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太阳照常升起

太阳照常升起

周宝琴


太阳照常升起


2018年12月15日,星期六,我坐G673离开北京回宝鸡。在北京带了三个半月孙女,有点事情需要回来处理。

退休之后,孙女出生,我和亲家母罗燕帮着带孩子。孙女诺诺已经一岁五个月了,特别可爱,比她爸爸妈妈可爱多了。她爸爸妈妈有时候还气我,诺诺不会,她带给我的都是开心,她是我们家的开心果。如果没有诺诺,我在北京跟儿子儿媳没法相处,跟罗燕那就更谈不上相处了呵呵。

车到咸阳秦都站,停车两分。

坐了六个多小时,早就累了,我起身到过道上活动活动。

门口透进来一股凉风。

我把头探出去,一股久违了的烟火味扑面而来。这股清凉的烟火味我在北京从来没有闻到过,很亲切很伤感,很像当年母亲做晚饭父亲烧火炕的柴草味。北京没有这种味。一大早,我常常去买菜买煎饼果子买油条,路上除了几个遛狗的老人,几乎没有行人,车很多,汽车味扑面而来,陌生,寒冷。

我这次回宝鸡其实没有多少事,说有事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忍受不了罗燕,想逃离北京休息一段时间。

儿媳倩倩在科技大学档案馆上班,天真、书生气,以为两个妈都来照顾孩子她轻松,也许根本没考虑过别的。

儿子王旭倒是考虑过两个妈在一起过活的危险,也跟倩倩提说过这种危险,倩倩听不进去。

儿子送我路上跟我说:妈,咱家就我一个一直在冷静地观察着你们,我知道矛盾爆发是必然的,以前跟同事说过咱家两个妈都在的事,同事警告我要小心,倩倩不听我的建议,一意孤行,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没关系儿子!

我抱抱儿子安慰他,没关系儿子!诺诺已经十七个月了,又那么聪明可爱,妈回去你燕妈一个能行。妈回去歇歇,然后跟你燕妈换着来,不能搅在一块了,都累。

儿子还是不放心:妈你说我俩上班了燕妈会不会打诺诺?

打倒不会打的,会骂。妈在跟前诺诺不好好吃饭姥姥也会骂。

儿子沉默不语……

儿子很矛盾,不让我走担心我受委屈,让我走了担心他娃受委屈。我不打算回去住一段再来了。让倩倩妈妈跟女儿一家相处吧,那样儿子轻松。

吵架那天早上,我做好饭,罗燕给诺诺喂饭,我估计孩子已经吃饱了,她不相信,还在不屈不挠的喂:诺诺来把这两口吃完就饱了。诺诺看看姥姥那勺拌着虾的米饭,转过头:嗯!不吃!罗燕不甘罢休,继续:诺诺,来,就吃一口好吧。这下把小家伙惹烦了,趁她不注意,抓起碗扬过头顶朝后扔出去,白色的米饭粉色的虾粒雨一样下到垫子上地上门口的拖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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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诺诺吃饱了经常这样奋起反击姥姥。

罗燕同样的错误一犯再犯。

这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说了罗燕几句,她恼了。

这天也是合该生场气。

前一天晚上我梦见已经去世十几年的一个男同事……他站在离我不远的一条小路上,看着我,没说话。我没觉得害怕,也没觉得他已经不在人间了,但我也没跟他打招呼……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路边有个女人正被一个男人强暴:那男人把一只鞋塞进女人身体里,然后拉出来,乐此不疲……旁边还有另一个男人在看热闹。看热闹的男人似乎是我这个去世的同事,似乎也是一个陌生人,他一手搭在强暴者腰上,似乎在鼓励他往下干……

这是梦境一……

还有梦境二……

背景似乎是我老屋……我们村的双喜骑着摩托来到老屋,好像是要带我去镇上办啥事,办啥事记不清了,比较模糊,他弟弟双印在给我父母帮忙收拾灶台……

醒来后,我自己默默解了一下梦境一二,得出结论:今天可能要生气,对方虽然气了我但也没占到便宜;双喜骑摩托来我家老屋,一定会送来好消息,双喜双喜,双喜临门……

我在老屋出生,胞衣就埋在老屋背后的椿树下面。

母亲说过,埋胞衣的地方是心灵终生牵挂的地方,梦绕魂牵的地方。母亲说的对!我有许多重要的梦都出现在老屋里。那年考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一个穿金黄色衣裳的少年骑着一匹金黄色的马飞奔到我的老屋……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把这个梦说给父母。

父亲说:我女子做的梦好。

母亲说:我娃你考学的消息今儿就有了。

果然,吃午饭的时候,邮递员,一个年轻小伙子送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母亲楼着我笑着说,我娃夜里梦见了飞马,今天就来了信,那是神爷派童子给我们送喜信来了。

关于梦的解释,母亲的说法很多……

从此我知道了梦见飞马是要来信,梦见活着的人死去是大吉,梦见死去的人活了是不好的,预示着第二天要生气,梦见双喜骑摩托来老屋肯定双喜临门……

梦中,死去多年的同事活了,可能要生闲气。

果然一大早我就和罗燕弄得很不好。

我蹲下收拾诺诺杨出去的饭,垫子上的捡起来吃了,地上的用湿巾擦干净了,地上的吃不成,垫子比较干净,天天都擦几遍,只要不沾毛发奶奶可以吃,人家姥姥从来不吃,姥姥管诺诺吃饭真浪费,一顿饭下来,诺诺的儿童餐椅周围到处都是饭粒馍块菜渣,罗燕自己经常说诺诺,你看你看,你撒的饭喂两只鸡都够了!

她这样说可以,我可不能说,害怕说了她犯病。我从小受母亲影响,觉得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浪费一粒米都是罪过,看着罗燕这样喂孩子真是郁闷,心里劝自己,算了,不说啦,过一天娃就大一天,慢慢就好了,不浪费了,说了亲家不好,人家不知会咋想。

多少次都忍了,这天没忍住,就吵起来了。

诺诺先是低头看我忙活收拾残局,完了伸出小胳膊看着我:抱抱!

诺诺自己有分工:姥姥负责吃喝拉撒睡觉觉,奶奶唱歌跳舞陪看书。诺诺觉得自己吃完饭了,该坐到奶奶腿上看书了。

诺诺妈妈在网上给她买了许多书,最近她喜欢看的是一本日本画书《来信啦》。诺诺喜欢看邮递员叔叔骑着摩托穿过山间小路去给黑熊五郎先生送信,一看见叔叔骑摩托那一页,马上就会模仿喇叭声——哔哔……

今天没哔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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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坐下,诺诺刚坐到我腿上,拿起书,还没翻开,姥姥端着一小碗稀饭放在我们旁边的茶几上:诺诺来,再喝点稀饭!饭都没吃完看啥书!?

诺诺很烦姥姥打断她看邮递员叔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继续笨拙地翻书,姥姥不在乎她的哼,转身去拿勺子,她刚离开,诺诺眼疾手快一下就把稀饭碗扫到地上。

姥姥不干了:日你妈的X!你吃就吃不吃拉倒胡弄啥哩!

我觉得她过分了,替孙女打抱不平:罗燕你以后不要把碗放在茶几上,放在饭桌上多好,娃够不着烫不着洒不了,你看这又……

不等我说完罗燕怼我:我为我方便的!

你方便对着呢,洒了饭事小,烫着娃事就大了。

罗燕无言以对,气呼呼进了厨房。

也怪我话多。

她从厨房出来,本来都没事了,我又说了一句:不要经常撵着娃喂饭!她就这么大个人,能吃多少,又是米饭豆浆又是稀饭,她喝了豆浆就不好好喝稀饭了。

我不嫌麻烦!

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你没发现吗,你每天早上费一个小时单独给娃熬的稀饭她都不咋吃,不是你吃就是我吃了,晚上娃不喝豆浆爱喝稀饭,那就晚上稀饭早上豆浆就可以了。

罗燕瞪我一眼:我不嫌麻烦!万一我这娃想喝稀饭了不是熬对了!

我没吭声,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意思。

不欢而散。

诺诺看看我:奶奶看书!

我忍住不快:好好好!咱们看书!

罗燕开始不和我说话了呵呵,气呼呼穿衣准备出门。

诺诺一看姥姥换衣服,知道她要出门,离开我去追姥姥。

姥姥进了厕所,很响地关上门。

诺诺哭了,一边拍门一边哭:奶奶(娃不会叫姥姥,奶奶姥姥都叫奶奶)……

罗燕没好气大声说:上厕所呢!

这是给我听的。

正闹着,儿子回来了。

儿子跟双喜临门有关。

儿子在联想工作了六年,不满意联想给的薪水,前一段换了一家跨国公司,给的年薪比联想多了十几万。去新单位之前,有十几天假期,儿子这一段正在休假。

我认为儿子换工作算第一喜。

我逃离北京回家算第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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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我被过去的学生介绍的一个号称省上领导的小张以安排工作为由成功骗走了三百多万。

两年多时间过去了,经过多方努力,小张退了我二百万,还有一百多万没有退。他还骗了别人,别人告了,他被判了七年。我没告,我要一告牵扯的人很多,比较麻烦。想等小张主动退钱,现在他坐牢了,只好等下去。谁知道七年之后是啥情况,唉!在痛苦了半年之后,我终于想通了,不再生任何人的气。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小张,是咱自己找的人家。

还是面对吧。

我把自己的钱将近一百万全部搭进去退还找我安置工作的亲戚,朋友,还不够,儿子儿媳先打给我十六万,昨天倩倩又打过来四十万,让我退人家。儿子还说他们一时不换房子,不能看着妈妈有困难不出手。我要贷点款,儿子不让,说需要了再打给我。

我很感动,毕竟是一家人,在我面临困境时没有退缩而是力挺我,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儿媳就更难能可贵,我以前觉得儿媳这不好那不好,看来是我错了。她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孩子,我以前对她的要求过高了。

回宝鸡之后,我回单位上课,周末去辅导班上课,想多挣点钱给孩子。先生也是,内退之后一直在一家私企上班,没有周六周日,天天上。冬天,厂房里太冷,他得不停干活才能暖和起来。

诺诺一天天长大,北京的房子太小,得换套大点的。

回宝鸡一年了,前几天儿子来电话,说他们看上一套比较满意的房子,离他俩单位都近,娃将来上幼儿园也方便。

我很高兴,问儿子,还差多少钱,儿子说,倩倩同学给借五十万,还差十万。我跟儿子说,放心宝贝,到时候妈妈爸爸给你补上这个缺口。

儿子高兴地说,先谢过你和我爸了!你俩多保重。

我继续讨儿子喜欢,放心吧宝贝,以后妈妈爸爸的钱留够吃饭的,剩下的都给你们。所有的困难都会过去儿子!

好好活着妈妈!儿子鼓励我。

我逗儿子,以后妈多活一年就给我们诺诺多挣一年的钱呵呵。

看起来一切都在好起来。

但是我家先生有道坎还没有过去,时不时会绊他一下,他一打闪就会提醒我一次呵呵。

那道坎就是我被骗上当这道坎。

先生大半辈子过得平稳安康,在单位是个中层领导,从来没有经历过被别人欺骗的事情。我被骗之后摇晃了一阵就算稳住了,先生险些上不了岸。回宝鸡前几天我俩打电话,他说出事之后自己每天好几次都要想起这事,有一次开着车正想呢跟别人追尾了。

我被他吓住了,想他一个人在宝鸡天天上班也不容易,这次回来有时间跟他说说话,打打羽毛球,让他不再天天想这道坎。

先生生性耿直,说起这事那真是单刀直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也是醉了!

小张刚失联那段日子,先生力主我去告状,起诉小张。

我俩一块去政法学院找约好的律师咨询。

律师给的建议是,起诉可以,但因为涉案数额大,两个人,就是我和小张,都脱不了干系,都将面临判刑的惩罚,只是小张会判得重一些,估计有五到十年的牢狱生活,我会轻一些,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问律师,怎么我是受害者被骗了钱还要判我的刑。

你是公职人员,他是领导,你安排人送钱给他就是行贿。他没办成事骗你钱叫诈骗。行贿和诈骗按理说都要承担法律责任。

哦哦。我俩面面相觑。

律师看出我们的心事,还有一个办法不会判你刑。

什么办法?

钱不要了,也不告了。

我们谢过律师,说出去商量一下。

在政法学院的操场上,先生沉默良久,然后对我说,告吧!大不了你坐几年牢。不然这口气出不来。

我心说,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先生为了钱让我去坐牢。

坐牢之后呢,骗的钱就能要回来了吗?

我不无讥笑问他。

他貌似安慰我,有人说没有坐过牢的人生是不完美的人生,你去坐几年牢,咱的钱就能要回来。

要是我去坐了牢钱也要不回呢?咱遇到骗子了,他有可能把钱挥霍了。

他沉默。

我去坐牢对我个人也没什么,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坐了牢钱也要不回来,我的退休金也因为判刑领不到了,你觉得这算不算损失呢?

他不吭声。

我心里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会一直记着的。

他不惜牺牲我而要得到钱,看来还是看重钱不看重人。我是与他结婚三十多年的妻子,我们有共同的孩子,我一直对他的爸爸妈妈很好,每次回家都给他们钱,他们年龄大了,看病到去世所有的钱都是我们出。一直接济他的家人,借给他哥哥姐姐侄子侄女的钱从来没让还过,人家也不还。所有的牺牲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他宁肯我去坐牢也要保住钱。

真他妈的!看来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没想到当了一辈子老师,退休之后才明白自己给自己活的硬道理,关键的时候男人是靠不住的。

他沉默一阵后,继续说,你弄下的麻烦自己解决吧,咱俩离婚,也许还能保住我的钱。

他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一点一点剐我的心。

我觉得不硬起来他会一巴掌拍死我。

骗子还没抓到,我不能被自己人拍死。

可以!你想离婚就离婚!你想咋办就咋办!我不告小张,就这!不就是钱吗,钱还没重要到压死人的地步。

我拂袖而去,把他一个晾在政法学院的操场上。

从那之后,我要求自己,好好活着,让自己变强大,既然谁都指望不上不指望自己指望谁。

我去找小张老婆,找他妈。

几个月之后,终于有了一些结果。

他终于联系我了,开始退钱。

这就好,慢慢退着也行,大家都不崩溃了。

可是,他的钱还没退完就被别人告了,在看守所呆了八个月,然后判了七年。

没关系,我等着他出来。我等得起。

如果小张死在里面,钱我不要了。

我每天上完课去打羽毛球,绕运动场跑步一小时。

好好活着!

哪里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倒是那些骗子的火焰山不好过。

我就是损失了点钱而已。我能晒太阳打球跑十圈,小张他不能。我能吃羊肉泡吃海底捞小张他吃不上。我给学生上课每天都很开心小张在里面哪有开心不挨打就算好日子。

所以,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条消息,一家四口华山跳崖身亡。死者是一对1982年生的夫妇。他们涉嫌合同诈骗骗了别人三个亿。这窟窿太大了,咋也补不上了。

所以他们选择了死。双方都没有父亲了,只好带着自己的母亲一块死。

我不选择死。

活着多好啊。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

我要看着这个世界缓缓而行,看着诺诺长大成人……

周宝琴 陕西蒲城人 热爱文学 发表过一些小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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