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里乡亲

我的邻里乡亲

我的邻里乡亲

“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我刚刚懂事时就记得了这句农村俗言,也就是在这种氛围下开始了我的童年。从小在农村长大,见证了农民的淳朴和善良,经历了农村生活的酸甜苦咸,目睹了农村时代的变迁。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农民之间那种低头不见抬头见,和睦相处、友善互帮的邻里情长。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个饿死人的年月,可我们这一代人恰好就在人们的生活刚有好转的时候,来到世间。我的母亲在当时的农村可是少有的文化人,她曾经高小毕业,在生产队劳动时是深受姐妹们的尊重。还在襁褓里的我曾经吃过婶子大娘的奶水,那是奶奶抱我到田间找母亲为我喂奶的路上。

我八岁那年,弟弟降生后随即夭折,母亲却由于产后大流血,躺在炕上两天后就快不行了。依仗自己身体挺棒的母亲坚持不去医院,父亲当时也不知所措。左邻右舍的妯娌姐妹们都拿着挂面、鸡蛋来看望母亲,发现情况不对,就对我父亲说赶紧送医院。而她们回家赶紧给各自的男人说了这件事情,邻居们的意见都是赶紧送医院。

男人们在外面绑担架,父亲去邻居家三元五块地借钱去了,邻居大娘婶子在帮母亲收拾东西。母亲从炕上穿衣站起来的情景我还依稀记得:我站在炕下,母亲起身没有站立就差一点跌倒,我眼泪夺眶而出。母亲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呢,她曾经是生产队的一员干将,是铁姑娘队的领头羊,才几天工夫啊,她怎么成这样子了呢?这是我的母亲吗?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1973年的初秋,农村没有柏油路,城里的救护车对咱农民来说还不知是咋回事,整个村里就一辆大车,还是用那老牛拉。尽管叔叔大爷们把我母亲抬出大门时,我丝毫没有往坏处想,但我还是跑出大门跟出老远,只记得母亲从担架上侧身对我说,“照顾好妹妹!”。

他们一路小跑,送母亲到医院已经太阳落山了,医生抢救时对父亲说,再晚到半个小时,人就没有命了。抗着担架立在走廊里的乡亲都很庆幸,母亲的大难不死他们的功不可没。他们本该回来了,可是面临的问题首先是输血,血源呢?除了父亲就是那几个抬担架的叔叔大爷,他们没有考虑那么多,通过血检,尽管只有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三个人的血型能使用,那就足够了,母亲就在乡邻的帮助下捡回了一条命。

出院后身体情况很差,那还是在十几年后又一次病倒,已经长大成人的我,在济南省立二院给她看好了落下十多年的病根,我的母亲今天身体很好。

中国素称“礼仪之邦”,互帮互助是中华美德和优良传统,俗话说:“邻居好,是个宝,邻里和睦很重要,互让互助有他人,近邻更比远亲好”。是的,在我们的脑海里,曾有这般温馨的记忆——炎炎夏夜,星光下,邻里相聚一堂,大人谈笑风生,小孩追逐打闹,或嗑瓜子,或品香茶,温情亲情漾开一片。

农村中一家养狗能看四家院;一家喂猫能叫你好几家不招鼠乱,农民家的孩子吃一个胡同里的“百家饭”。孩子小的时候在自家吃饱饭了,闹着要去串门玩,到邻居家还要吃菜喝粥。我记得上小学时放学了,饿了,见自家的大门锁着,就直接到邻居大娘家去要干粮。我“借”干粮一直借到上了高中,每周回家都要带一大篼干粮,包括玉米饼子、红薯和很少的馒头。逢到星期天下午返校时,发现母亲给准备的干粮不够或不满意,就去邻居婶子家去装她家的馒头。本来,一个村里也出不了几个高中生,我们还是村里人的骄傲和自豪。说是借,尽管在农村生活条件极其差劣的情况下也是很少要还的。人们都知道农民节俭,他们会算计着过日子。但对于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他们却又很大方,他们权当是自家的孩子,这一点也正说明了农村人的淳朴和善良。

农村中的婚丧嫁娶可是需要邻居街坊们帮忙的。结婚有婚事新办旅行结婚的,可还没有听说谁家老人死了,自己背出去挖个坑埋了算了。虽然我对时下婚丧嫁娶的铺张浪费特别反感,可这是农村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风俗,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看不惯就从此改了,你说是这个理儿不?

最近几年来,我发现父母苍老了许多,孩子也渐渐长大了不少,这时我觉得村里的事儿的确应该参与了。无论我教学任务多么紧张,每逢我那小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我都要请上半天假来参与帮忙,毕竟是谁家也不是天天有红白事啊!但是端盘子、提壶以及给死人刨坑子一类的活还轮不着我,我所做的都是拿笔杆子的活:提毛笔写对联、编新词儿用我;承蒙村干部抬举我,坐大柜写礼单用我;感谢户主尊重我,坐上席陪贵宾时有我。可是我越来越认识自己,我算什么?普通草民一个,所以每在出丧那天,我写完礼单、陪完主宾后,主动上前抬棺材的人影中还有我。

2004年仲夏,我那小村就发生了一桩“外出打工一条汉,半月归来一把灰”的悲剧。有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在天津一家建筑工地打工,由于连续几日的酷暑高温,他突然暴病身亡,抛下了年轻的妻子、刚满周岁的儿子、一双灰白发的爹娘和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我亲眼目睹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壮场面。随着一只白瓷碗在屋门口用切菜刀的击碎声,众乡亲抬棺而起,最前面背抬着棺材,面朝前方的第一个人是我。

我抬着棺材慢步走着,两眼被泪水盈眶。那是因为在我的面前,倒退引路的是死者的父亲,怀里还抱着死者刚满周岁的儿子,是父亲几步一叩头,感谢乡邻们为儿子送葬;再看旁边,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棺材,想拦下孙子,不让他走。人生一世,还有什么场面比这一幕更悲伤的呢?

2004年腊月二十三,我们家过完小年以后就开始蒸馒头。母亲和好酵母面后我就盘面。中午前后,妻子领着邻居家的姑娘媳妇从东邻家来揉馒头了,前院弟媳背着半口袋面粉也来了,她家没有大铁锅,真是名副其实地合伙蒸馒头了。她们把我盘好的面做成了满满一床小馍馍放在被单下醒着。两个小时做完后,她们又去西院嫂子家揉馒头去了。

剩下的活就是我和母亲上笼栅、下锅、出笼拾馒头,一气烧了七八锅。当烧到最后一锅时,我们母子认为锅底下的余火就能把馒头做熟。由于天冷,我们进北屋后关上房门,就电视连续剧所吸引。在电视声音的遮挡下,外面的声音几乎什么也听不见,当听见有人喊“着火啦!”我冲出屋门看时,院子里已经来了我的邻居们,厨房屋顶上也上了人,他们在往我家厨房屋顶的火苗上浇水,我赶紧爬上房顶,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刚刚燃烧起来的大火就在邻居乡亲们的帮助下救下了。

原来,我们家一连蒸了八锅馒头,锅底下的火势已经把灶堂里面的墙壁烧热,引燃房顶上的苇箔,以至于又引燃房顶上面垛着的柴禾。东院去赶晚集才回来的二叔正好看见屋顶开始冒明火,就赶紧在大街上喊了几声“救火!”,随后就从自家搬来梯子,提着一桶水,上来就顺着火势浇了上去。不一会儿,邻居们几乎都来了,各家都把电动抽水机合上闸,救火用的水从各家门户“飞”上我家的厨房屋顶。演绎了一曲“几家合伙蒸馒头,四邻相帮来救火”的场景。

我的老父亲至今仍在异乡为别人家“扛活”,平常家里的农活那就自然落到我的头顶上了。可好多农活不是我一个人能干得了的,莫说我白天要上班,根本就没有时间。庄稼该施肥、喷药或者浇地了,头一天晚上,我买包烟到西邻居家坐坐,二哥似乎明白了我来的意图。次日早晨我早起把化肥送到地头,他浇完自家的庄稼后就给我家浇地,二嫂还给撒化肥。机器、水泵都是用他家的,最后我给他买些柴油就把事情办好了。遗憾啊,我又能为人家做些什么呢?无非是晚上到他家给孩子补习几次外语课,给他们父子写个入党(团)申请书什么的。说声谢谢,好像就见外了,我们邻居这句话很少说。你想,多年不散的老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不定那天谁用着谁呢!

秋后,外出务工的男人们走了,有些女人们也走了。可家里的农活并不是因为收回家来玉米种上小麦就完了。玉米在房顶上晒干需要脱粒,玉米秸没有水分了,老堆积在房前屋后及树林子里也不是个办法。我父亲在家的时候,这些事情我基本上不用操心,现在可不同了。自家的事情,街坊四邻的事情都需要我去搭理,况且这些活并不是我独自一人能干了的。玉米脱粒和铡饲草的机器都是按小时收钱,没有人帮忙就吃大亏了。怎么办?白天站讲台,晚上放学后,拉上电灯,雇来玉米脱粒机。

机器一响,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就知道要干什么,前院的哥嫂、西邻的叔婶,几亩玉米很快脱粒完毕。女人们回家了,男人们都留了下来。一袋烟抽完就帮我装袋入仓,这一阵子就是大半宿。自家的忙完了,人家的活可不能袖手旁观啊!有时我放学回家,发现邻家在大街上铡饲草,我会把车放一边,立即就加入到他们行列中来。三嫂给我戴上头巾,二叔给我套上“工作服”。

在一阵子的忙活下,冲淡了我在讲台上的头混脑胀,冲散日常生活中的烦恼。有时候,晚上刚喝了两碗母亲的地瓜粥,听见邻居的机器响,我会赶紧摸过帽子,披上一件旧衣裳,前去帮忙。农村人相处都朴实忠厚,少了官场上的尔欲我诈,多了尊重和理解。

其实,我的追求并不高,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我的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忠厚的农民,庄稼人都是我的父老乡亲,我的肉体已经溶入了他们血脉,使我慢慢地溶入到农村生活中去。人过四十,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既然不能做大事,就从身边的小事做起,一件一件地脚踏实地做好身边的每件事。白天站好讲台,做个好的教书人;星期天以及节假日,和农民兄弟做在一起聊天谈农事,做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晚上坐在电脑前码字写作时,我又是一个“坐家”,写一些“土杂文字”,就写我与街坊邻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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