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的前奏,是溫庭筠筆下開不敗的花,是李後主心頭滴不完的淚


宋詞的前奏,是溫庭筠筆下開不敗的花,是李後主心頭滴不完的淚

如果晚唐五代詞有形狀的話

那必定是浮萍一樣的,

細細碎碎,密密匝匝

當大唐青春闌珊,

滿城的絕勝煙柳也老

那些詩絮洶湧飄零

化生成了太液池中一縷新的飄魂

如果晚唐五代詞有顏色的話

那定是落霞一般的流光

初唐如曙,盛唐中天

到如今只剩下漫天煙靄

胭脂香粉氤氳了水月鏡花的輝煌

宋詞的前奏,是溫庭筠筆下開不敗的花,是李後主心頭滴不完的淚

溫詞如花

詞為詩餘,興於唐,盛於宋。致力大量填詞的詩人,當以溫庭筠為濫觴。

《花間集》的開篇,即是溫庭筠的《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花間集序》道其形色是:鏤玉雕瓊,擬化工而迥巧;裁衣剪葉,奪春豔以爭鮮。

同是美人朝起,白居易會寫上:“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同是美人梳妝,薛逢會寫上:“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

但是溫庭筠不會這樣寫,他寫各種精美的名物,由這精美的名物來襯托精美的佳人。

溫詞色彩明亮豔麗,像哥特式教堂裡粼粼的琉璃格子窗,綠窗紅蠟,金屏玉爐,看來是互不相融、涇渭分明,但確是五色輝映,光影撲朔。

因此,溫詞很容易引發一切美麗而蒼涼的想象。像是李商隱的詩。

義山也有這樣的句子: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零獨自歸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燻微度繡芙蓉

……

義山擅用典,飛卿好麗字,如同蚌一樣把自己的熱忱的珍珠用艱難晦澀的外殼層層包裹起來,等待著有識之士的發掘和欣賞——儘管他們最終都沒有等到。

宋詞的前奏,是溫庭筠筆下開不敗的花,是李後主心頭滴不完的淚

韋詞如柳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詞自晚唐五代以來,以清切婉麗為宗。”

按照王國維先生的說法,溫詞當得起“精妙絕人”,馮詞當得起“深美閎約”,那麼我認為,當得起這個“清切婉麗”的,當屬韋莊。

與溫庭筠齊名,韋莊寫起閨詞來卻是風味清嘉。例如他的《荷葉杯》:

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識謝娘時。水堂四面畫簾垂,攜手暗相期。

惆悵曉鶯殘月,相別,從此隔音塵。如今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因。

時間,地點,人物,事情,他都一一解釋清楚,坦坦蕩蕩,明明白白,幾乎是紀實文學的風範。無怪總是有人揣測,這位洛陽才子必定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往事——字面上的坦白帶著隱秘的尊重與傾注的真心。

他也寫著“想君思我錦衾寒”、“幾時攜手入長安”,隱然有少陵風骨,有種春雨夜話一般的懇切;也不乏“紅樓”、“綠窗”、“金縷”、“翠羽”這樣豔美的字眼,但是他的顏色很輕,清新調停,乾淨利落,絕不給人厚重傅粉之感,是如王摩詰“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中元無雨,空翠溼人衣“那樣的輕快明豔、灑脫天成。

若溫詞是渭河漲膩的香軟奢靡,韋詞便是池塘春草的清簡素樸。

他的《菩薩蠻》尤其如此: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如果說溫庭筠會讓我想到李商隱的話,那麼韋莊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憶起白居易。不單因為韋莊字句顯豁,和白居易的老嫗能解一脈相承,而是這兩個人之於江南的搖擺的眷戀也不謀而合——白居易和韋莊早年都是因為避亂,才與江南結下不解之緣。

一樣是失意相逢,卻在江南的湖光山色中找尋到了心靈的慰藉。此後多年,都對這種溫存念念不忘,甚至會心生自責,彷彿這樣就有了樂不思蜀的味道。所以韋莊一邊寫“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一邊又寫“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人間詞話》說:“畫屏金鷓鴣”,飛卿語也,其詞品似之;“弦上黃鶯語”,端己語也,其詞品亦似之。正中詞品,若欲於其詞句中求之,則“和淚試嚴妝”,殆近之歟?

宋詞的前奏,是溫庭筠筆下開不敗的花,是李後主心頭滴不完的淚

馮詞如松

馮延巳名正中,果然是詞如其名,一路清健端凝,風力剛勁,別於溫韋,更顯華茂古意。正如他的一闋《醉花間》:

晴雪小園春未到,池邊梅自早。高樹雀銜巢,斜月明寒草。

山川風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卻老。相逢莫厭醉金盃,別離多,歡會少。

晚唐諸詞之中,我以為馮詞最得詩性。詩性端莊,詞質活潑,馮詞卻是兩者兼而有之。

“高樹雀銜巢,斜月明寒草”會讓人想到曹孟德的《短歌行》。

“山川風景好,自古金陵道”則讓人想到李太白的《憶秦娥》。

——都是大家手筆。

若說,溫庭筠擅於綺怨,韋莊擅於清愁,馮延巳則見長於氣象,自有一種冷峭挺拔,是嚴整肅靜的個人感情的抒發,這一點上更接近於詩的定位。

如果說中唐的白居易的《憶江南》和劉禹錫的《浪淘沙》是以詞為詩,那麼馮延巳的十四首《鵲踏枝》則是以詩作詞,隱隱然有唐人氣韻。

馮詞對於後世影響深遠。

王國維和葉嘉瑩兩位對他都是格外推崇。

清人馮煦早已盛讚其是“上翼二主,下啟晏歐”。

王國維先生雖說是後主才將詞由“伶工之詞”變為“士大夫之詞”,其實在馮延巳就有這樣的徵兆了。

馮延巳、晏殊、歐陽修、蘇軾、秦觀,他們的閨詞始終都有一種士大夫的風氣在,風物人情猶如宮渠流花,靜水潺湲,他只是在清河那畔遙相觀望,默默地,站成一棵古樹的姿勢。

宋詞的前奏,是溫庭筠筆下開不敗的花,是李後主心頭滴不完的淚

後主詞如梧桐

南唐詞工麗獨步。馮延巳外,即是二主。後主尤為翹楚。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似乎這一闋《相見歡》就足以讓人想象,千年之前那個帝王詞人,在汴京的深深庭院裡,每每憑欄遠眺。

花間詞裡多少人籍籍無名,連生卒年都模糊,但是南唐李後主的一生卻都是有據可考的,他的名字釘在煌煌正史之上,一生被黃金的鎖鏈貫穿:

天潢貴胄,少年才俊,紅顏知己,之後山河破碎,身世浮沉,僅僅四十七歲,便盛年而亡。

斷了層的人生,情緒洶湧熾烈如若火山迸發,燃燒出耀世的輝煌。“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是真正切膚蝕骨的哀轉久絕,比之溫庭筠的“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就勝在這一點“真”上——他沒有野心,沒有手段,只有一顆任情任性的赤子之心。

後主詞裡有他的一生:

前半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大周后爛嚼紅茸,小周後躡足相偎,風月情濃,雜花生樹。

後半生是亡國之君,後主的詞多了沉鬱深沉的力量,政治上的優柔寡斷和委曲求全換不來換取偏安一隅的僥倖,所以他說:“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鳳皇高飛回故鄉,終究只是奢望。

直至那一闋《虞美人》成了絕筆: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闋詞足見本色。

清人周介存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說:

王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後主,則粗服亂頭矣。

而王國維說是:

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

終究是,春去秋來,鳳去臺空,梧桐寂寞,詞人隕落,是晚唐五代詞最後的華麗的收梢。

宋詞的前奏,是溫庭筠筆下開不敗的花,是李後主心頭滴不完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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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詞的前奏,是溫庭筠筆下開不敗的花,是李後主心頭滴不完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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