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1
我多次聽人說，她們不喜歡冰心、楊絳，也不喜歡陸小曼。原因是她們跟林徽因關係不好。
我理解人們對林徽因的愛。她氣質優雅，一張小臉精緻而秀氣，特別上相。而她，也非常幸運地生活在一個有照相機的時代，給我們留下一張張養眼的照片。
她還會寫詩，還與丈夫梁思成一起從事古建築考察保護，她還有一位弟弟為國捐軀。
這種種，讓我們不能不愛她。
但是，因為愛林徽因的緣故，指責那些與她不睦的人，也是不合適的。
林徽因與冰心、楊絳、陸小曼都不是文學作品中塑造出來的人物，而是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人。
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可以非黑即白，不是好人，就是壞人。現實生活中的人物很少非黑即白，兩個人合不來，有時無關好壞，只是脾氣不投。
林徽因與冰心、楊絳的不睦，就是生活背景與性格的緣故。
林徽因是近代女作家之中，外貌才情上最像林黛玉的，纖巧，清秀，文藝氣息。她的出身經歷，卻像極了賈探春，一個出身卑微而脾氣古怪的母親像夢魘一樣纏繞著她，鬧得她精疲力盡，精神崩潰。
林徽因母親何雪媛嘴巴臭，脾氣倔，被林徽因父親林長民扔在一個小院裡。林徽因從小跟著母親生活，聽著前院裡，父親與三娘和三娘生的孩子們歡聲笑語，忍受著耳畔母親無休無止的牢騷與埋怨。
林徽因少女時代以前，內心是自卑的，慾望被壓抑著。當她長大成人，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時，她喜歡風光招搖的生活，喜歡在沙龍里，收穫男性仰慕的目光。
這被很多人斥為“綠茶”。在我看來，這只不過是彌補她少女時的遺憾與婚姻中的缺失。她渴望被人寵，被人愛，被人關注。她的丈夫梁思成是個老實人，儘管我們知道，老實男人靠譜，在一個文藝女青年的心裡，總是有些失落的。
人到中年，林徽因漸漸褪去浮華，由一個文藝青年轉型為一個女學者。
０２
冰心雖然很早成名，她身上卻沒有多少文藝氣息。
冰心有個跟林徽因完全不同的母親。
冰心母親楊福慈是一位賢妻良母，沉靜溫厚，忍辱負重，給了兒女無微不至的愛。冰心從小沐浴在母愛的光輝中。
深沉的母愛像一堵溫暖的牆，把冰心與外面寒涼的世界隔開，她對生活的體驗非常淺層，這讓她的文學作品題材狹窄。
她對世界的理解也是非常狹窄的，她理解不了那些前衛的、熱烈的、非主流的東西。
因為對母親的仰慕與熱愛，冰心照著母親的樣子，努力做個符合正統觀念的“淑女”，一個“賢妻良母”。她一生無緋聞，除了丈夫，她幾乎沒有與別的男人有過感情瓜葛。
看著林徽因轟轟烈烈辦太太客廳，高朋滿座，笑語喧譁，林徽因丈夫梁思成只能坐在角落裡當背景牆，冰心很為梁思成抱不平。
冰心寫過一首《我勸你》，她勸的人，就是林徽因。她勸林徽因，詩人花言巧語，不靠譜，不要為了詩人，“你丟失了你的好人。”
這個詩人，是指徐志摩，“好人”，是梁思成。
冰心非常欣賞梁思成那樣的正人君子，她不理解林徽因有一個踏實可靠的丈夫，為什麼去跟不靠譜的詩人曖昧。
林徽因那顆活潑潑的心，冰心不明白，林徽因壓抑的童年與不爭氣母親帶來的鈍痛感，冰心體會不到。
很多人認為冰心與林徽因的不睦，是冰心嫉妒。我想，嫉妒是有的，僅僅歸於冰心的於嫉妒，也是牽強。
冰心勸林徽因的詩，一副婆婆媽媽的口吻，迂腐好笑，卻不是沒道理，作為丈夫，梁思成確實比徐志摩可靠。
我想，還有幾方面可以考慮，一是，冰心一向崇敬梁啟超，這讓她在情感上偏向梁啟超之子梁思成。二是，冰心母親是正房夫人，這讓她對妾與妾生子女多少有些偏見。
這樣，冰心與林徽因三觀的不同，潛意識裡被冰心認為是林徽因教養不夠。她認為她有義務向這個比她小几歲的同鄉傳輸“正確”人生觀。
這當然是有問題的。林徽因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是她自己的事情，用不著外人干涉。不過，兩人是同鄉，年齡相近，也算事出有因。
錢鍾書與林徽因關係也不好。
原因，高曉松說過：錢鍾書內心清高，林徽因才貌雙全，誰也瞧不上誰。有段時間，錢鍾書和林徽因是鄰居，兩人都喜歡養貓，為養貓的事打過架。
楊絳跟林徽因也不是一路人。
楊絳在感情生活上，跟冰心差不多，低調樸素，一生一世一雙人。只不過，錢鍾書與楊絳更慧黠。所以，錢、楊對“新潮”人物也看不順眼。
這從楊絳評價張愛玲可以看出來，楊絳給朋友寫信時說，她外甥女跟張愛玲同學，她外甥女說張愛玲上學時“死要出風頭，故意奇裝異服，吸引人。”
雖然是外甥女對張愛玲的評價，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楊絳對那些喜歡出風頭的人物的看法。
至於陸小曼，那是躺槍的。
陸小曼與林徽因都與徐志摩有過糾葛，但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人生沒什麼交集。
陸小曼與林徽因，本質上是特別相似的女子，都聰慧美貌，有文藝氣息。
陸小曼的在少女時代以前，比林徽因幸福，她從小一根獨苗，要星星沒人給月亮。陸小曼母親吳曼華多才多藝，詩畫俱佳，早早給了陸小曼文藝啟蒙。
林徽因從小是個受委屈的孩子，有個紅樓夢中的趙姨娘那樣的母親拖累著，她不敢放飛自我。愛情與婚姻之間，她只能俯就婚姻，她不敢像陸小曼那樣，把愛情看得比天大。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愛情撞到堅硬的現實地板上，撞成一地碎片。得到圓滿人生的，往往是現實主義者。
命運以這種方式補償了林徽因。
而我們對陸小曼的批駁，很大程度上，是我們不再相信愛情。我們在言情劇裡看廉價愛情，現實中飛蛾撲火般的愛情，我們接受不了。
０３
對於林徽因、陸小曼、冰心、楊絳等人，我的看法是：
她們之間的矛盾，只是正常的人與人之間的衝突。名人也是人，人性的普遍弱點，她們也無法克服。我們會對一些人看不慣，她們也會對一些人看不慣。我們跟一些人合不來，她們也會跟一些人合不來。
這無關品行，只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特質，有些特質會互相吸引，有些特質會發生衝突。
這些衝突都是生活小節上，大是大非上，她們沒有本質的不同。
她們都出生在很有氣節的家庭之中。林徽因的弟弟為國捐軀，楊絳的姑姑被日寇殺害。冰心的父親在甲午海戰中殊死一戰。陸小曼的父親早年參加同盟會，後來把大部分資產捐獻出去，這是陸小曼母女晚年生活困難的一個原因。
楊絳對張愛玲的蔑視，也有個原因是張愛玲與汪偽文人關係密切，楊絳說“在我，漢奸是敵人，對漢奸概不寬容。‘大東亞共榮圈’中人，我們都看不入眼。”
至於成就，更無須多說。她們每個人都有可圈可點之處。哪怕是被很多人認為遊手好閒的陸小曼，也留下很多書畫作品，還在1959年被全國美協評為“三八”紅旗手。
最後，我特別想說的是：
林徽因、陸小曼、冰心、楊絳，她們都不是電視劇中精明自私的職場精英，而是我國最後一批名門閨秀。
跟那些職場精英相比，她們的內心是簡單的，本質是善良的。
林徽因的弟弟妹妹都跟她不是一母所生，林徽因仍然對弟弟妹妹懷著深厚的愛，弟弟妹妹們來到北京，都是林徽因照顧。為此，她多次跟母親何雪媛發生爭執。
陸小曼的慷慨義氣，無論親戚，友人，見人困難，總是慷慨資助。在朋友圈裡，她一直擁有良好聲譽。
楊絳的同事也說，他剛工作時，收入低，生活困難，錢、楊夫婦得知他的情況，每月資助他一些錢，一直資助了幾年。後來他才知道，錢鍾書與楊絳資助著好幾個像他那樣的年輕同事。
當我們因為她們與我們中某個偶像關係不好，就對她們苛責侮辱時，是否是對她們缺少深入瞭解？是否對她們生命中的光輝視而不見，而在一些細枝末節上大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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