才子？衣食住行，為何都是前生註定？日食山崩，為何都有命裡劫數？那些善於推算的，為何知道也無法倖免？那麼怨天尤命的，為何蒼天也不降罪於他？”
這些問題，方文木一句也答不上來。國王繼續道：“現在世上所發生的，都是早就發生過的事情。第一次開天闢地的十二萬年裡，所有的人物事情，都不是造物主有心安排的，而是偶爾隨著氣息變化而推移運動，忽明忽暗，忽是忽非，就像水偶然滴到地上一樣，有的是方的形狀，有的是圓的形狀。又像小孩下棋一般，隨心落子。所有的事情發生後，最後變成一本固定的賬簿，用生鐵鑄成。當乾坤毀滅時，天帝將賬簿交給第二開闢時的天帝，命令他依照記載實施，絲毫不許變動，所以人的意圖和天運行的規則往往參差不齊。世上的人終日忙忙碌碌，就像木偶傀儡一般，暗中有人幫他牽著絲線在操控，成功還是失敗、聰明還是愚笨，早就已經註定，只是人自己不知道而已。”
方文木恍然大悟道：“所以現在所謂的三皇五帝，也就是前面每一世的三皇五帝，現在二十一史中的事情，也是前面每一世二十一史中的事嗎？”國王道：“沒錯。”說完，侍臣捧著一本冊子來了，上面記載有“康熙三年，浙江方文木海上泛舟至毗騫國，應當將前世註定的天機洩露給他，讓世人知道，並送他回浙江”等等的話。
臨走時，方文木落淚向國王拜謝。國王搖搖手道：“你怎麼這樣？我十二萬年之後又會和你在這裡相會，何必要哭呢？”然後又笑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你這一哭，也是每十二萬年裡原來就應該有的兩行眼淚，所以也照樣寫在裡面呢。我沒必要勸你。”
方文木問國王今年高壽，左右侍臣道：“國王和第一個盤古一同出生，但不與後面千萬世的盤古一同去世。”方文木道：“國王既然不會死，那每次乾坤毀滅時，將安身在哪裡呢？”國王道：“我是沙塵做的身體，經歷劫難也不會毀壞。萬物毀滅時，直至變成泥沙就停止了。我先處於終極毀滅的境界，就不怕劫火的焚燒，也不怕洪水淹沒，只是會被惡風吹蕩，有時被吹到九天之上，有時被吹到九淵之下，很是疲憊。經常要枯坐數萬年，盤古才出世，日子太長，非常厭倦。”
說完，國王吹了一口氣，方文木乘風而起，又回到了海船上。過了一個多月，漂到浙江，把這些事情告訴了毛西河先生。先生說，人只知道萬事都是註定的，卻不知為什麼是註定的。現在聽了這種說法，才豁然開朗啊。
（本文改編自古典名著《子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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