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4 《夜色溫柔》:如果失去鬥志,就只能在名利場中看盡世態炎涼

1934年12月,在《了不起的蓋茨比》發表9年後,菲茨傑拉德發表了他生前所完成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夜色溫柔》。如同《了不起的蓋茨比》一樣,《夜色溫柔》也是關於戰後美國社會人們所面臨的精神危機的一部作品。故事發生在1917年到1930年間的歐洲大陸,但是展現的社會場景卻深深打上了美國“爵士樂時代”的烙印。

《夜色溫柔》講述的是旅居歐洲大陸的美囯人迪克醫生和妻子尼科爾的婚變。從1919年到1929年整整十年的夫妻生活中,迪克從一個對前途和家庭都充滿希望的年輕有為的醫生,變成了一個離婚後放棄十年來苦心經營的一切,自甘墮落的失敗者。

百萬富翁的女兒尼科爾·沃倫因遭受到父親的奸(和諧)汙而患上精神病,年輕有為的精神病醫生迪克作為尼科爾的主治醫生,對她展開悉心的治療並愛上了她。與尼科爾結婚後,他將全部的精力用來照顧妻子,逐漸放棄了學業和前途。隨著尼科爾逐漸康復,迪克卻日趨沉淪,與當紅電影明星羅斯瑪麗搞起了婚外戀,尼科爾也在出軌後和迪克離婚。一無所有的迪克回到家鄉,在一個小鎮上默默無聞的當了一個普通醫生。

《夜色溫柔》:如果失去鬥志,就只能在名利場中看盡世態炎涼

對《夜色溫柔》褒貶不一的評價

有了《了不起的蓋茨比》的成功範例在先,菲茨傑拉德對《夜色溫柔》這部作品寄予了很大希望,在開始寫作之前,菲茨傑拉德給他的好友,著名編劇帕金斯寫信說:“我正以十分愉快的心情創作一部長篇小說。這部小說無論在形式、結構還是在思想內容上都十分新潮。”事實上,他也正是這樣做的。《夜色溫柔》的敘事模式是通過小說三個主人公迪克、尼科爾、羅斯瑪麗各自不同的視角的轉換,使整部作品成為一個統一的有機整體。

沒想到,《夜色溫柔》出版後,得到的評價非常令人沮喪,著名的文學評論家馬爾科姆·考利說:“《夜色溫柔》會使你感到迷惑不解。讀完之後,還會使你有些惱火,而且你還會覺得,小說似乎並沒有寫完。”另一位評論家克利夫頓·費迪曼認為:“迪克對失敗的命運的接受來得過於突然,使人難以置信。作者對那些所謂的悲劇性事件的交代尚不足以構成迪克意志上的消沉。”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逐漸認識到了這部飽受非議的小說的價值,馬爾科姆·考利改變了說辭,對《夜色溫柔》大加讚賞:“若干年後重讀這本小說時,我已有了新的與以往不同的看法,這是一部別具一格的,在嚴肅的美國小說中極少見到的好小說。”

就連為人挑剔的海明威在給帕金斯的信中也說:“奇怪的事情是,菲斯傑拉德的《夜色溫柔》變得越來越美好。”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人們改變了對這部作品的看法,轉而開始對《夜色溫柔》大加讚賞呢?這跟眾人的情緒有關。一戰後的美國,人們身處在一個徹底異化和充滿幻滅感的歷史氛圍中,美好的理想和浪漫主義都已經灰飛煙滅。菲茨傑拉德在《夜色溫柔》裡,就揭示了人物的感性生活,把主人公迪克的理想毫不留情地進行埋葬,將傳統的關注外部世界的視線轉向精神世界。

《夜色溫柔》和《了不起的蓋茨比》談論的都是關於金錢和愛情之間的關係,但《了不起的蓋茨比》講的是難以實現的理想,愛情在金錢面前不值一提,而《夜色溫柔》則從另外一個角度告訴世人,即便是理想被實現了,愛情也依然不值一提。在《夜色溫柔》裡,迪克的真情和奉獻在以岳父為代表的上流社會面前一文不值。迪克為了實現理想而付出的代價太慘重了,他的悲涼結局就是美國爵士時代的真實寫照。從這個意義上說,《夜色溫柔》的思想深度一點也不遜於《了不起的蓋茨比》。

《夜色溫柔》:如果失去鬥志,就只能在名利場中看盡世態炎涼

迪克的悲劇

菲茨傑拉德曾經說過:“每個人的青春都是一場夢,一種化學的發瘋形式。”迪克的行為正是這樣一種“發瘋形式”。很多人都說,迪克的失敗完全是他自甘墮落,咎由自取,實際上,迪克的失敗一點也不狼狽,反而有些光榮,因為他一直在追尋恢復自我和自尊的機會。他打破了上流社會多年來一直維持的道德觀。

1917年,躊躇滿志的年輕人迪克有一個遠大的理想,就是“做一個出色的心理學家——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心理學家”,因為他的父親一直教育他“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比良知、榮譽、禮貌和勇氣更可貴”。正是在這善良本性的驅使下,他愛上了遭遇父親亂倫後發瘋的女患者尼科爾·沃倫。尼科爾對迪克非常依戀,但作為一個心理學家,迪克很清這種依戀是典型的精神病患者的症狀,並不是真正的愛情;他同時也很清楚,沃倫家只是把他作為工具買下來照顧尼科爾的,但是出於事業心和責任感,迪克還是選擇跟尼科爾結婚。從此,他跨進了上流社會的門檻,“把自己的聰明才智鎖到了沃倫家的保險箱中”,放棄了成為一名偉大的精神病專家的美好前程。

迪克如願以償地進入上流社會,卻並沒有被這個階級所接受。富人們給他的定位始終是個保姆醫生。由於他彬彬有禮,喜歡照顧別人,在富人眼中他更像是個僕人,即使是在與尼科爾的婚姻關係中也依然如此。他感到極不自在,周圍所有的人都在墮落,這讓迪克身心疲憊,只是表面上還看不出來。其實,他的心態早就不正常了。他在家裡舉辦晚會,想得到這樣的效果:“晚會上要發生爭吵、引誘,人們帶著受傷的感情回家去,女人們在盥洗室裡人事不醒。”儘管如此,迪克依然受到了金錢的腐蝕,紙醉金迷的生活讓他失去了鬥志,他曾引以為榮的工作在岳父家族看來是那麼微不足道。

《夜色溫柔》:如果失去鬥志,就只能在名利場中看盡世態炎涼

當18歲的電影明星羅斯瑪麗向迪克表達愛意時,出於對婚姻的責任感,迪克沒有回應她,可恰恰是這個原因讓羅絲瑪麗對他更加狂熱,總是把他看作行為得體的典範。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在羅絲瑪麗似火熱的熱情攻勢面前,迪克淪陷了,他情不自禁地去電影場找她。但是,他們的約會必須秘密進行,一旦回到現實之中,迪克只能把自己隱藏起來,這讓他心裡很痛苦,他對自己感到極度失望,“我想我就像瘟疫似的,看來不會再給別人帶來幸福了”,他既無法向羅斯瑪麗求婚,跟傲慢而富有的尼科爾的較量中也敗下陣來,加上父親的去世,迪克開始酗酒。

在別人眼裡,迪克成了墮落的膽小鬼,連尼科爾也逐漸開始覺得自己在迪克身上白白浪費了青春。迪克對妻子也越來越冷淡,尼科爾突然覺得自己可以不依賴迪克了,她已經完全康復了。於是她精心打扮自己,跟情人湯米一起向迪克提出離婚。此時的迪克並沒有憤怒,與其說是尼科爾把迪克驅逐出去,還不如說這正中迪克下懷。

迪克如釋重負,在離開曾經的家之前,迪克站到高高的階梯上,抬起右手,按天主教的習習慣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祈求上帝保佑這片海灘。之後,迪克帶著為人類贖罪的使命感去到偏僻的小鎮,重操舊業。但他已被上流社會壓榨得成了一具空殼,再也無力去重塑自我。他的事業一天天凋敝,開始流落在一個比一個更落後的小鎮。

當然,迪克之所以將自己推向這種境地,是因為他自身也有許多致命的弱點。他的心理不成熟,善良的天性讓他變得軟弱,儘管他的婚姻生活不夠和諧健康,但他依然同情妻子,擔心她痛苦。在他試圖自我拯救時,又錯將羅斯瑪麗當成了救命稻草。羅斯瑪麗儘管瘋狂地迷戀迪克,但長年累月的社交生活也薰染了她,令她變得唯利是圖,當她發現迪克不容於上流社會時,立刻翻臉不認人,將迪克丟至一旁,尋覓新的愛情獵物了。

羅斯瑪麗的背叛使迪克徹底失去了希望的寄託。可以說,羅斯瑪麗先後扮演了啟蒙者和負心人的角色,這兩個角色的轉換是基於迪克是否有什麼可以奉獻給她的東西。然而迪克確實曾寄希望於得到她的愛情,並能在她的幫助下,重新挺起男子漢的脊樑,這才是他的不幸。

促成他悲劇的另一個原因是追求財富與地位的虛榮心。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美國為青年人提供了金錢和享樂的條件與場所。人們厭倦戰爭,試圖尋求一種新的生活方式,貧窮的人拼命想躋身上層社會,在這種環境中,迪克無法抗拒內心向往的財富和地位,和尼科爾結婚。然而他在富人眼中只是個工具,隨時隨地都有被解僱的可能,他始終無法找到自己的真正位置。

迪克最後的離開,其實並不僅僅是被上流社會拋棄,同時也獲得了心靈上的自由。因此迪克的出走是孤獨無奈的,但同時也是從容的,無疑是向上流社會腐朽墮落的生活告別。

《夜色溫柔》:如果失去鬥志,就只能在名利場中看盡世態炎涼

菲茨傑拉德的真實人生寫照

《夜色溫柔》是菲茨傑拉德處心積慮10年,在心理壓力嚴重超荷的情況下,十分艱難地創作出來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本人生活經歷與情感歷程的真實寫照。反映了菲茨傑拉德對當時美國社會的徹底絕望。

小說創作的年代,正是菲茲傑拉德在生活中與精神上雙雙充滿危機的時候。可以說,《夜色溫柔》這部小說是菲茨傑拉德在其創作生涯達到頂峰而又日漸衰落的時期所做的一次痛苦而又執著的搏擊。他與主人公迪克一樣,是個娶了上流社會千金的窮小子,結婚後荒廢了寫作事業。然而妻子澤爾達揮霍無度,在歇斯底里之中精神崩潰進入療養院。這造成了菲茨傑拉德拮据的生活,他們夫妻多次往返於歐洲和美國之間,居無定所。他曾拼命寫作,粗製濫造,以求快點賺錢。而這時候他們的朋友不是幫助他們,而是指責遠離他們。非茨傑拉德深刻地體會到了世態的炎涼,因此他的作品中呈現出來的常常是一個缺乏愛心道義和同情心的有閒階級。

在小說裡,迪克的家庭好似勉強放置在隆隆作響隨時都可能爆發的火山口上的一隻碗碟。當羅斯瑪麗大膽向他示愛,他的道德防線終於崩潰。他開始脫離富貴的牢籠;他酗酒;到羅馬旅館跟羅斯瑪麗苟和;與的士司機鬥毆被囚禁;前來就診的患者聞到他終日滿嘴的酒氣憤然棄醫;合夥人因他行醫時飲酒荒蕪事業而中止與他合作……等等這些遭遇,跟菲茨傑拉德的狀況如出一轍:妻子的精神病反覆發作;他自己又陷入到無度的酗酒和肉慾之中;為了維持家庭的日常支出和巨大僨務,他不得不為好萊塢充當劇本寫手。這一切也將菲茲傑拉德推到了精神坍塌的邊緣。

《夜色溫柔》:如果失去鬥志,就只能在名利場中看盡世態炎涼

作品中的迪克以向上流社會靠攏的形式來證明自我價值,但只能在邊緣傾覆漂流,以致將自己的才華和信心消耗殆盡,這根菲茨傑拉德何其相似。因此可以說,迪克的艱難處境和最後出走,是得到了菲茨傑拉德不折不扣的認同和同情的,並且也是作者內心深處的渴望。菲茨傑拉德也曾表示過自己意欲逃之夭夭,遠離瘋妻和煩惱,但他始終未能這樣行動,只能將這個勇氣賦於了小說中的主人公迪克。

此時的迪克與其說是墮落,不如說是醒悟,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多年苦心營造的只不過是一座空中樓閣,想要獲得拯救,就必須離開包括妻子在內的沃倫家族和整個上流社會。因此,他最後流落到美國中西部的小鎮上去繼續行醫時才恢復了感覺上的平衡和道德上的寧靜。

菲茨傑拉德和迪克都曾一樣充滿志向,也經歷過類似的榮耀與失落。但菲茨傑拉德並沒有讓迪克像蓋茨比一樣被徹底擊敗,而是讓他像無數來自美國小鎮的英雄人物一樣靜靜的蟄伏。菲茨傑拉德在《夜色溫柔》出版後曾寫信給海明威,談到迪克的沉淪以及小說的結尾:“總之,像往常一樣在最後幾頁告訴讀者,就試著讓他來面對我吧,不要攪得他心緒不寧,也不要大肆鼓吹他落得像個沮喪臥床的婦人。”

因此在小說的結局,迪克離開了吸乾他血液並最終拋棄他的妻子尼科爾,把自己放逐在美國一個偏遠小鎮,在精神上獲得了新生。他並沒有重蹈《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蓋茨比的覆轍,而是走出了精神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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