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文學愛好者來說，俄羅斯文學可謂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1903年，上海大宣書局出版了普希金的作品《上尉的女兒》，成為第一個漢譯俄羅斯文學的單行本。此後數十年間，上千位俄蘇作家的作品被翻譯成中文。僅1949至1958年期間，俄蘇文學作品的印數就達8200萬冊，佔同時期全部外國文學作品印數的四分之三。
魯迅先生曾這樣評價友鄰的文學世界：
“俄國文學是我們的導師和朋友。因為從那裡面，看見了被壓迫者的善良的靈魂，的酸辛，的掙扎。”
《戰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獵人筆記》《童年》……這些耳熟能詳的俄羅斯文學作品，在一代代中國人的成長曆程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著名兒童文學家黃蓓佳女士在回憶她的文學啟蒙之路時，也曾深情感慨俄羅斯文學帶給她的難忘記憶。
高二那年，妹妹的同學借了我一套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在我的生命中，那是一次飛躍，此後的這麼多年我以文學為生，應該與那一次的閱讀震撼有關。書中的那個哥薩克人格利高裡，很長時間中成為我欣賞男性的標準。書中描寫的頓河風光，至今都在我的腦子裡鮮活和閃亮。——黃蓓佳 《每一個燈光漫溢的夜晚》
然而，自上世紀90年代起，曾被我們視為“小說藝術巔峰”的俄羅斯文學突然“沉默”了。不少年輕中國讀者對俄羅斯文學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半個世紀以前。
即便是不瞭解俄羅斯文學的人，也一定聽過那句“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寫下這首詩作的普希金（1799-1837）被譽為“俄羅斯文學之父”，他的生日更是俄羅斯一年一度的“詩歌日”。
在“牛津通識讀本”的最新作品《俄羅斯文學》中，牛津大學新學院俄語教授卡特里奧娜· 凱利巧妙地選取了普希金作品《“紀念碑”》中的詩句作為路標，對關於俄羅斯文學的一系列新穎話題展開探討，折射出她獨特的視角。
俄羅斯詩歌的太陽
1925年，在《俄國文學史》的開頭，英裔俄籍文學評論家D. S. 米爾斯基就提到了普希金：
外國人確實很難信服普希金在俄國作家中至高無上的偉大地位，如果此人不懂俄語，那麼他或許根本不可能理解。然而即便他持不同意見，他仍有必要接受這一信念。否則，他關於俄羅斯文學和俄羅斯文明所形成的一切觀念，都是先天不足和脫離現實的。
米爾斯基寫下這段話時，距離普希金離世已經過去了近百年。對19世紀末以來每一位受過教育的俄國人而言，普希金都佔據了他們大部分的童年時代，其中有許多是通過紀念碑接觸到普希金。
在環繞著莫斯科老城中心的那些林蔭道內環，坐落著一座普希金雕塑。他雕塑低著頭，一隻手放在胸前，姿態和麵部緊張專注的表情暗示他正靈感奔湧。
莫斯科市中心的普希金廣場上，坐落著普希金的雕像
該雕像的建造可謂是普希金崇拜制度化的一個里程碑，在很多方面堪比英國的莎士比亞崇拜。1911年，普希金就讀的皇村中學建校100週年時，對普希金的崇拜達到了高潮，產生了不少詩歌、頌詞和畫作，比如當時首屈一指的歷史畫家伊利亞· 列賓的鉅製。那幅畫作紀念的是 1815年的一次著名事件——普希金朗誦自己的詩歌《皇村回憶》，據說促使年邁的新古典主義詩人加夫里拉· 傑爾查文誇讚他為自己的接班人。
《普希金在 1815年1月8日的皇村中學畢業典禮上朗誦自己的詩歌〈皇村回憶〉》，伊利亞· 列賓 繪
列賓幾乎把那天的場景處理成了一個俗世的聖像畫。普希金的姿態，他年紀輕輕便才華洋溢與老邁的傑爾查文的連連驚歎形成鮮明對比，這些都取材自教堂裡的耶穌畫像，表現的是年輕的耶穌在神學辯論中的口才令賢明的聖人們瞠目結舌。然而除了起身探向普希金的傑爾查文之外，聽眾的面孔卻是一幅幅貪婪、自私和愚蠢的漫畫，取材自弗拉芒人和荷蘭人描繪的對耶穌的嘲笑。它們暗示著另一個強大的神話，即政治和社會當權者充滿敵意的不解能夠摧毀藝術天才的神話。
無孔不入的作家崇拜
除了在雕塑家、作家和畫家的作品中佔據一席之地，到1880 年代，普希金崇拜還產生了商業價值，類似於如今埃文河畔斯特拉福德或霍沃思的日常景象。當然，當時還沒有商家出售“高加索的俘虜”桌墊、“葉甫蓋尼”和“達吉雅娜”馬克杯或“巴赫奇薩賴汗宮的淚泉”餅乾，但已經有了普希金鋼筆、普希金巧克力包裝紙和普希金雪茄盒，乃至普希金伏特加酒瓶。
普希金形狀的伏特加酒瓶與普希金巧克力包裝紙
很多希望俄羅斯文學遠離商業市場的專業作家和評論家看到商家營銷普希金，無不感到震驚和厭惡。這似乎成了一個身處商業價值觀威脅之下的文化的諸多症狀之一。西吉斯蒙德· 利布羅維奇在 1889 年的紀念活動之後出版了一套普希金肖像畫冊，在他看來，“對詩人備受愛戴的容貌的褻瀆”恰恰說明了“廣告，用魏勒的話說，可謂‘無遠弗屆，無知無畏，六親不認，無孔不入’”。
而在全國範圍內，普希金博物館也如雨後春筍般建立起來。在短篇小說《普希金》（1927）中，作者米哈伊爾· 左琴科曾溫和地諷刺過這一做法。小說敘述者走遍列寧格勒，每搬進一處公寓，不久都會遭到驅趕，因為那裡又要建一個“故居博物館”。
莫斯科阿爾巴特大街上的普希金故居
對其他作家的紀念也受到了國家的鼓勵。契訶夫的莫斯科故居博物館於1954年開館；列寧格勒於1946年建起了一座涅克拉索夫博物館，1971年又建起了一座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館。紀念活動也分等級：所有著名作家的故居外都會掛上紀念匾，為頂級和次一級作家建立名人故居，但只為頂級作家豎立雕像。比方說，在莫斯科就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理、亞歷山大· 奧斯特洛夫斯基、高爾基和托爾斯泰等人的雕像。獲得類似榮譽的蘇聯作家包括馬雅可夫斯基、A. N.托爾斯泰以及亞歷山大· 法捷耶夫。
另類的文學聖賢
普希金誇口說自己的名字會永遠在詩人們心中迴響，有時真會被俄羅斯文學史的評論家們信以為真，在他們看來，普希金的作品是他的繼承者作品中一切瑰意雅言的終極來源。然而說普希金的作品是一切文學創作的起點和終點，其意義絕不僅限於愛國官僚或教育體系的支柱。相反，歷代作家都堅信，是自己這一代人發現了“真正的”普希金。
《高加索的俘虜》第一版中的普希金肖像，濃重的交叉影線讓他看上去像個深色皮膚的“非洲人”
不過，即使作家們總是在主題方面，以及借用詞彙和有“普希金式”迴響的形式來向普希金致意，但後世作家的作品卻完全沒有受到普希金文學創作的約束。就連普希金對於俄羅斯文學語言的發展起到過重要作用這一傳統觀念，也並非十分有理有據。至於散文體小說，普希金的遺產也同樣矜奇立異。擁戴普希金為“俄羅斯文學之父”的支持者的一個痛點就是，雖然普希金曾多次涉獵各類體裁併頗有輝煌成就，
他卻沒有為鴻篇鉅製的心理小說提供典範，自19世紀末以來，那才是國際上公認的俄羅斯對世界文學的最大貢獻。即便像納博科夫這樣一個堅定的現代主義者，曾宣稱大部分俄語現實主義散文立意虛假、表達囉唆，還曾表示對心理寫實主義充滿憎惡，在評註普希金的《葉甫蓋尼· 奧涅金》時也說，奧涅金“一旦開始用心感受，一旦不再扮演他的創造者賦予他的角色——對其他文學角色的誇張戲仿，一個整日插科打諢、偏離正軌的蹩腳貨色——就變得飄忽不定、索然無味了”。
普希金的自畫像，左上為女裝形象
普希金隨手塗鴉的自畫像則呈現了一個有別於青銅雕像的備受歡迎的另類詩人形象，讓1960年代的現代主義者們感興趣的也恰是這位詩人的無形性、他的“空洞”、他的“聒噪”、他的毫無是非感和油滑多變的風格，以及他特有的不可界定性。人們又開始對打油詩人普希金感興趣了， 1920年代的作家們也曾為他的這一身份所吸引。作家們對普希金身份的回應，讓他從“俄羅斯文學之父”變成了一個小丑，一個終日沉溺於單身漢狂歡的人。
許多西方評論者一直認為，俄羅斯文學（乃至整個俄羅斯文化）的獨特性恰在於它能夠擁抱精神和物質兩個世界。對生活加以評判一直讓俄羅斯作家痴迷不已，而普希金本人就表明，聰明的俄國人分析的天賦和愛好一點兒也不遜於其他任何國家的同行。在俄羅斯本國，作家們往往被視為聖賢，被視為指導人們如何生活的道德楷模；然而閱讀俄羅斯文學還有很多其他理由。和其他任何文學一樣，它以新穎出奇的方式表現世界，它探究人們有時寧願不去思考的人類經驗領域；它不僅刺激人們的頭腦，也帶來感官的愉悅——將語言拓展至極限的愉悅、大笑的愉悅、乘著想象的翅膀飛昇的愉悅。
一部個性化的文學鑑賞關於俄羅斯文學文化的極簡指南
牛津大學新學院俄語教授
卡特里奧娜·凱利 撰寫
中國俄羅斯文學研究會
會長 劉文飛 作序推薦
定價：39.00
ISBN：9787544779555
譯林出版社 2019年12月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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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俄羅斯文學》值得一讀，作為“牛津通識讀本”之一種，它體現了這套名牌叢書的整體特點，即用濃縮的筆墨在短小的篇幅裡給出關於一門學問的概括介紹。……對於不十分了解俄羅斯文學的讀者而言，此書一冊在手，便可獲得關於俄羅斯文學的約略認知；而對於學習或研究俄羅斯文學的專業讀者而言，此書無疑也具有很多借鑑意義。
——中國俄羅斯文學研究會會長 劉文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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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圖文整理自《俄羅斯文學》，小標題為編輯添加
本期編輯 | Vera; Magn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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