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中的“碩鼠”,其實並不是“鼠”?

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就收錄了好幾篇寫到老鼠的詩歌。其中一首《相鼠》很辛辣,嘲諷那些寡廉鮮恥的人還不如耗子。而最為人熟悉的是《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把大眾憎恨不勞而食者的心態表現得淋漓盡致。不過鮮為人知的是,對於這“碩鼠”的訓釋,自古就有爭議,可謂是聚訟千年。

《詩經》中的“碩鼠”,其實並不是“鼠”?

●《詩經》中的鼠

鼠為害於人類,從古到今,都把殘害百姓者比喻為鼠、碩鼠。《詩·召南·行露》雲:“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集傳》:“女子有能以禮自守,而不為強暴所汙者。自述己志,作此詩以絕其人。”女子作詩拒絕男子強迫娶她為妾。人之無禮,強暴欺人,猶如鼠恃利牙,穿牆作禍。

《詩·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愛得我所。”(原詩三章。唯改換部分文字而已。)《序》曰:“國人刺其君重斂,蠶食於民,不修其政,若大鼠也。”《傳疏》:“碩鼠當即田鼠。”許多年來,此詩都被選為中學語文教材。

《詩·藤風·相鼠》:“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原詩三章,唯改換部分文字而已。)相,視也,觀看。以鼠比人。鼠雖有皮,有齒,有肢體,可是偷食苟得,不知廉恥。人無威儀,失其容止,缺乏禮教,喪風敗俗,簡直該死!《序》曰:“刺無禮也。”無怪乎段玉裁作注曰:“引申之為病也。”

《詩·小雅·斯干》:“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君子攸芋(居也,覆蓋也)。”說“房屋既已建成,風雨也被抵擋了,鳥雀鼠類也被趕走了。堂室相稱,君子有安居之所了。”《詩·豳風·七月》:“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燻鼠,塞向瑾戶。”注曰:“穹,窮。窒,塞。言窮盡鼠穴。而塞之灼之也。”說明先民已經重視大搞衛生,採取有效措施,消滅鼠害。

●“石”“碩”“鼫”相通

歷代學者對“碩鼠”訓釋產生分歧的主要原因在於對“碩”字理解不同。一種是訓為“大”,將“碩”當作形容詞來修飾“鼠”;另外一種則是把“碩”與“鼠”當作雙音節名詞,指稱某一種老鼠。前者大多是認同“大鼠”說,如鄭玄曰:“碩,大也。大鼠大鼠者,斥其君也。”

然而,對第二種理解,歷來又有不同說法。有主張“鼫鼠”說的,如陸璣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碩鼠,樊光謂即《爾雅》鼫鼠也。許慎雲‘鼫鼠,五技鼠也’。今河東有大鼠能人立,交前兩腳於頸上,跳舞善鳴,食人禾苗,人逐則走,入樹空中。亦有五技。或謂之雀鼠。其形大,故《序》雲:‘大鼠也’”。馬瑞辰“碩鼠即《爾雅》鼫鼠,碩即鼫之假借”。王夫之:“‘碩’‘鼫’古字通用,此碩鼠即鼫鼠也。”李富孫“鄭《易》引作‘鼫鼠鼫鼠’”等。“鼫鼠”,鐵琴銅劍樓舊藏宋刊十行本郭璞注《爾雅》:“鼫鼠,形大如鼠,頭似兔,尾有毛,青黃色,好在田中食粟豆。關西呼為鼩鼠。見《廣雅》,音瞿。”但《爾雅正義》《爾雅義疏》則謂:“鼫鼠,形大如鼠,頭似兔,尾有毛,青黃色,好在田中食粟豆。關西呼為鼠。見《廣雅》,音雀。”

還有認同“田鼠”說的,如“碩鼠當即田鼠矣”。最後,還有主張“螻蛄”說的,如牟應震的《毛詩質疑·物名考》:“‘碩鼠’即‘鼫鼠’,《古今注》‘螻蛄’也。”袁梅:“依先哲時賢之眾議以推原,則大抵可以確認‘鼫鼠’即‘碩鼠’,亦即‘螻蛄’之別名也。‘碩’‘鼫’乃同音通用之文也。”劉毓慶、李蹊:“據《神農本草經》等書記載,螻蛄一名‘碩鼠’。”等。由上可知,歷來研究《詩經》的學者有認同前說,但亦有主張後面幾說的。

從《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的《詩經》來看,早期《詩經》中的“碩鼠”本來應作“石鼠”。因為“碩”字在安大《詩經》簡中多見,其形與傳抄古文“碩”字形體相近。“碩”“鼫”二字因“石”得聲,“石”“碩”“鼫”同屬禪紐鐸部,古音相同。陸德明《毛詩音義》:“碩,音石。”同時值得注意的是,在出土材料中“石鼠”是有見的。如阜陽漢簡《萬物》007簡“石鼠矢(屎)已心痛也”。此“石鼠”或與《詩經》簡中的“石鼠”同,但是《萬物》簡中的“石鼠”很有可能是一種動物,其糞便可入藥能為其反證,但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然而後世為什麼就寫作“碩鼠”了,有可能是因為音近通用的原因。  

《詩經》中的“碩鼠”,其實並不是“鼠”?

●一種叫螻蛄的昆蟲

事實上,“石”“碩”“鼫”相通的例子,在出土材料、傳世文獻中是常見的。如《詩經·衛風·碩人》的“碩人”在1972年湖北省更生倉庫廢品中揀選出的一面銘文鏡的鏡銘文作:“石人姬姬……”其“碩人”就是作“石人”的;馬王堆帛書《周易》的《剝》《蹇》二卦中的“碩”亦作“石”;《穆天子傳》“爰有大木碩草,碩假借為石”;《周易·晉·九四》:“‘晉如鼫鼠,貞厲。’《正義》引《鄭氏周易》引《詩》‘碩鼠碩鼠’”。《經典釋文·周易音義》“鼫,音石。《子夏傳》作‘碩鼠’。鼫鼠,五技鼠也”等等。所以“石鼠”“碩鼠”“鼫鼠”應為同一種動物,但到底是什麼,歷代也一直有不同意見。從傳世本《詩經·碩鼠》:“無食我黍、無食我麥、無食我苗”和《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的《詩經·碩鼠》:“毋我、毋我、毋我苗”來看,此“石(碩)鼠”一定要符合吃黍、麥、苗的生活習性,既要具備吃植物種子的特性,也要有吃植物活苗的能力。

那麼,“石鼠”“鼫鼠”“碩鼠”到底指的是什麼。

首先是石鼠。《廣韻·下平聲十九·侯》:“螻,螻蛄。一名仙蛄。一名石鼠。”宋范成大所著,記載廣西地區地理風俗書《桂海虞衡志·志獸》:“石鼠專食山豆根,賓州人以其腹幹之,治咽喉疾效如神,謂之石鼠肚。”《方言》:“蛄,詣謂之杜蛒。螻螲謂之螻蛄,或謂之蟓蛉。南楚謂之杜狗,或謂之蛞螻。”《爾雅·釋蟲》:“螜,天螻。郭璞注‘螻蛄也。《夏小正》曰螜則鳴’。”所以“石鼠”應即“螻蛄”,其異名的存在或是方言原因。此“石鼠”既能破壞出苗後禾苗的根部,又能損毀剛剛播種到地裡的種子。所以,它是符合螻蛄特性的。

其次是鼫鼠。《說文·鼠部》:“鼫,五技鼠也。能飛不能過屋,能緣不能窮木,能遊不能渡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從鼠,石聲。”《本草綱目·獸部》:“碩,大也。似鼠而大也。關西方音轉鼫為,訛為雀,蜀人謂之鼠,取其毛作筆。俊亦大也。鼫鼠,處處有之,居土穴樹孔中。形大於鼠,頭似兔,尾有毛青黃色。善鳴能人立。交前兩足而舞。好食粟豆。與鼢鼠俱為田害。鼢小居田,而鼫大居山也。”顯然與《說文》所載不同,恐非一物。《廣韻·入聲二十二·昔》:“鼫,鼫鼠,螻蛄。”《說文通訓定聲》:“鼫,《古今注》:‘螻蛄,一名鼫鼠。今目驗螻蛄,實似此五技,故即以鼫鼠之名名之。’”據後者可知,“鼫鼠”亦應為螻蛄。又《廣雅疏證·釋蟲》:“炙鼠、津姑、螻蜮、螻蛄也。”王念孫《疏證》:“炙鼠,蘇頌《本草圖經》引《廣雅》亦作‘碩鼠’。‘炙’‘碩’聲相近也……一作石,一作鼫。”“石鼠”“碩鼠”“鼫鼠”三者當是同一種生物之異名,即螻蛄。郝懿行:“螻蛄翅短,不能遠飛,黃色四足,頭如狗頭,俗呼之為‘土狗’,即‘杜狗’也,尤喜夜鳴,聲如蚯蚓,喜就燈光。陶注《本草》雲:‘此物頗協鬼神,今人夜見多打殺之,言為鬼神所使也。’”螻蛄是一種具備挖洞、飛行、疾走、游泳、爬樹、鳴叫多項技能的昆蟲,即文獻中的五技鼠。後唐馬縞《中華古今注》卷下:“螻蛄一名天螻……一名石鼠。有五能而不成伎術,其一曰飛不過屋,其二曰緣不過木,其三曰泅不度谷,其四曰掘不能覆其身,其五曰走不能絶人。”《荀子·勸學》:“梧鼠五技而窮”。楊倞注:“梧鼠當為鼫鼠,蓋本誤為鼯字,傳寫又誤為梧耳。技,才能也。言技能雖多而不能如螣蛇專一,故窮。”“梧”為誤字。“碩”“鼫”“石”古音相近。

《碩鼠》在《毛詩》中歸魏風。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屬《矦》風,《矦》風諸篇多與《毛詩·魏風》重合,《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的《詩經》簡前言疑其即為“王風”。所以“碩鼠”可能是屬中原地區洛陽附近的方音。從上面我們列舉的“鼫、碩”作“石”的情況來看,後世相關材料出現地多在我國的中部和南方,如阜陽漢簡《萬物》和湖北所見銅鏡。 (來源:《北方論叢》李鵬輝/文、《文史雜誌》張紹誠/文)

《詩經》中的“碩鼠”,其實並不是“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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