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岳飛嶽武穆氣壯山河的書法《還我河山》，曾激勵多少中華兒女前仆後繼，以血肉之軀阻擋日寇的鐵蹄，上演了一幕幕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詩。

可是，你知道嗎，那曾激勵英雄們奮勇向前的《還我河山》，並非岳飛親手所書。

“直搗黃龍府，與諸君痛飲耳。”

嶽武穆這句豪氣沖天的話語，今天聽來仍令我們熱血沸騰，當年的岳家軍戰績彪炳，令敵將金兀朮也不得不感嘆：

“憾山易，憾岳家軍難！”

當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後，文字學家周承忠，從相傳為岳飛手書的《弔古戰場文》作品中，集字而成“還我河山”四字。

“還我河山”，是中華民族救亡抗日的吼聲，道出了當時全中國人民的心聲，從此與《滿江紅》詞一起，迅速傳遍全國。

《還我河山》， 不僅是愛國精神的代表作，而且是近代書法史上集字的經典作品，無論是牽絲引帶、筆畫呼應，還是整體章法佈局，都堪稱完美。

集字，古已有之，並非今人的創造。

最早的集字經典，當數唐代懷仁所集《聖教序》。

唐太宗李世民不折不扣是王羲之的狂熱“粉絲”，他想盡一切辦法收集王羲之的書法作品，甚至鬧出“蕭翼計賺蘭亭”的美談。終於他收集王羲之法帖1500餘種。

正所謂“老闆拼命賺錢，最終司機得了現成”。哈哈，我一直在想，懷仁真是聰明透頂，想出替唐太宗集《聖教序》這麼一個絕妙的點子。一來狠狠地拍了一下老闆的馬屁，二來自己光明正大地看了25年書聖法帖，就算是虞世南、歐陽詢這等太宗的肱股之臣也沒這樣的眼福。

不過，後人也確實該感謝懷仁。據說李世民最終將收集來的王羲之精妙之作，一古腦地帶入地下，倘若沒有這本《聖教序》，後人會少了很多欣賞王字經典的機會。

米芾《三吳詩帖》

集字是學習書法的必經之途。

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自稱：

“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而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

米老怪自稱“集古字”，看似自謙，實則透著得意：古字是誰都集的？集古字，你首先得明白古字的各種寫法，其次還得知道哪個字用在何處更恰當。

米芾《蜀素帖》

我們來看米芾的字。

“蟹爪鉤”可以說是米芾標誌性的寫法，如“門”字右上角的塌肩及豎鉤的陡起，獨具特色。可“蟹爪鉤”並非他的首創，而是集自顏真卿的《爭座位帖》，只不過顏大人偶一為之，而米老怪卻不斷強化而成自己的標誌，這是他狡獪之處。

顏真卿《爭座位帖》

又如米芾的《三吳》《法華臺》《道林》《涉步》等帖中，有不少字如歐陽詢一樣中宮緊結、竦削險峻，尤其是“月”“明”等字右上折角極銳的寫法，與歐陽詢《卜商帖》中“月”字的寫法毫無二致。

集字訓練是由臨帖向創作過渡的不二途徑。

很多人學習書法時有種體會，照著原帖我們寫得很好，可一旦離開碑帖自己書寫，卻一塌糊塗。為何？因為他不懂如何運用所學的用筆方法來書寫新的內容。

而集字訓練恰好能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兩個字、三個字開始，從所學碑帖中找出這些字的寫法，看哪些拼在一起比較合適。逐漸增加字的長度，由一個詞到一句話，到一段話，直至集字成篇。經過一段時間的集字訓練，你會發現創作水平會明顯提高。

集字不是簡單的拼湊，它有自身的規則。

首先，所集之字風格要統一。

如我們集顏字，顏真卿從早期的《多寶塔》到晚期的《顏勤禮碑》《顏家廟碑》，風格差異較大，你不能簡單地將《多寶塔》的字與《勤禮碑》的字放在一起。上圖“集字”二字明顯不如下圖協調，二字風格各異。

又如《懷仁集聖教序》中，因整體為工穩的行書，故“羲之”二字未採用《喪亂帖》《姨母帖》《十月五日帖》等帖中的寫法，因其風格不符。

《姨母帖》

其次，集字要考慮筆畫的呼應。

仍以《懷仁集聖教序》為例。起首二字“大唐”，“大”字王羲之寫過很多，為何用了這個“大”？

一件作品，開篇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給皇家辦事。如選用上圖的“大”，明顯與“唐”字分離，各幹各的，互不理會。而原帖中（見下圖），“唐”的首筆與“大”的末筆形成呼應，成為一個整體。

再次，集字有時要適當變形。

在《懷仁集聖教序》中，有“照東域而流慈”句，其中“流”字明顯取自《蘭亭序》中“流觴曲水”。

可是，初一入眼，你可能覺得又像又不像，似乎有點彆扭。別急，你將“流觴曲水”中的“流”順時針方向旋轉10度左右，是不是就一樣了？

於書法，懷仁絕對是個高人。“流觴曲水”中，“流”字重心在左，“觴”字重心在右，正好形成左右擺動、迎風搖曳之勢。而“照東域而流慈”中，“而”與“慈”皆重心平穩，如原封不動照搬“流觴曲水”中的“流”，則顯突兀。聰明的懷仁將此字略一旋轉，即巧妙地解決了這一問題。

“集古字”是學習書法的理想境界。

我們平常所說的集字，包括集字訓練，只是簡單地將古人的字拼在一起，有時可能會進行適當的變形處理。而米芾的“集古字”則是食古而化，一個字中的筆畫可能來自幾位古人，但米芾能讓這些古人的筆畫和諧地共處於一字之中，又讓不同古人的字和諧共處於一件作品之中，這一點，你不得不佩服米老怪。

米芾《糧院帖》

但要“食古而化”，又必自集字而啟。

清代書學家倪後瞻說：

凡欲學書之人，工夫分作三段，初段要專一，次段要廣大，三段要脫化…所謂初段，必取古之大家一人，以為宗主門庭，一定腳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務使筆筆相似，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種法嫡…

這段話，很清楚地向我們說明，集字是學習書法的必經之路。而如米芾那樣“食古而化”，則是我輩書法人夢想之所在。

這也是千百年來，書法集字的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