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木心: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

「薦讀」木心: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

米格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Miguel Angel Asturias,1899—1974)。生在危地馬拉,父為法官,母為小學教師。從小熱衷伸張正義,反對暴政,幼年教育是革命性的。學過法律、人類學,研究印第安古文化。

落後地區,不開化地區,一個傑出的人物,都要從精深的學歷做起。可是強大的民族,法國、意大利,一個有才華的人不必什麼學歷,就成功。達·芬奇、米開朗琪羅、貝多芬、莫扎特,你去想想,一定出生在意大利、奧地利等——南美的成功的作家,個個都很有一套學歷,這是一個事實,不是一個規律。

阿斯圖里亞斯在危國新政府辦雜誌,寫小說,參加世界和平運動。新政府垮臺後,避居阿根廷。他曾來中國,參加過魯迅逝世二十週年活動。後回國,任職外交部。1974年,死於馬德里——蠻堂堂正正,沒有什麼烏七八糟的事。

最有名的小說是:《總統先生》(El Señor Presidente),《玉米人》(Hombres de maíz),和被稱作“三部曲”的《旋風》、《綠衣主教》、《死者的眼睛》。此外還有詩集《賀拉斯主題習作》,短篇小說集《危地馬拉的週末》(Leyendas de Guatemala),小說《珠光寶氣的人》、《混血女人》、《麗達·薩爾的鏡子》、《馬拉德龍》、《多洛雷斯的星期五》等等。

他是魔幻現實主義的先驅者,把拉美文學和西歐文學結合起來。獲諾貝爾獎。

對全世界來說,還是以歐洲為中心,你偏不走西歐的路,自己去找一個——不可能,不行。日本不怕西化。好像皮鞋,你不肯穿,一定要找另外一種鞋,何必呢?在上海時,他們要我設計一架鋼琴,設計完了,說,怎麼沒有民族風格——鋼琴就是鋼琴,為什麼要有民族風格?

他們確實懂得拉美文化,又懂西歐文化。

文學範疇,中國沒有走這條路。你不理會歐洲,等於在蠟燭下研究電燈,不如直接裝上電燈。反之,完全投向歐洲,不要自己,總歸強不過西洋人。你可以染金髮,髮根長出來,還是黑的。

忘本,就是失去了資本,這是常情、常道、常規。現在開文學研討會,每個作家要他寫一首五言、七律,完了。

拉丁美洲作家,很正常地活動著。我們沒有。

要寫本民族、本國,寫得綽綽有餘,然後向上越軌,寫世界。可是向下越軌,就賣本民族民俗,滿足外人的偷窺欲。你看西方,沒有人標榜民族性,標榜地方色彩。他們有的是個性、風格,那才是好樣的,有種。畢加索從來不畫西班牙美女或者家鄉風光,然後拿到巴黎去打天下。

講講《總統先生》。一個反動軍官因粗暴行兇,被一個粗人打死。“總統先生”來審判,把這事安到政敵身上,殺死了一個大學者。可是敵人中還有一位將軍,難以加害,他就利用親信使計,讓將軍逃,一逃,就可安罪名,趁機加害。將軍到底是將軍,一逃,就起義對抗了。可是將軍的女兒逃不及,被捕,抄家,痛苦生病。總統的親信愛上了她,跟她結婚,總統把這婚事登了啟事,氣死了將軍。總統又使親信去美國,中途逮捕,告訴他將軍女兒做了總統的情婦,親信萬念俱灰,死在牢房。其實,那女兒到處找丈夫,最後帶著孩子移居鄉下。

有點雨果,有點巴爾扎克,有血性,有生命力。現代文學有個總觀念——我極重視這個總觀念——你要走向未來,你得走過現代藝術的洗禮。你再豐富的傳統、知識、技巧,不經過現代藝術洗禮,你走不到哪裡去。

我是暗暗走這條路。不然,寫起來還不是“五四”時期的老調調?畫畫的道理也一樣。如果到今天還在“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哪裡能行?在座各位,洗禮都洗了,洗得不夠,不透。深度加深,密度加密,廣度推廣。

知其一,不知其二——以為“一”拿到了嗎?不,“一”也沒拿到。你不能舉一反三,“一”也不行。

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

洗禮的工作還在後面,還沒完成。大家眼界是開了,鑑別力是強了,現在要看個人作品了。連古典藝術的洗禮也包括,洗禮面要廣,臨摹有好處。水來了,水淋到身上了。

說這些,因為拉美作家少有西歐文化的秉承,多為自己的傳說神話,但他們聰明啊,他們用西歐的傳統。中國呢,有自己的傳統,卻不會用。

下個小結論:大家務必多方面接受現代藝術洗禮。上溯到古典、浪漫的洗禮,不要學我這樣的大而化之。我的思辨時期已經過去了——我愛藝術,已經愛過了,應該藝術來愛我。她不愛,只好由她去——其實是還在思辨。大家正在愛藝術的時期,好有好報,惡有惡報,有一天,藝術會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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