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全集(全譯珍藏本)》第一部 上智


《智囊全集(全譯珍藏本)》第一部 上智


《智囊全集(全譯珍藏本)》第一部 上智,上冊


共分上智、明智、察智、膽智、術智、捷智、語智、兵智、閨智、雜智十部共計二十八個小類是十邵從先秦到明代智慧故事集,輯錄了一千多則小故事,是一部反映古人巧妙運用智術計謀來排憂解難、克敵制勝的處世奇書。

第一部 上智

上智部總序

【原文】

馮子曰:智無常局,以恰肖其局者為上。故愚夫或現其一得,而曉人反失諸千慮。何則?上智無心而合,非千慮所臻也。人取小,我取大;人視近,我視遠;人動而愈紛,我靜而自正;人束手無策,我遊刃有餘。夫是故,難事遇之而皆易,巨事遇之而皆細;其斡旋入於無聲臭之微,而其舉動出人意想思索之外;或先忤而後合,或似逆而實順;方其閒閒,豪傑所疑,迄乎斷斷, 聖人不易。嗚呼!智若此,豈非上哉!上智不可學,意者法上而得中乎?抑語云「下下人有上上智」,庶幾有觸而現焉?餘條列其概,稍分四則,曰「見大」、曰「遠猶」、曰「通簡」、曰「迎刃」,而統名之曰「上智」。

【譯文】

馮夢龍說:真正的智慧並非有一套固定不變的原則可依循,而是對應著不同的現實難局,有恰如其分的不同對策。所以愚昧的人,偶而也會出現深具智慧的反應;倒是聰明的人往往因為太緊守著某些原則,遂做出錯誤的判斷來。

因此,真正的大智慧其實是「無心」的,不會被既有的原則、經驗和思考方式所拘限,所以能充分靈活、充分彈性的深入變動詭譎的難局裡,洞見常人所不能見的問題核心,察知常人所不能知的長遠發展,而其擬定的對策,也往往出乎常人的想像,甚至乍看起來是違反常識的,惟有等到問題完全解決,才能看清這樣深遠通透的智慧來。

這樣不拘原則的上上智慧,雖是不可學,然而多知道一些這類的智慧事蹟, 卻也能有效增加我們應對問題的能力。

又:一些不見得聰明的人偶而出現的上上智慧,也往往對我們有啟發和觸類旁通的效果,因此,我特地把這些我所知的智慧實錄條列出來,分為四卷,分別是「見大」、「遠猶」、「通簡」、「迎刃」,而總其名為「上智」。

一 掌握大局

【原文】 一操一縱,度越意表。尋常所驚,豪傑所了。集「見大」。

【譯文】 一操一縱,往往在預料之外,這是平凡的人最害怕碰上,豪傑之士卻最能拿捏分寸的地方。

1、 太公孔子

【原文】

太公望封於齊。齊有華士者,義不臣天子,不友諸侯,人稱其賢。 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誅之。周公曰:「此人齊之高士,奈何誅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望猶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棄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為教首,使一國效之,望誰與為君乎?」

[馮述評]

齊所以無惰民,所以終不為弱國。韓非《五蠹》之論本此。

少正卯與孔子同時。孔子之門人三盈三虛。孔子為大司寇,戮之於兩觀之下。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夫子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此,則不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誅也。」

[馮述評]

小人無過人之才,則不足以亂國。然使小人有才而肯受君子之駕馭,則又未嘗無濟於國,而君子亦必不概擯之矣。少正卯能煽惑孔門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可與同朝共事乎?孔子狠下手,不但為一時辯言亂政故,蓋為後世以學術殺人者立防。

華士虛名而無用,少正卯似有大用而實不可用。壬人僉士,凡明主能誅之;聞人高士,非大聖人不知其當誅也。唐蕭瑤好奉佛,太宗令出家。玄宗開元六年,河南參軍鄭銑陽、丞郭仙舟投匭獻詩。敕曰:「觀其文理,乃崇道教,於時用不切事情,宜各從所好。」罷官度為道士。此等作用,亦與聖人暗合。如使佞佛者盡令出家,諂道者即為道士,則士大夫攻乎異端者息矣。

【譯文】

太公望(姓呂名尚,為周文王師)封於齊,齊國有一個名叫華士的人,他認為不臣服於天子,不結交 諸侯是正當的事,人們都稱讚他很賢明。太公望派人請他三次都不肯到,就命人殺了他。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輔佐成王為政)問說:「他是齊國的一位高士,怎麼殺了他呢?」太公望說:「不臣服天子,不結交 諸侯的人,我太公望還能將他臣服、與之結交 嗎?凡國君無法臣服、不得結交 的人,就是上天要遺棄的人。召他三次而不來,則是叛逆之民。如果表揚他,使他成為全國民眾效法的對象,那要我這個當國君的何用?」

[馮評譯文]

齊國因此沒有懶惰的人。始終不淪為弱小國家。韓非(戰國時代韓國的公子,口吃不能言談,善於著書。著有《韓非子》)《五蠹》的學說就是以此為本。

孔子的學生曾受少正卯(春秋時魯大夫)言論的誘惑 ,數度離開學堂,使學堂由滿座成為空虛。孔子做大司寇(掌管刑獄的官)的時候,就判處少正卯死刑,在宮門外殺了他。子貢(姓端木名賜,孔子的學生)向孔子進言道: 「少正卯是魯國的名人,老師您殺了他,會不會不恰當啊?」

孔子說:「人有五種罪惡,而盜竊比較起來還稍好一點:第一種是心思通達而陰險,第二種是行為乖僻而固執不改,第三種是言辭虛偽而能動人心,第四種是記取非義、多而廣博,第五種是順應錯誤而認為理所當然。[畫盡奸雄的隱密]一般人要是有這五種罪惡之一,就不免被君子所殺;而少正卯同時具備五種惡行,正是小人中的奸雄,不可不殺。」

[馮評譯文]

小人沒有過人的才能。就不足以亂國。假使有才能的小人肯受君子指揮,未嘗對國家沒有好處,而君子也不應一概摒棄他們。可是少正卯煽動迷惑孔子的弟子,幾乎要壓過孔子,還能和他同朝共事嗎?孔子狠心下手,不只是為了阻止當時以口才便捷擾亂政局的狀況,也為後世以學術的原因殺人樹立了榜樣。

誇誇其談的人徒具虛名而無實用;少正卯則好像很有用、實際上不可用。徒有口才而心術不正的小人,賢明的君主就是應該殺了他。名人隱士,只有大聖人才能認識到其該殺的理由。唐朝蕭瑤痴迷於拜佛,太宗命令他出家。玄宗開元六年,河南參軍(官名,參謀軍務,唐代兼管一郡軍務)鄭銑陽、丞郭仙舟獻詩陳情,玄宗下詔:「看詩中的意思是在推崇道教。這種思想不切合時代的要求,當依其個人的喜好,免去官職做道士吧!」這種做法和聖人的行事正相吻合。假使痴迷佛、道的人都讓他們出家做和尚道士,那麼士大夫以邪說異端攻擊正道的事情就可以平息了。

2、 諸葛亮

【原文】

有言諸葛丞相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劉景升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乎?」及費禕為政,始事姑息,蜀遂以削。

[馮述評]

子產謂子太叔曰:「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

太叔為政,不忍猛而寬。於是鄭國多盜,太叔悔之。

仲尼曰:「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商君刑及棄灰,過於猛者也;梁武見死刑輒涕泣而縱之,過於寬者也。

《論語》赦小過,《春秋》譏肆大眚。合之,得政之和矣。

【譯文】

有人批評諸葛亮(三國時代蜀國宰相,字孔明,隱居隆中,人稱臥龍,劉備三訪始獲見,後佐劉備建國於蜀,與東吳、魏鼎足而立,拜為丞相,封武鄉侯)吝於寬赦他人的罪行。諸葛亮回答說:「治理天下應本著公正、仁德之心,不該隨意施捨不恰當的恩惠。所以匡衡(漢朝人,累官至丞相,封樂安侯)、吳漢(東漢人,字子顏,封度平侯)治國就不認為無故赦罪是件好事。先帝(指劉備,三國蜀漢政權建立者)也曾說過:我曾與陳元方(名紀,東漢?潁川人)、鄭康成(名玄,東漢大儒,生平著述甚多)交往,從他們的言談中,可洞悉天下興衰治亂的道理,但他們從沒談及赦罪也是治國之道;又如劉景升父子(即劉表、劉琮。東漢獻帝時劉表任荊州刺史,劉表死後,劉琮投降曹操)年年都大赦人犯,但對治理國家又有什麼好處呢?」

後來費禕(三國蜀人,與董允齊名,累官至尚書令,封成鄉侯)主政,採用姑息寬赦的策略,西蜀的國勢因此削弱不振。

[馮評譯文]

子產(名公孫僑,春秋鄭國人,時晉楚爭霸,鄭處兩強之間,子產周旋其間,卑亢得宜,保持無事)對太叔(即子太叔,名遊吉,春秋鄭國人,繼子產為政,能寬不能猛,鄭國多盜)說:「只有最具仁德的人,才能用寬容的律法來治理人民;次一等的就只能用嚴厲的方法了。猛烈的大火,人看了就害怕,因此很少人被燒死;平靜的溪流,人們喜歡接近嬉戲,卻往往被淹死。所以用寬容的方法治國比較困難。」

後來太叔治理國家,不忍用嚴厲的方法,於是鄭國盜匪猖獗,太叔非常後悔。

孔子說:「行政過於寬容,百姓就容易輕慢,這時就要用嚴厲的律法來糾正他們;過於嚴厲,百姓又可能變得兇殘,就要用寬大的政令來感化他們。用寬容來調和兇殘,用嚴厲來調和輕慢,才能做到人事通達,政風和諧。」

商鞅(戰國衛國人,佐秦孝公變法,使秦富強)對棄灰於道的人也處以黥刑(古代肉刑之一,在面上刺字後用墨染黑,又稱墨刑),這樣就太過嚴苛了。」

梁武帝(蕭衍,長於文學、書法,迷信佛教)看見執行死刑,往往流著淚釋放他們,這樣又太過寬容。

《論語》有「寬赦小過錯」之說,《春秋》曾譏刺放縱有大過錯的人,二者只有調和得宜,才能求得政事的和諧。

3、 漢光武帝

【原文】

劉秀為大司馬時,舍中兒犯法,軍市令祭遵格殺之。秀怒,命取遵,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常欲眾軍整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悅,乃以為刺奸將軍,謂諸將曰:「當避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諸將也!」

[馮述評]

罰必則令行,令行則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難也。

【譯文】

漢光武帝劉秀(打敗篡漢的王莽,即帝位,是為世祖)做大司馬(管理軍事的最高長官)的時候,有一回官府中的僮僕犯法,軍市令(軍中交易場所的主管)祭遵(潁川潁陽人,封潁陽侯,雲臺二十八將之一)下令殺了他,劉秀很生氣,命令部下收押祭遵。當時,主簿(掌管官府文書帳簿的官員)陳副規勸道:「大人一向希望軍中士兵行動整齊劃一,紀律嚴明。現在祭遵依法辦事,正是推廣軍令的表現啊!」

劉秀聽了很高興,不但赦免祭遵,而且讓他擔任刺奸將軍。又對所有的將士們說:「你們要多防備祭遵喔!我府中的僮僕犯法,尚且被他所殺,可見他一定是個公正無私的人。」

[馮評譯文]

賞罰分明,軍令才能夠推行;軍令暢行無阻,主上自然受到尊重。劉秀正因為如此才能平定四方的戰亂。

4、 孔子

【原文】

孔子行遊,馬逸食稼,野人怒,縶其馬。子貢往說之,卑詞而不得。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聽說人,譬以太牢享野獸,以《九韶》樂飛鳥也!」乃使馬圉往,謂野人曰:「子不耕於東海,予不遊西海也,吾馬安得不犯子之稼?」野人大喜,解馬而予之。

[馮述評]

人各以類相通。述《詩》《書》於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誤國也。馬圉之說誠善,假使出子貢之口,野人仍不從。何則?文質貌殊,其神固已離矣。然則孔子曷不即遣馬圉,而聽子貢之往耶?先遣馬圉,則子貢之心不服;既屈子貢,而馬圉之神始至。聖人達人之情,故能盡人之用;後世以文法束人,以資格限人,又以兼長望人,天下事豈有濟乎!

【譯文】

有一天孔子出遊:途中馬兒偷吃了農夫的莊稼:農人很生氣:捉住馬兒並把它關起來。子貢知道後,就低聲下氣的前去懇求農人放了馬兒,沒想到農人不理會子貢。孔子說:「用別人聽不懂的道理去說服他,就好比請野獸享用太牢(祭祀時所用的牛、羊、豬三牲,是最豐盛的犧牲),請飛鳥聆聽九韶(古樂名,相傳為夏禹所作。使孔子『三月不知肉味』的優美音樂)一樣。這是我的不對,並非農人的過錯。」

於是命馬伕前去。

馬伕對農人說:「你從未離家到東海之濱耕作,我也不曾到過西方來,但兩地的莊稼卻長得一個模樣,馬兒怎知那是你的莊稼不該偷吃呢?」

農人聽了覺得有理,就把馬兒還給馬伕。

〔自是至理,安得不從!〕

[馮評譯文]

物以類聚,在粗人面前談論詩書,這是不知變通的讀書人所以誤事的原因。馬伕的話雖然有理,但這番話若是從子貢口中說出來,恐怕農夫仍然不會接受。為什麼呢?因為子貢和農夫兩人的學識、修養相差太遠,彼此早已心存距離;然而孔子為什麼不先要馬伕去,而任由子貢前去說服農夫呢?--若一開始就讓馬伕前去,子貢心中一定不服!如今不但子貢心中毫無怨尤,也使得馬伕有了表現的機會。聖人能通達人情事理,所以才能人盡其才。

世人常以成文的法規來約束他人,以資格來限制他人,以兼有所長來期望他人。這樣,天下事哪有成功的希望呢?

5、 宋太祖

【原文】

「三徐」名著江 左,皆以博洽聞中朝,而騎省鉉尤最。會江 左使鉉來修貢,例差官押伴。朝臣皆以詞令不及為憚,宰相亦艱其選,請於藝祖。藝祖曰:「姑退,朕自擇之。」有頃,左璫傳宣殿前司,具殿侍中不識字者十人以名入。宸筆點其一,曰:「此人可。」在廷皆驚,中書不敢復請,趣使行。殿侍者莫知所以,弗獲已,竟往。渡江 ,始鉉詞鋒如雲,旁觀駭愕,其人不能答,徒唯唯。鉉不測,強聒而與之言。居數日,既無酬復,鉉亦倦且默矣。

[馮述評]

岳珂雲:「當陶、竇諸名儒端委在朝,若令角辯騁詞,庸詎不若鉉?藝祖正以大國之體不當如此耳。其亦不戰屈人兵之上策歟?」

孔子之使馬圉,以愚應愚也。

藝祖之遣殿侍者,以愚困智也。以智強愚,愚者不解;以智角智,智者不服。

白沙陳公甫,訪定山莊孔易。莊攜舟送之,中有一士人,素滑稽,肆談褻暱,甚無忌憚。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則當其談時,若不聞其聲;及其既去,若不識其人。定山大服。此即藝祖屈徐鉉之術。

【譯文】

宋朝初年,三徐(徐延休、徐鉉、徐鍇)是江 左(即江 東,為南唐所在地)的著名學人。宋室君臣都知道他們學問十分淵博,而騎省徐鉉(字鼎臣,原為南唐的臣子,隨後主李煜歸順宋太祖,官位升至散騎常侍,著有《騎省集》,是他的女婿編的,以官名當做書名)是其中最傑出的一位。

當江 左遣徐鉉來朝貢(南唐對宋稱臣)時,依慣例宋朝政府要派押伴使(隨侍朝貢的使者)隨侍左右。朝中的臣子都怕口才詞令不如徐鉉,宰相也覺得這種人才很難抉擇,就請示太祖(即趙匡胤,宋朝開國國君)。

太祖說:「你們暫且退下,我自己來選。」

不久,左璫(皇帝秘書)傳下詔令給殿前司(掌管宮殿前禁衛軍之名籍的官署),讓準備十個不識字的侍衛名單入宮。皇帝親筆圈選其中一名,道:「這個人可以。」

朝臣都很驚奇。

中書(宋朝的政事堂界與樞密院共同掌理國家大政)不敢再請示皇帝,就催促他上路。這個侍衛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得已,就渡江 和徐鉉會合。

起初,徐鉉言辭流利,侃侃而談,旁觀的人為之驚愕不已。侍衛無法回話,只能嗯嗯哎哎地應著;徐鉉沒有察覺,依然喋喋不休。

過了幾天,一直沒有得到回答,徐鉉也累得沉默不語了。

[馮評譯文]

岳珂(宋·湯陰人,岳飛的孫子)說:「當時陶谷(宋·新平人,強記好學,博通經史,歷任禮、刑、戶三部尚書)、竇儀(宋·漁陽人,學問廣博,歷任上部、禮部尚書)等有名的學者都在朝服官。如果派他們去答辯,難道會不如徐鉉嗎?」實際上太祖認為大國的體統不該如此。這也是一種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等策略吧?

前篇孔子派馬伕的事,是以愚者應付愚者。

太祖選擇押伴使,是以愚者去困擾智者。用才智去勉強愚者,愚者不會了解;用才智去比鬥智者,智者必不服氣。

白沙陳公甫(名獻章,明?新會人,住在白沙裡,學者稱他白沙先生。學說以『靜』為主)拜訪定山莊孔易(名獻,明?江 浦人。卜居定山二十餘年,學者稱他定山先生),臨行定山準備了船送行。

船上有一個讀書人,向來愛開玩笑,就在船上毫無顧忌地談論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話題。

定山氣得不得了。

白沙在那個人誇誇其談的時候,好象根本沒有聽見;到那人走時把他當成不認識的人一樣,不聞不問。

定山因此非常佩服白沙的修養。

這也就是宋太祖應付徐鉉的技巧。

6、 胡 世寧

【原文】

少保胡 世寧,仁和人。為左都御史,掌院事。時當考察,執政請禁私謁。公言:「臣官以察為名。人非接其貌、聽其言,無以察其心之邪正、才之短長。若屏絕士夫,徒按考語,則譭譽失真。而求激揚之,難當矣。」上是其言,不禁。

[馮述評]

公孫弘曲學阿世,然猶能開東閣以招賢人;今世密於防奸而疏於求賢,故臨事遂有乏才之嘆。

【譯文】

明孝宗時,少保(官名,三孤之一。三孤是少師、少傅、少保)胡 世寧(仁和人,字永清,歷任南京刑部主事、兵部尚書)擔任左都御史(都察院的首長,專門糾核百官,辨明冤枉)負責掌管都核院的事,當時正要考核執政的官員。有人請孝宗下令禁止百官私自拜訪都御史。

胡 少保於是稟告孝宗說:「為臣的職責是負責考察官員。要去了解一個人,如果不去觀察他的外貌、聆聽他的言談,面對面接觸他,就沒有辦法知道他心地是否正直、才能是否出眾。假使拒絕見人,只按照別人的評語來作判斷,那麼譭譽就失去真實性。想要適當地激勵選拔人才是很難辦到。」

孝宗同意他的奏言,於是沒有實施該項禁令。

[馮評譯文]

公孫弘(漢?薛人,武帝初年為博士,累官到丞相,封平津侯)開設『東閣』,聘請學者,自己薪俸的收入都發給賓客。個性外表寬厚,內在深沉;表面善良,內心險惡。曾殺忠臣主父偃,流放董仲舒)從事邪曲不正的學術,又善於諂媚世人。然而還能開設東閣,招請賢人;當今之世,對防範奸人做得很精密,但對招攬賢人卻做得很疏忽。所以一旦有事,就有缺乏人才的感慨了!

7、韓滉 錢鏐

【原文】

韓滉節制三吳,所闢賓佐,隨其才器,用之悉當。有故人子投之,更無他長。嘗召之與宴,畢席端坐,不與比坐交 言。公署以隨軍,令監庫門。此人每早入帷,端坐至夕,吏卒無敢濫出入者。

吳越王常遊府園,見園卒陸仁章樹藝有智而志之。[邊批:有心人。]及淮南圍蘇州,使仁章通信入城,果得報而還。鏐以諸孫畜之。

[馮述評]

用人如韓滉,錢鏐,天下無棄才,無廢事矣。

按史:淮南兵圍蘇州,推洞屋攻城。守將孫琰置輪於竿首,垂黁投椎以揭之,攻者盡露;炮至,則張網以拒之。淮南人不能克。吳越遣兵來救,蘇州有水通城中,淮南張網綴鈴懸水中,魚鱉過皆知之。都虞侯司馬福欲潛行入城,故以竿觸網,敵聞鈴聲,舉網,福因得過。凡居水中三日,乃得入城。由是城中號令與援兵相應,敵以為神。疑即一事,姓名必有一誤。

【譯文】

唐朝人韓滉(字太沖,封晉國公)在指揮管轄三吳(一說吳興、吳郡、會稽)的時候,所任用的部屬都很恰當,各依其人的才幹安排職務。有一次,一個老朋友的兒子來投靠他,卻沒有任何專長。韓滉曾經請此人參加酒宴,只見此人從頭到尾端坐無語,不曾與鄰座的人交 談一句話。韓滉就派他隨軍看守庫門。此人每天早晨進入帷帳,端坐到黃昏。從此士兵都不敢隨便進出倉庫了。

吳越王(即錢鏐,五代十國的第一位君主,自稱吳越國王)常常遊賞府中的花園,看見園丁陸仁章很有種樹的才藝,心裡暗自記得他。後來淮南人圍攻蘇州的時候,錢鏐派遣陸仁章進入蘇州城傳話,果然達成任務,安全回來。錢鏐把他當做自己的孫子般善待。

[馮評譯文]

用人如果都和韓滉、錢鏐一樣,人盡其才的話,天底下就沒有被遺忘的人才,也沒有荒廢的事務了。

據史書記載:淮南人圍攻蘇州城時,以攻城器械洞屋(攻城的器具,用木頭柱子撐著,上面覆蓋牛皮,形狀如洞而得名)攻城,蘇州守將孫琰(五代吳越人,驍勇多智,世稱孫百計)用輪子系在竹竿頂端,慢慢鬆開繩索垂下,揭開洞屋,攻城的敵兵都暴露出來,無法藏身;火炮射到就張開網來抵抗,使淮南人無法攻進城來。吳越王派兵來援救,蘇州城外有水道通到城中,淮南人在水裡佈下掛著鈴鐺的網,連魚鱉通過都能知道。有都虞侯司馬福想偷偷入城,故意用竿去觸網,敵兵一聽到鈴聲,就拖起網來看,司馬福因而趁機潛水入城。他可是在水裡足足待了三天才等到這個機會的!因此城裡的軍隊和城外的援兵才能做到裡應外合,使敵兵覺得很神奇。司馬福和陸仁章的事可能是同一件事,兩個說法其中一定有一個姓名搞錯了。

8、燕昭王

【原文】

燕昭王問為國。郭隗曰:「帝者之臣,師也;王者之臣,友也;伯才之臣,賓也;危國之臣,虜也。唯王所擇。」燕王曰:「寡人願學而無師。」郭隗曰:「王誠欲興道,隗請為天下士開路。」於是燕王為隗改築宮,北面事之。不三年,蘇子自周往,鄒衍自齊往,樂毅自趙往,屈景自楚歸。

[馮述評]

郭隗明於致士之術,便有休休大臣氣象,不愧為人主師。

漢高封雍齒而功臣息喙,先主禮許靖而蜀士歸心。皆予之以名,收之以實。

【譯文】

燕昭王(戰國時燕王)問郭隗(戰國時燕人)如何使國家強盛。 郭隗說:「三皇五帝將大臣當做老師一樣看待,有德的君主將臣子當做朋友一般交往,強大的盟主對待大臣如同賓客,只有亡國之君才會將臣下視同罪囚。聽憑大王選擇。」

燕王說:「寡人願意學習 ,卻沒有好老師。」

郭隗說:「大王真要有志於國家富強的話,我願意為天下的讀書人開路。」

於是燕王為郭隗建築宮室,待之以師禮。不到三年,蘇代(戰國時齊人)從齊國前來效命,樂毅(戰國時燕人)從趙國而來,屈景從楚國而來。

[馮評譯文]

郭隗深明招致賢士的方法,頗有寬容好善的大臣風度,不愧當王者的老師。

漢高祖(劉邦)封所恨卻有功的人雍齒(漢?沛人,追隨高祖起兵,叛變後又歸順,高祖依張良之計,封齒為什方侯)為侯,使其他未受封的功臣也不再有怨言;劉備禮遇許靖(蜀漢?平輿人),使西蜀的人士都心服。

他們讓人出名,而換來人才歸心的實效。

9、丙吉 郭進

【原文】

吉為相,有馭吏嗜酒,從吉出,醉嘔丞相車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飽之失去士,使此人復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過汙丞相車茵耳。」此馭吏,邊郡人,習 知邊塞發奔命警備事。嚐出,適見驛騎持赤白囊,邊郡發奔命書馳至。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知虜入雲中、代郡,遽歸。見吉白狀,因曰:「恐虜所入邊郡,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吉善其言,召東曹案邊長吏科條其人。未已,詔召丞相、御史,問以所入郡吏。吉具對。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以得譴讓;而吉見謂憂邊思職,馭吏力也。

進任山西巡檢,有軍校詣闕訟進者。上召,訊知其誣,即遣送進,令殺之。會並寇入,進謂其人曰:「汝能訟我,信有膽氣。今赦汝罪,能掩殺並寇者,即薦汝於朝;如敗,即自役河,毋汙我劍也。」其人踴躍赴鬥,竟大捷。進即薦擢之。

[馮述評]

容小過者,以一長酬;釋大仇者,以死力報。唯酬報之情迫中,故其長觸之而必試,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過尋仇者,豈非大愚?

【譯文】

漢朝人丙吉(魯國人,封博陽侯)當丞相時,有一個愛喝酒的車伕隨侍外出,酒醉後嘔吐在丞相車上。西曹主吏(相府中管理侍從的官)告訴丞相,想趕走車伕。

丙吉阻止他說:「因為酒醉的過失而革除一個男人,此後他還有何處可以容身呢?西曹你忍一忍吧,他只不過汙染丞相的車墊而已。」

這個車伕是邊塞人,熟悉邊塞軍事緊急傳遞文書到京城的作業。有一次外出,正好看見傳遞軍書的人拿著紅、白二色的袋子,知道邊塞的郡縣有緊急事情發生。車伕就跟著傳書的人到官署,打探得知胡 虜攻入雲中郡和代郡,於是立刻回府見丞相,說了這件事,還建議說:「恐怕胡 虜所進攻的邊郡有不少年老多病、沒有辦法打仗的官員,大人是不是先了解一下有關的資料?」

丙吉很同意他的話,立刻召見東曹(管理有關軍吏任免職的官吏),查詢邊郡官吏的檔案,分條紀錄他們的年紀和經歷等。

事情尚未完全辦好,皇帝下詔召見丞相和御史大夫(相當副丞相的官吏),詢問有關受到胡 虜侵襲邊郡的官吏情況。丙吉回答得頭頭是道,而御史大夫倉促間無法說得詳細具體,遭到了皇帝責備。

丙吉得到稱讚,說他關心邊塞、盡忠職守,其實靠了車伕的幫助。

宋朝人郭進擔任山西巡檢(官名,掌管訓練甲兵、巡邏州邑、擒捕盜賊的事)時,有一個軍官專門進京告御狀,控告郭進。天子召入詢問,知道他是誣告,就將他遣送回山西,交 給郭進,下令殺了他。

當時正遇到幷州賊寇入侵,郭進對這個軍官說:「你敢告我,膽量一定很大。現在我赦免你,如果你能消滅幷州敵寇,我就上書朝廷推薦你;如果失敗,就自己去投河,不要弄髒了我的寶劍。」

這個軍官奮不顧身,拼死作戰,結果大獲全勝。

郭進當真推薦他升了官。

[馮評譯文]

容忍小小的過失,會得到對方特長作為回報;饒恕大仇人,更能得到性命相博的報答。對方回報的情意積聚在心底,平時他會慢慢尋找機會回報你,緊急關頭他更會竭盡所能報答你。

那些追過尋仇的人,豈不是太笨了嗎?

!”0、秦檜

【原文】

秦檜當國,有士人假其書,謁揚州守。守覺其偽,交 原書管押其回。檜見之,即假以官資。或問其故,曰:「有膽敢假檜書,此必非常人。若不以一官束之,則北走胡 ,南走越矣。」

[馮述評]

西夏用兵時,有張、李二生,欲獻策於韓、範二公,恥於自媒,刻詩於碑,使人曳之而過,韓、範疑而不用。久之,乃走西夏,詭名張元、李昊,到處題詩。元昊聞而怪之,招致與語,大悅,奉為謀主,大為邊患。[邊批:元昊識人。] 奸檜此舉,卻勝韓、範遠甚。所謂「下下人有上上智」。

有人贗作韓魏公書,謁蔡君謨。君謨雖疑之,然士頗豪,與之三千,因回書,遣四兵送之,並致果物於魏公。

客至京,謁公謝罪。

公徐曰:「君謨手段小,恐未足了公事。夏太尉在長安,可往見之。」即為發書。

子弟疑謂包皮容已足,書可勿發。

公曰:「士能為我書,又能動君謨,其才器不凡矣。」

至關中,夏竟官之。[邊批:手段果大。]

又東坡元贗間出帥錢塘。

視事之初,都商稅務押到匿稅人南劍州鄉貢進士吳味道,以二巨卷,作公名銜,封至京師蘇侍郎宅。

公呼訊其卷中何物。

味道恐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鄉薦,鄉人集錢為赴省之贐以百千,就置建陽紗得二百端。因計道路所經場務盡行抽稅,則至都下不存其半。竊計當今負天下重名而愛獎士類,唯內翰與侍郎耳。縱有敗露,必能情貸,遂假先生名銜,緘封而來。不知先生已臨鎮此邦,罪實難逃。」

公熟視,笑,呼掌箋吏去其舊封,換題新銜,附至東京竹竿巷,並手書子由書一紙,付之,曰:「先輩這回將上天去也無妨。」

明年味道及第,來謝。

二事俱長人智量者。

【譯文】

秦檜(宋高宗時宰相,殺害岳飛,殘害忠良)當權時,有一個讀書人偽造秦檜的信,拿去見揚州太守(管理州郡的官吏)。太守發覺是封假信,即將信沒收了,把這人押斥回去交 給秦檜發落。秦檜見是這麼一回事,反而給他一個做官的資格。有人問秦檜是什麼緣故?秦檜說:「有膽量偽造我的信,一定不是個普通人,如果不用一個官格套住他,他也許會投靠南方或北方敵人的。」

[馮評譯文]

西夏(宋時國名)侵犯宋朝的時候,有姓張、李的兩個男子,想用文章去求韓琦(安陽人,帶兵很久,名重一時,甚得朝廷倚重)、范仲淹(吳縣人,字希文,苦讀成名,帶兵守陝西,號令嚴明,西夏人不敢冒犯)提拔他們做官,又覺得毛遂自薦不好意思,於是寫詩刻在石碑上,請人拉過韓、範的府門。

韓、範二人認為行跡可疑而不予以任用。

過了很久,二人無法可想,跑到西夏去了,化名張元、李昊,到處題詩。西夏國王李元昊得知此事,覺得很奇怪,就招他們來問話。話談得很投機,於是任命他們為謀士,終使西夏成為北宋邊境上的大害。上述秦檜的作為遠勝過韓、範二人。可說是下下等人偶爾也有上上等的智慧吧?

有人假造韓魏公(韓琦,封魏國公)的信去拜見蔡君謨。蔡君謨心中雖然懷疑,卻覺得此人性格豪爽,於是送了他三千錢,還寫了回信,又派四個當兵的送他,同時送了寫水果一類禮物給魏公。

此人到京城見魏公,當面認罪。魏公慢慢說:「君謨處事謹慎,恐怕無法達成你的心願。夏太尉(指夏竦,太尉官名,專管軍事,相當於武丞相)在長安,你可以去見他。」又為此人寫一封信給夏太尉。家裡人認為不怪罪此人已經夠寬容了,不必要再寫信。

魏公說:「這個讀書人會模仿我的信,又能說動君謨,才器必定不凡。」

此人一到關中,夏太尉果然給他官做。

另外一件事是關於蘇東坡(即蘇軾,宋·眉山人。與父洵、弟轍合稱三蘇)的。

蘇東坡在哲宗元祐年間到錢塘(杭州)任職。上任之初,都商稅務(掌管賦稅的官吏)捕到一個逃稅的人,是南劍州鄉貢進士(由州縣官選拔再推薦給京城的書生)吳味道。他冒用蘇東坡的名銜密封兩大卷軸要送到京師蘇侍郎(東坡的弟弟子由,任職門下侍郎,是門下省的長官)府第。

東坡問他卷軸裡裝什麼東西。

吳味道惶恐地說:「我今年秋天榮幸地得到推薦成為鄉貢進士,同鄉湊集了十萬錢做為贈別的禮物送我。我買了四百丈建陽薄絲,但想到沿路所有的稅務官署都要抽稅,到京城時怕剩下不到一半數,所以私下設想:『當今天下最有名望、且愛提攜獎掖讀書人的,只有先生您和蘇侍郎而已。縱然事情敗露,也一定能得到寬恕。』於是假借先生的名銜把絲封了起來。來到此地,卻不知道先生已經先來到這裡任職。真是倒黴,我也無話可說了。」

蘇東坡看了好一會,笑著呼喚管文書的家僕把舊封條除去,換題上新的名銜,附上「送至東京(開封)竹竿巷」字樣的箋條,又親手寫了一封給弟弟蘇子由的信交 給吳味道,說:「前輩這回即使拿到上天去也無妨了。」

第二年,吳味道考中進士,特地前來答謝。

這兩件事都是有器量的人促成人 才智得到發揮的例證。

!”!”、楚莊王 袁盎

【原文】

楚莊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燭滅。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援絕其冠纓,趣火視之。王曰:「奈何顯婦人之節,而辱士乎?」命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歡。」群臣盡絕纓而火,極歡而罷。及圍鄭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獲首,卻敵,卒得勝。詢之,則夜絕纓者也。

盎先嚐為吳相時,盎有從史私盎侍兒。盎知之,弗洩。有人以言恐從史,從史亡。盎親追反之,竟以侍兒賜,遇之如故。景帝時,盎既入為太常,復使吳。吳王時謀反,欲殺盎,以五百人圍之,盎未覺也。會從史適為守盎校尉司馬,乃置二百石醇醪,盡飲五百人醉臥,輒夜引盎起,曰:「君可去矣,旦日王且斬君。」盎曰:「公何為者?」司馬曰:「故從史盜君侍兒者也。」於是盎驚脫去。

[馮述評]

梁之葛周、宋之種世衡,皆用此術克敵討叛。若張說免禍,可謂轉圜之福。兀朮不殺小卒之妻,亦胡 虜中之傑然者也。

葛周嘗與所寵 美姬同飲,有侍卒目視姬不輟,失答周問。既自覺,懼罪。周並不言。後與唐師戰,失利,周呼此卒奮勇破敵,竟以美姬妻之。[邊批:憐才之至。]

胡 酋蘇慕恩部落最強,種世衡嘗夜與飲,出侍姬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內,慕恩竊與姬戲。[邊批:三國演義貂蟬事套此。]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慚愧請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遺之。由是諸部有貳者,使慕恩討之,無不克。

張說有門下生盜其寵 婢,欲置之法。此生呼曰:「相公豈無緩急用人時耶?何惜一婢!」說奇其言,遂以賜而遣之。後杳不聞。及遭姚崇之構,禍且不測。此生夜至,請以夜明簾獻九公主,為言於玄宗,得解。

金兀朮愛一小卒之妻,殺卒而奪之,寵 以專房。一日晝寢,覺,忽見此婦持利刃欲向。驚起問之,曰:「欲為夫報仇耳。」[邊批:此婦亦奇。]術默然,麾使去。即日大享將士,召此婦出,謂曰:「殺汝則無罪,留汝則不可。任汝於諸將中自擇所從。」婦指一人,術即賜之。[邊批:將知感而婦不怨矣。]

【譯文】

楚莊王(春秋諸侯,五霸之一)宴請群臣,命令近愛的美人來斟酒,勸酒。酒宴一直進行到晚上,大家喝得酒興正濃,蠟燭熄滅了都沒人管。席中有一臣子趁視線不明拉扯美人的衣服、調戲她;美人扯斷了他的帽帶,催促莊王點火看看是誰。

莊王說:「怎麼可以為了顯揚婦人的節操,而屈辱一名國士呢?」於是下令:「今天和寡人一起喝酒的臣子,不拉斷帽帶的人表示不夠盡興。」

群臣於是都把自己的帽帶拉斷,然後再點上蠟燭,盡歡而散。

後來圍攻鄭國的戰役中,有一臣子每每在敵前衝鋒陷陣,五次交 兵五次斬獲敵人首級,因而擊退敵人、獲得勝利。莊王詢問他的姓名,原來就是那天喝酒被美人扯斷帽帶的臣子。

漢朝人袁盎先前曾擔任吳王濞(漢朝王室分封的諸侯)的丞相,有個侍從私通袁盎的侍女,袁盎知道這件事,卻沒有洩漏出去。有人恐嚇侍從,侍從便逃走了。袁盎親自把他追回來,還把侍女賜給他,待他像老朋友一樣。

漢景帝時,袁盎擔任太常(漢朝掌管宗廟禮儀的官吏),又出使吳。吳王當時圖謀造反,想殺死袁盎,派了五百個士兵包皮圍袁盎的住處,他沒有發覺。此時侍從正好擔任防守袁盎的校尉司馬,他準備了二百石的美酒給這五百個士兵喝,喝得個個醉倒。到了半夜,他叫起袁盎,說:「你趕快離開吧。天一亮吳王就要殺你了。」

盎問:「你是什麼人?」

司馬說:「我就是以前私通您府上侍女的侍從啊。」

於是袁盎有驚無險地逃脫了。

[馮評譯文]

後梁的葛從周(後梁太祖時的大將軍)、宋朝的種世衡(曾防守邊塞數年,善待士卒,深得愛戴)都用這招取得了克敵制勝的效果;至於張說(唐?洛陽人,累官中書令,封嶽國公)避禍的事,可說是全拜處事得宜之賜;金兀朮(金太祖第四子,姓完顏名宗弼,屢次侵宋,擊敗宋兵。曾與岳飛戰於朱仙鎮)不殺小卒的妻子,亦算是胡 人中的豪傑。

葛從周曾與寵 愛的美女 一起喝酒。有個士兵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注視美女 ,以致答不上葛從周的問話,連自己都覺得有罪,但葛從周並不責罵他。後來葛從周帶兵與後唐軍隊作戰失利,這個士兵奮勇殺敵,果然轉敗為勝。事後葛從周把美女 嫁給了這個士兵。

胡 人部落以蘇慕恩一族最為強大。種世衡有一夜 和蘇慕恩喝酒,召侍女出來勸酒。席間種世衡有事離席進內室,蘇慕恩偷偷地調戲侍女(《三國演義》貂蟬套用此伎倆),種世衡走出來當場撞見,蘇慕恩因而慚愧地請罪。種世衡笑著說:「你很想要她嗎?」就把侍女送給他。從此以後,各部落間有貳心的,只要派蘇慕恩出馬,沒有不能平定的。

張說有一個寵 愛的婢女,被門生偷偷地帶走,張說想用法律來制裁他。門生說:「先生難道以後沒有緊急用人的時候嗎?何必吝惜一個婢女!」張說覺得他的話很奇特,就把婢女送他,打發他走。此後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後來張說遭受姚崇(唐?陝州人,玄宗時拜相,封梁國公)的陷害,隨時可能大禍臨門。這個門生忽然半夜臨門,請張說用夜明簾進獻給九公主,為他在玄宗面前說好話,才化解了這場禍事。

金兀朮喜歡一個士卒的妻子,就殺死士卒奪走他的妻子,十分寵 愛。有一天睡醒,忽然看見這個婦人拿著利刃對著自己,兀朮慌忙起來問她,她說:「我要為丈夫報仇!」兀朮沉默不語,揮手叫她退去,當天就宴請將士,把這個婦人叫出來,說道:「我要殺你,你又沒有犯罪;又不能再留你。就隨你在諸位將士中挑一個嫁吧!」於是把婦人賜給她所挑選的將士。來是感動部將,二來使這名婦人不再懷恨在心。

!”2、王猛

【原文】

猛督諸軍十六萬騎伐燕,慕容評屯潞州,猛進與相持,遣將軍徐成覘燕軍。期日中,及昏而反。猛怒,欲斬成。鄧 羌請曰:「賊眾我寡,詰朝將戰,且宜宥之。」猛曰:「若不斬成,軍法不立。」羌固請曰:「成,羌部將也,雖違期應斬,羌願與成效戰以贖罪。」猛又弗許。羌怒,還營,嚴鼓勒兵,將攻猛。猛謂羌義而有勇,[邊批:具眼。]使語之曰:「將軍止,吾今赦之矣。」成既獲免,羌自來謝。猛執羌手而笑曰:「吾試將軍耳。[邊批:不得不如此說。]將軍於郡將尚爾,況國家乎!」

[馮述評]

違法請宥,私也;嚴鼓勒兵,悍也。且人將攻我,我因而赦之,不損威甚乎?然羌竟與成大破燕兵,以還報主帥。與其伸一將之威,所得孰多?夫所貴乎軍法,又孰加於奮勇殺敵者乎?故曰:圓若用智,唯圜善轉,智之所以靈妙而無窮也!

【譯文】

魏晉南北朝時,王猛(北海人,字景略,前秦苻堅時任丞相)總督各路十六萬騎兵進攻前燕,當時慕容評屯兵於潞州。王猛進軍與慕容評相對峙,派遣將軍徐成去窺探燕軍的情況,約定中午回營,但徐成到黃昏才回來。王猛很生氣,要殺徐成。

鄧 羌求情道:「敵眾我寡,明早就要作戰了,將軍應該原諒他。」

王猛說:「如果不殺徐成,軍法的威嚴就不能樹立。」

鄧 羌再三地求情說:「徐成是我的部將,雖然違背約定的時間應該問斬,我願意和徐成並肩作戰殺敵以贖罪。」

王猛還是不肯。

鄧 羌很生氣,回營後,擊鼓整軍,要來攻擊王猛。

王猛認為鄧 羌義勇雙全[很有眼光],就派人告訴他:「將軍暫且停兵[誰肯],我現在就赦免徐成。」

徐成得到赦免後,鄧 羌親自來向王猛謝罪。

王猛握著他的手笑道:「我只是試試你罷了,將軍對部將都這麼重視,何況是國家呢?」[不得不如此說]

[馮評譯文]

違反法令而強求寬赦,是偏私的表現;擊鼓整軍,又是強悍的行為;在有人即將攻擊我的時候,順勢赦人,難道不會損害威嚴嗎?但是鄧 羌後來和徐成大敗燕軍,以回報主帥的恩惠,這和伸張將軍的威嚴比起來,讀者以為孰輕孰重呢?軍法固然要重視,但又有什麼比奮勇殺敵的人更可貴呢?

所以兵法上說:「圓若用智,唯園善轉。」才智如果運用得巧妙,效果是靈妙無窮的!

!”3、魏元忠

【原文】

唐高宗幸東都時,關中饑饉。上慮道路多草竊,命監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後。元忠受詔,即閱視赤縣獄,得盜一人,神采語言異於眾。[邊批:具眼。]命釋桎梏,襲冠帶乘驛以從,與人共食宿,託以詰盜。其人笑而許之,比及東都,士馬萬數,不亡一錢。

[馮述評]

因材任能,盜皆作使。俗儒以「雞鳴狗盜之雄」笑田文,不知爾時舍雞鳴狗盜都用不著也。

【譯文】

唐高宗駕臨東都洛陽時,關中正發生饑荒。高宗擔心路上會遭遇強盜,就命令監察御史(官名,掌管巡察州縣獄訟、軍戎、祭祀、出納等事)魏元忠(宋城人,為太學生,任殿中侍御史)檢閱車駕提前檢查途徑路線。

魏元忠受命後,去巡視了赤縣(唐朝京都所管的一個縣)監獄,見到一名犯盜竊罪坐牢的囚犯,言語舉止都異於常人,魏元忠命令獄卒打開他的手銬、腳鐐,讓他整理衣冠,乘車跟隨在後面,並跟他生活起居在一起,要求他去協助防範強盜。這個人含笑應許。

結果高宗此次巡幸東都的過程中,隨行兵馬多達萬餘人,但竟不曾遺失一文錢。

[馮評譯文]

依人的才能去任用他,強盜都可以做為使者。世俗的學者用「雞鳴狗盜之徒」取笑田文(戰國時齊人,號孟嘗君,出任齊相,招致天下賢士,門下食客常數千人)所用的食客,卻不知道有時候除了雞鳴狗盜之徒,其他人都派不上用場。

!”4、柳郡守

【原文】

唐柳大夫玭,謫授瀘州郡守。渝州有牟秀才,即都校牟居厚之子,文采不高,執所業謁見。柳獎飾甚勤。子弟以為太過,柳曰:「巴蜀多豪士,此押衙之子獨能好文,苟不誘進,渠即退志。以吾稱譽,人必榮之,由此減三五員草賊,不亦善乎?」

【譯文】

唐朝御史大夫柳貶職為滬州郡守時,渝州有位秀才叫牟,是都校牟居厚的兒子,他的文采並不高,卻拿著自己的作品上門拜見。柳很殷勤地誇獎勉勵他,但家人認為這樣太過分了。

柳說:「巴蜀一帶多豪傑之士,而這押衙(管理儀仗侍衛的官)的兒子獨愛好文學,如果不誘導獎勵他,他將失去這種志趣。因為我的稱讚,別人必定以他為榮,因此能減少三五個亂民,不是很好嗎?」

!”5、廉希憲

【原文】

元廉公希憲禮賢下士,常如不及。方為中書平章時,江 南劉整以尊官來謁,公毅然不命之坐。劉去,宋諸生襤縷冠衣,袖詩請見。公亟延入坐語,稽經抽史,飲食勞苦,如平生歡。既罷,弟希貢問曰:「劉整貴官而兄簡薄之,諸生寒士而兄優禮之,有說乎?」公曰:「非爾所知也。大臣語默進退,系天下輕重。劉整官雖尊貴,然背國叛主而來者;若宋諸生,何罪而羈囚之?今國家崛起朔漠,我於斯文不加厚,則儒術由此衰熄矣。」

[馮述評]

不惟興文,且令知節義之重,是具開國手段者。

【譯文】

元朝廉希憲(畏吾人,字善甫,有文武之才,世祖目為廉孟子)生平禮賢下士,惟恐落於人後。當他官居中書平章政事(次於丞相的官員)時,江 南劉整(鄧 州人,任中書左丞)以高級官員的身份正式拜訪他,他居然沒有請劉整就座。

劉整離開後,有個衣著破舊的南宋秀才拿著詩文來請見,廉希憲很客氣地請秀才入座,與他談論詩書典籍,關懷他的生活飲食,好像是老朋友。

事後,弟弟廉希貢問道:「劉整是大官,你對他不客氣;秀才不過是個清寒的讀書人,你卻很禮遇他。有這種道理嗎?」

廉希憲回答說:「這不是你所能瞭解的。大臣的舉止進退,關係到天下國家。劉整的官位雖尊貴,卻是背叛他的祖國和君主來歸順的;南宋秀才並沒有罪過,沒有必要讓他難堪。當今我們的國家是從北方沙漠崛起的,我對這些文人如果不特意尊重些,儒家的學術從此就將失傳了。」

[馮評譯文]

不只振興學術,而且提倡氣節。真是國家開創期最佳的處事原則啊!

!”6、范仲淹

【原文】

范文正公用士,多取氣節而略細故,如孫威敏、滕達道,皆所素重。其為帥日,闢置僚幕客,多取謫籍未牽復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無過,朝廷自應用之。若其實有可用之材,不幸陷於吏議,不因事起之,遂為廢人矣。」故公所舉多得士。

[馮述評]

天下無廢人,所以朝廷無廢事,非大識見人不及此。

【譯文】

范文正公(即范仲淹)任用文士,一向注重人品而不拘小節。有氣節才智的人,決不會拘泥於瑣細的小事[這是範文正的慧眼],如孫威敏、滕達道等人都一向受到他的尊重。他所選用的文書、助理,都是一些被貶官而尚未復職的人員。

有人覺得奇怪。

文正公說:「有才能而沒有過失的人,朝廷自然會任用他們。至於那些不幸手過處罰的可用之才,如不趁機起用他們,就要變成廢人了。」

文正公麾下因而濟濟多士。

[馮評譯文]

天下沒有被廢棄的人,朝廷就沒有曠廢的職事。不是非常有見識的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7、徐階

【原文】

徐存齋由翰林督學浙中,時年未三十。一士子文中用「顏苦孔之卓」。徐勒之,批雲「杜撰」,置四等。此生將領責,執卷請曰:「大宗師見教誠當,但『苦孔之卓』出揚子《法言》,實非生員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僥倖太早,未嘗學問,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一時翕然,稱其雅量。[邊批:何曾損文宗威重?]

[馮述評]

不吝改過,即此便知名宰相器識。

聞萬曆初年有士作「怨慕章」一題,中用「為舜也父者,為舜也母者」句,為文宗抑置四等,批「不通」字。此士自陳文法,出在「檀弓」。文宗大怒曰:「偏你讀『檀弓』!」更置五等。人之度量相越,何啻千里?

宋藝祖嘗以事怒周翰,將杖之。翰自言:「臣負天下才名,受杖不雅。」帝遂釋之,古來聖主名臣,斷無使性遂非者。

又聞徐公在浙時,有二生爭貢,譁於堂下,公閱卷自若。已而有二生遜貢,譁於堂下,公亦閱卷自若。頃之,召而謂曰:「我不欲使人爭,亦不能使人讓。諸生未讀教條乎?連本道亦在教條中,做不得主。諸生但照教條行事而已!」由是爭讓皆息,公之持大體皆此類。

【譯文】

明朝人徐存齋(徐階,字子升,號存齋,華亭人)以翰林的身份到江 浙一帶督察學政時,年紀未滿三十歲。有一個應考的人在文章中引用「顏苦孔之卓」(顏淵學習 孔子,苦於孔子的學行過於卓越)的句子。徐存齋評為:「杜撰」,給他評了個四等。

這個書生受到徐存齋的批評,是不服氣,拿著文章找他說:「大宗師(即今典試委員)的指教實在很好。但「苦孔之卓」並非杜撰,是有出處的,出自揚子(揚雄)《法言》。

徐存齋馬上站起來說:「本官居官過分年輕,學問不足,承蒙指教。」

於是改評為一等。當時大家都稱讚他肚量大。

[馮評譯文]

不吝於改過,是名宰相的氣度。

聽說萬曆初年有一書生作「怨慕聲」(怨慕即思慕,出《孟子·萬章上》。孟子說舜思慕父母)這個題目。文中引用「為舜也父者,為舜也母者」一句。被主考官打入四等,評為「不通」。

此生分辨說:「文章此句出在《禮記·檀弓》。」主考官非常生氣說:「只有你讀過《檀弓》!」反而給他改成五等。

人的度量。相差何止千里,

宋太祖曾因事生趙師民(字固翰,學問精博,志向清遠)的氣,要處他杖刑(五刑之一,用竹板打犯人),趙師民申訴說:他享有天下才士的美名,受杖刑太不雅觀。[好大膽!非聖主不能容。]太祖就放過了他。

自古以來的聖主名臣,絕無做錯事、還是任性,一路錯到底的。

又聽說徐公在浙的時候,有兩個書生為了爭取貢生的位置,在公堂下吵鬧,徐公則專注地閱卷,不為所動;過了一會兒,又有兩個書生為了推讓貢生的位置,在公堂下吵鬧,徐公也不理會。過後徐公把他們都叫到面前來,說:「我不希望有人爭奪,也不希望有人推讓。諸位沒有讀過學規嗎?連我的職權在學規裡也有明確規定,不可以隨意改變的。諸位只須按學規行事就好了。」

於是爭讓的事得以平息。

徐公的作風一向如此。

!”8、屠義

【原文】

屠枰石義先生為浙中督學,持法嚴。按湖時,群小望風搜諸生過失。一生宿娼家,保甲昧爽兩擒抵署門,無敢解者。門開,攜以入。保甲大呼言狀,屠佯為不見聞者,理文書自如。保甲膝行漸前,離兩累頗遠。屠瞬門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邊批:剛正人卻善謔。]

門役喻其意,潛趨下引出,保甲不知也。既出,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回顧失之,大驚,不能言。與大杖三十,荷枷,娼則逐去。保甲倉惶語人曰:「向殆執鬼!」諸生鹹唾之,而感先生曲全一酒色士也。[邊批:趣甚。]自是刁風頓息,而此士卒自懲,用貢為教官。

[馮述評]

李西平攜成都妓行,為節使張延賞追還,卒成仇隙;趙清獻宰清城而挈妓以歸,胡 銓浮海生還而戀黎倩。紅顏殢人,賢者不免,以此裁士,士之能全者少矣!

宋韓億性方重,累官尚書左丞,每見諸路有奏拾官吏小過者,輒不懌,曰:「天下太平,聖主之心,雖昆蟲草木皆欲使之得所,今仕者大則望為公卿,次亦望為侍從、職司、二千石,奈何以微瑕薄罪錮人於盛世乎?」

屠公頗得此意。

【譯文】

屠枰石(屠義)先生在江 浙一帶當督學,一向嚴守法令辦案。當他巡察西湖時,有些小人趁機去搜羅秀才們的過失告狀。

有一個秀才夜宿在妓女家,保甲(地方守衛組織之長)在次日天剛亮時,就把秀才和妓女兩人捉起來,送到衙門來。大家都有點同情那個秀才,卻沒有人敢釋放他。

衙門開門了,保甲帶人上堂。一進門就大聲地訴說事情的經過,屠公假裝沒有聽見,照常處理文書,保甲漸漸膝行向前,距離秀才和妓女越來越遠。

屠公用眼睛示意身旁的差役[剛正的人卻喜歡戲謔],又靠靠他的手臂,讓他放了秀才。差役明白了,悄悄過去把秀才帶出門,保甲一點都不知情。

秀才出去之後,屠公抬頭問道:「人呢?」

保甲回頭一看,不見了秀才,嚇得說不出話來。屠公便罰打他三十大板,銬上枷鎖,並把妓女趕了回去。

保甲後來驚魂未定地對人說:「我剛才捉到鬼了!」[有趣。]

別的秀才鄙棄他,也感謝屠公包皮涵一個讀書人——雖然是個酒色之士。

從此以後,這個地方刁惡的風氣平息下來,而秀才為了自我懲戒,甘願奉獻才學,自貶為教官(學校中擔任教職的基層官員)。

[馮評譯文]

李西平(唐朝人,名晟)帶著妓女同行,被節度使張延賞追回,從此成了兩個人的心病;趙清(明朝人,治理清城)離職時帶著妓女回去;胡銓(宋·廬陵人)貶官海外僥倖生還,還思戀黎倩(美人情婦)。連賢者都避免不了這樣的風流 韻事,卻拿來要求一般讀書人,那出色的文人就很少了。

宋朝韓億個性方正穩重,擔任尚書右丞,每逢見到各地有人檢舉官吏細小過失的,往往很不高興,說:「當今天下太平,聖明的君主仁慈寬厚,雖是草木昆蟲都想使之各得其所,一般做官的人,最大的願望是做大官,再次也希望做個侍從什麼的,當個小官,怎麼可以因為輕微的過錯使他在太平盛世一籌莫展呢?」

屠先生大概正有這種心意吧?

!”9、李孝壽 宋庠

【原文】

李孝壽為開封尹,有舉子為僕所凌,忿甚,具牒欲送府,同舍生勸解,久乃釋,戲取牒效孝壽花書判雲:「不勘案,決杖二十。」僕明日持詣府,告其主仿尹書判私用刑。孝壽即追至,備言本末。孝壽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數與僕杖而謝舉子。時都下數千人,無一僕敢肆者。[邊批:快甚。]

宋元獻公罷相守洛。有一舉子,行囊中有失稅之物,為僕伕所告。公曰:「舉人應舉,孰無所攜?未可深罪。若奴告主,此風胡 可長也?」但送稅院倍其稅,仍治其奴罪而遣之。

【譯文】

宋朝人李孝壽任開封府尹的時候,有個舉子受到僕人欺凌,心裡很憤怒,準備好訟狀想到開封府控訴,後經同行的另一個書生勸阻才作罷。後來一時興起,拿出訴訟狀,模仿李孝壽的筆法寫上判決:「不必審查,罰打二十大板。」但是並沒有真打。

第二天,那個僕人拿著這張訟狀到府衙,控告主人模仿府尹大人的判決,私自用刑。李孝壽把那個舉子叫來問話,瞭解了事情的前後經過以後,勃然大怒,說:「這樣的判決正合我的想法。」

當場就責罰了那僕人二十大板。[痛快!]並命令他向主人道歉。此舉使得當時都城裡數千個僕人,沒有一個敢再放肆。

宋元獻公(宋朝人,本名庠,字公序,卒諡元獻)辭去丞相之職,鎮守洛陽。有一個舉人行李中有漏稅的東西,竟被自己的僕役檢舉控告。宋庠說:「舉人進京參加科舉考試,誰沒有攜帶行李的?不可重罰。但是奴僕控告主人,此風不可斷長!」

他只把舉人送到稅務院去加倍繳稅,那名僕役則被處以杖罰。

20、胡 霆桂

【原文】

胡 霆桂,開慶間為鉛山主簿。時私釀之禁甚嚴,有婦訴其姑私釀者。霆桂詰之曰:「汝事姑孝乎?」曰:「孝。」曰:「既孝,可代汝姑受責。」以私釀律笞之。政化遂行,縣大治。《姑蘇志》載此為趙懙夫事。

【譯文】

胡 霆桂在南宋理宗開慶年間任鉛山主簿,當時私家釀酒的禁令很嚴。有一個婦人控告婆婆私自釀酒,胡 霆桂詰問她說:「你侍奉婆婆孝順嗎?」她說:「孝順。」胡 霆桂說:「既然孝順,就代替你婆婆受罰吧。」然後按照私釀的法令來責打她。此事傳開之後,官府的政令變得遂行無阻,鉛山縣因而大治。這件事《姑蘇志》有記載,只不過主角是趙懙夫,不是胡 霆桂。

2!”、尹源

【原文】

尹源,尹洙之兄也。舉進士,通判滄州時,知滄州劉渙坐專斬部卒,降知密州。源上書言:「渙為主將,部卒有罪,不伏笞,輒呼萬歲,渙斬之不為過。以此謫渙,臣恐邊兵愈驕,輕視主將,所繫非輕。」渙遂獲免。

[馮述評]

禁諸生宿娼,法也,而告訐之風不可長。效尹書判,及失稅私釀,專斬部卒,皆不法也,而奴不可以加主,婦不可以凌姑,卒不可以抗帥。舍其細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

【譯文】

宋朝人尹源(河南人,世稱河內先生)是尹洙(世稱河南先生)的哥哥,舉進士第。他擔任涇州通判(中央政府的官員被派到府州管理軍事、獄訟)時,知道滄州劉渙因私自殺部卒而被降為密州知州(州之首長)。

尹源上書陳情說:「劉渙是主將,部卒有罪不肯受罰,鞭打他就大叫萬歲,渙斬他並不過分。因這事而貶劉渙的官,為臣恐怕邊塞的士卒會更加驕縱,輕視主將,這種影響實在不小。」

劉渙於是得到赦免。

[馮評譯文]

禁止秀才夜宿娼妓是法律明文規定的;迴避法律的硬性規定以抑制揭人隱私的風氣,仿造府尹判決、漏稅、私釀、未奉命而殺部卒,則是不合法的。然而奴僕不可僭越主人,媳婦不可欺凌婆婆,士卒不可反抗元帥,捨棄繁瑣的法律規定而成全大義,沒有大智慧的人是無法做到的。

22、張耳

【原文】

張耳、陳餘,皆魏名士。秦滅魏,懸金購兩人。兩人變姓名俱之陳,為裡監門以自食。吏嘗以過笞陳餘。餘怒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耳乃引餘之桑下,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若?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馮述評]

勾踐石室,淮陰胯下,皆忍小恥以就大業也。陳餘淺躁,不及張耳遠甚,所以一成一敗。

【譯文】

張耳(大梁人,與陳餘為刎頸之交 ,與韓信一起破趙,封趙王)、陳餘都是戰國魏的名士。秦滅魏以後,懸賞要捉拿他們兩人。

兩人於是隱姓埋名,一起到陳國故地看守里門謀生。官吏曾因小事要鞭打陳餘,陳餘發怒、想反抗,張耳踩他的腳,讓他忍了。

官吏走後,張耳帶陳餘到樹下,責備他說:「以前我對你是怎麼說的?現在受一點小小的屈辱,就要殺死一個官吏、從而暴露自己嗎?」

[馮評譯文]

勾踐臥薪嚐膽終於復國,淮陰侯韓信忍得胯下之辱,都是忍受小恥而成就大業的生動例證。陳餘輕浮急躁,不如張耳多了,所以後來一個成功,一個失敗。

23、狄青

【原文】

狄青起行伍十餘年,既貴顯,面涅猶存,曰:「留以勸軍中!」[邊批:大識量。]

[馮述評]

既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遙附梁公。

【譯文】

宋朝名將狄青(邰州西河人,字漢臣,卒諡武襄)出身于軍中十餘年才顯達,然而臉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跡一直留著,天子勸他除去,他說:「留下來可以鼓勵軍中的士卒奮發向上。」

[馮評譯文]

就不除去臉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跡這件事來看,便可知狄青絕不肯接受他人勸告,冒認唐朝名臣狄仁傑為自己祖先,(而是表明成就是依靠自己努力得來的。)

24、邵雍

【原文】

熙寧中,新法方行,州縣騷然,邵康節閒居林下,門生故舊仕宦者皆欲投劾而歸,以書問康節。答曰:「正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矣。投劾而去何益?」[邊批:正論。]

[馮述評]

李燔[馮注:朱晦庵弟子]常言:「人不必待仕宦有職事才為功業,但隨力到處,有以及物,即功業也。」

蓮池大師勸人作善事,或辭以無力,大師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礙路,吾為整之,亦一善也。」如此存心,便覺臨難投劾者是寶山空回。

鮮于侁為利州路轉運副使,部民不請青苗錢,王安石遣吏詰之,曰:「青苗之法,願取則與,民自不願,豈能強之?」東坡稱侁「上不害法,中不廢親,下不傷民」,以為「三難」,仕途當以為法。

【譯文】

宋神宗熙寧年間,王安石的新法正在推行,州縣之間都騷動起來。邵康節(邵雍,範陽人)隱居山林間,一些做官的門生舊友,都想自舉罪狀辭官回鄉,因而寫信問邵雍的看法。邵雍回答他們說:「現在正是你們應當盡力的時候,新法固然嚴厲,能寬鬆一分,人民就能受到一分實惠,自舉罪狀辭職有什麼好處呢?」[說法公正。]

[馮評譯文]

李燔(宋?建昌人,從朱熹求學)常常對人說,不必等到取得官職才建功立業,只要隨處盡力,服務人群,就是功業了。蓮池大師(明朝杭州雲棲寺的僧侶)勸人做善事,有人以無能為力推辭,大師指著凳子說:「假如這張凳子傾斜阻礙通路,我把它擺正,也算是一件善事啊!」有這種存心,便會覺得面臨困難便辭官不管,就好比進入寶山而一無所得。

鮮于侁(宋朝人)任利州路轉運副使(掌管軍需糧餉水陸轉運的官),有些農民不申請青苗錢(宋朝王安石所行的新法,把穀物貸給農民,取二分息),王安石派官吏質問他,鮮于侁回答說:「青苗法規定:願意申請的人民就貸給他,不願意的怎能勉強呢?」

蘇東坡先生稱讚鮮于侁對上不妨害法令施行,居中不照顧到親人,對下又不傷害人民,三方面都兼顧到,實在不容易。

做官的人應該多多效法!

25、楊寓

【原文】

廣東佈政徐奇入覲,載嶺南藤簟,將以饋廷臣。邏者獲其單目以進,上視之,無楊士奇名,乃獨召之,問故。士奇曰:「奇自都給事中受命赴廣時,眾皆作詩文贈行,故有此饋,臣時有病,無所作,不然亦不免。今眾名雖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當以無他。」上意解,即以單目付中官令毀之,一無所問。

[馮述評]

此單一焚而邏者喪氣,省縉紳中許多禍,且使人主無疑大臣之心。所全甚大,無智名,實大智也!豈唯厚道?

宋真宗時,有上書言宮禁事者。上怒,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佔問吉凶之說,欲付御史問狀。王旦自取嘗所佔問之書進,請並付獄,上意浸解,公遂至中書,悉焚所得書。已而上悔,復馳取之。公對:「已焚訖。」乃止。

此事與文貞相類,都是捨身救物。

【譯文】

明朝時廣東布政使(官名,掌管一省的政事)徐奇上京晉見皇帝,帶來一些嶺南的藤席贈送給朝中的大臣。

刺探宦情的人先得到一份受禮的名單呈給皇帝。

皇帝發現名單上沒有楊士奇(楊寓,字士奇,泰和人,歷任大學士、少傅、少師,諡文貞)的名字,就單獨召見士奇問緣故。

楊士奇說:「徐奇受命到廣東上任時,朝中眾臣都作詩為他送行,所以得到這份贈禮。我當時生病沒有作詩,否則也免不了進入名單之內。現在眾人的姓名都已列入名單,但接受與否還不知道,而且禮物並不貴重,應當沒有什麼可疑。」

皇帝明白了前因後果,把名單交 給宦官,命令燒燬,不再追究。

[馮評譯文]

名單一燒,告密的人一定氣壞了,免除許多官員的禍害,而且使君主不再有懷疑臣下之心,保全了許多官員的名節。雖然沒有智者的聲譽,實際上是大智的表現!豈只厚道而已?

宋真宗時,有官員上書談論宮廷中的事。真宗很生氣,將他抄家,又得知朝中大臣和他交往,其中有占卜吉凶的言辭,想交 給御史審問。

王旦(真宗時任職樞密院,是全國最高的軍事機關)拿著自己占卜的卦辭,呈送皇帝審查。此時真宗的心意已沒有這麼堅決,(表示不再追究。)

王旦於是到中書省,把所有的資料都燒了。

後來真宗後悔,又要追查,王旦回稟資料已經燒了,事情這才作罷。

這件事和楊士奇的作為相似,都是犧牲自己,成全別人。

26、嚴震

【原文】

嚴震鎮山南,有一人乞錢三百千去過活。震召子公弼等問之。公弼曰:「此患風耳,大人不必應之。」震怒,曰:「爾必墜吾門!只可勸吾力行善事,奈何勸吾吝惜金帛?且此人不辦,向吾乞三百千,的非凡也!」命左右準數與之。於是三川之士歸心恐後,亦無造次過求者。

[馮述評]

天下無窮不肖事,皆從捨不得錢而起;天下無窮好事,皆從捨得錢而做。自古無捨不得錢之好人也!吳之魯肅、唐之於由頁、宋之范仲淹,都是肯大開手者。

西吳董尚書潯陽公份,家富而勤於交 接。凡衣冠過賓,無不延禮厚贈者。

其孫禮部青芝公嗣成,工於詩字,往往以手書扇軸及詩稿贈人。尚書聞之曰:「以我家勢,雖日以金幣為歡,猶恐未塞人望,奈何效清客行事耶?且縉紳之家,自有局面,豈復以詩字得人憐乎?將來破吾家者,必此子也!」

後民變事起,尚書已老,青芝公不諳世故,願自處分,愚民望處,一集千人,遂致破產。

人始服尚書先見。

弘治間,昭慶寺欲建穿堂。察使訪得富戶三人,召之,諭以共建。長興呂山吳某與焉。吳曰:「此不甚費,小人當獨任之。」察使大喜。

吳歸語其父,父曰:「兒子有這力量,必能承吾家。」

此翁之見,與潯陽公同。

【譯文】

唐朝人嚴震(鹽寧人,討朱泚有功,封戶部尚書)鎮守山南道(十道之一,唐太宗就山川形勢分天下為十道)時,有一個人來乞討三十萬錢做生活費。嚴震吩咐兒子公弼等人將此事問清楚。公弼說:「這個人發瘋了,老大人別理會他。」

嚴震生氣地說:「你要堅持我們家的傳統!只可以勸我做善事,怎可勸我吝惜錢財呢?而且這個人向我乞三十萬錢,非同凡響。」於是命令左右的人如數給那個人錢。

從此,各地的有為人士爭先恐後來歸附嚴震,也並沒有人提出過分的要求。

[馮評譯文]

天下有很多不幸的事,都是因捨不得錢財引起的;天下也有很多美好的事,都是從捨得花錢做出來的。自古以來就沒有吝惜錢財的好人。東吳的魯肅(字子敬,家富好施與)、唐朝的子由頁(字允之,官司空,封燕國公)、宋朝的范仲淹,都是喜歡施捨行善、不吝惜錢財的人。

西吳董尚書潯陽公(名份,明?烏程人,嘉靖進士,任禮部尚書),家境富裕而愛好交 際。凡是來往的賓客、官吏,無不殷勤款待,贈以厚禮。他的孫子青芝(名嗣成,任禮部員外郎)擅長吟詩、寫字,常常將自己親筆字畫詩稿送人。

董尚書聽到這件事,說:「以我們的家境來說,雖然每天以金錢製造歡樂,還怕不能滿足別人的慾望 ;怎麼去模仿清雅人士的舉止、拿字畫詩稿送人呢?而且做官的人家要有自己的格調。難道要用字畫去博人同情嗎?將來敗壞我家的,一定是這個孩子。」

後來局勢動盪、老百姓造反,董尚書當時已衰老,青芝不懂世故,還自告奮勇處理鄉民糾紛。無知的民眾成千人聚集而來,終於鬧到他們家破產。

此時人們不禁佩服董尚書有先見之明。

明孝宗弘治年間,昭慶寺預備興建穿堂。負責這事的人去拜訪三家富戶,希望他們共同出資興建。

長興呂山吳先生是三富戶之一,他說:「興建穿堂的費用不會很多,我願意獨自負擔。」負責人非常高興。

吳先生回家將此事告訴父親,父親說:「兒子有這種魄力,一定能夠承擔我的家業。」

這位老人的見識和董尚書完全相同。

27、蕭何 任氏

【原文】

沛公至鹹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戶口多少強弱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

宣曲任氏,其先為督道倉吏。秦之敗也,豪傑爭取金玉,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民不得耕種,米石至萬,而豪傑金玉盡歸任氏。

[馮述評]

二人之智無大小,易地皆然也。

又蜀卓氏,其先趙人,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之蜀,夫妻推輦行。諸遷虜少用餘財,爭與吏求近處,處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狹薄。吾聞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鴟[馮注:芋也],至死不飢,民工於市,易賈。」乃求遠遷。致之臨邛,即鐵山鼓鑄,運籌貿易,富至敵國。其識亦有過人者。

【譯文】

沛公(漢高祖劉邦)攻下鹹陽城後,很多將領都爭先恐後地到官府中劫掠金銀財寶,只有蕭何(沛人,官至丞相,漢朝的典制律令多經他親手製定)先去收集秦朝丞相御史留下的律令圖畫,加以妥善保存。

後來劉邦能詳知天下要塞之地、戶口的多少、勢力的強弱、人民的疾苦,很多得自蕭何所收集的秦朝圖畫。

陝西宣曲任氏,祖先是看管倉庫的官吏。秦朝兵敗以後,一般豪傑之士都爭取金銀寶物,只有任氏一家儲存糧食。後來楚漢相爭於滎陽,人民無法耕種,米價漲到一石一萬錢,於是很多人原先劫得的金銀財寶都裝進了任氏腰包皮。

[馮評譯文]

這兩個人的才智不分高下,如果易地而處,結果也是一樣。

又比如四川卓氏,祖先是趙國人,從事鍊鐵致富。秦滅趙以後,要將卓氏遷到四川去。夫妻倆推著車子一路行去。

所有奉命遷徙的家族,幾乎都身無分文,爭相要求督察官吏讓他們就近在葭萌縣定居。

只有卓氏說:「這個地方土地貧瘠,謀生不易,我聽說岷山下有一塊肥沃的平野,地下大芋頭長得很好,當地人不會捱餓,生意也容易做活,是一個很好謀生的地方。」於是主動要求遷到較遠的臨邛縣。

就在當地採礦鍊鐵,經營貿易,終至富可敵國。

這樣的見識也遠超過一般人。

28、董公

【原文】

漢王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王曰:「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天下共立義帝,項羽放弒之,大王宜率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兵皆縞素,告諸侯曰:「寡人悉發關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 、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弒義帝者。」

[馮述評]

董公此說,乃劉、項曲直分判處。隨何招九江 ,酈生下全齊,其陳說皆本此。許庸齋謂沛公激發天下大機括,子房號為帝師,亦未有此大計。

國朝盧廷選進士為楚臬,暴卒,良久而蘇,自言為項羽訟高帝事:高帝自遣九江 王布弒義帝,而佯委罪羽,縞素髮喪以欺天下後世,盧在漢即九江 王也,事甚怪。

【譯文】

漢王(漢高祖劉邦)帶兵到洛陽,新城三老(掌管一鄉教化的長官)中的董公擋在路上勸漢王說:「如果沒有正當的名義出兵起事,是沒有辦法成功的。所以說,先聲明對方是叛賊,亂事方可平定。天下人共同擁戴義帝(項羽尊楚懷王為義帝),項羽卻把他逐出彭城,又派人殺了他。大王應該率領三軍為義帝服喪,然後通告諸侯共同去討伐項羽。」

於是漢王為義帝辦喪事,命士兵都穿白色的孝服,然後昭告天下諸侯說:「我將動員手下所有士兵,將要收復河南、河東、河內,經漢水向東而下,希望在諸侯王指引下去打擊弒殺義帝的人。」

[馮評譯文]

董公所說的這個道理,正是劉邦、項羽兩個人是非曲直的分水嶺。後來隨何招降九江 ,酈食其招降齊國七十多個城池,所提的說詞均不外於此。

許庸齋先生認為,事實上是劉邦激發了天下人叛楚歸漢的大機括。子房(即張良)號稱帝王之師,但也沒有這樣的大謀略。

我朝盧廷選進士擔任湖北臬司(法院院長)時,有一次突然昏死過去,好久才甦醒過來,自己說是閻王傳喚他去為項羽控告漢高祖劉邦一案作證:漢高祖自己派遣九江 王英布弒殺義帝,卻把罪過推到項羽頭上,讓士兵穿上孝服,宣佈發喪,藉以欺騙天下和後世。而盧廷選在漢代當時正是九江 王英布,這件事十分奇怪。

29、藺相如 寇恂

【原文】

趙王歸自澠池,以藺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自侈戰功,而相如徒以口舌之勞位居其上,以羞,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每朝,常稱病,不欲與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輒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相如,欲辭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頗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相如門謝罪,遂為刎頸之交 。

賈復部將殺人於潁川,太守寇恂捕戮之。復以為恥,過潁川,謂左右曰:「見恂必手刃之。」恂知其謀,不與相見。姊子谷崇請帶劍侍側,以備非常。恂曰:「不然,昔聞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為國也。」乃敕屬縣盛供具,一人皆兼兩人之饌。恂出迎於道,稱疾而還。復勒兵欲追之,而將士皆醉,遂過去。恂遣人以狀聞,帝徵恂,使與復結友而去。

[馮述評]

汾陽上堂之拜,相如之心事也;萊公蒸羊之逆,寇恂之微術也。

安思順帥朔方,郭子儀與李光弼俱為牙門都將,而不相能,雖同盤飲食,常睇目相視,不交 一語。及子儀代思順,光弼意欲亡去,猶未決,旬日詔子儀率兵東出趙、魏,光弼入見子儀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子儀趨子,持抱上堂而泣曰:「今國亂主遷,非公不能東伐,豈懷私忿時耶?」執其手,相持而拜,相與合謀破賊。

丁謂竄崖州,道出雷州,先是謂貶準為雷州司戶。準遣人以一蒸羊迎之境上。謂欲見準,準拒之。聞家僮謀欲報仇,亟杜門縱博,俟謂行遠,乃罷。

【譯文】

趙惠文王從澠池回國後,因為藺相如助趙王完璧歸趙,功勞很大,升他為上卿(官名,最高的執政大臣),官位在廉頗(戰國趙良將)之上,廉頗自以為南征北戰建立下大功,而藺相如只不過費了一點口舌,官位居然高過自己,就說:「我若遇見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一番。」

藺相如聽到這些話,就不肯和廉頗碰頭,每次託病不上朝。有一次藺相如外出,遠遠望見廉頗,就繞道避開他。

門客都來見藺相如,要告辭離開。藺相如再三挽留,說:「你們認為廉頗和秦王比較起來怎麼樣、哪個厲害些?」

門客回答說:「自然是秦王厲害。」

藺相如說:「以秦王的那麼厲害,我還敢當面斥責他,侮辱他的臣子;我雖然笨,不怕秦王,難道會怕廉將軍嗎?但是我想,強大的秦國所以不敢對趙國用兵,只因為有我們兩人。如今要是兩虎相鬥,一定不能夠兩個都存留下來。我所以對廉將軍處處謙讓,是先顧慮到國家的危急,拋開私仇啊!」

廉頗聽說這件事,袒開上衣,揹負荊條,請賓客帶領到藺相如家謝罪,於是兩人成為刎頸之交 。

後漢人賈復(冠軍人,光武帝時任都護將軍、執金吾)的部將在潁川殺人,太守寇恂(昌平人,守潁川)將他逮捕並處死。賈復認為這事讓自己很沒有面子,經過潁川時對左右的部將說:「我看見寇恂一定親手殺死他。」

寇恂知道賈復的預謀後,就有意躲著不見他。寇恂姐姐的兒子谷崇請求佩劍隨侍在側,以備萬一。寇恂說:「不行。從前藺相如不怕秦王,卻寧願受屈於廉頗,都是為國家著想。」

於是命令縣裡的人,一人準備兩份酒菜,由寇恂帶領出城迎接賈復的軍隊,然後託病先回城中。

賈覆命士卒追趕,但將士們都喝醉酒了,寇恂得以安全脫身。

寇恂派人把這情況稟告朝廷,皇帝於是徵召寇恂,命他和賈復結交 為友。

[馮評譯文]

郭子儀和李光弼的金蘭結拜,是藺相如心事的重現;寇萊公(寇準,宋?下邽人,封萊國公)用蒸羊迎接丁謂(宋?長州人,封晉國公,以欺罔罪貶崖州),是寇恂精妙的手腕。

安思順任朔方節度使時,郭子儀(唐?華州人,唐代中興名將,封汾陽王)和李光弼(唐?柳城人,平定安史之亂,封臨淮郡王,與郭子儀齊名,世稱李郭)都擔任牙門都將(統領軍隊的將軍),但不能和睦相處,雖然同桌吃飯,卻互相瞪眼,不肯交 談。

後來郭子儀代替安思順節度使的職位,李光弼就有意離去,心裡猶豫不決。

十天後,玄宗下詔命郭子儀率兵東伐趙、魏,李光弼進入官衙見郭子儀說:「我情願一死,只求你赦免我的妻兒子女。」

郭子儀即刻走下堂來,摟著李光弼上堂,流著淚道:「當今國家遭逢亂事,連皇上避難去了。沒有你的協助,我怎麼能夠出兵打仗呢?現在哪裡是心懷私怨的時候呀!」於是互相扶持對拜,共謀破賊大計。

丁謂被貶到崖州,又轉往道州,路經雷州。先前寇準曾被丁謂貶為雷州司馬,現在寇準卻派人送上一頭蒸熟的全羊在州境上迎接,丁謂想和寇準見面,寇準不肯,聽說家僮想要報仇,就關緊家門,盡情的賭博 ,等到丁謂走遠了才停止。

30、張飛

【原文】

先主一見馬超,以為平西將軍,封都亭侯,超見先主待之厚也,闊略無上下禮,與先主言,常呼字,關羽怒,請殺之,先主不從,張飛曰:「如是,當示之以禮。」明日大會諸將,羽、飛並挾刃立直,超入,顧坐席,不見羽、飛座,見其直也,乃大驚。自後乃尊事先主。

[馮述評]

釋嚴顏,誨馬超,都是細心作用,後世目飛為粗人,大枉。

【譯文】

劉備一見到馬超,就任命他為平西將軍,封都亭侯,馬超見到劉備對待自己這麼優厚,就疏忽了對主上的禮節,和劉備講話,常直呼劉備的字諱(劉備字玄德)。

關羽(解人,字雲長,與張飛隨從劉備,情同兄弟)很生氣,請求殺掉馬超,劉備不肯。張飛(涿郡人,字翼德,勇猛善戰)說:「像這種情形必須用禮節來開導他。」

第二天,劉備會見諸將,關羽、張飛同時拿著武器站立劉備身邊,馬超一到,只顧入座,但見不到關羽和張飛的座位,後來看見他們兩人侍立一旁,大吃一驚,從此以後,馬超才知道要尊敬劉備。

[馮評譯文]

釋放嚴顏(三國?蜀人),教誨馬超,都是細心的舉止。後世把張飛當做粗人,實在是大冤枉。

3!”、曹彬 竇儀

【原文】

宋太祖始事周世宗於澶州,曹彬為世宗親吏,掌茶酒,太祖嘗從求酒。彬曰:「此官酒,不可相與。」自沽酒以飲之。[邊批:公私兩盡。]及太祖即位,語群臣曰:「世宗吏不欺其主者,獨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

太祖下滁州,世宗命竇儀籍其帑藏。至數日,太祖命親吏取藏絹,儀曰:「公初下城,雖傾藏取之,誰敢言者?今既有籍,即為官物,非詔旨不可得。」後太祖屢稱儀有守,欲以為相。

【譯文】

宋太祖起初臣服於後周世宗,曹彬當時是世宗身邊的侍吏,掌管茶酒的事。太祖曾經向曹彬要酒,曹彬說:「這是公家的酒,不可以給你。」就自己買酒請太祖喝。[公私兼顧。]後來太祖即位,曾經對群臣說:「世宗身邊的官吏不欺主瞞上的,只有曹彬一人。」從此把曹彬當做心腹。

太祖攻下滁州,後周世宗命令竇儀鈔錄所有國庫的收藏。幾天之後,太祖又命令侍吏去取公庫的絹,竇儀說:「主公剛攻下這座城,即使想取走所有的收藏,誰敢說不可以?但現在既然已經造冊紀錄,就是官府的財物,沒有皇上的詔令是不可擅自取出的。」後來太祖屢次稱讚竇儀的操守,很想任用他為宰相。

32、魯宗道

【原文】

宋魯宗道,字貫夫,亳州人。為諭德日,真宗嘗有所召,使者及門,宗道不在。移時,乃自仁和肆飲歸。中使先入白,約曰:「上若怪公來遲,當託何事以對?」宗道曰:「但以實告。」曰:「然則當得罪。」宗道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中使如公對。真宗問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具備。適有鄉親遠來,遂邀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笑曰:「卿為宮臣,恐為御史所彈。」然自此奇公,以為真實可大用。

【譯文】

宋朝的魯宗道(字貫之,亳州人)擔任諭德(管太子品德教育的官)的時候,真宗一回有事召見他。

使者上門時,魯宗道不在家,過了一個時辰,才見他從仁和市場喝完酒回來。

使者對他說:「皇上會怪你遲到,你想個藉口來回話吧。」+

魯宗道說:「照實告訴皇上就可以了。」

使者說:「這樣可能會得罪皇上。」

魯宗道說:「喝酒是人的常情,欺君卻是臣子的大罪。」

使者就依魯宗道的話稟告皇帝,真宗問魯宗道為什麼私下去酒家喝酒。

魯宗道謝罪道:「臣家境貧窮,沒有飲食的器皿。酒家設備比較齊全,有鄉親遠來拜訪,就邀請他去喝酒。臣換穿便服,所以市人都認不出我來。」

真宗笑著說:「你是宮裡的官員,恐怕會被御史彈劾。」然而從此真宗認為魯宗道與常人不同,覺得他行事真實不欺,可堪大用。

33、呂夷簡

【原文】

仁宗久病廢朝。一日疾瘥,思見執政,坐便殿,急召二府。呂許公聞命,移刻方赴,同列贊公速行,公緩步自如。既見,上曰:「久病方平,喜與公等相見,何遲遲其來?」公從容奏曰:「陛下不豫,中外頗憂。一旦急召近臣,臣等若奔馳以進,恐人驚動。」上以為得輔臣體。

慶曆中,石介作《慶曆聖德頌》,褒貶甚峻,於夏竦尤極詆斥。未幾,黨 議起,介得罪罷歸,卒。會山東舉子孔直溫 謀反,或言直溫 嘗從介學,於是竦遂謂介實不死,北走胡 矣。詔編管介之子於江 淮,出中使,與京東刺史發介棺以驗虛實。時呂夷簡為京東轉運使,謂中使曰:「若發棺空,而介果北走,雖孥戮不為酷;萬一介真死,朝廷無故剖人冢墓,非所以示後也。」中使曰:「然則何以應中旨?」夷簡曰:「介死,必有棺斂之人,又內外親族及會葬門生無慮數百,至於舉柩窆棺,必用凶肆之人,今悉檄至劾問,苟無異說,即皆令具軍令狀以保結之,亦足以應詔也。」中使如其言,及入奏,仁宗亦悟竦之譖,尋有旨,放介妻子還鄉。

[馮述評]

不為介雪,乃深於雪。當介作頌時,正呂許公罷相,而晏殊,章得象同升,許公不念私憾而念國體,真宰相度也!

李太后服未除,而夷簡即勸仁宗立曹後。范仲淹進曰:「呂夷簡又教陛下做一不好事矣。」他日,夷簡語韓琦曰:「此事外人不知,上春秋高,郭後、尚美人皆以失寵 廢,後宮以色進者不可勝數。不亟立後,無以正之。」每事自有深意,多此類也。

【譯文】

宋仁宗生病,很久沒有上朝。有一天病癒,很想見執政的大臣,坐在休閒的別殿上,急著召見中書省和樞密院的兩位首長。呂許公(名夷簡,字坦夫,壽州人,封許國公,此時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接到詔令,過了一段時間才動身,同行的樞密贊公快步行走,許公卻安步當車。

見到仁宗以後,仁宗說:「久病剛愈,很高興和你們見面,可為何姍姍來遲呀?」

呂許公不慌不忙的奏道:「陛下身體不適,天下人都很憂慮,一旦忽然召見左右親近的臣子,臣等如果急速前來晉見,恐怕會驚動很多人。」

仁宗認為他作為輔政大臣的表現很得體。

宋仁宗慶曆年間,石介(奉符人,字守道,篤學有志,性行剛正)作《慶曆聖德頌》,對當朝的人批評得很嚴厲,尤其對於夏竦(江 州人,累官武寧軍節度使,封鄭國公)更是詆譭斥責。

不久,朝中發生黨 派之爭,石介因罪免職回鄉,病逝。

當時山東有一個舉人孔直溫 謀反。有人說孔直溫 曾是石介的學生,於是夏竦就說石介實際上沒有死,是逃到北方胡 邦去了,仁宗就下詔限制石介兒子的行動,又派使者告訴京東刺史,要挖開石介的棺材看看。

當時呂許公任京東轉運使,對仁宗的使者說:「如果打開棺材發現是空的,表示石介果真逃到北方,這樣雖然殺他兒子也不為過;萬一石介真的死了,朝廷無故挖開人民的墳墓,要怎麼對後世交 待呢?」

使者說:「但是又如何回覆皇上的旨意呢?」

呂許公說:「石介去世後一定有為他辦理殯殮的人,又內外親族和參加喪禮的門生恐怕不下數百人,你都發公文去詢問他們,如果沒有不同的說法,就命令他們都寫保證書,保證不說實話要依軍令處罰,這樣就可以對皇上交 待了。」

使者照他的話去稟告仁宗,仁宗也明白這件事是夏竦誣陷之詞,不久便降旨釋放石介的妻子兒女回鄉。

[馮評譯文]

沒有為石介雪恥,卻比為他雪恥更具意義。

當石介作《慶曆聖德頌》時,正是呂許公免除宰相職務,而晏殊(字同叔,臨川人)、章得象(字希言,世居泉州)一起升任宰相的時候。呂許公不計較私怨,顧念國家的大體,真是宰相的最佳器度。

李太后的喪服尚未期滿,而呂許公就勸仁宗立曹後。范仲淹進言道:「夷簡這個人又教陛下做了一件不好的事。」

後來有一天,呂許公對韓琦說:「這種事外人不知情。皇上年紀已經大了,郭後和尚美人都失寵 被廢,後宮以美色進獻給皇上的人實在太多,不趕快立皇后,就沒有辦法糾正這種事情。」他每件事都深具意義,就如此類一般。

34、古弼 張承業

【原文】

魏太武嘗校獵西河,詔弼以肥馬給騎士。弼故給弱者,上大怒,曰:「尖頭奴,敢裁量我!還臺先斬此奴!」時弼屬盡惶懼,弼告之曰:「事君而使君盤遊不適,其罪小;不備不虞,其罪大。今北狄南虜,狡焉啟疆,是吾憂也;吾選肥馬以備軍實,苟利國家,亦何惜死。明主可以理幹,罪自我,卿等無咎。」帝聞而嘆曰:「有臣如此,國之寶也。」弼頭尖,帝嘗名之曰「筆頭」,時人呼為「筆公」。

後唐莊宗嘗須錢蒲博、賞賜伶人,而張承業主藏錢,不可得。[邊批:千古第一個內臣。]

莊宗置酒庫中,酒酣,使其子繼岌為承業起舞,舞罷,承業出寶帶幣馬為贈,莊宗指錢積語承業曰:「和哥[馮注:繼岌小字。]乏錢,可與錢一積,安用帶馬?」承業謝曰:「國家錢,非臣所得私!」莊宗語侵之,承業怒曰:「臣老敕使,非為子孫,但受先王顧命,誓雪國恥,惜此錢,佐王成霸業耳。若欲用,何必問臣?財盡兵散,豈獨臣受禍也?」因持莊宗衣而泣,乃止。

【譯文】

北魏太武帝準備去西河打獵,命令古弼(代人,任吏部尚書)供給騎士肥壯的馬。古弼卻故意給他們瘦弱的馬。太武帝發現後生氣地罵道:「尖頭奴!居然敢裁奪我的事!回去先斬殺此奴。」

古弼的部屬風聞此事,都很害怕。古弼告訴他們說:「侍奉國君,使他不能盡情地遊樂,這種罪過小;對意外事件缺乏應對準備,罪過卻大。現在南北兩地的蠻夷狡猾地侵擾邊疆,才是我所憂慮的事。我選留肥壯的馬匹用於充實軍備,如果對國家有利,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聖明的君主可以用合理的事去冒犯他,這個罪過我自己承擔,你們沒有過錯。」

太武帝聽到了,很感慨地說:「這種臣子實在是國家的至寶啊!」

古弼的頭頂尖尖的,太武帝稱呼他為「筆頭」,當時的人稱他做「筆公」。

後唐莊宗要錢用於賭博 及賞賜伶人,張承業(字繼元,莊宗時承業屢諫不聽,最後絕食而死)控制府庫,不肯給。

莊宗要不到錢,就留在酒庫裡喝酒,喝醉了,讓自己的兒子李繼岌為張承業跳舞,跳完了,張承業拿出以寶玉裝飾的衣帶和馬匹贈送李繼岌,莊宗指著錢[其意在此]對張承業說:「和哥[李繼岌的小名]缺錢用,給他一點錢嘛,寶帶和馬有什麼用?」

張承業謝罪道:「國家的錢不是微臣所能據為己有的。」

莊宗又用言語來傷他,張承業很生氣地說:「微臣是個老宦官,不必為我的子孫著想,只是先王叮囑一定要為國雪恥,所以珍惜這些錢是為了助陛下完成霸業而已。如果陛下想用,何必問臣,財產用盡,兵馬四散,難道只是微臣受害嗎?」說完就拉著莊宗的衣服哭泣,莊宗那次只好作罷。

35、後唐明宗

【原文】

秦王從榮性輕佻,喜儒學,多招致後生浮薄之徒,賦詩飲酒。一日,明宗問之曰:「爾軍政之餘,所習 何事?」對曰:「暇則讀書,與諸儒賦詩談道。」明宗曰:「吾每見先帝好作歌詩,甚無謂。汝將家子,文章非所素習 ,必不能工,傳於人口,徒作笑柄。吾老矣,於經義雖未曉,然尚喜聞之,餘不足學也。」從榮卒敗。

【譯文】

後唐秦王李從榮個性輕浮,喜好研究儒學,常招攬一些輕薄的傢伙一起作詩飲酒。

有一天明宗問他說:「你公務之餘的休閒時間,學習 什麼事呀?」

李從榮回答說:「閒暇的時間讀讀書啦,或者和一些讀書人一起作詩論道。」

明宗說:「我常看見先帝喜歡寫詩,實在沒有什麼意義。你是將門之子,文章不是你的特長。一定不會很好,傳入別人口中,平白當作笑柄了。我年齡大了,對於經典義理雖然不算十分通曉,不過喜歡看喜歡聽,除此之外不值得學習 。」

李從榮最後果然敗亡。

36、唐高祖

【原文】

李淵克霍邑。行賞時,軍吏擬奴應募,不得與良人同。淵曰:「矢石之間,不辨貴賤;論勳之際,何有等差?宜並從本勳授。」

引見霍邑吏民,勞賞於西河,選其壯丁,使從軍。關中軍士欲歸者,並授五品散官,遣歸。或諫以官太濫,淵曰:「隋氏吝惜勳賞,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眾以官,不勝於用兵乎?」

【譯文】

唐高祖李淵攻下霍邑後,照例論功行賞。

軍吏認為應募而來的奴隸不應和從軍的百姓同等待遇。

李淵說:「在戰場上打仗,刀槍是不認貴賤的;所以評論征戰的功勞,又有什麼等級呢?應該都按照各人的具體表現加以賞賜。」

隨後,李淵又和霍邑的官吏百姓相見,在西河犒賞他們,選拔其中的壯丁,動員他們參軍。關中來的的軍士要求回鄉的,都頒給他們五品官的名銜聽任他們回去。[師法劉邦封趙國子弟四千戶的遺意。]

有人勸李淵官位不要給得太濫,李淵說:「隋朝的君主就是捨不得論功獎賞,以致失去民心。我們怎麼可以效法他呢?而且用官位來收攬民心,不是比用兵更好嗎?」

37、劉溫 叟

【原文】

開寶三年,劉溫 叟為御史中丞。一日晚過明德門,帝方與黃門數人登樓,溫 叟知之,令傳呼依常而過。翌日請對,言:「人主非時登樓,則下必希望恩賞,臣所以呵道而過,欲示眾以陛下非時不登樓也。」帝善之。

【譯文】

宋太祖開寶三年,劉溫 叟(字永齡)任職御史中丞(官位次於御史大夫)。

有一天晚上經過明德門時,太祖和幾名宦官正要上樓去。劉溫 叟知道了,就傳令侍衛照常吆喝而過。

次日劉請求晉見天子,奏言人君在不適當的時間上樓,有關的侍從一定希望得到賞賜,他所以在通道上吆喝而過,是要明示眾侍臣,天子在不適當的時間是不應上樓的。

太祖誇獎他做得好。

38、衛青 程信

【原文】

大將軍青兵出定襄。蘇建、趙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兵且盡,信降單于,建獨身歸青。議郎周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長史安曰:「不然,建以數千卒當虜數萬,力戰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青曰:「青以肺腑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 而不敢專誅於境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風為人臣者不敢專權,不亦可乎?」遂囚建詣行在,天子果赦不誅。

[馮述評]

衛青握兵數載,寵 任無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權遠嫌故。不然,雖以狄樞使之功名,猶不克令終,可不戒歟?

狄青為樞密使,自恃有功,頗驕蹇,怙惜士卒,每得衣糧,皆曰:「此狄家爺爺所賜。」朝廷患之。時文潞公當國,建言以兩鎮節使出之,青自陳無功而受鎮節,無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為然,向潞公述此語,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但得軍心,所以有陳橋之變。」上默然,青猶未知,到中書自辨,潞公直視之,曰:「無他,朝廷疑爾。」青驚怖,卻行數步。青在鎮,每月兩遣中使撫問,青聞中使來,輒驚疑終日,不半年,病作而卒。皆潞公之謀也。

休寧程公信為南司馬徵川貴時,詔以便宜之權付公。公自發兵至凱旋,不爵一人,不殺一人。同事者以為言,公曰:「刑賞,人主之大柄。懼閫外事不集,而假之人臣;幸而事集,又竊弄之,豈人臣之誼耶?」論者以為古名臣之言。

【譯文】

漢朝大將軍衛青(平陽人,擊匈奴有功,封長平侯)出兵定襄時,蘇建、趙信兩位將領一同率領三千多名騎兵出巡,途中遭遇到單于的軍隊。漢軍和匈奴戰了一天,士兵犧牲殆盡,趙信投降單于,蘇建單獨自回營。

議郎(掌理車騎的官)周霸說:「自從大將軍出兵以來,從未處死過副將。現在蘇建拋棄軍隊,獨自逃回,可以殺他以顯示將軍的威嚴。」

長史安說:「不可以。蘇建以數千騎兵去抵擋數萬敵兵,力戰一天下來,士兵都不敢有異心。如今他脫險回來,將軍反而要殺他,豈不是明示後人,以後遇到這種事不能回來嗎?我認為不該殺蘇建。」

衛青說:「我以赤誠之心帶兵出征,並不怕沒有威嚴。周霸說可以顯示我的威嚴,並不是我的心意。而且論職權我雖然可以處死手下將官,但以我所受到皇上的寵 幸,也不敢在塞外專殺,應該送回京師,請天子裁決,並可藉此訓示為人臣的不專權。這樣做不是更好嗎?」

於是衛青派人把蘇建押解到京師,天子果然赦免了他。

[馮評譯文]

衛青掌握兵權若干年,受到無比的寵 信,皇帝對他沒有疑心,屬下也不忌恨,這是因為他能避開過度的權威,遠離各種嫌疑的緣故。若非如此,身為將領者雖有狄青般的顯赫功勞,還是不能得到善終的,實在不能不引以為戒啊。

狄青擔任樞密使,自恃功勞很大,十分傲慢不馴,袒護士 卒。士卒每次得到衣物糧食,都說:「這是狄家爺爺賞賜我的。」朝廷上上下下都覺得是個問題。

當時文潞公(即文彥博,介休人,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潞國公)執政,建議仁宗讓狄青出任兩處節度使。狄青上書指出自己無功卻受封節度使,無罪卻又外放,很是委屈。仁宗也有這種感覺,就向潞公提及此事,說狄青是忠臣,不該如此待他。

潞公說:「太祖難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嗎,只因為得到軍心,所以發生黃袍加身、陳橋之變的事。」

仁宗也說不出話來。

狄青還不知道,到中書省去為自己辯白。

潞公正面看著他說:「沒有其他原因,只是朝廷懷疑你。」狄青嚇得後退好幾步。

狄青到藩鎮去以後,仁宗每個月派使者去慰問看望他兩次。每次聽說皇上的使者要來,狄青一整天驚嚇疑慮。不到半年,就生病去世了。這些都是文潞公的策劃好的。

明朝人程信(休寧人,字彥實)任南司馬出征四川貴州時,皇帝特別授予他獨斷專行的權力。

可程信從出兵到凱旋而歸,從來不利用這樣的權力。不曾給人官爵,也不曾殺人,共事的人都把此事當做話題談論。

程信說:「賞罰本來是人君的大權。如果怕邊塞路途遙遠,事情不好處理,只好把這種權力委託給大臣代行。做臣子的幸而把事辦成,卻又藉機弄權,這難道是做臣下的人應有的行為嗎?」

談論此事的人覺得這是古代名臣的肺腑之言。

39、李愬

【原文】

節度使李愬既平蔡,械吳元濟送京師。屯兵鞠場,以待招討使裴度。度入城,愬具橐橐出迎,拜於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邊批:其意甚遠。]度乃受之。

【譯文】

唐朝時,節度使(防禦邊塞敵寇的官吏)李愬平定蔡州以後,將叛徒吳元濟押送到京師,自己將軍隊住紮在球場,等待招討使(掌招降討逆的官吏)裴度(字中立,封晉國公)來檢閱。

裴度進入營地時,李愬武裝出迎,在路邊拜見。彼此官職不相上下,裴度想回避。

李愬說:「蔡人性情頑強叛逆,不知上下尊卑的分別已經幾十年了。我們這樣做,就是要顯示朝廷的威嚴,希望藉此訓示他們,使他們知道朝廷的尊貴。」

裴度於是接受了李愬的致敬。

40、馮諼

【原文】

孟嘗君問門下諸客:「誰習 計會,能為收責於薛者?」馮諼署曰:「能。」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諼至薛,召諸民當償者悉來,既合券,矯令以責賜諸民,悉焚其券,民稱「萬歲」。長驅至齊,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諼曰:「君雲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義耳。竊以為君市義。」[邊批:奇。]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焚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悅,曰:「先生休矣。」後期年,齊王疑孟嘗,使就國,未至薛百里,民扶老攜幼爭趨迎於道,孟嘗君謂諼曰:「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馮述評]

諼使齊復相田文,及立宗廟於薛,皆縱橫家熟套,唯「市義」一節高出千古,非戰國策士所及。保國保家者,皆當取法。

【譯文】

孟嘗君問門下的食客,誰熟習 帳目,能替他去領地薛收債,馮諼(戰國·齊人,孟嘗君門下食客)簽下姓名說:「我能。」於是馮諼準備車輛,整理行裝,載著債券契約出發,向孟嘗君告辭說:「債收完後,要買什麼東西回來?」

孟嘗君回答說:「看我們家缺少什麼東西就買什麼吧。」

馮諼到薛之後,將欠債的人悉數召來,經核對債券無誤,詐稱孟嘗君有意免除大家的債務,就燒掉了所有的債券,欠債的人都歡呼萬歲。

馮諼很快地趕車回到齊國。

孟嘗君覺得很奇怪,穿好正式服裝出來接見他,說:「債都收完了嗎?」

馮諼說:「收完了。」

孟嘗君問:「你買了什麼回來?」

馮諼說:「您說買我們家所缺少的東西,我看主君家中金銀珠寶、聲色犬馬都不缺,所缺的只有‘義’,所以我為您買了‘義’。」

孟嘗君說:「義怎麼買呀?」

馮諼說:「目前您只有薛那麼小小的一塊地方,卻不愛撫薛民,還以賺錢為目的向他們放債;所以我詐稱您下令免除他們債務,因而燒了那些債券,人民都歡呼萬歲,這就是我為你買的義。」

孟嘗君很不高興,說:「你去休息吧。」

一年後,齊王懷疑孟嘗君,命他回自己的封邑,離薛還有一百多里,薛民就扶老攜幼,爭著在路上迎接孟嘗君。孟嘗君對馮諼說:「先生為我買的義,今天才看到了。」

[馮評譯文]

馮諼使齊王再次任用田文為宰相,並在薛設立宗廟,都是縱橫家常用的一套。唯獨買義這一節,手段高明,不是戰國時代那些謀略之士比得上的。要長保國家於不亡的,都應該效法他。

4!”、王旦

【原文】

王欽若、馬知節同在樞府,一日上前因事忿爭。上召王旦至,則見欽若喧譁不已,馬則涕泣曰:「願與欽若同下御史府。」旦乃叱欽若下去,上怒甚,欲下之獄。旦從容曰:「欽若等恃陛下顧遇之厚,上煩陛下。臣冠宰府,當行朝典,然觀陛下天顏不怡,願且還內,來日取旨。」上許之。旦退,召欽若等切責,皆皇懼,手疏待罪。翌日,上召旦曰:「王欽若等事如何處分?」旦曰:「臣曉夕思之,欽若等當黜,然未知使伏何罪?」上曰:「對朕忿爭無禮。」旦曰:「陛下聖明在御,而使大臣坐忿爭無禮之罪,恐夷狄聞之,無以威遠。」上曰:「卿意如何?」對曰:「願至中書,召欽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約之,俟少間,罷之未晚。」上曰:「非卿言,朕固難忍。」後數月,欽若等皆罷。

【譯文】

宋朝時王欽若(字定國)、馬知節(字子元)同時任職於樞密院。

有一天,兩人在皇帝上面前因事爭吵起來。

皇帝傳王旦進見。

王旦一到,看見王欽若還在不停爭吵喧譁,馬知節則哭著說:「希望和王欽若一同離開御史府。」

王旦不等皇帝旨意,就命令王欽若下去。

皇帝很生氣,想將他治罪下獄。

王旦不慌不忙地說:「王欽若等人仗著陛下對他們優厚的待遇,來煩擾陛下。微臣是執政的首長,理當推行朝廷的典章。然而現在陛下心中不愉快,作出決定難免受情緒影響,請先回宮,改天再行頒旨。」

皇帝答應了。

王旦退下後,就召王欽若等人加以責備,他們都很惶恐,親手寫奏疏認罪。

第二天,皇帝召見王旦說:「王欽若等人的事要怎樣處理呀?」

王旦回答說:「微臣晨思夕想,欽若等應當革職,然而不知道該用什麼罪名?」

皇帝說:「對朕爭吵無禮啊。」

王旦說:「陛下聖明在朝,而大臣卻有爭吵無禮之罪,萬一夷狄知道這件事,有損皇上的威名。」

皇帝說:「依你的意思如何處理?」

王旦回答說:「希望讓微臣到中書省,召見欽若等人,宣示陛下包皮含容忍的心意,且訓誡約束他們,過一陣子再將他們革職不遲。」

皇帝說:「不是你這些話,朕實在很難忍受,。

幾個月後,王欽若等人都被革職了。

42、胡 濚

【原文】

正統中,宗伯胡 濚一日早朝承旨,跪起,帶解落地,從容拾系之,遂叩頭還班,御史亦不能糾。

十三年,彭鳴中狀元,當上表謝恩之夕,坐以待旦,至四鼓,乃隱几而寤,竟失朝。糾儀御史奏,令錦衣衛拿。已奉旨,胡 公出班奏:「狀元彭鳴不到,合著錦衣衛尋。」上是之,不然,一新狀元遂被拘執如囚人,斯文不雅觀。老成舉措,自得大體。

【譯文】

明英宗正統年間,宗伯(掌管禮儀祭祀的官吏)胡 濚有一天在上早朝的時候,跪著承接聖旨,起立時衣帶鬆脫落地。他並不慌張驚恐,從容地拾起來繫好,然後叩頭,退回位次。御史也不能糾劾他。

正統十三年,彭鳴(字純道,歷任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少保)考中狀元,在上表謝恩的前夕,坐等天亮上朝。不想等到四更,竟然靠著茶几睡著了,錯過了上朝的時間。

糾儀御史上奏請英宗命令錦衣衛(明朝掌管巡察緝捕的禁衛軍)去捉拿,錦衣衛已經領到聖旨,此時胡 濚從眾官的行列中走出來,稟奏英宗:「彭時不到,應當讓錦衣衛去尋找,而不是捉拿。」

英宗採納了他的提議。

不然一個新科狀元,就被當做犯人拘捕捉拿,實在斯文掃地。

老成人 的做法,深得大體。

43、孫覺

【原文】

孫莘老覺知福州,時民有欠市易錢者,繫獄甚眾。適有富人出錢五百萬葺佛殿,請於莘老。莘老徐曰:「汝輩所以施錢,何也?」眾曰:「願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壞,又無露坐者,孰若以錢為獄囚償官,使數百人釋枷鎖之苦,其獲福豈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諾之,即日輸官,囹圄遂空。

【譯文】

宋朝人孫莘老(名覺,高郵人)任福州知州時,有很多百姓因欠債無力償還為官府收押。當時剛好有些有錢人準備捐錢五百萬給寺廟修佛殿,來請示孫莘老。

孫莘老慢慢地說道:「你們捐這些錢是為了什麼呀?」

眾人說:「願佛祖賜福。」

孫莘老說:「佛殿還沒有怎麼損壞,也沒有露天無遮而坐的佛像,不如用這些錢替囚犯們償還債,這樣做能夠讓數百人脫囚釋放,因而獲得的福報豈會比修整尚未損毀的寺廟少嗎?」

那些有錢人不得已,答應下來,當天就把錢繳納了,監獄一時空了不少。

44、趙抃

【原文】

趙清獻公抃出察青州,每念:一人入獄,十人罷業;株連波及,更屬無辜;且獄禁中夏有疫疾溼蒸,冬有皸瘃凍裂;或以小罪,經年桎梏;或以輕系,追就死亡;獄卒囚長,需索凌辱,尤可深痛。時令人馬上飛吊監簿查勘,以獄囚多少,定有司之賢否。行之期年,郡州縣屬吏,無敢妄系一人者。

邵堯夫每稱道其事。

【譯文】

宋朝人趙清獻(趙抃,西安人)巡察青州時,經常想:有一人下獄就有十人因而耽誤工作;那些受牽連波及的,更是無辜;而且監獄中,夏天有溼氣、傳染病,冬天有凍傷、腳氣病;有的人因為一點小罪,長年受到拘禁;有人因為一點牽連,幾乎喪命;獄卒、囚長的勒索凌辱,更令人痛恨。

趙清獻令人常常回派人去查閱各地監獄的記錄,以囚犯數目的多少,來推斷定官吏的賢明與否。這樣的辦法實行一年以後,郡、州、縣各級官吏都不敢隨意羈押人了。

邵雍先生每每稱讚這件善政。

45、賈彪

【原文】

賈彪與荀爽齊名,舉孝廉為新息長。小民因貧,多不養子,彪嚴為其制,與殺人同罪。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案發,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驅車北行,案驗其罪,城南賊聞之,亦面縛自首。數年間養子數千,僉曰:「賈父所長。」生男名曰「賈男」,生女名曰「賈女」。

[馮述評]

手段已能辦賊,直欲以奇致之。

【譯文】

後漢人賈彪(字偉節)和荀爽(字慈明)齊名,被推舉為孝廉(漢朝所設,由郡國推舉孝順廉潔的人),擔任新息縣長。當地的百姓因為生活窮苦,大多數不養育小孩。

賈彪嚴加管制,規定生而不養的和殺人同罪。城南有強盜劫財殺人,城北有婦人殺死新生兒。

賈彪出發辦案,屬下想往南行,賈彪生氣地說:「強盜害人是常有的事,母子相殘卻背逆天道。」於是駕車向北行,查辦婦人的罪。

城南的盜賊聽到這種事也前來自首。[方知明倫可以化俗。]

數年間,新息一地人口成長數千人,百姓都說:「是賈父所養的。」生男孩便叫做「賈男」,生女孩便叫做「賈女」。

[馮評譯文]

賈彪的手段足以查辦強盜,特別是方法奇特。

46、柳公綽

【原文】

柳公綽節度山東,行部至鄧 ,吏有納賄、舞文,二人同系。縣令聞公綽素持法,必殺貪者。公綽判曰:「贓吏犯法,法在;奸吏壞法,法亡。」竟誅舞文者。

[馮評譯文]

天論、王法,兩者持世之大端。彪舍賊寇而案殺子,公綽置贓吏而誅舞文。此種識力,於以感化賊盜贓吏有餘矣。若丙吉不問道旁死人而問牛喘,未免失之迂腐。

【譯文】

唐朝人柳公綽(華原人,字寬)任山東節度使,巡行到所屬的鄧 縣。縣裡有兩個官員同時被捕,一個是因為接受賄賂,一個是玩弄法令。縣令聽說柳公綽向來強調法紀,心想他必定殺掉貪汙的人。

結果柳公綽的判決是:「貪汙的官吏雖觸犯法令,但法律還在;奸邪的官吏破壞法令,法律就滅亡了。」結果殺的是玩弄法令的人。

[馮評譯文]

天倫和王法,是維繫天下的兩大支柱。賈彪放過盜賊辦理殺子的人,柳公綽輕罰貪汙官吏而殺死玩弄法令的人,這種見識和魄力,就足夠感化盜賊和貪官了。至於丙吉不理會路邊的死人,而去過問牛為什麼氣喘,未免過於迂腐。

47、季本

【原文】

季本初仕,為建寧府推官。值宸濠反江 西,王文成公方發兵討之。而建有分水關,自江 入閩道也。本請於所司,身往守之。會巡按御史某以科場事,檄郡守與本併入。守以書趣本,本復書曰:「建寧所恃者,唯吾兩人。兵家事在呼吸,而科場往返動計四旬。今江 西勝負未可知,土寇生髮叵測。微吾二人,其誰與守?即幸而無事,當此之際,使試錄列吾兩人名,傳播遠邇,將以為不知所重,貽笑多矣。拒違按院之命,孰與誤國家事哉!」守深服其言,竟不往。[邊批:此守亦高人。]

[馮述評]

科場美事,人方爭而得之,誰肯舍甘就苦?選事避難,睹此當愧汗矣!

【譯文】

明朝的季本(會稽人,字明德,師事王陽明)起初任建寧府推官(各府掌理刑獄的官),正碰上寧王朱宸濠在江 西造反。王陽明(名守仁,餘姚人,創致良知、知行合一之說)出兵討伐。

建寧有個分水關,是江 西進入福建的要道,季本向上級請求自己去防守。

此時剛好有某位巡按御史因科舉考場的事,商請郡守和季本一同去協辦,郡守寫信來催季本。

季本回信說:「建寧府所仰仗的只有我們兩人。現在戰事迫在眉睫,而往返科舉考場估計要四十天。現在江 西戰場的勝負還不知道,地方強盜生事與否也無法預測。沒有我們兩人,要靠誰去防守?即使僥倖無事,當此之時,讓試錄(古代會試時,紀錄舉子籍貫、名次及文章雅俗,以呈報朝廷的官員)列出我們的姓名,遠近傳播,人們將認為我們不知輕重,而貽笑大方的。違抗巡按御使的命令,和耽誤國家大事比較起來,哪一件嚴重?」

郡守同意他的話,也沒有協辦科舉考場的事。

[馮評譯文]

協辦科舉考場的任務是一件美差,別人正想極力爭取,誰想捨棄甜美而去吃苦?遇事避重就輕的人看了,應當羞愧汗顏!

二 深謀遠慮

【原文】

謀之不遠,是用大簡;人我迭居,吉凶環轉;老成借籌,寧深毋淺。集「遠猶」。

【譯文】

謀略不夠深遠,就容易流於輕率;人我的地位會更迭,吉凶禍福可能交 替循環;因此,老成人 一旦籌劃謀略,都考慮深遠而不只顧眼前。

48、商高宗

【原文】

商高宗為太子時,其父小乙嘗使久居民間,與小民出入同事,以知其情。

[馮述評]

太祖教諭太子,必命備歷農家,觀其居處、服食、器用,使知農之勞苦。洪武末選秀才,隨春坊官分班入直,近前說民間利害等事。成祖巡行北京,使二皇長孫周行村落,歷觀農桑之事。諭教者宜以為法。

張昭先逮事唐明宗。明宗諸皇子競侈汰。昭疏訓儲之法,略雲:「陛下諸子,宜各置師傅,令折節師事之。一日中但令止記一事,一歲之內,所記漸多,則每月終,令師傅共錄奏聞。俟皇子上謁,陛下輒面問,倘十中得五,便可博識安危之故,深究成敗之理。」明宗不能用。

[馮述評]

此可為萬世訓儲之法,勝如講經說書,作秀才學問也。

【譯文】

商高宗還是太子的時候,他的父親小乙曾經讓他住在民間,和老百姓共同生活做事,使他了解民情。

[馮評譯文]

明太祖教誨太子,一定要他去經歷農家生活,觀察百姓的飲食起居,使太子知曉農家的勞苦。洪武末年選秀才,太子隨著自己屬下的官吏分組到太祖面前,報告民間疾苦。成祖巡視北京,命兩個皇室長孫去巡行村落,觀察農桑之事。職司民政教化的人應對此多加效法才是。

五代人張昭(字潛夫,官職經歷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四朝,宋初任吏部尚書)起先在後唐明宗朝中做官。當時明宗的幾個皇子都爭相奢侈浪費。

張昭上疏說明訓練繼位者的方法,大意是說:「陛下的幾個皇子應該各自安排一位老師,讓他們降低輩份來尊敬師長。命令他們每一天記載一件事,一年下來就可以累積很多記事。每個月終了,讓他們的師傅將這種記事稟奏陛下;待皇子晉見時,陛下當面提出問題。假如十題之中能回答五題,就算得上能夠明瞭安危的原因,體會成敗的道理。」

但明宗不予採用。

[馮評譯文]

這是可以用於萬世的訓練儲君方法,勝過講經說書等作秀才的死讀書學問。

49、李泌

【原文】

肅宗子建寧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眾寡弱,屢逢寇盜,倓自選驍勇,居上前後,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未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為天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若建寧功成,豈使廣平為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帥為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眾心所屬,在於元帥,若建寧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太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譯文】

唐肅宗的第三兒子建寧王李倓性格英明果決,雄才大略,他跟隨唐肅宗從馬嵬向北行,因隨行士兵人少而弱,屢次遭遇強盜,李倓親自挑選驍勇的士兵護衛於皇帝前後,拚死保衛肅宗。

肅宗有時逾時未進食,李倓就悲傷得不得了,為軍中上下所矚目。

因此肅宗想封他為天下兵馬元帥,統領諸將東征。

李泌(字長源,官至宰相)說:「建寧王確實是元帥的人才;然而廣平王(李俶)是長兄,如果建寧王戰功大,難道讓廣平王成為第二個吳泰伯嗎?」(泰伯是周太王 長子,知道父親喜愛弟弟季歷的兒子昌,也就是後來的文王,就和弟弟仲雍逃到荊蠻地帶,國號吳)

肅宗說:「廣平是嫡長子,以後的皇位繼承人,如何去擔當元帥的重任?」

李泌說:「廣平王尚未正式立為太子。現在國步艱難,眾人所矚目的對象都在元帥身上。如果建寧王立下大功,陛下即使不想立他為繼承人,但是同他一起立下汗馬功勞功的人肯罷休嗎?太宗太上皇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肅宗於是任命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要求令諸將服從他的號令。李倓聽到這件事,向李泌致謝說:「這正符合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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