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魏元忠等老臣謝幕後,武則天知道,屬於她的時代結束了

久視元年(700年),基本完成河北地區重建任務的狄仁傑返回了闊別已久的朝廷,擔任內史。

回朝不久,狄仁傑便敏銳地察覺到,朝廷裡發生了許多細微而重要的變化。

首先是,女皇陛下變得平和起來。可能是進入暮年,年事已高,一向對內作風強硬的武曌如今也改走妥協路線了。她老人家最關注的問題自然是自己百年之後,武李兩家的關係問題,說得直白點,就是武氏一族在鬥爭失敗是否會被清算,能否生存下去。

為此,她做了兩件小事。

第一件,是給太子李顯改姓,讓他姓武。

第二件,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武李之盟。

聖歷二年(699年)四月十二日,武曌親自牽頭將太子李顯、相王李旦、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等武、李兩家的主要人物聚集在明堂,命令眾人對天地起誓,不互相傷害,做相親相愛的一家人。起誓完畢,女皇特地叫人將誓言刻在鐵劵上,藏到史館內,留作證明。

這一做法,是有點很傻很天真。

然而,這卻是一個老人最後的心願。

狄仁傑、魏元忠等老臣謝幕後,武則天知道,屬於她的時代結束了

武李兩家和睦相處、相安無事自然是女皇陛下她老人家所追求的,但是她事實上也很清楚,自己一死,兩家人的衝突必然在所難免,所以,有時該放它去,且放它去,做人呢,最重要就是開心。而在當時,最讓女皇開心的事情就是和控鶴監的眾人在一起。

控鶴監(次年改稱奉宸府),是一個全新的機構,是由武曌本人設立的。這個機構的工作內容比較有意思,主要是負責插科打諢,外加陪同吃喝玩樂,有點像今天休閒會所的經營範圍。不過,作為一個政府機構,控鶴監可比休閒會所厲害多了。首先,該機構的負責人就很厲害。它由張易之、張昌宗兄弟負責主持。張氏兄弟的能量之大,不多說了,只說一件小事。

二張的弟弟張昌儀時任洛陽令。一次,張昌儀在去早朝的路上碰見了一個姓薛的候補官員,那人把自己的名帖(相當於簡歷)和五十兩黃金一起呈送給張昌儀,想要求個進步,分配給好職位。到了朝堂,張昌儀就把那份簡歷轉交給了天官侍郎張錫,讓其關照一下。沒想到張部長有些馬大哈,居然把那份簡歷給弄丟了,於是無奈之下只好又跑到張昌儀跟前詢問那位薛客戶的名諱。這人的名字張昌儀早已過目就忘了,但沒關係,張先生有補救的方法,那就是,但凡姓薛的候補官員都給他官做!

面對一個小小的縣令如此無禮的要求,身為人事部副部長的張錫居然不敢再多說了,最後竟真的把六十多名姓薛的候選人統統都給了官職了事。

張昌儀尚且如此,張易之、張昌宗兄弟的權勢之勝,可想而知。

奉宸府二張的成功事蹟在當時可以說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於是全國各地的有志青年紛紛慕名而來,加入奉宸府,以期望一夕得到女皇的青睞,自此平步青雲。而武曌也來者不拒,甚至還主動派人四處挑選俊貌少年進入奉宸府內“供奉”。

這樣一來,有些大臣也終於不甘寂寞,紛紛上疏推薦親朋好友入府供職,乃至於毛遂自薦。

比如當時的上舍奉御柳模稱兒子柳良賓皮膚潔白、鬚眉很美;左監門衛長史侯祥自稱“陽道壯偉”,過於薛懷義等等等等。

在這些自薦者中,最為著名的一個,叫做宋之問。

作為初唐時期的詩人,宋之問是一個很有點知名度的人。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那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名句(這句有名的原因很特殊,這裡就不多說了)。

實事求是地講,宋之問雖然人不咋地,但是詩寫得的確是槓槓的,而武曌本人也十分喜歡宋之問的詩,她曾在一次群臣賦詩比賽中對宋的詩“覽之嗟賞”,以至於把賜予原第一名的錦袍轉賜宋之問,以示殊榮。就連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也“雅愛其才”,對宋之問的斐然文采心悅誠服。宋之問也很會來事兒,他傾盡心思結好二張,由此成為“珠英學士”(時人對由二張擔任主編的類書《三教珠英》的編撰者的雅稱)。

上有女皇欣賞,旁有兄弟提攜,加上宋之問本人長得也確實不差,還能說會道(史載:偉貌雄辯)。按理說事情到了這裡,宋之問應該得能正式加入哥派,獲得女皇的寵幸,可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雖然女皇和哥派的兩位掌門人都表示欣賞他,雖然他能夠常常陪伴女皇一同宴飲娛樂,但女皇還是不用他!

自己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且都到了伴遊這個份上了,為什麼就是不用我呢?宋詩人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每每想到女皇對自己敬而遠之的這件事,宋之問都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終於有一天,宋詩人決定徹底放下文人的尊嚴,他以豁出去的架勢寫下了一首詩送了上去,詩中含蓄委婉地表達了自己期待服侍女皇的急切心情。

看過此詩後,武曌再一次讚不絕口,她隨即笑著向身邊人透露了縈繞在宋之問心頭已久的答案:我不是不知道宋之問這人一表人才,只是,只是他有口臭,這實在教朕難以忍受啊!

當女皇的這番話傳到宋之問的耳朵裡面的那一刻,宋詩人的一口老血簡直要當場噴出來。

牙齒不好,我又有什麼辦法?

宋之問就此與女皇失之交臂,“終身慚憤”。

不過,也有一種說法表示,宋之問最終發現了補救的辦法,那就是在口中嚼上一些氣味芬芳的雞舌香(其效果類似於我們今天嚼口香糖)。

不管宋之問是否真的找到了解決自身缺陷的有效方法,那都不再重要了,因為此時此刻,無論是武曌還是張氏兄弟都沒有時間與精力去顧及這位想躍上龍床的宮廷詩人了,他們還有更重要的關係需要處理,這就是日益升級惡化的張氏兄弟與李家人同其他大臣間的關係。

二張和李家人本來是同一條戰線上的親密戰友。就在三年前,兩派還曾愉快地聯合起來(當然,還有臣派的部分高手參與支持)消滅了橫行一時的酷派。可惜,好景不長,兩派的蜜月期過後,雙方在觀念上的差別很快便顯露了出來。

在二張領導的哥派看來,女皇是自己榮華富貴的賜予者,因此,就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她老人家開心,其他什麼事都是次要的,而李家人和支持他們的臣派頑固不化,還總是喜歡講什麼祖宗家法、先代傳統之類的大道理,實在是虛偽又無聊。

在李家人和臣派看來,張氏兄弟則是屎殼郎茅廁裡玩蹦高——有點過分了。身份明明是面首,能力明明一般般,卻把持高位整天趾高氣揚,完全不懂得尊重老前輩,甚至還不把一些高幹當幹部(如張錫之流),這可太不懂規矩了。

兩撥人互相都瞧著對方越來越不順眼,於是,新的一輪互撕大戰,就在所難免了。而兩個人的相繼離去更是加重了雙方間的裂痕。

這離去的第一個人是吉頊。

吉頊是個並不出名的關鍵人物,因為他有著酷派的背景,又與李家人有著密切的聯繫,更同張氏兄弟是好哥們,所以一直以來,此人都扮演著朝中各大勢力的協調人和溝通者的重要角色,但這麼一個關鍵人物卻由於一次無謂的爭論斷送了自己的遠大前程,甚至差點影響到了唐朝復興。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朝堂之上回顧去年突厥入寇時進行的趙州保衛戰一事,當談及保衛戰的成功誰的功勞最大時,已當上宰相兼人事部副部長的吉頊(天官侍郎、平章事)與河內王武懿宗發生了激勵的爭論。

根據史料記載,吉頊是身長七尺,魁梧偉岸,還“幹辯有口才”;武懿宗則相對寒磣得多,不但長得對不起鏡子,還身材矮小,有點駝背。因此,針鋒相對的爭論很快就發展成了吉頊居高臨下地指著武懿宗的鼻子大聲呵斥的一邊倒的景象。

要說大臣之間互相爭個功,吵個架本來是很常見的事情,過去就算翻篇了,但這一次,沒能翻過去,因為吉宰相在整個過程中對武懿宗怒目而視,聲色俱厲的那副要吃人的樣子,給寶座上的目擊者之一武曌女士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所以,女皇陛下的火終於摟不住了:

在我面前都敢如此貶損我們武家人,這樣的人怎麼還可以用!

管你當年有何功勞苦勞,敢欺辱我家人,先收拾了再說!

於是吉頊的弟弟冒名當官之事被揭發了出來,吉頊因此揹負了個管教不嚴之罪,被貶為琰州尉(後改安固尉),逐出了朝廷。

離去的第二個人,是個出名的關鍵人物,此人就是狄仁傑。

其實,武則天統治時期狄仁傑真正待在朝中的時間並沒有大家印象中的那麼長,我查了一下,也就是三年左右的時間,而這還要分為三個階段。

在第一個階段不足一年的時間裡,女皇對狄仁傑並不真正的瞭解,還由於聽信奸臣(來俊臣)之言,差點殺掉他。

第二個階段中,因為狄仁傑在契丹反叛,河北危機之時臨危不亂,表現出了驚人的魄力和過人的處事能力,所以武曌對狄仁傑的好感蹭蹭直線上升,最後竟然破天荒地將統兵大權交給了這個非武姓之人,讓他代替太子前往抵擋突厥,安撫河北。

而在狄仁傑再次歸來之時,武曌已經完全認可了這個人,她知道,此人是個不世出的德才兼備者,如果自己要實現天下大治,名留青史,必須倚重此人。

所以,自此開始,武曌不再直呼狄仁傑的名字,而代之以“國老”。每次狄仁傑入宮覲見,武瞾常不許其下跪叩頭:“每次看見你下拜,我就覺得自己身上不舒服。”

甚至於女皇陛下還特意下令不讓狄仁傑晚上值夜班,並囑咐他的同事們說:“如果不是軍國大事,就不許去麻煩國老。”搞得大家不由得仰天長嘆:做人做到極致,就是要像狄公一樣不一樣啊。

在武曌看來,狄仁傑是一個值得讓她特殊對待的人。

狄仁傑、魏元忠等老臣謝幕後,武則天知道,屬於她的時代結束了


而事情的發展也證明了,武曌的直覺一如既往般準確。

狄仁傑對朝廷的貢獻遠遠超出了武曌的預期,其中重要性排第一的,當屬人才的發掘與引薦。

七世紀最重要的資源是什麼?人才!

武瞾雖然也有著自己的一套獨特的用人法,但鑑於女性到底是感性的動物,因此她老人家用起人來往往過於情緒化,在她執政期間,因為一句話中聽得以連升三級的人多如牛毛,運氣好的甚至能夠直接破格提拔當宰相,但同時一言不合就被貶官殺頭、甚至禍及全家的例子也比比皆是,總之是完全依據個人好惡,完全不按規矩出牌,搞得各級官員整天像坐過山車般刺激,不是欣喜若狂,就是嚇得瘋狂。

狄仁傑的用人之道則是偏理性的風格,比如契丹叛亂中,李盡忠的部將李楷固和駱務整數次奉命入侵河北,屢敗官軍,更可氣的是,這兩位在孫萬榮死後很久,才遲遲前來投降。根據二人的以上表現,相關部門給出的處置意見是幹掉並滅族,武曌原本準備准奏。狄仁傑站出來了,表示這兩人是驍將,不要殺,若免其死罪,他們必將感恩,為朝廷所用。武曌相信了,赦免了李楷固、駱務整,並聽從狄仁傑建議授予二人軍職,這二人果如狄仁傑所言奮勇前驅,率軍討伐契丹餘眾,並且凱旋。

狄仁傑的冷靜與堅持,為朝廷解決了無將可用的困難局面,也為唐朝的未來埋下了種子,因為李楷固的外孫名叫李光弼。

說到慧眼識人,狄仁傑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兩度薦一相的故事。

一天下朝後,武曌留下了狄仁傑,問道:“朕需要一個人才來委以重任,你看誰比較合適?”

狄仁傑從容答道:“不知陛下想要用他擔任什麼職務?”

“朕打算任用他做將相。”

狄仁傑回答:“臣料想陛下如果只打算找些文采風流之輩,那現在的宰相李嶠、蘇味道自然是不二之選,如今陛下特意詢問想必是要尋求當世奇才,來幫著處理天下的大事吧?”

“對,這就是我心裡所想的!”

“荊州長史張柬之。”

武曌想了一下,結果發現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但只聽狄仁傑繼續說道:

“這個人雖然已經老了(時年七十五),但卻是宰相之才。”

女皇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幾天後,武瞾再次要求狄仁傑舉薦傑出的人才。

狄仁傑連想都不想就直接回複道:“臣前幾天推薦的張柬之,陛下還沒重用呢。”

武曌大奇:朕已經提拔了他作洛州司馬了啊!

“臣舉薦他做的是宰相,並不是司馬呀!”

天下間竟然有一個老頭子讓狄仁傑接連兩次強力推薦,武曌不用親自測驗就已然可以肯定,這個叫做張柬之的人一定很有本事。於是她不再懷疑,當即將張柬之提拔為司法部副部長(秋官侍郎),不久,即名正言順地將此人納入了宰相班子。

事後的發展證明,這位張老同志的確一如狄仁傑所說身負大才,能做大事,五年後,他便將做出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值得令人玩味的是,張柬之做大事時的幾個主要幫手,如桓彥範、敬暉等人也都是狄仁傑一路栽培、提拔出來的,所以,有許多人認為,狄仁傑和五年後的那件大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位一世人傑早早地就在謀劃著一盤大棋,並且成功地取得了勝利。

狄仁傑是否早有安排,這事如今可能只有幾個當事人才知道了。

久視元年(700年)九月二十六日,狄仁傑在家中因病去世,終年七十一歲。

武瞾聞訊,當場流淚,感嘆道:“朝廷從此無人了啊!”

此後,但凡朝中有大事,大臣們爭論半天卻難以做出決定的時候,武瞾總會念叨起同樣的一句話來:“上天為何早早地奪走我的國老呢!”

能夠得到武曌這種級別的權謀大家如此追思,狄仁傑泉下有知,當無比欣慰吧。

從嚴格意義上講,狄仁傑並非如影視劇中演繹的那樣足智多謀,神通廣大。他事實上也是一個普通人,甚至還很明顯有一些普通人身上普遍存在的種種問題。比如他曾經特別輕視朝中的萬年老好人婁師德,在成為內史後更是把婁老頭排擠出了朝廷,直到後來武曌點破,狄仁傑方才得知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多虧了婁師德的推薦,由此感到羞愧不已。

再比如,他有個兒子叫做狄景暉,此人曾在老爹做過刺史的魏州擔任司功參軍一職,但估計是狄仁傑得到重用後,平時工作太忙,忽略了對孩子的管教,所以到了魏州後,這位兒子仗著老爹權大勢大,在地方上貪汙不法的事情做了不少,搞得老百姓怨聲載道,終至憤怒,一起砸毀了原本修給狄仁傑的生祠。

自以為是、教子無方,這被許多歷史作家視作狄仁傑身上的重大汙點,因此,有些主旋律作家對此往往三緘其口,或乾脆視而不見。但我在這裡卻如實地寫了出來。因為,只有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狄仁傑,一個真實的狄仁傑。

生活中,不只有苟且,還有吃和元芳。

謹以此句,獻給那個心懷百姓、天下,其實並不那麼胖的,可愛的狄仁傑。

吉頊走了,狄仁傑死了,大亂就此開始了。

狄仁傑、魏元忠等老臣謝幕後,武則天知道,屬於她的時代結束了

國老不在了,日子卻還得過,按順序,應該是排在第二梯隊裡的那幾位掛有同鳳閣鸞臺三品或同鳳閣鸞臺平章事頭銜的臨時宰相轉正,但以蘇味道和張錫為代表的那幾位仁兄實在是太不給力,還沒掛上正式牌照就因犯事下了臺,於是女皇乾脆延長了大家的試用期,內史這樣的職務暫時不再找人擔任。

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宰相原有的權力被默默轉移到了其他人的手中,這個其他人,指的具體是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

此時的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二人的身份已經不僅僅是奉宸府主管兼《三教珠英》總主編了。兩個人現在都已今非昔比,五郎張易之目前的頭銜全稱是:麟臺監、恆國公。六郎張昌宗則是春官侍郎、鄴國公。

兄弟倆都是享受實封三百戶的國家高級幹部、新興貴族。而女皇對張氏兄弟的喜愛也絲毫沒有消減,反而開始在政事上逐漸依靠兩人,一如當年李治教導對待自己一般。所以,二張的權勢在短時間內進一步迅速膨脹,兄弟二人權可熏天!

天下之大,二張為尊!這自然讓一些人感到非常不自在,特別是李家人,本來應該是眾星捧月的狀態,卻被外姓人搶光了風頭,有些牢騷是難免的。皇太子李顯和相王李旦還好說,這兄弟倆幾十年過來早被孃親打磨得寵辱不驚了,但是他們的子女們卻因年輕氣盛,實在是無法理解,更無法壓制內心吐槽的衝動。於是乎,邵王李重潤(李顯嫡長子,帝國第三順位繼承人)就與其妹永泰郡主、妹夫魏王武延基(武承嗣之子)私下吐槽了一番。

誰知,隔牆有耳。三個人對張氏兄弟專權的不滿議論很快被傳到了張易之的耳朵裡。張氏兄弟嚇得不行,立刻將此事轉報給了女皇。只不過他們將李重潤等人議論的主要內容稍微改動了一下。

於是,武奶奶得到了這樣的消息:自己的幾個孫輩聚在一起,在笑侃有關自己的內幃秘聞。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會比被別人背後議論個人隱私更讓人感到憤怒的了。女皇頓時火冒三千丈。雖說涉事的三個人都是自己的至親血脈,最大的也不過十九歲(李重潤),女皇依舊堅持要嚴肅處理。

嚴肅處理的方式,是賜死。

長安元年(701年)九月,邵王李重潤、繼魏王武延基以及永泰郡主均被賜死(《舊唐書》的說法是武曌將三個人交給太子李顯處置,李顯迫於形勢,無奈之下只好派人將他們一併縊殺)。

人都死了,張家兄弟很高興,他們意識到,原來自己在女皇心中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高,甚至能在皇孫之上,因此二人經過此事並沒有絲毫收斂,反而越發專權囂張起來,殊不知自己已經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一下子同時與李家、武家兩大勢力結下了血海深仇。也就是在此時,張易之、張昌宗二人和哥派的命運就此基本註定了下來。

李重潤等人被賜死後,最吃驚的人,是魏元忠。

與吃驚同時泛起的情感,是恐懼。

因為時任御史大夫的魏元忠不僅曾經彈劾過二張,嚴詞歷數了兄弟倆自出道以來的種種罪愆,還呵斥過他們飛揚跋扈的弟弟張昌儀,打死過其府上胡作非為的惡奴。可以說,滿朝文武中,論與二張結仇最深的人,魏元忠假設排在第二,就沒人能排第一。如今,太子的長子和魏王的長子這樣的人都因議論了二張幾句話被處死了,況他人乎?魏元忠由此判斷,自己的處境非常之危險。

判斷完全準確。

魏元忠正是張氏兄弟的下一個目標。

張易之和張昌宗對魏元忠可謂久仰大名了,二人深知,此人眼裡一貫是容不得沙子,在魏元忠的眼中,自己兄弟兩個估計就是擋路的巨型花崗岩,所以,張氏兄弟為此深感不安,唯恐著了魏元忠的道兒。現在好了,趁著女皇陛下氣還沒全消,對哥倆的保護欲正在爆棚,兩人一合計,就朝著魏元忠來了。

張氏兄弟打擊魏元忠的主要方式依舊是背後誣陷。

二人告訴武曌,經過自己耳目的反饋,魏元忠曾同司禮丞高戩私下約定撇開年事已高的女皇,依附太子,以求永保富貴。

武曌聽完了似乎並不在意,只是連連點頭,最後提出了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你們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鳳閣舍人張說可以作證。”

有證人,那就好辦了。

於是武曌下令讓魏元忠和張說於次日一同前來,當廷對質。

張說的心理壓力非常大。當年他在編纂《三教珠英》一書時之所以與二張過從甚密,不過是為了多交個朋友,以後在朝中,大家互相照應下。至於現在被推到風口浪尖的這種情況,那真是做夢也沒想到。雖說張氏兄弟許諾了事成之後有高官可做,但是現在處於身邊同僚異樣的目光中,張說不由得渾身微微顫抖起來。

“名聲和大義對我們而言最為重要,做人終歸無法欺騙鬼神,你一定不要與奸佞之人同流合汙,以求自保啊!”

張說抬眼看向聲音的來處,發現說話的是自己的同事,鳳閣舍人宋璟。

“如果你因此事被判貶官流放,那也算是千古流芳。”

此時宋璟已經緩步走近了張說的身旁,一臉正色地繼續說道:“張大人此去如有生命危險,我宋璟必將闖入殿內營救你,即使據理力爭不成功,也甘心與你一同赴死!”

張說被感動了,甚至感覺快要流出眼淚來。自從進入官場以來,他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備受感動,這樣感受到溫暖。但是從這一刻起,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唯利是圖、一心只求晉升的張說了,因為他已然做出了一個堪稱偉大的決定。

“努力!萬代敬仰,就在此舉!”

在宋璟的鼓勵聲中,張說步入朝堂。此時,他的身上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隨著問詢的開展,原本勢在必得的張昌宗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特別是等到張說親口承認自己並未聽到魏元忠的那番議論,實乃受人逼迫作偽證時,兩位張先生終於忍不住了,二人幾乎同時跳起來大聲喊道:

“張說與魏元忠一同謀反!”

“你們這樣說可有證據?”

看了一上午的女皇終於發話了。

“張說曾經稱讚魏元忠是當代的伊尹、周公。伊尹流放過太甲(商朝的天子),周公代攝過王位,這不是想要謀反是什麼?!”

行啊,兄弟,書沒白編吶!張說白了二張一眼,順勢接過了話茬:

“張易之兄弟乃無知小人,二人只不過聽說了伊、周的故事,怎麼會懂伊、周治國之道!”

張說面帶嘲諷地瞅向張家兄弟,高聲繼續道:“當時,魏元忠剛被提拔成宰相,臣以郎官的身份前去祝賀,魏大人對來道賀的賓客們說自己無功受寵,很是慚愧。臣那時確實說過‘大人身擔伊尹、周公之任,位居三品又有什麼可慚愧的!’這樣類似的話。伊尹、周公都是盡忠為國,古今仰慕的名臣,陛下選用宰相,不讓他們把伊尹、周公當做榜樣學習,又能讓宰相們學習誰呢?況且,臣豈能不知,今日如果依附張昌宗,臣立馬能夠獲得高官美差,而依附魏元忠則將馬上身死族滅,但是,臣將會畏懼魏元忠的冤魂,故此不敢信口雌黃,汙衊他啊!”

張說如此誠懇而富有激情的發言感染了在場的很多人,他們紛紛在內心深處為張說的懸崖勒馬、據理力爭而感到欣慰。

現在真相大白,就看陛下對二張怎麼發落了。

然而,接下來女皇的那句話和他們的想象實在是有點差距:“張說反覆小人,宜並系治之。”

狄仁傑、魏元忠等老臣謝幕後,武則天知道,屬於她的時代結束了

武曌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以她的智商還有生活經歷自然看得清楚所有的貓膩,但她最終依舊選擇站在了扯謊的二張一邊。因為這兩個鮮肉是她目前唯一的情感寄託,因為她很清楚一旦自己離開這個世界,這兄弟兩個必然活不長久。既然如此,就讓他們趁朕還在,好好地享受下權力與人生吧。

於是雖有大臣們接連上疏替魏元忠、張說說情,武曌依舊堅持己見,將魏元忠貶為高要縣尉,將張說、高戩二人都流放到了嶺南。

“臣老了,現在要前往嶺南,十死一生。陛下將來總有一天會想到微臣的。”

在告辭女皇時,魏元忠如是說。

“為什麼呢?”

魏元忠指向站在女皇身邊的張易之、張昌宗,說道:“此二小兒,終為亂階。”

說完,也不顧張易之等人的反應,魏元忠就此拂袖而去。

“元忠去矣!”

望著魏元忠離去的背影,武曌知道,又一個時代結束了。

張氏兄弟再次在鬥爭中憑藉女皇的支持,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如今再也沒有人敢挑戰二張的權勢了,而張氏兄弟也不甘寂寞,開始組建起自己的班子,以便更好地操控朝政。二張的同黨中不但包括一部分“酷派”的殘餘,還涵蓋了部分“默派”的飽學之士,聖人門徒,而要論其中級別最高也最無恥的一個,莫過於內史楊再思。

楊再思之所以能夠成為宰相,很大程度上就在於此人具備一個常人所沒有的特質——特別不要臉。

這位堂堂宰相有一次在大臣們的集體聚會上被司禮少卿張同休(張易之的哥哥)開玩笑說臉長得像高句麗人。

當時正是酒會,屬公共場合,在座的又都是同僚,被區區一個司禮少卿當眾調侃,正常情況下,楊宰相理應拍案而起,老拳相向才是。可是,這位楊同志我們已經劇透過了,那真是相當之不要臉。所以聽到這話,他馬上站了起來,用紙剪了一個帽子戴在頭上,然後反穿起官服,出席跳起了高麗舞蹈。

楊再思如此滑稽的表現當場引得四座哈哈大笑。

很顯然,雖說貴為宰相,這位仁兄倒很是有普通人的心態,或者說,楊先生從來沒有把節操廉恥當做是一回事,而他接下來的表現再次印證了這點。

當時拍張昌宗馬匹的人們稱讚張昌宗的美貌時無不表示說:“六郎面若蓮花。”

但是楊再思卻不這樣,他有一次當眾否定了大家的說法,然後緊接著將這個馬屁拍出了新高度。

面對張昌宗驚異的目光,楊再思是這樣平靜地回答的:

“是蓮花開得像六郎啊!”

在我看來,溜鬚拍馬能達到如此境界,楊再思也不愧宰相之名了。

正是有了這些無恥之徒的幫助,張家眾兄弟在朝廷內外作威作福,無所不為,再次將朝政搞得烏煙瘴氣。

在張家子弟越鬧越兇的時候,寂靜已久的李家人終於安排好了相應事務,著手展開反擊。

長安四年(704年)七月,有人揭發張家兄弟中的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三人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經有關部門調查取證,舉報屬實,三人被打入大牢。

在張同休等入獄的次日,武曌突然下發手令,稱張易之、張昌宗作威作福,要求司法部門一併予以調查。

但是,主使事情迅速導向張易之、張昌宗兄弟的,並不是李家人。

有人檢舉張同休等貪汙腐化的時候,武曌很驚訝,有人舉報張易之兄弟不法的時候,李顯、李旦也很驚訝,因為他們事先並不知道。

但在簡單思索後,大家很快就都明白了:這是太子一黨先從二張的兄弟們入手,意圖牽扯二張,將張家一舉拿下,逼迫女皇自廢武功、退居二線。怎奈薑還是老的辣,武曌識別出了對方的意圖,搶先對既定目標動手,掌握了主動權。

果然,在武曌的干預下,七月十八日,司刑正賈敬言給出瞭如下報告:

犯罪嫌疑人:張昌宗

性別:男

涉及案件:強買強賣他人土地

處罰建議:罰銅二十斤

定罪文件報上去後,女皇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批示:可。

這樣個搞法,我們不就白折騰了嗎?!

不可以,絕對要把二張徹底搞倒。

本著這一目的,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彥範聯合奏稱張同休兄弟貪贓數額巨大(四千多錢),張昌宗作為親屬,理應承擔連帶責任,依法予以免官。

張昌宗聞訊,馬上為自己辯護:臣有功於國,所犯之罪不至於免官。

女皇當即詢問宰相班子意見:“昌宗有功勞嗎?”

宰相楊再思立刻出列回應:有的。

按照楊再思的說法,張昌宗給女皇配製的仙丹,服用後很有效,這就是很大的功勞。

武曌當場表示:楊再思說的對。

於是下令赦免張昌宗之罪,令他官復原職。僅是將張同休貶為岐山丞,張昌儀貶為博望丞,就此宣佈結案。

這可不成!

鸞臺侍郎、知納言事、同鳳閣鸞臺三品韋安石立馬跟進,上奏張易之等人橫行不法的多項罪狀,這下武曌也不好意思公然袒護了,只得下令讓韋安石協同太子右庶子、同鳳閣鸞臺三品唐休璟一道負責審理此案。

就在李家人彈冠相慶,準備除掉二張後的慶功會時,事情再次起了變數。

不得不承認,武曌的腦子實在是靈。眼看情況不利,她老人家便來了一招釜底抽薪,相繼將韋安石、唐休璟這兩位主審官派往外地擔任地方長官,禮貌性地把二位仁兄趕出了朝廷。沒人來審,又有自己坐鎮,這個案子自然進行不下去,二張自然可以無罪釋放,這就是老人的智慧啊。

武曌以一系列行動向外界傳達了一個無比明確的信號:想動張同休等二張的兄弟,你們隨意;但是要想動二張本人,就要先過老孃這一關!

那個老太太那關不好過,但並非不能過,太子一黨相信時間將會成為他們最強力的武器。

那就讓二張再浪一會兒吧。

長安四年(704年)剛過完一半,機會就來了。

自從進入下半年,武曌的身體開始每況愈下,最終再也難以支持,被迫住進長生院修養。在這幾個月期間,女皇不再接見宰相,朝中的所有政務都被她委託給張易之、張昌宗二人。而且在她身邊只有二張陪伴左右,其他人根本就無法掌握女皇病情的最新動向。

這也就是說,如果二張城府夠深,下手夠狠,完全可以阻斷武曌和內外的一切聯繫,等到女皇駕崩,對外放話說老人家臨死前改了主意,決定另立他人,再加上一份所謂的遺詔作證,幾招放出來,估計夠太子一黨喝上一壺的。所幸,這樣的事情沒有上演,因為十二月的某一天久病的武曌突然覺得自己的病情稍微有所好轉了。

這是個機會啊。太子一黨意識到可以趁此良機將二張調離長生院,以避免矯詔廢立的這種最壞的情況發生。

於是天官侍郎崔玄暐上奏女皇,稱,皇太子、相王,全都仁慈孝順,足以伺候陛下,請醫喂藥,而且宮禁之地緊要異常,還是不要讓外姓之人隨意出入為好。

這樣的表達已經很直白了,就是讓二張滾蛋。

“謝謝愛卿的好意。”

沒有憤怒,沒有算計,武曌只是如此平靜地回覆。

女皇不急,二張卻急了,這段時間裡,洛陽大街小巷非法印製的宣傳單頁到處都是,每張上面都寫有“張易之兄弟謀反”的字樣,就是反應再遲鈍的,也該知道李家人是要動手了。

張易之、張昌宗第一次有了如此不祥的預感,經過一番分析與討論,兄弟倆達成了兩點共識:第一,女皇病情如此,必然不能再保護自己,必須要提前做好自衛的準備。第二,自衛的最佳對策是拉人下水,只要保證有足夠多的人與自己站在同一邊,形成一條線、一大片的局面,屆時縱使情況不妙,你李顯總不能把大臣都一網打盡吧。

基於這兩條理念,張氏兄弟開始四處活動,拉幫結夥,暗中為最後的攤牌做著準備。至於最後的效果,大家稍後就知道了。

太子一黨驅逐二張的計策未成,不要緊,再來就是。

十二月二十日,許州熱心群眾楊元嗣告發張昌宗曾召術士李弘泰看相,張昌宗聽信其言,自以為有天子相,打算在定州修造佛寺,收攬愚夫愚婦的心,進而篡取江山。

奇了怪了,張昌宗這麼隱蔽的事兒,你一在許州種地的普通百姓是從哪裡知道的?更何況在定州蓋座廟,招收些信眾就可以顛覆國家政權了嗎?實在是笑話。

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聽到這樣漏洞百出的舉報後,女皇居然下令鳳閣侍郎韋承慶、司刑卿崔神慶、御史中丞宋璟三位重臣組成了專案組,一起審理此案。

這是唱的哪一齣啊?這下就連太子一黨中的老狐狸、老油條們一時間也搞不明白女皇的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既然情況不明,就先按部就班地做,狐狸的尾巴遲早會露出來的。

於是一切按照程序進行起來。經過一番調查審理,案件很快告終。但是負責主審此案的三位大人在判決結果方面卻出現了嚴重的分歧。

主審官中韋承慶和崔神慶是一致的,他們認為根據張昌宗的供述,他曾將李弘泰的話對女皇做了如實彙報。其行為可視為自首,因此應依法免於處罰;至於涉案的術士李弘泰因為明確觸犯了妖言罪,故應予斬首。

宋璟和大理丞封全禎卻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意見,他們認為,張昌宗受到陛下厚恩,卻還找術士來看相,這明顯是有不臣之心。

按照張宗昌的說法,當時,李弘泰確實是佔得了代表天子之相的純乾卦。但倘若他張昌宗真的認為李弘泰說的是妖言,為何不當場將其送交官府治罪?

就此二人認為雖說張昌宗向陛下彙報過此事,但此人一定是包藏禍心,應依法處斬抄家。所以,宋璟等人提議現在就將張昌宗打入大牢,好好進行深入挖掘式審理,看看他還犯過哪些罪。

由於四個人形成了二對二的局面,審訊只能終止,將雙方意見全部報上去,等候女皇陛下做出裁定。

處理意見送上去了很久,女皇那邊都沒有給出一個結果,太子一黨終於恍然大悟:此乃緩兵之計也!

但發現了也沒轍,畢竟人家是皇帝,你還能強迫她回應嗎?

強迫是不行的,但是我行。

說這話的,是宋璟。

趁著一次接受召見的機會,彙報完工作的宋璟突然跪倒,請求奏事。

武曌批准了。

於是,宋璟上奏:望陛下早日逮捕張昌宗,否則,恐怕此人將會動搖民心。

“卿且先暫停調查,容朕仔細看看材料再說。”

這樣的回覆已在宋璟的預料中,為保證攻勢的持續開展,宋璟主動先行告退。他很清楚,接下來的一招才是關鍵。

不出所料,女皇很快出招了,還是老套路。她派宋璟前去揚州公幹,處理一個案件,這一次怎麼可能還上當呢,宋璟推掉了。

“幽州都督屈突仲翔涉嫌貪汙,你去調查一下吧!”

宋璟又頂住了,表示抽不開身,不去。

“隴右、蜀地最近不甚太平,且請愛卿做李嶠的副手去安撫一番。”

同樣的招數連用了三次,宋璟也實在有點哭笑不得,但是,宋璟很清楚,自己一直這樣強行推辭不是辦法,反而容易留給對手話柄,因此,當務之急是徹底化解女皇的這招釜底抽薪,為自己找到合理的推辭理由。對於宋璟這樣的職業官員,此事當然並非難事,他很快就找到了不離京的理論依據,而且天衣無縫。

據宋璟翻閱文件的成果顯示,根據舊例,州縣地方的官員有罪,品級稍高的,派去的是侍御史,品級低的,只需監察御史走一趟即可;自己身為御史中丞,若非軍國大事,是不應該也不能外出的。而根據宋璟所掌握的情報,如今隴右、蜀地一帶雖然有些事情發生,但充其量僅是些群體性事件,並沒有出現大的動亂,所以,他對女皇陛下派自己前去的理由表示了嚴重的不理解。故而,萬死不敢奉詔。

當然,宋璟絕非一個人在行動。他的奏疏剛送上去,司刑少卿桓彥範也上疏了。他上疏的目的是支持宋璟的意見,堅決要求嚴懲張昌宗。

女皇假裝聽不到的樣子,不予理睬。

緊接著,崔玄暐連續上奏,要求處置張昌宗。這一回,女皇不再沉默。她下令將崔玄暐扭送司法機關論罪,同時判處崔玄暐之弟、司刑少卿崔昪施行(大辟)。

武曌本以為如此就能震懾群臣,掌控局面。誰知崔玄暐倒下了,宋璟又來了。

“請陛下恩准收昌宗下獄!”

“易之他們已經主動把那件事告訴我了,不可再加罪於他二人。”

“張易之是在事情敗露的情況下才向陛下主動陳說的,其行徑情理難容,況且謀反之罪大逆不道,容不得赦免。臣請求把他交付御史臺審訊處理,以明國法。”

女皇的臉色明顯不好看了,但是,宋璟並沒有就此住口。

“張易之久蒙陛下眷顧,恩寵無人可比,我自知現在的這些話說出來很快就會招來災禍,然而臣激於義憤,死而無怨。”

此時此刻,女皇早已是怒容滿面,不待女皇發作,侍立在旁的楊再思先激動了起來,喝令宋璟閉嘴退下。

“陛下與我僅有咫尺之隔,我將親候皇音,就不勞煩宰臣擅宣王命了吧!”

楊再思當場被噎住了,鬧了個滿臉通紅,不好再接話。

而宋璟這架勢很有點當年魏徵“我事兒還沒完,大家都不許動的”風采,看樣子,是真的豁出去了。

宋璟的這一套搞法,要是趕上幾年前,估計早被武曌叫人拖下去剁掉餵狗了。好在上了年紀後,武曌的戾氣已經遠沒有當年那樣重,所以,女皇陛下做出了妥協。

“來人啊,收易之兄弟就御史臺聽勘!”

這次女皇當廷發了話,張宗昌、張易之兄弟再也沒有說辭,乖乖地來到了御史臺,聽候宋璟的發落。

終於可以做一個了斷了,宋審判長展開判決書,開始宣讀對二張的最終判決。

宋璟剛剛宣讀了兩句,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

“朝廷有令,特赦張宗昌、張易之!”

完了,完了,功虧一簣。

宋璟顯然還是棋差一招,只得目送著張氏兄弟安然離開。太子一黨的所有努力似乎在這一刻統統化為了泡影。

不過,似乎是,潛在的含義往往是並不是,事實上,真正中計的,是武曌。

倒張傳單、楊元嗣的舉報、宋璟等人的拼死諍諫,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混淆視聽的煙幕彈,為的僅僅是轉移女皇和張氏兄弟的注意力。其實早在邵王李重潤兄妹遇害的那刻起,李家人便徹底放棄了通過女皇除掉二張的想法,李家人真正想要做的是——趁她病,要他們的命。在合適的時候(武曌再次生病且病重)發動一場速戰速決的宮廷政變,清除二張,推翻武周,擁立太子即位。

這次將會決定無數人以及兩個王朝命運的宮廷政變的總策劃,就是當年獲得狄仁傑兩番力薦、剛剛又被姚崇舉薦成為秋官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的張柬之。

神龍元年(705年)正月,一個太子一黨期待已久的可靠內部消息傳來了:年高體弱的女皇再次病了,而且還病得非常嚴重。

李家人意識到,機會已經來臨。

這一天是正月初一,長期的策劃至此終於可以付諸執行了。

當夜,政變總策劃張柬之召集了他的四個助手,開始進行最後一次局勢分析。這四個被張柬之找來商量要事的參與者,名字分別是:崔玄暐、敬暉、桓彥範和袁恕己。

這四位仁兄可以說都算得上不尋常的人,崔玄暐是宰相,同時兼職代理太子右庶子,是比較堅定的太子黨,敬暉時任右羽林將軍,是軍方中支持太子的代表人,另一位桓彥範和敬暉的關係很好,且是敬暉當時的拍檔,任左羽林將軍,而袁恕己雖然職務相對不高(司刑少卿),但資歷卻是五個太子黨中最深的,他長期擔任相王府司馬,深受相王的信任。

那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是否即時啟動,又能否成功,就要取決於這幾位在這個晚上能否迅速做出最正確、最實際的判斷了。

會議伊始,政變總導演張柬之便一針見血地指出,目前是發動政變,恢復李唐的最好時機。張老先生這麼說,絕不是一時性起,信口雌黃,是有著充足的現實依據做支撐的。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女皇這次的病情更重,幾乎不能過問政務,國家大事的處理,全部被委託給了張昌宗、張易之兄弟,以這兄弟二人的政治經驗和水準,日常的政務處理就足以讓他們手忙腳亂了,此時政變剛剛好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其次就是宰相班子的問題了。此時,朝廷原有的七位宰相中,屬於太子黨的姚崇、韋安石被外派到地方公幹,只剩下張柬之、崔玄暐兩人留守,而楊再思、韋承慶、房融這三位宰相明顯同二張走得比較近。三對二,看上去太子一方處於相對的劣勢。但是,張柬之並不這麼認為。經過仔細觀察,他做出了一個極為準確的判斷:

“楊再思並不是二張的人。他只是喜歡見風使舵罷了,不會影響大局。”

張柬之既然這麼說了,那就不會有錯。剩下的四個人明確表示完全相信張老兄的判斷。那麼,現在就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為關鍵的一個問題:軍隊怎麼辦?

想要成功發動政變,必須要有兵,而這個兵還不是一般的兵,需是兵中的精銳——禁軍。禁軍之中,最為緊要的又當屬北軍系統中的千騎與飛騎。

千騎與飛騎系唐太宗時代北衙禁軍深化發展的產物,經過李治夫婦的改造完善後,其職責已不再限於負責皇宮北門(即著名的玄武門)的安全,而是可扈從,可出征,可正步,適用範圍幾乎無所不包,就性質而言更像是直屬於皇帝的私人部隊。左右羽林衛則是這支皇帝私兵的基幹力量。

左右羽林衛士兵們的上級是左右羽林將軍,也就是敬暉、桓彥範二人當時所擔任的職務。但是,考慮到敬暉、桓彥範被安排到軍隊的時間並不是很長,還沒來得及同下面發展出深厚的戰鬥情誼,在此情況下發動大兵們搞政變,很有可能不被搭理,甚至導致計劃洩露,於是張柬之幾經權衡之後,決定去找左右羽林將軍的上級——左右羽林衛大將軍。

時任右羽林衛大將軍的,是李多祚。

李多祚,靺鞨族。此人素以驍勇善射聞名,憑藉卓越的軍功歷位右鷹揚大將軍、右羽林軍大將軍,前後掌禁兵、北門宿衛二十餘年,在禁軍中有著很高的威望。更重要的是,經張柬之考察,他認定李多祚心存唐室,是可以爭取的。

於是張柬之找到了李多祚,展開了如下對話:

張柬之(下簡稱張):敢問將軍在北門任職有幾年了?

李多祚(下簡稱李):有三十年了。

張:將軍有今天鐘鳴鼎食,金章紫綬的生活,富貴至極,位極武臣之首,想必多虧了有昔日大帝(即李治)的恩澤與厚愛吧?!

李:是的。

張:將軍既然感念大帝的恩澤,可曾想過回報李家呢?如今大帝之子身在東宮,逆豎張易之兄弟擅權,日夜尋釁迫害太子。現在安定宗廟社稷的重擔就在於將軍一身,將軍假如真能報恩,就在今日!

李:如果是為了王室,我李多祚心甘情願聽從相公差遣,即便全家人的性命也可不多考慮!

好!要的就是這個節奏!要的正是這種氛圍!

兩人當即向天地諸神盟誓,許願同生共死,誅滅二張,復辟李唐。

至此,最重要的環節終於理順,該做該做的事情了。

張柬之先利用宰相的權力將李多祚從右羽林衛大將軍調整為左羽林衛大將軍,保證了李將軍成為禁軍中的第一首長,當然,為了防止張昌宗、張易之起疑,張柬之特地將李多祚原有的位置安排給了二張的親信、時任西京留守的武攸宜。

個人以為,這一任命最集中地體現了張柬之的老奸巨猾,因為被任命為禁軍的二號首長時,武攸宜遠在長安,就算是接到調令立刻出發赴任,要回到洛陽那也是十天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而屆時,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給對手一個定心丸(僅供展示),卻又讓對手看得到,吃不著。實在是有夠精的。

除了扶正李多祚外,張柬之還進一步加強了禁軍中中高級軍官的親太子力量,在原有的右羽林將軍楊元琰(張柬之的復唐好同志)、敬暉、桓彥範的基礎上,同武曌頗有淵源的李義府的小兒子、右散騎常侍李湛也被調任左羽林將軍。禁軍中的太子勢力從未如此強大過,而這也成為未來發動政變最為強力的保障。

在做李多祚的思想工作的同時,張柬之還多次前往秘密會見了另一個人,這個人在張柬之的眼中,重要性實不亞於李多祚,因為這個人經常陪伴在女皇身邊,對女皇的心理活動、對策動向瞭如指掌,更是女皇瞭解外界訊息的重要渠道。正是因為此人對武曌封鎖了消息,一向十分警覺和敏感的武曌才對張柬之等人的行動一無所知,完全沒有察覺。

這個膽敢並且能夠把武曌這種牛人完全矇在鼓裡的是個女官,當然,她絕對不是普通的女官,她正是聞名遐邇、老幼皆知的上官婉兒。

想當年上官儀因得罪了武曌,導致自己和兒子(即上官婉兒的父親上官庭芝)被殺,家人被官府沒收,充入宮廷為奴。所以,從這一點看,上官婉兒與武曌可以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武曌同時又是上官婉兒的大恩人。正是由於武曌的欣賞,自幼聰明伶俐的上官婉兒才得以擺脫奴婢的身份,有了現在的地位,甚至獲得了參與決策國家大事、起草詔令的權力。因而上官婉兒對武曌的感情可以說是極其複雜,又愛又恨。

但是,決定一個人行為的,特別是一個從政者行為的,往往不是愛恨,而是利益。太子一黨開出的價碼更吸引人,更為有利可圖,因而上官婉兒最終選擇了與太子一黨合作,成為太子安插在女皇身邊的臥底。

在上官婉兒的配合下,政變的各項工作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一切準備即將就緒,只需要再等一個人就好。

姚崇終於趕在計劃實施前從靈武回到了朝廷,得到了這一消息,張柬之、桓彥範兩位同時做出了同樣的反應:“這事成了!”

聽完張柬之關於政變的詳盡計劃,姚崇表示並無異議,且全力支持。於是敬暉、桓彥範馬上親自去和太子李顯聯繫,並取得了太子的批准。至此,萬事俱備,行動即將開始。

神龍元年(705年)正月二十一日,太子黨集體通過決議,確定計劃於次日正式實施。

正月二十二日,晨。

大約五百餘名左右羽林軍將士在張柬之、崔玄暐、桓彥範、薛思行等人的率領下向著玄武門悄然前進。這一天,負責統領駐紮在玄武門的千騎部隊的,是殿中監田歸道。這位仁兄之前沒有參與這次政變的策劃,也沒有被太子一黨買通,所以當敬暉派人請他率領千騎參加行動時,田歸道當即予以了回絕,拒不同意加入,也表示不便開門。

孃的,百密一疏,忘記這茬了。眼見大內近在咫尺,卻就是進不去。硬闖的話有可能會引來宮廷的守衛部隊,其結果必然是完蛋。而等待的話一旦天光大亮,這幾百個全副武裝的人照樣會被發現,其結果依舊是必然完蛋,真是麻煩大了。

不!我們還有轉機的,只要等上一會兒。

恢復鎮定的張柬之自信地告訴眾人。

眾人恍然大悟,沒錯,只要等上一會,等到迎請太子殿下的人馬來此會合,我們就師出有名了。

於是一幫人開始等待,等待太子李顯的到來。

李顯不願意過來。

歷經深坑磨鍊的太子在聽門衛報稱李多祚帶部隊來迎接自己登位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騙人的。

因此,任憑李多祚等將領隔著門把好話說盡,李顯理都不理,就是不出來露面。

眼見時辰要被耽誤,大家都將面臨生命危險,一個人終於忍不住了,他站在東宮門口大聲吼道:

“先帝將江山託付給了殿下,殿下卻橫遭廢黜,對此人神共憤,迄今已過去了二十三個年頭了。今日,是上天有意讓北門、南牙齊心協力,來誅除奸黨,恢復我李唐社稷,希望殿下暫且趕到玄武門,來安撫大家!”

這個聲音,李顯聽得出來,他是自己的女婿,駙馬都尉王同皎。

狄仁傑、魏元忠等老臣謝幕後,武則天知道,屬於她的時代結束了

李顯稍微放鬆了警惕。不過,在他看來,現在這個世道,連老孃都信不過,況女婿乎?於是李顯照樣隔著門,但是小心翼翼地回了這麼一句:

“奸黨自當誅滅,然而聖上御體欠安,這樣做想必會讓她老人家受到驚嚇,大家還是再作打算吧!”

話說得倒輕巧,可惜人家不傻,你是太子,即使沒成功,也可以把責任推得乾淨,推到我們的身上。而我們這些人都是實際參與者,如果失敗,那真是一個也跑不掉。所以,結局只能是不能失敗,只許成功!你一定要出來!

在這性命攸關之時,李湛的一聲大喊改變了整個局面。

“諸將不顧家族安危,甘願以身殉社稷,殿下為何體會不到他們的赤誠之心,還要將他們逼入絕境呢?我等雖然命賤,不值得憐惜,但還請殿下您自己出門去給將士們解釋!”

你是誰?為了誰?我的太子你快點醒醒吧!

李顯終於醒悟了。

別人為了李家的江山都能這麼拼,自己怎能畏畏縮縮不敢上前一步呢?如此,百年之後還有何臉面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不管他了!是陷阱也罷,不是陷阱也罷,拼了。

我來了,來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時間緊迫,李顯一出門,就被王同皎一把抱住,連抱帶扶地推上馬去,隨即眾人蜂擁著太子殿下一溜煙地趕到了玄武門。

要說皇帝就是皇帝,哪怕是過了期的,也比一般人有威懾力。本來嚴守大門的田歸道見到太子李顯出場,當即不再阻攔,張柬之趁機一聲令下,將士們斬關而入,玄武門就此敞開,通往勝利的大門就此敞開。

在開門的那一剎那,年已八旬的張柬之便統領著士兵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著女皇所在的長生殿方向奔去。

張柬之跑得這樣趕,是因為他比別人考慮得都要周全。如今雖說已經成功進入皇宮,但張柬之很清楚,距離勝利,目前還有一步之遙,這關鍵的一步,就在於能不能迅速控制住女皇。如果反應不夠快,讓張氏兄弟聽到風聲,將女皇劫持出逃,在外來個詔命四方勤王之類的把戲,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場了。

然而張柬之很快就收起了這個念頭,因為在率兵趕往迎仙宮的途中,他在長廊上碰上了兩個熟人——張昌宗和張易之。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張柬之立刻命士兵上前撲倒二張,隨即當場下令將兄弟二人處決。張氏兄弟還沒有醒過味兒來,便兩命嗚呼,唐朝最有權勢的兩大花樣美男就此凋零。

臥病在床的女皇被院外傳來的吵鬧聲驚醒了,直覺一向敏銳的她立刻意識到有事情發生,於是她叫來了服侍自己的左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又是誰在外面喧譁不休。

左右的宮女太監早已經瞭解到了外面的變故,不過沒等這些人開口答話,張柬之已經從外面閃了進來。跟著張柬之進來的,是一隊士兵,他們行動極其迅速,很快就佈滿了長生殿的各個角落,甚至公然手持兵器出現在了女皇的臥室。

武曌這下直接驚得從床上臥起,然後,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氣力和全部的威嚴喝問道:

“作亂的到底是誰?!”

在場的人幾乎全被女皇的喝問鎮得一凜,只有張柬之鎮定自若,不緊不慢地回稟道:

“張易之、張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之命已將二人誅殺,之前怕走漏了風聲,二張會對陛下不利,故此沒有預先稟報。如今在皇宮之中動刀動槍,實在是罪該萬死!”

聞聽此言,武曌的內心是震驚的,但她不愧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女政治家,雖說早在心裡面將張柬之的八輩祖宗加子孫後代問候了個遍,可臉色卻顯得非常平靜,好像並沒有聽到什麼不得了的消息一樣。

不過,女皇的面容到底還是出現了細微的變化,那是震驚的表情,因為她在闖進來的人群中意外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太子李顯。

“原來是你呀?那兩個小子既然已經被你殺掉了,你就可以安心返回東宮了。”

在母親的注視下,畏母症的重症患者李顯完全不敢吱聲。不過這並沒有關係,太子殿下這次出場是自帶發言人的。

李顯的發言人,是桓彥範。

“太子今日怎麼可能再回東宮?昔日,天皇棄臣等而去,將愛子託付給陛下,如今,太子久居東宮,群臣思天皇之德,故而才有眼下這兵不血刃,清除內難之事。此事也證明了天意人心都傾向於李氏,所以臣等謹奉天意,斗膽懇請陛下將皇位傳給太子,以順應上天和萬民的意願!”

女皇並不接話,只是露出了瘮人的冷笑,用凌厲而悽怨的目光掃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很快,她的目光在一個人的身上停留了,這個人就是李義府之子李湛。

“你也是誅殺張易之的將軍中的一位嗎?我對你們父子可不薄啊,沒想到你會有今日!”

李湛明顯沒能繼承老爹的厚臉皮,頓時被武曌說得滿臉通紅,無言以對。

武曌不再去理會他,而是把臉轉向了崔玄暐。

“在場的其他人都是經他人舉薦才晉升的,唯獨你是由朕親自提拔的,你為何也在這裡?”

要說崔玄暐果真與眾不同,他幾乎不假思索就做出了讓武曌無法反擊的回答:“我這麼做,就是為了報答陛下的大恩大德啊!”

聽到這個回答,武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抬起頭來,笑了。

她笑得很自然,如釋重負一般。

“好,好,好!”

佛經有云:看破,放下。可能這話就是說給這時候的我的吧。皇位還給你吧!我曾經奪走的一切都還給你吧!

我的兒子啊,雖然我囚禁過你,廢黜過你,但我早就知道我擁有的所有可能最終還是要交還給你。現在,剛好是個機會。自登基以來。我一直生活在恐懼和孤獨中,我一刻也沒有享受過真正的快樂。我已經累了,我已經厭倦了,我現在終於要休息了。

接下來將是屬於你的時代,我只願靜靜地注目著你,不是作為一個失位的皇帝,而是作為一個欣慰的母親。

在迎來一個新的時代之前,務必要進行徹底的打掃。於是搞長生之術研發的“佛派”騙子們、出工不出力的“默派”混子們以及苟延殘喘的“酷派”餘孽全部作為垃圾,被幹淨利落地打掃了出去。

雖然一夜之間全部失業回家,但是他們的下場應該還算是不錯的,至少,比“哥派”的眾人強。

在後臺靠山張昌宗、張易之宮內授首和靠山的靠山女皇被迫退休的情況下,哥派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二張的兄弟張昌期、張同休和張昌儀等人,先被逮捕,不久即被全部斬殺,兄弟幾個一起被梟首示眾於天津橋南,這就是權傾一時的張家最終的下場。

同日,袁恕己率領南衙軍隊逮捕了二張的親信韋承慶、房融以及司禮卿崔神慶,將三人打入大牢,等待他們的將是公正而嚴厲的審判。

正月二十三日,女皇下詔命令太子李顯監國,大赦天下。

第二天,武曌正式將皇位傳給太子,自己宣佈退位。

至此,經過長達數月的謀劃,幾個時辰驚心動魄的行動,政變終於成功。由於這次政變發生在神龍元年(705年),故史稱神龍政變。

神龍元年(705年)正月二十五日,唐中宗李顯在洛陽正式即位。

李顯終於再次坐上了闊別已久的寶座,對此,我不得不說一句:兄弟,你真的不容易啊!

二十一年前,他離開了這個位子,淪為帝國地位最高的囚徒,先被囚於長安冷宮,繼而被繼續軟禁在均州(今湖北省丹江口市)、房州(今湖北省房縣),吃盡了苦,受夠了驚,之後他又歷經千辛萬苦,才再次回到了京城,卻又被自己母親的情夫們擠兌,被迫同意處死自己的兒女(李重潤、永泰公主)。可以說,一路走來,李顯的人生基本上是悲情的基調,但是,身為悲劇的主人公,身為現任的皇帝,李顯真的有努力讓接下來的故事變得皆大歡喜。為此,他剛剛即位就宣佈大赦天下(唯有張易之一黨不在此列),下令徹查由周興等酷吏審理過的案子,為那些無辜的人洗刷冤情,予以平反,並釋放那些因罪被罰沒為奴的人。

他懂得感恩,那些和自己並肩作戰的夥伴他都給予了最大限度的封賞,比如主動讓位並在背後支持自己的弟弟相王李旦,被加號為安國相王,官拜太尉、同鳳閣鸞臺三品;長期提供情報的妹妹太平公主加號為鎮國太平公主,正式進入高層決策圈;而且,他還難能可貴地履行了事前對於上官婉兒的承諾,將對方正式迎娶進門,拜為昭容。

當然,得到優厚回報的,不僅是上面的這幾位。

政變總策劃兼總指揮張柬之,擢拜天官尚書、鳳閣鸞臺三品,封漢陽郡公,食實封五百戶,後遷中書令,監修國史。

政變主謀崔玄暐,擢拜中書令,封博陵郡公。

政變鋤奸指揮袁恕己,加銀青光祿大夫,行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封南陽郡公,食實封五百戶。

敬暉,以誅張易之、昌宗功,加金紫光祿大夫,擢拜侍中,賜爵平陽郡公,食實封五百戶。不久,進封齊國公。

桓彥範,奉太子突入玄武門有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拜納言,賜勳上柱國,封譙郡公,賜實封五百戶,後任納言。

李多祚,賜爵遼陽郡王,實封八百戶,拜其子李承訓為衛尉少卿。

王同皎為右千牛將軍、琅琊郡公。

李湛為右羽林大將軍、趙國公。

以下還有若干官爵賜封給若干人等,鑑於篇幅過長,故特此省略,以免湊字之嫌。

順便一提,就連那位曾一度堅守大門,險些給政變造成不可估量損失的田歸道也在被免官後,因唐中宗讚賞其忠誠,得以迴歸,出任太僕少卿。

總之,但凡有恩於己的,無論恩情大小,不論時間早晚,李顯都是湧泉相報。

更令人感慨的是,他還懂得寬恕。

對於那個讓自己長年身處不幸的罪魁禍首,李顯並沒有置之不理,即位的第二天他便率領文武百官來到上陽宮拜謁母親武曌,並上尊號,稱為則天大聖皇帝(後世廣為流傳的武則天的名號就是由此而來)。從此以後,無論風雨還是寒暑,李顯每十天都要去問安一次,從未間斷。甚至在政變之後,他還依舊向武氏宗廟拜祭,直到有大臣上書反對方才作罷。

單從這一點來看,他比唐太宗和後來的唐肅宗加在一起還要厚道得多。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一個很明顯的結論:李顯是一個好人。然而,根據歷史的定論,好人大抵是做不了好皇帝的。所以唐朝由此迎來了一個新的混亂而精彩的時代,很多可嘆可笑的事情即將上演,很多人的命運即將再次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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